秦家被抄後,秦姝予的太子妃之位落到了我頭上。
太子不忍青梅淪爲官妓,多翻運作下,秦姝予搖身一變成了太子書房裏紅袖添香的侍女。
我身爲正妻,自有容人之量,無意與她爲難。
不想大婚那晚,太子正要與我圓房。
殿外忽而響起淒涼哀怨的笛聲。
一曲終了,又聽秦姝予破碎的聲音傳來:
「前塵往事斷腸詩,儂爲君癡君不知。」
-1-
笛聲再度響起,吹的是一曲思君賦。
這樣大喜的日子,配合着如此哀怨的曲調。
知道的以爲是太子娶親。
不知道的還當是太子薨逝了呢。
好歹以前也是名門貴女,不想手段如此下作。
鄧玉宸明顯受了影響,那雙剛扶在我腰肢上炙熱的手掌迅速冷卻。
眼中慾望之火熄滅,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不忍。
世家多少雙眼睛盯着東宮。
如何能不知太子將本要充作軍妓的秦姝予暗中救下,塞進了東宮成了侍女。
太子重情義,這是好事。
上位自然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我身爲太子正妻,早已做好了與其他女子分享夫君的準備。
只是新婚之日,自己的夫君被另外一個女子勾引得魂不守舍。
若不圓房,明日我就會成爲京城中的笑話。
皇后不會怪自己的兒子輕浮。
只會怪我抓不住男人的心,讓一介低賤侍女有可乘之機。
思及此,迅速做出對策,雙腿勾住鄧玉宸的腰,往他身邊貼近。
我抬頭,在燭火中適時展示柔弱。
「殿下,今日是你我大婚,可否,給扶茵一個體面。」
我說得如此直白,倒讓鄧玉宸回過神來。
當初秦姝予的太子妃之位是太子親口向皇上求來的。
而我卻是皇上親自下旨昭告天下,許給太子的。
我的身後是清河崔氏,百年世家,名流正派。
若他今夜爲了一介侍女置我於不顧,那就是給清河崔氏沒臉。
幾乎是瞬間,鄧玉宸就做出了選擇。
他反身壓上來,將我遮羞的赤色鴛鴦肚兜撩起,握住那隻白兔輕輕捻弄。
我嚶嚀一聲,不自覺弓起身子,聲音快要滴出水來。
「殿下….」
纖手含羞掩香色,小庭花露泣濃春。
鄧玉宸眸色漸深,任他殿外徹夜幽怨,再不理會。
-2-
第二日,我比鄧玉宸早起了一個時辰。
今日要覲見上位,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些。
我坐在鏡子跟前,任由十幾名侍女將我精心裝扮。
崔氏已是鐘鳴鼎食之家,可遠比不上皇家的奢華和高貴。
不到半個時辰,我便已滿頭珠翠。
穿着厚重繁華的硃紅朝服,再配上太子妃品階簪戴的五尾鳳釵。
裝扮好後,連我自己也險些認不出。
怪不得宮中娘娘們個頂個的美豔絕倫。
果真是富貴養閒人。
上馬車時,鄧玉宸主動牽了我的手。
「母后爲人隨和,待會不用害怕。」鄧玉宸聲音柔和。
和所有新婚夫婦一樣,眼中有化不開的柔情。
我知道,他是想在外人面前表現太子夫婦恩愛和鳴。
我端莊一笑,配合他:「妾身多謝殿下關懷。」
中宮主位,皇后已等候多時。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皇后。
杏眼紅腮,眉目雍容,彷彿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說起皇后,倒也稱得上傳奇。
聽聞皇上少年時巡察淮西,與縣令之女的皇后娘娘一見鍾情。
皇上不顧反對將皇后帶回皇宮,跪了一天一夜纔得到先皇點頭,冊封爲太子妃。
往後帝后恩愛和鳴,成了一段佳話。
有太子在一旁,我們三人也算其樂融融。
過了一會兒,皇后娘娘讓太子先行給皇上請安。
「把你們家茵兒留在這裏,陪陪我這個老婆子。」
太子明白,這是皇后娘娘有話要跟我說,識趣告退了。
「好孩子,你別怕,本宮就是想跟你說說知心話。」
我低頭聽着,答了一聲:「諾。」
「你是皇上欽點的太子妃,自有過人之處,本宮也信得過你。」
「秦家那丫頭長得也水靈,可惜秦家不爭氣,連累了她。」
「本宮問你,對於那丫頭,你是怎麼想的?」
皇后娘娘和煦笑着,彷彿真的在閒話家常。
我略微思考開口:「太子仁厚,不忍昔日故人淪落風塵,這是人之常情。況官場之事,秦姑娘一介閨閣女子又豈能知道?」
「臣媳既嫁給天家,自當一殿下爲先,顧全東宮臉面,男女情動本是常事,來日讓秦姑娘當個奉儀伴在太子身側,也是佳話一樁。」
秦姝予雖是罪臣之後,可他被太子所救,足以見得她在太子心中還有些許地位。
現在讓她當侍女只是權宜之策。
等來日風波過後,衆人快要淡忘時,再爲她重新安排個身份,成爲太子的女人。
所以,她的地位不能是無名的侍妾。
秦氏身份不光,自然也不能有過高的冊封。
那麼末等奉儀,就是最適合秦姝予的位置。
皇后點點頭,讚許道:「難爲你小小年紀便有容人之量。」
「凡是當正妻的,爲人母教的第一課就是要有容人的胸襟,你能爲秦氏如此考慮,也是她的造化了。」
皇后說罷,不再將話題停到因數與身上,隨口問了我的年歲。
「回母后,臣媳今年十七,等過了中秋,便是十八了。」
「你娘生你倒選了個好日子,本宮忽然想起來,我母家在黔揚也有一個小侄女,也是中秋生的。」
我心頭一凜。
這纔是皇后今日留我的真正目的。
「臣媳聽聞黔揚風水養人,養出來的都是和皇后娘娘一樣的美人,他日溫妹妹若來京都,娘娘可一定要讓臣媳見見。」
「她呀,是個有名的小潑皮,被寵得無法無天,她父親這兩日正求本宮來管教她呢。」
皇后口中貶低,可眼中疼愛半分不假。
我試探道:「娘娘說哪裏話,姑娘家家的又不像男人要封王拜相,嫁個好人家無憂無慮過一生也就是了。」
皇后嘆了一聲:「正是呢,只是她太過頑劣,惹得我兄長頭疼不已。」
皇后停頓一聲,眼神在我身上掃過。
「若是妙妙能有你一半聰慧端莊,本宮也就不愁了。」
這是要借我之手將她侄女塞進東宮了?
話已至此,我已經沒有退路。
「娘娘執掌中宮繁忙不已,何不讓溫姑娘來東宮與我小聚作伴,臣妾與溫姑娘年歲相仿,定有說不完的話題。」
皇后拍了拍我的手,眼中笑意更甚:「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如此便辛苦你了。」
-3-
回宮路上,太子問我與皇后說了些什麼。
我挑了些重點將我和皇后的談話告訴了太子。
太子是我的夫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況且後院兒女人們的事,又不是什麼大事。
左不過都是爲了男人爭風喫醋罷了。
太子聽聞也沒什麼波動,只說讓我自己做主便可。
回到東宮,秦姝予早早就在門口候着。
「殿下…」
下一秒,她未說完的話便卡在了喉嚨。
因爲太子正拉着我的手下馬車。
迎接的隨從侍女跪了一地,只有秦姝予一臉受傷地站在原地。
瘦弱的身軀加上紅腫的眼眶,讓人憐惜不已。
我依偎在鄧玉宸跟前,率先開口。
「這位就是雲煙姑娘吧。」
既是罪臣之後,也不能叫原來的名字了。
太子爲她起名叫雲煙,寓意往事如過眼雲煙。
鄧玉宸雖沒說話,眼裏卻有心疼之意。
只是礙於我在場,不好抹了我的面子。
秦姝予咬住嘴脣,行了個禮:「給娘娘請安。」
「雲煙姑娘與本宮是舊識,以後就莫要行禮了,將這裏當成自己家一樣,缺了什麼就和本宮來說。」
我擺足了東宮女主人的姿態,既對她有了恩賜,又暗戳了她的痛處。
不待她說話,我又道:「門口風大,姑娘身子弱,還是快回去歇着吧。」
又轉頭對鄧玉宸說:「殿下不是還有要事嗎,妾身就先回去了。」
我朝鄧玉宸眨了眨眼,暗示他。
鄧玉宸心領神會:「正是,辛苦愛妃先回去,孤忙完再來看你。」
鄧玉宸走後,秦姝予看了我一眼,咬着嘴脣快步跟上鄧玉宸走了。
他的心明顯已經飛到秦姝予身上去了,我何不成人之美,展現我的大度呢。
任他和秦姝予愛得難分難捨。
單秦氏身世這一條,便不足爲懼。
現在要提防的,是皇后母家的那位小侄女。
不到半日,沉竹便帶了消息回來。
皇后侄女溫妙意,昨日剛從黔揚出發。
一路遊山玩水走得慢些,也得月餘纔到京城。
沉竹有些擔憂。
「奴婢聽聞這位溫小姐長得貌美如花,性子天真爛漫不受拘束,很受黔揚才子的追捧。」
「這麼說來,竟還是個妙人兒。」
當年皇上不顧衆人反對將出身寒微的溫氏封爲皇后,寒了一衆世家的心。
如今斷不可能再讓溫氏女入宮。
眼見賜婚這條路行不通,皇后便想通過我這條捷徑,促成太子和溫妙意的好事。
來日皇上細究起來,是我主動開口讓溫妙意入東宮。
才讓自己的兒子和溫妙意有了見面的機會。
而我們的皇后娘娘乾淨如斯,可是一點都沒沾到風沙呢。
我問沉竹:「本宮看起來是不是很蠢,很好騙的樣子?」
沉竹認真看着我的臉:「娘娘姿容絕色,又得老爺親自教導,爲冢婦者當材優幹濟,怎能是蠢呢?」
是了,我父親是清河崔氏家主兼文流之首,母親是當年范陽盧氏鼎鼎有名的美豔女郎。
我自小得父親教導,又有母親帶我指點中饋。
說是京中貴女的典範也不爲過。
可成婚不過二日,皇后,我名義上的婆母,就要借我的手,將自己的侄女堂而皇之地塞進東宮。
我能容忍我的丈夫抬了一個又一個美妾進門。
可我不能容忍有人拿我做筏子,逼着我幹我不喜歡乾的事。
若溫妙意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倒也罷了。
如若不然,那就別怪我無情了。
-4-
皇后老謀深算,未謀面的溫妙意也是個隱患。
我剛進東宮不久,還未站穩腳跟,就已經腹背受敵。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先從秦姝予入手。
在閨閣時,她被父兄嬌養得有些單純,本性其實不壞。
經歷家破人亡,從天堂跌到地獄的日子,想必她也是日夜憂慮,纔會做出新婚夜搶別人夫婿那等不知廉恥的事。
畢竟只有抓住太子這根稻草。纔有翻身的可能。
思及此,我直接單獨撥了個院子給她住,還給了她賜了兩個丫鬟差遣。
鄧玉宸有心護着秦姝予,不讓她與我過多接觸。
生怕我因大婚那晚的事記恨她。
一次,藉着晚飯的機會,我指着桌子上碟洛神花山楂糕隨口吩咐:
「沉竹,把這道糕點送去讓雲煙姑娘嚐嚐,本宮記得她愛喫。」
鄧玉宸有些驚訝:「愛妃還知雲煙喜好?」
我抿嘴:「瞧您說的,我跟雲煙姑娘也是舊相識,多少知道些她的愛好,這有什麼奇怪的。」
沉竹插話道:「娘娘心善,有什麼好東西都想着雲煙姑娘一份,前些日子新到的花樣,娘娘還讓司繡房送去,讓雲煙姑娘先選呢。」
「住嘴,哪有你多話的功夫,還不下去。」
我厲聲打斷沉竹,向鄧玉宸笑道:「雲煙姑娘的爲人我最是清楚,她不是個多事的,就算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妾身也願意照拂她。」
鄧玉宸大爲感動:「沒想到愛妃竟有如此胸懷,倒是讓孤小看了。」
「你與她既然是舊識,往日讓她多來拜會你,你們女孩子家家湊到一起,打發時間也好。」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我笑得更加溫婉:「正是如此纔好呢。」
畢竟要做儲君的女人,哪能一輩子窩在後院不見人呢。
-5-
秦姝予得了鄧玉宸的命令,第二天就來拜會。
只是看眼神還有些不情不願。
也是,曾經同爲名門之後,如今一個坐在上首當主子。
一個跪在地上當奴才。
心裏能平衡纔怪。
等她磕完頭,我給沉竹遞了個眼色:「雲煙姑娘快起來吧,本宮上次就說過了,以後見面就不用跪拜了。」
香茗糕點皆是上品,我待秦姝予就和在閨閣時一樣。
沒有任何貶低作踐。
說的也都是些家常話,撿她感興趣的來。
臨走時,她已不似剛來那般緊張了。
等到第二次,第三次時,我依舊待她如常。
到了第五次,時機成熟,我將一套墨寶送予了她。
她盯着這套墨寶,眼眶忽然紅了。
「這是昔年阿兄送我的及笄禮,他說我最喜看書寫字,來日定會成爲一代才女,名揚天下。」
秦姝予捧着盒子,嗚咽哭泣。
對於親人的思念在此刻迸發。
「阿兄,姝兒好想你…好想你。」
如果爹爹沒有貪墨,秦府就不會被抄。
阿孃不會嘔血病死,阿兄也不會被斬首示衆。
她還是國公府最天真爛漫的女郎。
月下讀書,等着青梅竹馬的少年郎來娶她。
可如今,家沒人,親人沒了。
自己的少年郎也娶了別人。
而自己,只能改頭換面在他的庇佑下苟活偷生。
「孃親,阿兄,姝兒好想你們。」
哭聲逐漸變大,似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傾瀉出來。
等她再度哽咽,我潸然上前,用帕子拭去她的淚。
「逝者已逝,若是秦夫人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你爲她如此傷身。」
「只有活下去,纔有希望。」
秦姝予拉住我的手,感動中夾雜幾分愧疚。
「從前是我小人之心誤會了娘娘,還做出許多錯事傷害娘娘。」
「現在我才知道,娘娘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菩薩心腸,還能像從前那般對我。」
秦姝予撲通一聲跪下去:「姝兒在這裏給姐姐賠罪了。」
說着便要咚咚磕頭。
我趕忙拉起秦姝予:「你既叫我一聲姐姐,那就是將我當作自家人了,如此生分做什麼。
至於之前的那些事,你不過是做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換了我也會如此,你只需記着,從今往後,本宮會把你當自家妹妹一樣護着你。」
秦姝予痛哭流涕,說什麼都要給我磕頭。
「姝兒身無長物,無以爲報,願今後以娘娘馬首是瞻,如有背叛,我秦氏全族不得往生,生生世世受天譴之苦。」
以自己發誓,有待商榷。
以全族起誓,倒真有幾分信賴。
我將秦姝予再度扶起:「好妹妹,我不需要你唯我馬首是瞻,我要你跟相愛的人在一起,從今往後無憂無慮地活着。」
「姐姐,我對太子…」
我打斷秦姝予:「你與殿下本就青梅竹馬,若沒有這些是非,你早就成了他的妻,」
「不瞞妹妹說,我對太子深愛至極,可太子是儲君,又怎會只有一個女人?所以,我情願他真心相待的人是你,最起碼他是真的快樂。」
我這一番話,說得秦姝予無地自容。
更是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時機已到,我轉移話題說了些趣事,引得她破涕爲笑。
送走秦姝予,我終於鬆了口氣。
想要收服一個落了難的貴女,不難。
只要如從前一般對她,不計前嫌給她該有的尊重。
在從她天翻地覆的生活中照顧她,一點一點扒開她的心理防線。
最後再以親人舊物打動她。
那道不堪一擊的牆壘便轟然倒塌。
當然,若她從今往後真能以我馬首是瞻。
那我也會像我說的,待她如妹妹一樣。
至於剛剛說的對太子深愛至極,完全是胡謅的,只是爲我的行跡找一個合適的藉口。
我只把鄧玉宸當我的上峯,從未有男女之情。
什麼情啊愛啊,哪有權利來得實在。
-6-
到了十五,照規矩得去給皇后請安。
中宮門口遠遠就看到袁姑姑在門口候着。
「娘娘一大早就等着殿下和太子妃呢,快隨老奴進去吧。」
未到正殿,就聽見有一喜鵲兒般的聲音傳出。
算算時間,應該是溫妙意到了。
「姑母,表哥怎麼還不來啊。」
「你個沒心肝的,剛剛還說最想姑母,不過半刻就開始唸叨起別人了。」
「表哥哪是別人,他是姑母最親親的乖兒子呀。」
我進門時,剛好看到皇后點了下溫妙意的額頭,寵溺道:「小狹促鬼。」
「這就是溫妹妹吧,好俊的模樣。」
行完禮,我主動上前拉住溫妙意攀談。
「溫妹妹一路來辛苦了,可還住得習慣?」
溫妙意暗中打量我幾眼,脆生生笑道:「這位就是嫂嫂了吧,早就聽聞嫂嫂是京中一等一的美女,今日一見果然讓妙妙心生喜愛。」
溫妙意上前挽住我的胳膊,一口一個嫂嫂親暱地叫着。
「嫂嫂,京城裏有什麼好玩的呀,姑母這裏雖華貴,可待的人都悶悶的。」
這話說得大膽,皇后卻絲毫不見怪罪。
「你既待得悶,便讓宸兒和太子妃帶着你到處轉轉,解解乏。」
我心裏冷笑。
太子是宸兒,我就是太子妃。
倒是在外人面前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對我這個兒媳不滿意。
哦,不對。
在皇后眼裏,我纔是那個鳩佔鵲巢的外人。
再說了,男主外女主內,一個地方出來的貴女,還要讓太子一起陪同。
皇后,你未免太高傲,也太看不起我了點。
溫妙意聞言,才假裝看到一旁沒說話的鄧玉宸。
「呀,太子表哥好久不見啦,妙妙跟嫂嫂投緣,一時間說話都忘了表哥還在這裏啦。」
鄧玉宸雖然內斂。
我可沒錯過他見到溫妙意時眼中閃過的驚豔之色。
鄧玉宸很給溫妙意麪子,端的是一副上位者的翩翩君子形象。
「許久不見,溫表妹安好。」
溫妙意蹦蹦跳跳站到鄧玉宸面前,眼裏毫不掩飾自己的傾慕。
「表哥今日有沒有事,帶妙妙出去玩嘛,好不好嘛。」
太子和煦一笑:「孤今日正巧休沐,表妹想去哪裏?」
「長安街最是熱鬧,妙妙要去喫老紀家的餛飩,再去夢蝶軒買些首飾。」
得到首肯,溫妙意拉着鄧玉宸的袖子就要往出走。
又好像才反應過來,殿內還站着一個我。
「呀,嫂嫂,實在不好意思,妙妙忘了你還在這裏啦。」
溫妙意一邊說,一邊蹦蹦跳跳過來挽住我。
「嫂嫂莫怪啊,只是以前都是表哥陪妙妙一起逛的,現在貿然多了個嫂嫂,妙妙還有些不習慣呢。」
溫妙意嘟嘟嘴,吐了吐舌頭,好像真的就是無心之過。
「無妨,表妹長久不在京都住,多逛逛也是應該的。」
你諷刺我奪了你的位。
我陰陽你是小地方出身沒見過世面。
我身後是百年世家清河崔氏,皇后也就罷了,還能讓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貴女爬到我頭上?
真當我崔扶茵是軟柿子?
-7-
長安街是京都最大最熱鬧的一條街。
道路車水馬龍,來往走卒與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人間煙火氣十足。
「表哥,馬車裏怪悶的,我們一路走走散散心吧。」
說罷,又轉過身看我:「嫂嫂金尊玉貴的,平時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吧?這街上這麼多人,嫂嫂能拋頭露面嗎?」
我笑道,像皇后那般用手指點了下溫妙意的額頭,以示親暱。
「未出閣的女子最重聲譽,妙妙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更何況…」我話鋒一轉,看着鄧玉宸嫣然一笑:
「不還有夫君陪着我嗎。」
這是我第一次叫鄧玉宸夫君。
叫得他頗爲受用。
男人嘛,就喜歡看女人們爲他爭風喫醋。
表哥再親,能親得過夫君嗎?
鄧玉宸點點頭,贊同道:「夫人此話有理,妙妙既要下車散心,還是戴個面紗爲好。」
這一會子逛的功夫,我也算是看出溫妙意是怎樣的人了。
要裝平易近人去喫餛飩,端上來卻只喫了一口。
要喫糖葫蘆,買來後糖衣都快化了也不見她喫一顆。
倒是把小孩子玩兒的撥浪鼓拿在手上,一蹦一跳來回轉動,賣力表演天真爛漫。
每次當她要蹦蹦跳跳拉鄧玉宸時,我就會忽然拉住她跟她說些有的沒的。
讓她找不到間隙去攀附鄧玉宸。
溫妙意又生氣又不敢發作,還得繼續蹦蹦跳跳演戲。
落在我眼裏十分滑稽。
回宮時,鄧玉宸有公事先離開了,讓我陪溫妙意一同回去。
鄧玉宸一走,溫妙意即刻變臉,將手上的糖葫蘆和撥浪鼓從車窗丟出去。
眼中盡是嫌惡,一點都不避我在場。
我與她一路無話,到了府裏,爲她安排妥當,我一句乏了就要送客。
溫妙意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嫂嫂快點休息吧,來日方長,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這話說得十足挑釁。
我沒有回應,笑着讓沉竹送客。
皇后出身小門戶,家裏教養出的女郎也是這般貨色。
比起京都貴女的手段,溫妙意這種直來直往的,還真讓我生出了些意思。
我吩咐一旁的沉蘭:「去給父親傳個信,讓他仔細打聽黔揚溫氏。」
之前得到的溫氏消息都是用的我自己的人脈。
可觀今日皇后和溫妙意此舉,已然把我不當人了。
既如此,那我也不能守株待兔。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多查一些,總是沒錯的。
-7-
溫妙意入住東宮這件事,秦姝予沒過幾日就知道了。
溫妙意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接近鄧玉宸的機會。
待看到秦姝予在書房侍候,溫妙意怒道:「哪裏來的賤婢,不知道這是書房重地嗎!還不趕緊滾出去。」
正在擦拭桌子的秦姝予被吼得一個激靈,慌忙解釋:「奴婢是專門看守書房的侍女雲煙。」
溫妙意打斷道:「管你是什麼人,表哥的書房從不讓女流進入,你們東宮的女人果真都不知廉恥,都想霸佔表哥,鳩佔鵲巢。」
說着還不解氣,又給了秦姝予一巴掌:「賤婢,還杵在這裏幹嘛,滾出去!」
秦姝予捂着臉頰,淚汪汪跑來了我這裏,將溫妙意的舉動一五一十告訴我。
「姐姐,溫氏來者不善,你要小心纔是。」
我讓沉竹煮雞蛋給秦姝予揉臉,心疼道:
「溫姑娘年齡小,有些忒不懂事了,前些日子還當着皇后的面兒諷刺我呢。」
「皇后娘娘沒替你說話嗎?」
我無奈一笑:「一個是她愛護的侄女,一個是她不喜歡的太子妃,她怎會替我說話。」
「姐姐出身名門尚且受氣,要是換了我,真不知怎麼是好了。」
秦姝予眼神鄙視:「好歹也是女郎,怎麼說話又潑辣又粗鄙。」
雖然她曾經爲了太子的寵愛用過一些下作手段,可那是無奈之舉。
可溫妙意好端端的貴女,怎麼會養出這麼刁鑽的性子。
我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皇后偏寵他,殿下也和顏對她,我呀,也只有讓着她的份。」
我勸慰道:「好妹妹,你且忍忍,待送走了這尊大佛,咱們也安寧。」
秦姝予聽到太子對溫妙意的態度,眼神一變。
她拒絕了沉竹再給她敷臉,走時頗有些失魂落魄。
-8-
秦姝予頂着鮮紅的巴掌印回到住處,靜等鄧玉宸回來爲她做主。
她明白扶茵姐姐有難處。
她與鄧玉宸青梅竹馬,她能肯定,鄧玉宸待她的情分是和別人不同的。
她就不信,溫妙意猖獗至此,鄧玉宸還能不管。
今天,她等啊等,從天亮等到天黑,還不見鄧玉宸來。
秦姝予心裏有些慌亂。
以往不管多久,只要鄧玉宸回來,必定回來找她。
哪怕只是坐一會兒說說話,也能撫慰她日日惶恐的心。
一瞬間,她腦子裏閃過無數不好的畫面。
莫不是他出了什麼事?
她唰地一下起身,着急忙慌跑出去。
她得找扶茵姐姐打探一下消息。
她走得飛快,連呼吸岔氣的肋骨疼痛都顧不上,也無心欣賞一路上形態各異的花卉綠植。
快走到牡丹花圃時,她聽到一陣少女的嬌笑聲。
「不對不對,表哥,在這裏,快撲這裏。」
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宛若清泉,可在秦姝予耳中,如覺噩夢。
這不是溫妙意的聲音嗎?
她嘴裏的表哥莫非是….
秦姝予放慢腳步,躡躡走過去。
看見鄧玉宸手裏捉着一隻螢火蟲,小心翼翼將螢火蟲放在溫妙意手中。
溫妙意眼含驚喜,小心捧起來。
「表哥,你真的好厲害,我宣佈,表哥是全天下最最厲害的人。」
鄧玉宸在一旁看着,眼神寵溺,如同在看一件稀世珍寶。
「你呀你,何時才能長大。」
溫妙意嘟嘟嘴,吐了下舌頭:「人家纔不要長大,人家要永遠在表哥身邊,要多長久有多長久。」
「不害臊,哪有女孩子不出閣的。」
聽到這話,溫妙意忽然有些害羞,低頭道:「外面那些臭男人,哪有表哥半分好呢…」
這幾乎是赤裸裸的表白。
溫妙意含羞帶怯,眼神看向一邊。
剛好看到了愣在不遠處的秦姝予。
「賤婢,你在偷看什麼!」
尖銳的吼叫聲使秦姝予回過神來,她急忙上前行禮,表示自己只是路過此地。
「路過?你這個賤婢,不知道在這裏偷窺多久了?今天你就在表哥書房偷東西,現在又跑來偷窺我和表哥。」
「你就這般不知廉恥,離了男人不能活嗎!」
說罷,溫妙意撒嬌似的搖了搖鄧玉宸的衣襬:
「表哥,你府裏怎麼有這麼不懂事的賤婢,
也不知道嫂嫂是怎麼調教的,竟然以下犯上偷窺主人行蹤,不如拖下去亂棍打死的好。」
秦姝予聞言一驚,辯解道:「奴婢沒有偷東西,也沒有偷窺二位主子,奴婢真的只是經過,太子知道的,奴婢一直在書房當值,怎麼可能偷東西呢。」
「你狡辯,表哥書房從不允許女人進去,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裏面當值!」
「我在不在書房當值,查查卷宗就可知,溫姑娘身爲溫氏女郎,一舉一動都代表着皇后娘娘的臉面,這般不分青紅皁白就給我下了定論,難道還要以此藉口再打我兩巴掌嗎?」
她抬頭看着鄧玉宸,露出半張紅腫不堪的臉。
溫妙意沒想到區區一個賤婢還這麼嘴硬,心裏恨不得活剮了這個女人。
面上卻好似受了委屈的樣子,哭哭啼啼道:「表哥,妙妙不是故意要打他的,實在是心繫你的安危,這才一時間亂了方寸。」
鄧玉宸安慰道:「好了,哭什麼,不過是打了一個侍女而已,你也是關心則亂,下次別這麼急躁,聽話。」
不過是…打了一個侍女?
-9-
秦姝予的心猛然跌到谷底。
她還在爲鄧玉宸找着藉口,或許呢,或許是她不能宣之於口的身世。
才讓鄧玉宸不能爲他做主。
溫妙意破涕爲笑,對秦姝予道:「雲煙姑娘,今日妙妙誤會了你,妙妙在這裏給你賠罪了。」
說罷,她伸手將跪在地上的秦姝予拉起來。
貼近的片刻,溫妙意在她耳邊小聲道:「秦姑娘,想看看你在表哥心中的地位嗎?」
說罷,溫妙意忽地驚呼一聲,趔趄向後倒去。
身後的鄧玉宸眼疾手快扶住了溫妙意。
「幸好表哥眼疾手快,不然妙妙今天就得摔跟頭啦,雲煙姑娘心裏有氣,剛剛一推,我們就算扯平了哦。」
溫妙意拍着胸脯長舒一口氣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
「孤以爲你是個懂事的,不成想心胸如此狹窄。」
鄧玉宸摟着溫妙意,居高臨下看着秦姝予。
「你就跪在這裏好好思過,等什麼時候認識到錯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秦姝予不死心,問鄧玉宸:「難道她污衊我,扇我耳光,就是對的嗎?」
鄧玉宸抿嘴,良久道:「雲煙,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妙妙也給你道歉了。」
鄧玉宸摟着溫妙意,一羣人烏泱泱地走了。
花園裏黑漆漆的,陪伴她的只有花香和嗡嗡作響的蚊蟲。
她的心一跳一痛,痛得她有些不能呼吸。
她想起阿兄被砍頭的前天晚上,摸着她的頭還叫他不要哭。
「太子定會救你出去,我們姝兒劫後餘生,天大的福氣在後頭呢。」
前十六年,她在孃親和阿兄的寵溺下成長。
孃親做得一手好菜,辣得她痛哭流涕還喫得一口不剩。
阿兄會代替她承受夫子的懲罰,會給她買孃親不允許喫的糖葫蘆。
爹爹最是嚴厲,可每次外巡迴來總會帶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給她。
她曾經也是京都最快樂的貴女。
她知曉人與人是不一樣的。
可爲何,如今偏偏是她做了下等人。
跪得久了,腿開始麻木,出現抽筋。
小腿一抽一抽,疼得她幾乎跪不穩。
我看着跪在地上搖搖欲墜的秦姝予。
在她快要倒下的那一刻,給她一個有力支撐。
「妹妹,我來遲了。」
一滴淚落在她的手背,她抬頭木然看着我。
「要不是我聽下人說你夜裏匆匆出來,許久還沒回去,還不知你要在這裏跪多久。」
這一滴淚,有愧疚,也有心疼。
愧疚的是我在利用她。
心疼的是,一個少女的年少綺夢,在這一刻終究成了夢幻泡影。
彼良人已非此良人。
秦姝予仰起頭,朝我悽然一笑,看起來像是要碎了一般。
「姝兒,你當知道,愛上這個男人那一刻起,他就不會完全屬於你。」
我摘下一朵牡丹,遞到她手裏。
「牡丹雖華貴,可也抵不過滿園春色。」
她拒絕了我的攙扶,跌跌撞撞回去了。
如今只是將情深撕開一道口子,她便如此受不了。
來日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爭鬥的路還長着呢。
我有些不忍。
看着現如今還平坦的小腹,還是下定決心。
在孩兒出世之前,一定得擺平溫妙意這個大隱患。
最好讓皇后也傷筋動骨。
不然攤上這個婆母,以後還指不定鬧什麼幺蛾子。
-10-
溫妙意日日癡纏鄧玉宸,又有皇后從中推波助瀾。
美人在懷,鄧玉宸樂得享受其中。
我找了個藉口,說要回孃家一趟,探望父母。
「孤聽聞民間小夫妻有三日回門之說,愛妃嫁進來這些日子,是該回去一趟。」
「不如孤配愛妃同去?」
我連忙推辭:「殿下日理萬機,也無甚要事,妾身一人回去就好。」
鄧玉宸聽罷也不堅持,只說讓我多帶些補品,在家多住幾日。
臨走時,我特意去探望秦姝予。
「好妹妹,且等我從孃家歸來,帶你去千佛寺散散心,我沒回來前,輕易不要出去,免得讓有心人拿你做筏子。」
她性子執拗,我點到爲止不再多說。
我知道,我這番話定會讓她想起那日的羞辱。
只是,還不夠。
哎,陷入愛情的女人,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非要去用一些手段去試探男人。
等什麼時候被傷夠了,纔會懂得爲自己籌謀。
-11-
崔氏百年清貴,我作爲太子妃回門,自然不能太過寒酸。
我就是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在我回門的這段時間,溫氏女郎和太子不清不楚。
臨走那日,鄧玉宸本來說要送我到崔府門口。
溫妙意歪頭拉着鄧玉宸的袖子一晃一晃:
「表哥吶,你不是答應妙妙那天要去釣魚嘛。ṭū́⁴」
鄧玉宸沒寵溺颳了下溫妙意的鼻子:「一天天不學好,就喜歡這些旁門左道。」
「妙妙在京城除了表哥外舉目無親,表哥要是撇下妙妙,那妙妙可怎麼辦呢。」
溫妙意嘟嘟嘴:「再說啦,崔府離得這麼近,嫂嫂肯定認識路的。」
鄧玉宸沒正面應答,寵溺笑笑說了句:「小狹促鬼。」
我自負不輸美貌,可溫妙意的靈動天真,顯然更吸引鄧玉宸。
更何況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男人最喜歡依附他、崇拜他的小女人。
都是賤骨頭。
「殿下已經答應溫妹妹,怎好爲妾身再失約呢?正如溫妹妹說的,妾身長在天子腳下,溫妹妹卻是不遠萬里纔來的。」
「難得來一趟,您就好好招待她吧。」
鄧玉宸裝作權衡一番才道:「也罷,愛妃就代替孤像岳父岳母問好吧。」
剛說完,溫妙意歡呼一聲,蹦蹦跳跳拉着鄧玉宸走了。
還轉身給了我一個挑釁的表情。
小門戶的女兒家,也就是這些下作手段。
莫不以爲當太子妃,只需要討好太子就夠了?
怪不得皇上不選溫氏女當太子妃,感情早就知道了這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兒。
-12-
父親與母親得到消息,早早就在門口候着。
見到我磕頭行禮一番,烏泱泱一羣人將我迎了進去。
飯畢後,我與父親單獨來到書房。
懷了孩兒這件事,我第一個告知的人是父親。
他身爲崔氏家主,又是文官一派的中流砥柱,這些年從未行錯半分。
不管在民間還是朝堂都有很高的聲譽。
「父親想來也聽說了一二,皇后所作所爲令人寒心,如此下去,待懷孕的事瞞不住,女兒這胎還保得住嗎?」
皇后想讓自己侄女當太子妃,必定不會讓我順利誕下麟兒增加籌碼。
我告訴他這件事,就是讓他明白,自我嫁入東宮那日起,他便不可能獨善其身。
「茵兒莫急,天家之事,多少雙眼睛盯着,世家都是同氣連枝,你只需要借力打力,便可化解。」
我急道:「女兒如何不知借力打力,秦氏還未成事,其餘侍妾都和鵪鶉一樣,女兒不可能嫁進來不到兩個月便做主替夫君納妾吧。」
父親淡淡一笑,並不急躁:「打蛇打七寸,爲父今日且讓你見個人,見完後,該怎麼做你自己去安排吧。」
父親拍了兩下手,房門打開,一黃衣女子緩步邁入。
「奴婢齊采薇見過老爺,小姐。」
齊采薇抬起頭,面容竟然與皇后有七分相似!
「皇后是你什麼人?」
齊采薇道:「奴婢是黔揚溫氏大房嫡女所出,皇后是二房嫡女,算是我姨母。」
既然出自黔揚溫氏,又怎會千里迢迢來崔府當侍女?
父親擺擺手示意她坐下:「將你知道的,仔細告訴太子妃。」
「老爺放心,奴婢定會知無不言,樁樁件件都說清楚。」
-13-
在齊采薇嘴裏,皇上最看上的不是皇后,而是她的母親。
「皇上當年在淮西遇險失明,是母親救了他,將他帶回府裏悉心照料。」
母親雖身爲溫氏嫡出女郎,可卻是天生啞女。
她害怕男人知道她是啞女後嫌棄她,必要的時候,便叫二房所出的堂妹來代替她說話。
堂妹成了母親與男人愛情的見證人,知曉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
金吾衛找來後,男人必須走了。
臨走時,男人許諾,等恢復後定娶母親爲妻,日月爲證,天地可鑑。
母親懷着期盼等啊等,終於在不久後等來了男人再次歸來。
他身着五莽金袍,通身氣度華貴無比。
他說,他來找當日照顧她的溫氏女。
母親霎時紅了臉,正要起身。
卻見一襲粉色衣衫的堂妹施施然站起身,說了句:
「好久不見,三郎。」
一句三郎,輕易俘獲了男人的心。
這個聲音他無比熟悉。
從前她惜字如金,不肯多說話,卻有一雙最溫柔的手替他上藥,日夜熱敷。
男人敢肯定,眼前這個笑顏如花的貌美女子,就是日夜照顧他的那個人。
二人當着衆人的面相擁,男人更是宣佈堂妹爲皇后,擇日入宮。
母親站起身,着急地上下比劃。
男人注意到母親,眼中出現疑惑。
堂妹悄然阻隔男人的視線:「這是大伯母所生堂姐,天生啞巴,可能是爲你我高興呢。」
男人點頭,朝着母親淡淡道:「多謝關懷。」
眼神未在母親身上多停留一刻。
堂妹入宮,母親的父母更不敢將真相宣之於口,匆匆爲母親挑選了個夫婿,就將母親嫁了過去。
爹爹門第不高,是個秀才,對母親愛慕許久。
時間久了,母親也逐漸淡忘往事,跟爹爹好好過起日子。
可入了宮的堂妹卻不打算放過母親。
她生怕事情有朝一日泄露,對她不利。
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先是派人殺害了她的大伯父和大伯母,製造成路遇山匪的假象。
爲了不被人懷疑,又過了一年多時間,她纔派出第二撥人,將秀才和堂姐一家人全部殺害。
說到這裏,齊采薇已經有些哽咽。
「說來也巧,那日我正在地窖裏玩耍,許久不見弟弟找到我,我輕輕爬上樓梯剛要出去,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伴隨而來的是刀子進入人肉裏發出的呲呲聲音,她聽到母親和父親的慘叫聲。
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賊人發現。
過了許久,地面終於安靜,血腥味更濃。
地面傳來聲音:「都殺乾淨了嗎?」
「乾淨了,七口人一個不剩,該去向皇后娘娘覆命了。」
幾個人嘻嘻哈哈,嘴裏說着皇后娘娘大方,一個人頭兩千貫錢。
「切,兩千罐算什麼,去年老子手刃溫家長房,皇后娘娘二話不說就將春風閣裏最水靈的姑娘叫來,整整陪了爺一個月。」
「哈哈,春風閣裏的姑娘花樣最多,你是不是把人家姑娘搞得下不來牀了?」
孃親上個月剛生下小弟弟,如今家裏已經是八口人了。
他們應該是不知道,不然肯定會將家裏仔細翻找。
她呼出一口氣,眼淚流了下來,卻死死捂住嘴脣不敢哭聲太大。
直到灼熱的濃煙進來,是那夥賊人在火燒房子,毀屍滅跡。
賊人放完火,嘻嘻哈哈走了,她這纔敢爬出來。
看着滿地的屍體,她心痛難忍,卻不敢多停留。
黔揚已經成了皇后的地方,她小小的年紀,又沒有門路,只能和乞丐一樣顛沛流離。
餓了的時候,連破廟裏的死老鼠都能喫下去。
那一日,她餓昏頭了,暈倒在崔閣老的馬車前。
醒來後知道救自己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
她知道機會來了,索性一股腦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
有生之年,哪怕復仇的機會只有萬分之一,那她也是試一試!
-14-
齊采薇足足說了有一個時辰,饒是我不輕易表露情感,也聽得瞠目結舌。
我在心裏思忖ŧű⁵,父親去黔揚一帶,還是在我十來歲的時候。
「這樣說來,你八年前就來京城了?」
齊采薇點頭:「是,老爺將我帶回來後,我便喬裝打扮,充作府上灑掃婢女。」
草蛇灰線,伏行千里。
父親從那時就已經開始佈局了!
現在我終於明白,父親爲何能成爲文官中流砥柱。
不惹事,不怕事,未雨綢繆,走一步看五步。
這樣的人,得虧是我父親。
不然還真讓人生寒。
在崔府住了三日,可謂收穫滿滿。
原來父親早就籌劃好了一切,只待給皇后致命一擊。
我知道他並不全是爲我。
二十多年前,出身寒門的溫氏女力壓世家貴女,登上後位。
二十多年後,皇后又想效法當初,送自己的侄女上來。
世家如何甘心被寒門出身的溫氏壓在下面?
那便弱肉強食,各憑本事吧。
我並沒有將齊采薇帶回東宮。
而是直接將她安排到一處別院,找人悉心教導她。
不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房中之事,她都得學一學。
什麼都會些,卻又不學滿。
笨蛋美人的人設,配合着那份與皇后七分相似的容貌。
好母后,你就等着兒媳給您好好獻上一份大禮吧。
-15-
我沒在東宮這幾日,秦姝予被欺負了個遍。
溫妙意這女人心狠,表面上一口一個雲煙姐姐叫着。
背地裏卻總用言語羞辱,說秦家活該被全部誅殺。
別的秦姝予都能忍,唯有家人是她的逆鱗。
她上去狠狠給了溫妙意一巴掌。
偏這一巴掌讓剛趕來的鄧玉宸看到了。
「雲煙,你在做什麼!」
「嚶嚶嚶,雲煙姑娘,聽聞你喜好讀書,妙妙就是想來給你送一方墨寶,要是有哪裏得罪您,妙妙受着便是。」
鄧玉宸的怒氣一下子被激起,也不顧及身份,直接將溫妙意拉進懷裏。
「秦姝予,你到底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你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秦家大小姐了,沒人在你闖禍的時候護着你了。」
「鄧玉宸,你腦子有病嗎?是她先罵我秦家滿門活該受死,難道你還要我忍氣吞聲嗎!」
「難道秦家不活該嗎!」
話剛說完,鄧玉宸就後悔了。
可是看着一臉不服輸的秦姝予,他還是忍住了。
這樣的性子,現在不調教,以後只會給他惹更多麻煩。
思及此,鄧玉宸看着懷裏瑟瑟發抖的表妹,輕聲道:
「你是主子,她是奴才,她怎樣打你的,你打回來就好。」
溫妙意搖搖頭:「我待雲煙姑娘如親姐姐一般,讓我打她,我心裏怎過意的去?可要是不打,又難以服衆….」
溫妙意思索半晌:「不如就三十個板子吧,不過得輕輕地打哦,給一點小懲罰就可以啦。」
鄧玉宸覺得好笑:「狹促鬼,也就你想得出來。」
「那便打吧,就在院子裏打,讓奴僕們都來圍觀,引以爲戒。」
我趕回來時,正看到秦姝予被拖到院子裏打板子。
女兒家最注重顏面,犯了錯基本都是罰跪或不給飯喫。
鮮少有打板子的時候。
溫妙意這一招又直接又狠毒,將秦姝予的自尊狠狠踩在腳底摩擦。
鄧玉宸和溫妙意在旁看着。
溫妙意表面擔憂,眼中的幸災樂禍幾乎快要溢出來。
「殿下,雲煙姑娘身子弱,如何能受得住這些刑罰,奴僕犯錯是妾身調教不當,妾身願意閉門思過。」
看着奄奄一息的秦姝予,鄧玉宸還是有些不忍。
「罷了,今日便這樣吧。」
「嫂嫂,不是我說,你性子太過優柔寡斷,讓這些下賤奴才都爬到頭上來了。」
「妙妙在府裏也學了些管家的手段,你若需要幫忙,妙妙可以代勞。」
我沒空理她,讓沉竹沉蘭扶走幾近昏厥的秦姝予。
當晚,鄧玉宸來時,心情也有些沮然。
「孤不是有意給姝兒難堪。」
我將一碗茶捧上:「殿下有殿下的道理,秦妹妹性子是需要多磋磨的,只是女兒家注重臉面,打板子這樣的懲罰,有些重了。」
鄧玉宸嘆了口氣:「當時是孤不對,這幾日不拘什麼好藥材,都給她用上,等她心情平復些了,孤再來找她。」
說罷,又替溫妙意開脫:「表妹爲人是有些淺薄,倒也靈動真實,她也不是有意爲難雲煙。」
我笑道:「溫姑娘天真可愛,妾身也喜歡的緊,待孩兒誕下,由妾身進言,向母后提議納溫姑娘爲側妃可好?」
提議正中鄧玉宸下懷,他沒有推辭,說了句:「難爲你有這份容人之心。」
我心裏冷笑,面上卻抓住他的手,放在我尚未隆起的腹部。
「妾身身爲太子妃,自當爲殿下執掌中饋,如今妾身有了身子,更要爲夫君納些良人,花團錦簇纔好。」
「茵兒此話當真?!」
我點頭:「是回門當日,我胃口不佳,母親傳來府醫才知妾身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鄧玉宸喜形於色,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太好了,孤終於要有嫡子了。」
「現在胎象未穩,還請殿下替妾身保密,待顯懷之時再行公佈,可好?」
鄧玉宸略一思索,點頭道:「正是這番道理,這胎來得金貴,從今天起你好好將養着,莫爲府中的事情操勞了身子。」
這是暗示我將中饋權利分給溫妙意些許嗎?
「妾身過幾日要去千佛寺還願,就讓秦妹妹同去吧,也藉此散散心。府裏就勞煩陳嬤嬤操持了。」
陳嬤嬤是太子乳孃,與皇后關係密切,鄧玉宸自然不會有異議。
懷孕這件事令鄧玉宸心情很好,流水一樣的賞賜日日送個不停。
甚至千佛寺之行,都是他一路親自護送過來。
溫妙意本還想阻止,卻被鄧玉宸當着我的面落了臉面。
「你日日胡鬧也就算了,怎在正經事上還如此分不清?」
溫妙意嘟嘟嘴,眼眶含淚不再說話。
我心情難得的好,跟鄧玉宸一路膩膩歪歪,倒也融洽。
鄧玉宸本還想陪我幾日,被我婉拒了。
「殿下政務繁忙,還是快些回去吧,妾身這裏有秦妹妹陪着便好。」
臨走時,鄧玉宸還想和秦姝予說些話。
可秦姝予連個眼色都沒給他。
-17-
我在千佛寺住了有小半個月,日日帶着秦姝予聽經。
這日聽經完畢,我像往常一樣讓秦姝予回去歇着。
臨近天黑,天忽然變了,響了幾聲悶雷。
秦姝予看着天色不太好,一會子估計要下雨,忙拿了披風和雨傘去寶殿。
扶茵姐姐有了身子,可不能淋雨受凍。
寶殿內靜悄悄的,只有我低聲誦經的聲音。
沉竹端來一碗茶:「娘娘唸了許久,喝些茶水潤潤喉吧。」
「我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嗎?今日是給秦國公誦經的最後一日,萬不能出什麼差錯。」
爹爹?
扶茵姐姐怎麼會給爹爹誦經?
沉竹心疼道:「娘娘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爲您考慮,也要爲未出世的小殿下考慮。」
「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秦國公是無辜,可他既上了太子這條船,便是要爲自己的主子擋刀的。」
「只是苦了秦姑娘,救命恩人變成了仇人,要是讓她知道,當時查抄秦國公府的奏摺就是太子上書的,她該有多難過。」
我嘆了口氣:「溫氏這些年偏居黔揚,山高水遠,就像做了土皇帝一般。一旦這些逾矩的事情曝光於人前,皇后的臉面就丟盡了。
這些事,秦國公不背也得背。
哎,本宮只是心疼姝兒,那樣明媚的姑娘,爲什麼會受此劫難。」
殿外站着的秦姝予已經蒙了。
原來,秦國公府本無差錯,是替黔揚溫氏背了鍋。
而這件事,太子不僅知道,還成了操刀手!
換言之,秦氏的覆滅,就是鄧玉宸一手促成的!
她想起自己被救出來那日,鄧玉宸抱着她冰冷的身體,輕聲安撫。
他說從今往後再也不會讓她受委屈,從前的事情,時間會讓她慢慢淡忘。
他還說,等事情平復,他還會娶她。
那時候他眼含愧疚:「只是姝兒,孤身爲儲君,許多事情身不由己,無法給你正妻之位,也無法保證一生一世一雙人。」
鄧玉宸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位置:「可我這顆心,只屬於你一個人。」
聽到這句話後,她感覺她又活過來了,他們相擁而泣,感受這片刻溫存。
她當時想啊,就爲鄧玉宸這句話,她也得好好活着。
可現在,冰冷的真相擺在她面前。
她竟然聽到,自己的心愛之人就是自己的滅族仇人?
外面轟隆隆幾聲悶雷,唰的一下雷雨大作。
秦姝予已然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跌跌撞撞跑走了。
合起經文,我問沉竹:「本宮是否有些殘忍了?」
沉竹搖搖頭:「秦國公雖然背了鍋,可他這些年爲溫氏走私的鹽、鐵、茶、馬、酒,哪樣不是殺頭的罪?」
是了,這是我美化後的真相。
秦國公並不無辜。
可我若不將他打造成無辜之人,形成的對比就不會如此慘烈。
對秦姝予的衝擊也會減少。
同時,這也斷絕了她與鄧玉宸最後的情分。
鄧玉宸心裏確確實實愛過這個女子。
他們之間有過婚約,有過美好的回憶。
就憑這一點,鄧玉宸也不會輕易舍了秦姝予。
我之所以嘔心計劃此局面,正是要把秦姝予當作我身邊最好的刀。
聽聞那一夜,秦姝予徹夜未在廂房。
沉竹提議派幾個人去找一找。
我拒絕了。
鳳凰涅槃尚且得受浴火。
不要小瞧女人的報復心理。
挺得過,那她與我就是最堅實的盟友。
挺不過,也是她的造化了。
天亮後,雨過天晴。
半個月已過,今日要回東宮了。
儀仗隊早已就緒,我出門時,一宿未歸的秦姝予早早在門口候着。
她眼眶紅腫,細看之下卻比往日打扮得更精緻得體。
我沒有錯過她眼底的堅毅之色。
看吧,我就說了,不要小瞧女人的報復心理。
我佯裝不知,馬車上又開始老生常談。
「這次回去快別跟殿下置氣了,你與我年歲相仿,難道你真的想一直在書房當侍女嗎?」
「本宮看得出來,殿下待你之心與旁人不同,你好好把握,何愁沒有來日?」
秦姝予眼中隱隱充斥一股無名之火,她反握住我的手。
「姐姐說得極是,是該爲自己籌謀一二了。」
我點頭:「你能這麼想,本宮也寬慰了。」
-18-
回到東宮,沉蘭說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府內已然成了溫妙意的天下。
她將自己居住的西園大肆修葺,又說人手不夠,將我東園的奴僕借調了大半。
短短半個月,東園的綠植就因無人打理,枯葉衰草落得遍地都是。
我心裏冷笑,對沉竹吩咐:「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請太醫,就說我可能喫壞東西腹痛難忍。」
鄧玉宸來時,院中的枯草還沒有清掃。
太醫正在替我診治。
「恭喜殿下,娘娘這是滑脈之兆,已有月餘,脈搏強韌有力,想必是個生龍活虎的小皇孫。」
鄧玉宸連說三聲好,大手一揮道:「全都有賞!」
有了嫡子,就等於徹底拴住了崔氏一族。
又爲他的皇位多了一層有力保障。
如何不讓人欣喜?
臨走時,太醫斟酌再三,小心道:「娘娘這一胎雖然康健,可在環境和飲食上要尤爲注意。」
鄧玉宸幾乎瞬間領悟到了太醫的意思。
堂堂太子妃庭院,弄得和冷宮一樣衰敗,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苛責了正妻。
太醫觀鄧玉宸面色不虞,寫了個方子後趕緊溜了。
他日日在東宮,怎會不知溫妙意是如何管家的。
他對溫妙意是有幾分興趣。
又有母后從Ťṻ⁼中推波助瀾,他也樂得給母后幾分面子。
可這不代表,溫妙意可以踩在他臉上,羞辱他的正妻。
幸好崔扶茵是大家閨秀,平日裏和和氣氣不與人計較。
要不然就憑溫妙意近些日子的所做作爲,就足以讓清河崔氏借題發揮。
女人之間爲他爭風喫醋,他樂得享受其中。
可現在觸及東宮聲譽,鄧玉宸便忍不了了。
當晚回去就以爲我腹中胎兒祈福爲由,將溫妙意關進小佛堂。
第二日起身,庭院裏莫說雜草,就是連樹上的枯葉都不見半分。
看來鄧玉宸還沒昏庸到這種地步。
-19-
這是皇上第一個嫡長孫,自然格外受到重視。
有孕的消息傳開,世家宗婦都遞了帖子,想來拜會恭喜我。
我當然一一應允。
不出幾日,東宮門口便車水馬龍,往來無不是裝扮華貴的世婦。
我雖半躺在臥榻上,衣着妝容卻並不寡淡,配上一條粉色繡祥雲寶石抹額。
端的是一副初爲人母的溫潤感。
世婦們自然是揀好聽的說,將我肚子裏的孩子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京兆尹家的張夫人還調侃,要與我腹中的孩兒定娃娃親。
我正要應答,卻聽一道令人厭惡的聲音傳來。
「呀,嫂嫂這裏好生熱鬧。」
我抬眼看去,正看到溫妙意攙扶着皇后進來。
衆人不解。
沒聽說皇后要來啊!
皇后擺擺手:「乖兒媳,快躺着,你現在可是鄧家的有功之臣。」
皇后坐在牀邊給我掖了掖被角。
「本宮就是得空來看看你,又怕大張旗鼓地驚擾到你,就囑咐下頭的人別聲張,沒嚇到你吧?」
我搖搖頭,感動道:「怎會,母后牽掛臣媳,是臣媳和孩兒的福氣。」
說罷,我看向溫妙意:「幾日不見,妹妹越發清瘦憐人了,女孩子家愛美,可也該保重身體,缺了什麼就跟去庫房拿,無須跟我回稟。」
溫妙意撇了撇嘴。
她這幾日餓得前胸貼後背,喫不好睡不好,還得日日跪着念勞什子經文。
要不是陳嬤嬤通風報信,讓姑母來救自己。
自己這雙膝蓋非廢了不可。
現在有皇后姑母替自己撐腰,她還怕崔扶茵區區一個太子妃?
思及此,也不顧旁人在場,嘲諷道:
「嫂嫂還是先顧好自己吧,妙妙聽聞女人生孩子如同過鬼門關,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條命,嫂嫂應該多念些經文,保佑自己平安纔是。」
在場世婦眼中閃過震驚。
好幾個藏不住事的已經皺起眉頭。
再看皇后,竟然沒覺得半分不妥,甚至看溫妙意的眼神還略帶寵溺。
「正是如此,這是皇上與本宮的小嫡孫,馬虎不得,至於府中上下事務,就交給陳嬤嬤和妙兒打理,你呀,只管安心休養,生下金孫就好。」
皇后說完,衆人紛紛交換眼色。
看來皇后想扶自己的侄女上位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皇后說得冠冕堂皇,篤定我不會拂了他的面子。
我乖順點頭:「那就勞煩妹妹操勞了。」
溫妙意臉上越發猖狂,揚起下巴:「嫂嫂說哪裏話,妙妙將這裏當作自己家一樣,爲家裏辦事, 自當竭盡全力。」
我看着世婦們錯愕和隱隱憤怒的臉色,心裏嗤笑一聲。
溫妙意性子淺薄,僞人粗鄙。
耳聽不如眼見。
待今日過後,世婦們也算知道黔揚溫氏都是什麼貨色了。
欲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我的識大體,在皇后眼裏成了怯弱。
她哪裏知道,高超的獵手,從不讓自己染上一點瑕疵。
萬事俱備,只待東風罷了。
-20-
有了皇后撐腰,溫妙意更加肆無忌憚。
鄧玉宸看我軟弱,也是半推半就包庇了事。
東宮後庭已然成了溫妙意的天下。
爲了體現自己的權威,她動輒便打罵下人。
自己扇巴掌還不過癮,還讓犯了小錯的奴僕互毆。
直到雙方打得臉頰高高腫起,手掌麻木再無知覺才罷休。
不僅如此,她還要折磨那些長相漂亮的侍女。
命人將這些侍女的頭髮一根一根拔掉,直到成爲禿子。
再用不易洗掉的上等黑墨,在這些侍女頭上寫字。
爲此還起了個風雅的名字,稱爲『美人額』。
秦姝予也不再和以往一樣傷春悲秋,而是想方設法留住鄧玉宸。
在某個雷雨交加的夜裏,二人情難自已,成就好事。
兩個女人,一個是自己年少時就相愛過的青梅竹馬。
一個是母后愛護的小侄女。
一個溫婉,一個明媚。
堪稱白月光與硃砂痣。
私下鬥得不可開交。
秦姝予紅袖添香,溫妙意就要洗手做羹湯。
溫妙意纏着鄧玉宸不肯走,秦姝予便再度吹起笛子。
悽然吟上一句:「前塵往事斷腸詩,儂爲君癡君不知。」
秦姝予過生辰,鄧玉宸休沐一天專門陪她出門逛街,二人一起放風箏憶往昔。
溫妙意大怒,砸了一整套價值連城的官窯彩釉杯具,當即發誓下個月的生辰一定要比秦姝予更加氣派。
「見不得光的賤蹄子,到時候滿京世婦都來給我賀禮,我看誰還能體面過我。」
八月十五,正值中秋團圓。
也是我與溫妙意的生辰。
皇后爲了給溫妙意臉面,也不知給皇上吹了什麼風。
竟然讓皇上同意中秋宴放到東宮舉辦。
東宮現在是溫妙意操持,一聽到自己的生辰和中秋宴一起舉辦。
屆時不止達官顯貴,還有皇上和皇后親臨。
這簡直是無上榮光啊,簡直體面極了。
此時此刻,溫妙意已經全然將自己當作了東宮的女主人。
不管什麼東西,都要最貴最好的。
她一介身無長物的貴女,自然沒多少銀錢。
超支了東宮府庫,也只撐起一半場面。
縱使皇后對她再親,她也不可能伸手去要錢。
這不,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嫁妝上。
我讓沉竹在旁邊盯着,讓溫妙意想要什麼便拿什麼。
「這些都是老爺和太太從萬千物件中精挑細選的,要是讓溫氏拿走,以後想讓她還回來,可就難了。」
我冷笑一聲:「不,她不會有以後了。」
這些死物算什麼,拿了也便拿了。
我就是讓她有命拿,沒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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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上,溫妙意穿金戴銀,打扮得和花孔雀一般。
比我這個正牌太子妃穿得還明豔。
鄧玉宸也是給足了她面子,雖然與我這個正妻穿着同顏色的吉服。
可細看下,他腰帶上的花紋又與溫妙意今日所穿的一樣。
男人真是賤骨頭。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殿內往來皆爲顯貴,香氛不絕,有侍女來回穿梭斟茶獻果,倒酒的杯子上都鑲着南海東珠。
碩大的夜明珠密密麻麻鑲嵌在白玉牆面,就連門口掛的燈籠都是用一匹萬金的軟煙羅製成。
奢華到令人心驚。
帝后未來,我與鄧玉宸分主男女賓客。
饒是見慣了奢華場面的高官宗婦,也對這樣的排場暗暗咂舌。
溫妙意本來四平八穩坐在位置上,以爲世婦都會主動來奉承她。
可這些世婦一來就圍在我跟前,與我閒話家常。
半分眼色都沒有給溫妙意。
溫妙意感受到了冷意,嘴裏嘟囔一句: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等我姑母來了,我讓你們都不好過。」
看着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溫妙意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崔扶茵,莫怪我心狠。
要怪就怪是你嫁給了太子,擋了我溫氏的青雲路。
衆人說了一會子話,皇上與皇后來了。
二人一身明黃龍鳳袍,在衆人的萬千千歲中坐上主位。
皇上年過五十,面上雖然笑着,可週身縈繞的肅肅龍氣讓人不自覺臣服。
「今日中秋佳節,朕也來湊個熱鬧,與衆愛卿一起樂呵樂呵。」
這話說得隨和,可我卻沒放過皇上剛剛進來時微皺的眉頭。
皇后沒有注意到皇上的不滿,還對溫妙意招招手,示意她上前來。
「皇上,這就是妙兒了,妙兒,還不趕緊拜見你皇帝姑父。」
溫妙意甜甜一笑,行了個大禮:「皇帝姑父金安,妙兒早早知道您要來,費了好大的心思佈置呢,姑父能出席妙妙的生辰,真是令妙妙臉上有光。」
我差點沒笑出聲。
這溫妙意剛上來就開始邀功不說。
皇上剛纔已經說了是中秋宴,她還敢將自己的生辰凌駕在中秋宴之上。
皇上笑意未達眼底:「這些都是出自你之手?」
「是啊皇上,太子妃有了身子,不便管家,這可都是妙妙一手置辦的。」
有了皇后做保,溫妙意原本還有些怯意的心裏馬上又高傲起來。
還不忘將我踩一腳。
「正是呢,嫂嫂身子弱,成日關起門來養胎,這些都是妙妙親自置辦的。」
按照常理,我是要順着溫妙意的話出來誇讚幾句的。
可我沒有。
我的沉默就是反對。
皇上點點頭,隨口誇了句:「你有心了。」
溫妙意還想說什麼,皇上卻看着我道:「太子妃有孕,又正值生辰,這是朕貼身佩戴的無事牌,今日便賜給你。」
我站起身,從容行禮接過:「臣媳多謝父皇賞賜,萬歲萬萬歲。」
看吧,我不出手,自然有人替我做主撐腰。
皇上看似賜我玉佩,實際上是在點鄧玉宸。
誰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誰能給他最大的助力。
是我,而非溫妙意。
溫妙意還在盡力表演天真,竟當衆說了句:「皇帝姑父偏心,只給了嫂嫂生辰禮,卻不給妙妙的。」
饒是皇后頭腦簡單,也意識到了不對。
「胡鬧,哪有你這般沒臉沒皮的,還不下去。」
皇帝沒說話,溫妙意噘噘嘴不情不願下去了。
自從秦國公被抄家後,皇上已經待皇后大不如前了。
以往帝后情深,後宮嬪妃寥寥無幾。
可現在,當着衆人的面,皇上卻連基本的體面都不願給皇后。
任衆人鄙夷奚落的眼神落在溫妙意身上。
待歌舞奏響,嫵媚動人的舞姬上場,氣氛才逐漸熱鬧起來。
不管是官員還是世婦,都開始頻頻舉杯。
溫妙意也湊過來,朝我舉杯道:「嫂嫂,妙妙爲人淺薄,往日對你有不敬的地方,今日就在此給你賠罪了。」
我端起一貫的溫婉笑容:「溫妹妹天真可愛,連我也喜歡得緊,若不是你這陣子幫我管家,我哪裏能過得這般舒心呢。
只是我懷着身子,不宜飲酒,妹妹今日是壽星,該多喝纔是。」
溫妙意忍着恨意,嘟嘟嘴:「這是果酒,有孕的人也能喝,難道嫂嫂還怕我下毒不成?」
我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好吧,今日高興,就與妹妹共飲一杯。」
一杯飲下,溫妙意笑意斐然:「喝了這杯,我與嫂嫂今生恩怨兩清。」
溫妙意說完,端着杯子轉身去貴女席位敬酒。
反正就是要離我遠遠的。
就等着我開始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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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觥籌交錯,絲竹聲不絕於耳。
領舞的舞姬面容絕色,甩袖之間一縷異香襲來。
似是草藥,又似香薰,聞得人心曠神怡,不自覺快要醉了。
一曲終了,舞姬揭下面紗,恭祝皇上和皇后萬壽無疆。
衆人這才注意到,這舞姬竟然跟皇后有七分相似!
「溫茜雪是你什麼人?」這句話,皇后問得有些失態。
舞姬也不怯場,對着皇后道:「奴婢當年摔壞了腦子,不記得以往的事了,只記得自己是黔揚人,名叫采薇,」
皇后肉眼可見鬆了一口氣,一條失憶的漏網之魚,陰差陽錯讓她撞到了。
找個機會殺了便是。
「你跳得很好,賞!」
正在此時,皇上發話了:「這女子既與你有緣,就留在你身邊做個伴吧。」
皇后一愣。
這哪裏是給她留着,分明是對這女子起了色心,找個由頭先讓自己帶進宮。
她心裏有些難受。
她早就感受到皇上待她之心不如從前。
不然自己也不會着急讓溫妙意入主東宮,好延續溫氏的榮耀。
可當着她的面納新人入宮的,還是頭一次。
齊采薇也沒退下,順勢站在了皇后身邊。
歌舞再度響起,我眼瞅着時機快到了。
不經意間捂着肚子,皺了皺眉頭。
沉竹感受到我的不適,問我可是要出去透透氣。
我點頭,趁着沒人悄悄走了。
溫妙意見我出去,露出得逞地笑。
跟一旁的陳嬤嬤打了個眼色,也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宮殿,絲竹之聲漸停。
我扶着沉竹搖搖晃晃:「本宮好熱,肚子好痛。」
沉竹着急道:「娘娘堅持住,奴婢扶你去就近的廂房歇息,再去請太醫來。」
沉竹將我安頓在牀上,掖好被角:「娘娘稍等會,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腳步聲漸漸遠去,不一會兒,吱呀一聲房門開合。
我迷迷糊,費力睜開眼睛:「沉竹,太醫來了嗎?」
有個猥瑣的聲音從我頂上傳來。
「小美人兒,哥哥就是太醫,哥哥現在就用這根針給你診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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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的陳嬤嬤焦急等着。
她本來是與溫妙意約定一起唱雙簧。
可溫妙意非要親眼看到崔氏被侯三凌辱,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陳嬤嬤知道溫妙意嫉妒崔氏搶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心裏有執念。
最後商議半晌,才讓溫妙意的侍女小桃來稟報。
陳嬤嬤有些存疑。
小地方出來的侍女都怯場,難成大事。
可溫妙意說:「小桃是家生子,一家老小性命全都在我手上,我就算讓她當衆自殺,她也莫敢不從。」
陳嬤嬤無奈,也只能答應。
陳嬤嬤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溫妙意回來。
當皇后再一次看向陳嬤嬤時,陳嬤嬤終於沉不住氣。
她正要上前稟報,眼神剛好瞥見溫妙意的侍女小桃一顛一晃跑過來。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妃娘娘她…她…」
「太子妃娘娘在偷人!」
小桃說得上氣不接下氣,
皇后已經急不可耐,噌地一下站起來:「大膽賤婢竟敢胡言亂語,誣陷太子妃,來人,將這個賤婢拖下去打死。」
小桃着急地磕頭,痛哭流涕道:「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剛剛奴婢端着酒水從廂房經過,聽到太子妃語氣急促,嘴裏還說着一些…不堪入耳羞人的話。」
如此局面,宴會也進行不下去了。
皇上和皇后,還有太子等一干大臣世婦們,浩浩湯湯朝廂房走去。
這等絕妙刺激的大場面,他們可不想錯過。
走到一處偏廂跟前,小桃用手指着:「回稟主子們,這就是太子妃偷人的地方。」
衆人默不作聲,皆放慢腳步,慢慢靠近。
越靠近廂房,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就越明顯。
女子的喘息聲越來越大,嘴裏還呼喊着:
「快…再快些…」
「給我,宸哥哥,我要…」
聲音哀怨,如泣如訴又勾人心魄。
這場大部分都是經過人事的,自然明白這種語氣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些話,鄧玉宸的臉色已經綠了。
整個人陰沉得可怕。
皇后不怒反笑,對着人羣中的崔大人說了句:「崔有道,你養的好女兒!」
崔大人當即惶恐跪地:「事情未定,皇后娘娘怎能聽信一面之詞,扶茵得老臣親自教導,品性和德行世家有目共睹,怎會行如此淫亂之事。」
皇后冷笑:「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今日之事,本宮定會嚴懲不貸,以正世家之風。」
這些世家表面上對她尊敬,可背地裏根本看不起她。
當年她不是沒動過想要將溫氏遷往京城的想法。
可這些世家大族卻極力反對。
還美其名曰溫氏一脈世代居住黔揚,貿然將他們遷往京城,可能會造成水土不服。
多麼可笑的理由。
更可笑的是,皇上竟然同意了。
他偏向這些世家,認爲他們都是股肱之臣,是他的左膀右臂。
她使小性子鬧脾氣,向他發難。
以往她使小性子,再難的事情皇上也沒有不允的。
可這一次,任她滿牀打滾,皇上也不爲所動。
「你不讓朕選秀,朕依你;你不讓那些女人給朕生孩子,朕也依你。
可這件事,事關江山社稷,莫叫朕爲難,好嗎?」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本宮這次看你們這些世家如何抬得起頭!
門被太監大力破開,皇后一聲暴喝:「將這兩個姦夫淫婦給我從牀上拖下來!」
牀帷半遮,女子情動之聲不減。
「求求你,饒過我…太子哥哥..我要…」
帷帳被暴力扯開,鄧玉宸忍不住上前提起拳頭,準備親自教訓這對姦夫淫婦。
可映入眼簾的,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只見牀上只有一具赤裸着身體的女子,像條蛇一樣蠕動翻扭。
女子的手臂穿進下襬快速抖動,那玩物竟有嬰兒手臂那麼粗。
女子媚眼如絲,臉上泛起潮紅。
眯着眼睛看向鄧玉宸。
「太子哥哥,你來啦,快,快幫幫妙兒,妙兒難受…」
「太子哥哥,你怎麼不要妙兒了,你知不知道妙兒多寂寞。」
「快…快幫我….求求你嗚嗚嗚….」
這哪是什麼太子妃。
這哭泣求饒的女子,分明是皇后的侄女,溫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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Ṫúₘ溫妙意瞧見衆人過來,興奮之餘更加賣力。
須臾間便到了雲霄,扯着嗓子叫喚幾句便暈死過去。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對啊,不是說是太子妃嗎?」
皇上還算沉得住氣,冷聲問:「皇后,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不是這樣的,其中肯定另有隱情,妙兒是大家閨秀,怎能做出這般不知廉恥的事。」
皇后厲聲指着小桃:「本宮問你,是不是你看到太子妃跟野男人交媾偷人,你從實招來。」
小桃嚇得直哆嗦。
她只是聽溫妙意的吩咐行事,要不然怎麼敢栽贓太子妃。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小命還在溫妙意手上,咬了咬牙道:
「奴..奴婢..看到太子妃進了廂房,不一會就聽到了男人的聲音和喘息聲。」
剛剛還在被皇后奚落的崔大人,轉眼間便站到了皇上身後。
「污衊宮妃乃是大罪,按律誅九族,想想你的家人,能承受你這麼說的後果嗎。」
小桃癱坐在地上,鼻涕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自己這條命已經保不住了。
只希望那人能說到做到,助她一家老小脫離溫氏掌控。
「太子妃,奴婢對不起您!」
不待衆人反應,小桃便咬舌自盡了。
雖然只有簡短一句,可一下子就顛覆了之前小桃所說的話。
皇后急道:「皇上,定是小桃受了崔扶茵的指使來陷害妙兒,崔扶茵到現在不見人影,定是躲起來善後!」
「這些世家狡詐如斯,崔扶茵肯定是看不慣本宮對妙兒好,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來陷害妙兒。」
這句話,幾乎是將在場衆人都罵了一遍。
在場衆人臉色都變了,崔夫人見皇后如此污衊自己的女兒,更是怒道:
「皇后娘母儀天下,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怎能如此不分青紅皁白就冤枉好人?
剛剛您信誓旦旦說這裏頭的人是太子妃,現在是非分明瞭,又給太子妃身上潑髒水,您這樣決斷,不怕天下女子嗤笑嗎?」
皇后指着崔夫人發難:「若崔扶茵沒有做這些事,那她爲何遲遲不現身?」
大家心裏雖然不贊同皇后給太子妃潑髒水。
可問題是,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太子妃到底哪裏了?
就連皇上也有了一絲疑慮。
衆Ţŭ⁾人僵持之際,人羣外忽然傳來一句:
「父皇,母后,你們怎麼在這裏?」
衆人轉身看到我,不自覺爲我讓出一條道。
我不明所以,還笑着解釋:「臣媳剛剛不勝酒力,就去廂房睡了一會,回到殿裏卻發現大家都不在。」
「這裏可是有什麼熱鬧的?」
我笑着轉頭,下一秒就看到渾身赤裸的溫妙意。
「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崔扶茵,你還敢裝無辜,是你看不慣妙兒比你得寵,所以趁今日人多眼雜陷害她,是也不是?」
皇后厲聲質問,不見往日半分雍容和煦。
我驚訝道:「溫妹妹自從來京城,凡飲食起居,臣媳沒有不細心的,就連中饋之權都交予了她….難道臣媳做得還不夠好嗎?」
「臣媳知曉母后不喜臣媳,可也不能如此污衊臣媳,臣媳自幼受家族教導,連一隻螞蟻都沒踩死過,怎麼可能做出如此齷齪之事呢?」
人羣中有些世婦也看不過眼了,小聲嘀咕道:
「太子妃在閨閣時便是出了名的好性子,模樣又俊,怎麼到了皇后跟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可不麼,溫氏只是一個無品級無封號的女郎,客居東宮而已,竟然還操持東宮中饋,那日我親眼所見,皇后娘娘三言兩語就奪了太子妃的管家之權。」
皇后氣急,揚起巴掌就要扇我。
「巧言令色的賤人,若不是你,一貫乖巧聽話的妙兒怎麼能做出如此糊塗的事。」
「夠了!」皇上大怒,一把抓住皇后即將落下的巴掌。
就在此時,沉竹忽然跪下:「娘娘,您如此隱忍,換來的只是更重的猜忌,奴婢今日捨出這條命,也要將真相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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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衆人反應,沉竹朗聲道:「衆人皆知太子妃有孕不宜飲酒,可今日宴會上,溫姑娘舉杯邀約,太子妃本想拒絕,可拗不過溫姑娘,便同溫姑娘飲了一杯。」
「喝了那杯酒後,不到片刻,太子妃便感覺身子不適,她不想驚動衆人,便讓我悄悄扶她到廂房休息片刻。」
我打了個趔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住口,沉竹,下去!」
「太子妃躺在牀上,小腹越來越痛,奴婢看情況不對,趕忙讓沉蘭去請太醫院院判杜大人。」
衆人這才發現,太子妃身後確實跟着提着藥箱的杜大人。
杜大人點點頭:「沉竹姑娘所言不虛,微臣趕到時,太子妃已經有些見紅,脈象虛浮,氣血流動,有滑胎之兆。」
「今日宴會雖然斟的是果酒,可能是爲了補身體,酒里加了紅花熬製。
對於旁人來說,紅花是補氣血的良藥,可懷有身孕的人一旦飲下紅花果飲,氣血翻覆,便會有小產的風險。」
杜院判呼出一口氣:「幸好今日微臣前來赴宴,才能及時施針救下太子妃,否則太子妃怕是凶多吉少。」
皇后還在狡辯:「好啊,你爲了給妙兒下藥,不惜以身入局,還收買杜院判陪你一起唱雙簧,你崔扶茵真是好大的本事!」
我半倚在沉蘭懷裏,不想做多辯解,別過臉,無奈又心痛。
杜院判卻炸毛了:「皇后娘娘,老夫一生行醫救人,從未有過半點陰私,今日老夫若有假話,便讓我杜家全族暴斃身亡,不得好死!」
崔夫人也跪在地上,聲淚俱下:「事已至此,您竟然還要給茵兒潑髒水,如今杜院判也在,讓他去診治一下溫姑娘到底有沒有被下毒!」
皇上也比較認可崔夫人的說話,給杜院判使了個眼色。
杜院判會意,揹着藥箱走到昏厥的溫妙意身邊。
溫妙意的身子已經被侍衛蓋住,只露出手臂,避免污了皇上的眼睛。
杜院判眯起眼睛細細把脈。
在場誰都沒有說話,細細等待結果。
良久,杜院判起身行禮:「啓稟皇上,溫姑娘身子康健,身上並無被下藥的痕跡。」
「胡說,定是你們使了什麼詭計,皇上,杜院判一人的話怎麼可信,多來幾個太醫診治,其中必有蹊蹺。
還有宴會上的酒,也得一一查驗,避免有心人栽贓陷害。」
正巧,今日來赴宴的人中還有兩位太醫,一個姓王,一個姓吳。
這兩人先是作證,果酒內卻有紅花之味。
「微臣常年接觸藥材,一聞便知。只是這酒裏又有極重的果子香味,是以常人無法辨別。」
說罷,王太醫和吳太醫輪番上前給溫妙意診治。
片刻後,二人皆得出結論Ţű̂₍——溫妙意並無中藥之兆。
吳太醫也是性情中人,直言不諱道:
「微臣剛剛發現,溫姑娘並非處子之身,閨房之事食髓知味,想必是飲酒之後一時興起也未可知。」
對啊,這牀上也沒有紅色。
未出閣卻已失貞,這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家族的恥辱。
衆人交換眼色。
聽聞太子對溫氏頗有喜愛,現在看來是太子情難自禁,與這溫氏有了夫妻之實。
打從一開始,鄧玉宸的臉色就不是很好。
他無法反駁,因爲這些都是事實。
他當然知道,母后不喜崔扶茵。
身爲太子妃,扶茵完全無可挑剔,端莊溫婉識大體,能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甚至連曾經與她有過齟齬的秦姝予,都對她讚許有加。
溫妙意性子淺薄張狂,不受待見。
卻長得着實可愛,一舉一動靈動非常。
前陣子與表妹夜遊泛舟,忽逢綿綿細雨。
二人對酒當歌,醉酒後有了肌膚之親。
事後,他讓表妹稍安勿躁。
等太子妃月份大一些,自己就向父皇提議納她爲側妃。
閨房之樂時,鄧玉宸最喜歡溫妙意那種反差的感覺。
可現在她渾身赤裸躺在牀上,臉上潮紅還沒褪去。
自己怎麼覺得,這女子怎的這般髒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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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時又有侍衛來報。
說太子府的侍女們齊齊跪在門外,請求見皇上一面。
皇上沉思片刻,還是決定見一見。
廂房外整整齊齊跪了百十來個侍女,皆長相出衆,一眼看去讓人賞心悅目。
領首的是秦姝予。
她有讓人不能宣之於口的身份,實在不宜出現在這種場合。
在場大部分人已經認出了她,小聲嘀咕起來。
秦姝予領着侍女們跪拜:「皇上,奴婢要狀告溫氏女郎溫妙意,手段卑劣,殘害侍女。
溫妙意嫉妒心重,最看不慣後庭那些長相出衆的女子,就換着法地折磨人。
看誰不順眼,便要陳嬤嬤將人帶來,一根一根拔掉這些人的頭髮,再用墨汁在這些人頭上作畫,稱其爲『美人額』。
等折磨夠了,便將這些侍女賜給老太監們當對食,要是有反抗的,她便把侍女發賣到最下等的窯子裏去。」
侍女們很配合地掀開頭套,光溜溜的頭上寫着各式各樣的字。
「醜」、「賤」、「難看」、「歪瓜裂棗」、「面目可憎」。
無一例外是羞辱人的詞。
秦姝予淚如雨下,咬牙繼續道:「太子妃仁善,知道溫氏後面有皇后娘娘撐腰,不願正面起衝突,就悄悄差人救出這些被髮賣的侍女。
這些人雖然被救了,可受此大辱已經心如死灰,很多人都想不開…投井去了…」
「皇上,奴婢知曉自己不應該出現,可奴婢不想讓清白之人蒙冤,也不想讓壞人得逞!」
「難道我們這些爲奴爲婢的,就活該被人斬殺,被人虐待等死嗎!求皇上爲我等做主!」
侍女們齊刷刷磕頭:「求皇上爲我等做主。」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皇后還在掙扎,企圖混淆視聽把髒水往我身上潑。
倒是鄧玉宸已經反應過來。
現在護着我纔是對他最有利的選擇。
「母后,您身爲皇后,自當以身作則,不要再胡鬧了!」
皇后瞪大眼看着鄧玉宸:「宸兒,你爲什麼不幫母后說話,母后都是爲了你!」
鄧玉宸也不管旁人,生怕父皇誤會自己也拎不清,忙撇清關係。
「母后,當初是您說只讓溫氏來客居,後來是扶茵懷了身子,才讓溫氏掌權有了可乘之機。
兒臣當時還跟扶茵商議過,一介未出閣的女郎掌管東宮後庭,是否不妥。
是扶茵考慮到您,不想讓您失望爲難,主動交出了權力。」
我抬起頭,露出紅腫的眼眶,強笑着說:「是,殿下確實與臣媳商議過。」
京兆尹張夫人撇撇嘴,嘟囔了句:「那日皇后當衆奪權,太子妃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強笑着答應。哎,太子妃真命苦。」
一個人說我好,可能是與我交好或被我收買。
若各個都說我好,那我便是真的好。
「你們這些世家都是沆瀣一氣,自然不會幫本宮說話。」
張夫人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大家看的是公道,並非強權。」
明晃晃地暗示皇后強權壓人。
皇上揉了揉眉心:「真香水落石出,傳朕旨意,將溫妙意、小桃、陳嬤嬤拖下去,即刻絞殺,溫元逯教女不當,着降爲七品縣令,罰俸一年。」
「皇上,您不能聽信他們一派之言!」
「至於皇后,你既做不到母儀天下,便把宮權交給賢妃,自己去閉門思過吧。」
我窩在沉蘭肩膀上,差點要笑出聲。
昔日你三言兩語奪了我的權,現在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怎麼臉綠得和菠菜一樣了?
皇上說完便走了,衆人跪地高呼皇上聖明。
皇后愣了好一會,才大步跟上去。
走之前還不忘狠狠瞪我一眼。
溫妙意被侍衛暴力拖下牀時,終於悠悠轉醒。
「這是怎麼回事…大膽狗奴才,還不放開我!」
溫妙意看着鄧玉宸焦急道:「表哥救我啊,這是怎麼回事,侯三呢,侯三在哪裏,躺在這裏的應該是崔扶茵啊!」
「表哥救我啊,到底怎麼回事!」
鄧玉宸冷着臉說了句:「真聒噪。」
言語冷漠,哪有半分往日情深難解的模樣。
侍衛會意,抽出自己的臭襪子便塞到溫妙意嘴裏。
溫妙意嗚嗚亂叫,瘋狂扭動。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侯三呢?
自己明明用陰陽壺給崔扶茵下了媚藥。
自己親眼看到崔扶茵進了廂房,還有侯三的聲音傳出。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還在期待她的皇后姑母來救她。
姑母這麼疼愛她,一定會來救她。
她哪裏知道,皇后自顧不暇,怎麼還會管她的死活。
直至上了絞刑架,鑽心的痛折磨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到死溫妙意也沒想通,自己到底輸在哪裏。
-27-
事情進入尾聲,衆人三三兩兩告辭。
我挺着肚子送客,又是賠禮又是道歉。
明明眼淚已經快要落下,偏偏還強撐笑着。
大臣和世婦看在眼裏,隱隱又對我做了幾分敬重和喜愛。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接下來,便是一傳十十傳百。
皇后的名聲會越來越差,而我的名聲會越來越好。
待所有賓客散盡,鄧玉宸迫不及待拉起我的手。
深情款款看着我。
「茵兒,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
我搖搖頭:「爲了殿下,扶茵甘之如飴。」
滾燙的淚珠像斷了線的風箏般,落到鄧玉宸手背。
他一把將我摟在懷中:「孤有茵兒,此生無憾。」
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要是真的在意我,怎麼會不顧我的肚子裏的孩子,強擁我入懷。
我回抱住他,感動道:「殿下,只要是爲了你,扶茵什麼都願意。
只要扶茵還在,清河崔氏就是您最有力的支柱。」
鄧玉宸與我相擁而泣。
我清晰地感受到他鬆了一口氣。
經歷了這麼大的事,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乏累。
我與鄧玉宸膩歪了一陣子,就以懷孕爲藉口打發他走了。
他一走,我的心情徹底放鬆下來。
這個計策使得太過冒險。
我是真心實意將東宮中饋徹底交出去。
並且從始至終不插手任何事情。
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皇后猖狂,溫妙意跋扈。
而我,爲進孝道一再退讓。
我的識大體和懂進退,落在這些世家的眼裏,爲我添了賢名。
這一切皇上肯定會有所耳聞。
印象奠基好了,就要開始等東風。
在這期間,我不能主動還擊,這樣太過冒險。
所以我在等,等一個契機。
等一個衆人能聚在一起,卻不是我攢局的契機。
這個契機就是中秋宴會。
皇后想讓自己的侄女完美亮相,就必定不會放過中秋宴這個機會。
更何況這還是我與溫妙意的生辰。
我早猜到,皇后是藉此機會想讓溫妙意成爲皇上欽點的側妃。
太子求來的側妃,畢竟不如皇上欽點得有分量。
有了皇上的背書,接下來就是趁此機會朝我潑髒水,讓這些官員和世婦都看清楚。
出自名門的太子妃到底是什麼貨色。
當着衆人的面,皇上必須秉公辦理。
就算不殺我,我這太子妃之位也保不住了。
再有皇后推波助瀾,剛成爲側妃的溫妙意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太子妃。
這一招,既打垮了我,又羞辱了世家。
還讓自己的侄女順利當上了太子妃。
簡直一箭三雕。
這個局,我從一開始就在佈置。
當然,其中自然少不了崔氏的助力。
溫妙意平日除了黏着鄧玉宸,便只知買買買。
喜歡將自己打扮成花孔雀的樣子,招搖過市。
哪裏會什麼管家。
更別提什麼佈置宴會。
要不是有陳嬤嬤這個助力,她連賬本都看不懂。
可陳嬤嬤畢竟只是一個下人,權力有限。
皇后更是不便插手。
所以,這個局佈置起來格外簡單。
想象一下,毀掉一個女子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是貞潔和子嗣。
她們用的下流手段,不過是讓衆人發現我在偷人。
這樣一來,我肚子裏的孩子就不可能再成爲皇嗣。
我讓暗衛輪流不間斷蹲守陳嬤嬤和溫妙意的行蹤,監視她們的一舉一動。
果不其然,溫妙意爲了羞辱我,找了個斷了腿的賴頭潑皮,侯三。
她跟侯三說,有機會可以親吻太子妃的芳澤,事成之後給他一千兩遠走高飛。
侯三一聽還有這好事,當即答應。
溫妙意也不想想,我出身名門,什麼東西沒見過,會看得上這樣一個人?
若真讓衆人發現我跟侯三交媾,這些官員和世婦也不會相信的。
明顯地我就是被陷害的。
大家也不是傻子啊!
誠然,策反侯三或是直接將他當場捉住,揭露真相。
這樣更能讓真相暴露於人前。
可同時,也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皇上會分析利弊,其中,又有多少我的手筆?
我平日裏精心澆灌的小白花形象將會毀於一旦。
連帶着清河崔氏也會受到影響。
所以,從侯三答應溫妙意的那一刻起,他的命就已經沒了。
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出現在人前。
等待他的,只能是悄無聲息的死亡。
-28-
小桃也是計劃中重要的一環。
蠢笨如溫妙意哪裏知道。
小桃早就被我收買了。
她自以爲小桃是家生子,所以不會背叛她。
她哪裏明白,身爲奴僕也是需要被稍許尊重的。
溫妙意在上位面前端的是一副天真爛漫,嬌憨可人的樣子。
可對待奴僕,動輒便大罵不休。
身爲貼身婢女,小桃更是成爲了溫妙意的出氣筒。
稍有不慎就是一頓鞭子。
小桃身上長年累月青紫一片,沒有一處好地兒。
從發現的那天起,我便讓沉蘭開始有意無意幫助她,給她安慰。
她的心越來越偏向我。
直至溫妙意跟她說出計劃。
她明白自己沒有反駁的餘地,只有昧着良心照做。
反正以往在黔揚,她幫着溫妙意做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多了去了。
我就讓沉蘭告訴她,會想辦法讓她一家老小脫離溫氏掌控。
只需要犧牲她一人,便可保全家平安。
小桃咬咬牙,答應了幫我一把。
橫豎都是死,也得死得有價值些不是。
可笑溫妙意還自以爲給我的酒下了媚藥,就萬事大吉了。
她當然想不到,在場所有人喝的都是加了紅花熬製的果酒。
用紅花熬製釀酒,原不是什麼稀罕事。
宴會是溫妙意全權操持,這酒可與我沒有半分關係。
再加上宴會上,她逼我喝酒的場面被那麼多人看在眼裏。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還不是說明有鬼。
要說這溫妙意還真是個棒槌。
這陰陽壺原本是我的陪嫁,她竟然用我的陪嫁來陷害我。
果真蠢笨如豬。
至於裏面的媚藥,早被小桃換了。
從陰壺裏倒出來的那杯,不過是特調的果漿。
而陽壺裏的那杯,是加了曼陀羅花粉的果酒。
曼陀羅本就有致幻作用,卻不足以操控她的神智。
真正的引子,實際是齊采薇身上攜帶的烏玉仙掌的香味。
烏玉仙掌開出的花香氣四射,聞之令人心曠神怡,具有怡情安神的作用。
卻鮮少有人知,曼陀羅花和烏玉仙掌合在一起,是神醫都難解的媚藥。
難解之處在於根本查探不出這是中毒,所以自然也無法對症下藥。
事實上,解藥就是讓中毒之人達到快樂巔峯,自然能解。
當三位太醫查看之時,溫妙意體內這些東西早就消失殆盡了。
這得要多虧沉蘭,要不是她經常研讀那些偏門醫書,不然還真找不出這個方法。
爲了以防萬一,不論是陰壺還是陽壺裏的酒,都只夠倒一杯的量。
就算被查出,也是溫妙意的鍋。
畢竟她拿我嫁妝給自己長門面的事,東宮從上到下可是心照不宣呢。
我算準時間裝作腹痛出了宮殿,引溫妙意出來。
等溫妙意發覺身體不對勁時,已經爲時已晚。
她整個人昏昏沉沉,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在何處。
只覺得渾身燥熱,好像跌入了火爐。
隱約中,她好像看到了太子表哥來了。
太子表哥溫柔嫺熟地撫慰他,像深海一樣包圍住這團火焰。
她叫囂着讓表哥再快些,她想要得到更多。
而此時,好戲開場。
我讓小桃按原計劃進行,去殿中喊我偷人。
接下來的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杜院判確實沒有被我收買。
選擇他,是因爲他平日負責給皇上診脈,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紅花傷身,沉蘭讓我在殿中快走,也可以造成氣血翻覆的假象。
如此,計劃完美形成閉環。
到時候我適時出場,再配合衆人的供詞。
一切都是溫妙意所謂。
而我,完全無辜。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秦姝予。
她那樣的身份,是無法在中秋宴露面的。
誰知道她爲了推倒溫妙意,竟然有那麼大的勇氣,集齊那些被傷害過的侍女前來告御狀。
這一招在我的計劃中簡直是神來之筆。
成了,溫妙意死,皇后敗。
還能讓皇帝對她的勇氣刮目相看。
輸了,左不過一死,反正她本就應該是將死之人。
這一仗打得着實漂亮。
我翻了個身,淺淺進入夢鄉。
趕明兒得好好感謝秦姝予纔是。
-29-
福寶三歲時,皇上親自下旨爲福寶舉辦了隆重的生辰宴。
一轉眼,我當太子妃也快四年了。
當年秦姝予助我一臂之力,我投桃報李,將她正式抬爲太子昭訓。
鄧玉宸對她有意,我也願意護着她。
成爲昭訓的第二年,秦姝予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她生女兒時有些難產,傷了身子,太醫說她以後也難懷孕了。
爲此她傷神了好一陣子。
東宮也多了幾個新面孔。
除了之前就存在的通房姬妾,還多了一位側妃。
側妃是撫遠將軍之女,呂展顏。
她常年長在邊關,爲人風風火火,灑脫不羈。
我與秦姝予都將她當作妹妹一般。
當然,最主要的是她不喜歡鄧玉宸,所以也不存在什麼爭寵。
她總說,男人都是臭的,只有姐姐們纔是香香的。
成日裏黏着我,說我是什麼大女主,一定要抱緊我的大腿。
福寶也很喜歡呂展顏,整天邁着小腿跟在她屁股後面說要學功夫。
自從當年那件事後,鄧玉宸對我一直極好。
不論是在人前還是人後,都給足了我面子。
溫氏式微,不能給他任何幫助,反而還成了皇上經常批評他的理由。
齊采薇進宮後,一躍成爲新寵。
甚至是專寵。
皇上總說她身上有故人的影子。
至於故人是誰,皇上也說不清楚了。
陳年往事細究起來倒也無趣。
賢妃出自名門,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大家都信服她。
皇后幾乎成了空架子,再無之前的囂張跋扈。
鄧玉宸更加謹小慎微,做事倒有幾分樣子。
再也沒犯過從前那般寵妾滅妻的糊塗事。
誰是拖後腿的,誰是能助他青雲直上的。
已經一目瞭然了。
至於我也不是一帆風順。
福寶出生剛滿一歲時,得了天花。
連太醫都說福寶凶多吉少。
沉蘭翻爛了醫術,從中找出了幾個偏方。
我看着日漸微弱的福寶,咬了咬牙讓沉蘭用藥。
老天終究還是眷顧我的。
半個月之後,福寶身上的疹子終於褪下去了。
皇上聽聞大喜,第二日便給福寶賜名,鴻禧。
皇子十歲序齒,而福寶作爲太孫,剛過週歲就被皇上賜名。
未來儲君的身份幾乎是板上釘釘。
呂展顏說女人生孩子都是過鬼門關。
經常私下跟我吐槽,不願意給鄧玉宸生孩子。
「我又不愛他,幹嘛給他生孩子,我不願意。」
她說這些話時,我總是拿出女則女戒批評她。
實際上,我對她說的話深以爲然。
只不過她能爲自己而活,而我不止爲自己。
還得爲家族而活。
-30-
又過了兩年,齊采薇已經成了貴妃了。
人吶,自以爲有了些權利就變心思了。
當日我與她說好了,只報復皇后,不涉及太子。
現在翅膀硬了,竟然還敢煽動皇上廢黜鄧玉宸。
我承認,鄧玉宸作爲儲君,着實有些中庸。
可我既然嫁給了他,自然是要爲他籌謀。
至少他沒當上皇帝之前,還不能讓他死。
父親問是否需要他出馬。
我搖了搖頭。
先讓我去見見齊采薇再說。
紫霞宮中,我又見到了齊采薇。
她與往年那副唯唯諾諾的寒酸樣,已經大不相同了。
富貴養人,如今的她就如同一朵人間富貴花。
美的明豔張揚。
她擺擺手讓我坐下,讓侍女拿出最好的明前龍井招待。
「嚐嚐吧,新上貢的。」
她手裏也沒閒着,拿着一隻九尾鳳簪在手中把玩。
九尾鳳簪,是皇后纔可佩戴的。
她這副樣子,無非是想朝我炫耀,她已今時不同往日。
我裝作不知,淺嚐了一口茶,誇讚幾句。
「娘娘也是喜茶之人,趕明兒我把父親今年收藏的好茶葉也給娘娘拿些,請娘娘品鑑。」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引以爲傲的東西。
在我這裏只是平常,甚至更多。
齊采薇把玩的手一頓,對着侍女道:「你們都出去,本宮與太子妃想說些貼心話。」
殿內只剩我與她二人。
我不先開口,細細品茗。
良久,齊采薇還是忍不住道:「太子妃今日來有何要事?莫不是真的來找本宮飲茶的吧?」
我放下杯子,笑道:「許久未見娘娘,甚至想念,今日前來拜會,果真見娘娘過得極好,一點也不見當年模樣。」
齊采薇冷笑一聲:「太子妃這是在提醒本宮,做人莫要忘本嗎?」
「貴妃娘娘這麼說,扶茵倒想起來一樁趣事,我七歲的時候,父親送了我一隻小狗,長得甚是可愛。
我精心養護它,頓頓讓它喫肉,過了不久它的毛色就變得油光水滑。
仗着我的寵愛,它過得那叫一個舒坦,漸漸地,它開始橫行霸道起來,見到誰都齜牙咧嘴,還總想往外面跑,跟那些野狗混在一起。
在我又一次抱回它後,它撓了我一爪子。」
「後來呢?」
我笑道:「後來,父親要打死這條畜生,我攔住了。」
「我讓人把這條狗丟了出去,就去與那些野狗爲伴,再見到它時,它已經瘦得不成樣子,見到我哼哼唧唧,想往我跟前蹭。」
「可是,一條傷害過主人的狗,誰還會再要呢?」
「貴妃娘娘,您說是嗎?」
齊采薇沒說話,臉色已經有些泛白。
「貴妃娘娘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忘記是誰一路扶持你上來的。
昔年之事皇上已明,只是不願挑明來說,所以才默認你對皇后百般羞辱。
聽聞你經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羞辱皇后,還一個一個姨母叫着。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我靠近齊采薇,在她耳邊道:「難道你們母女倆當真如此糊塗,要愛上同一個人?
難道你真的要以卵擊石,承受清河崔氏的報復?」
「你嚮往自由嗎?拿着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銀錢自立門戶,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只要你高興,整個南風館的小清倌兒都可以是你的。」
「你覺得呢,尊貴的,貴妃娘娘,嗯?」
我的聲音如攝人心魄的鬼魅一樣,聽得齊采薇打了個哆嗦。
不可否認她確實可憐。
可若少了我崔氏的幫忙,想必她這輩子都報不了仇。
還是那句話,若她恩將仇報,就要承受崔氏對她的反擊。
齊采薇的肩膀微微顫抖,再無之前的驕傲。
哆哆嗦嗦問了句:「你此話當真?」
我端起茶杯:「人無信不立,若我要真幹這種卸磨殺驢的事,你應該早就沒命了,不是嗎?」
齊采薇哽咽一聲。
今日由我這麼一說,她才明白她錯得可笑。
自以爲恩寵在冊,權利在握,風光無限。
不過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從決定復仇那刻開始,她就永遠是崔氏的一枚棋子了。
想通後,齊采薇舉起杯子嫣然一笑:
「本宮先在這裏祝太子妃得償所願。」
我搖搖頭,碰杯道:「不,祝我們都得償所願。」
-31-
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舒坦。
在這期間,還有兩個姬妾分別誕下一兒ƭũ̂ₛ一女。
皆放在我膝下教導。
我讓她們的生母日日過來探視,全了母子之情。
她們自然對我感恩戴德。
東宮後庭相處得越發融洽,像溫妙意之流再也沒出現過。
聽聞最近皇上的身體不是很好。
齊采薇傳信過來,說就是這段時間了,讓我做好準備。
我已經許久沒見過皇后了。
鄧玉宸爲了保住羽翼,拼命跟自己的生母劃清界限。
生怕皇上遷怒於他,剝了他的儲君之位。
也用不着我落井下石。
皇后早些年囂張跋扈,得罪了不少世家宮妃。
饒是這些宮妃出身大家,不會睚眥必報將她弄死。
可在一桌飲食上剋扣一二,便讓皇后過得如地獄一般。
主子們只要放出信號,底下的奴才們自然會想方設法折磨皇后。
想必皇后一定十分後悔當年惹了我。
不然她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可惜,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春日來臨時,鐘聲響了九下。
天子駕崩。
皇后聽聞噩耗,一束白綾跟隨先帝去了。
當然,這是對外這麼說。
齊采薇來信說,是皇上要求皇后殉葬。
旨意傳到鳳儀宮時,皇后大吼大叫,完全不信。
直至傳旨太監拿出那封信。
信上只有五個字。
「你死,溫氏活。」
帝后薨逝,舉國同悲。
鄧玉宸登基爲帝,守孝三月。
三個月後,我被冊封爲皇后。
呂展顏爲貴妃,秦姝予爲淑妃。
其餘姬妾都是六七品的寶林美人。
我也兌現承諾,讓成了太貴妃的齊采薇假死出宮。
假死前一晚,齊采薇來見我最後一面。
她明白,自己餘生都會在我的掌控之下,所以謙和卑微得緊。
我問她想去哪裏,她說想回黔揚。
「皇后死了,溫氏可還在。我要讓溫氏滿門覆滅。」
齊采薇眼中閃過狠厲。
我搖頭制止了她。
「當年這些事,先皇必定在見到你之後已經徹查了,先皇不處理溫氏,是想給太子體面,那畢竟是太子的外祖家。」
齊采薇以爲我又要阻止她,咬着嘴脣不說話。
我扶起她拍拍她的手。
「好妹妹,你且寬心,溫氏所做一切我皆有數,他們不止草菅人命,還私下販賣鹽、鐵、馬、酒,於公於私,這種喫裏扒外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你可願爲了我隱匿身份,代我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采薇願意。」
我的好福寶,爲娘現在給你鋪路。
來日你可要爭氣,將這盛世河山打理得更加輝煌纔是。
-32-
鄧玉宸登基後,再無人管束他。
終於露出的本性。
光是下江南就下了四次。
每次下江南都會帶回一名女子,稱作是真愛。
只是鄧玉宸哪裏知道,這些女子是我早就安排好在江南等他的。
有他從橋上經過,遺樓唱曲兒的。
有拋繡球選夫,把繡球扔他懷裏的。
有遇刺後替他擋了一劍的。
賣身葬父的、英雄救美的。
總之各色各樣的偶遇我都安排上了。
他以爲的命中註定,只是我在暗中操控Ţüₓ罷了。
再加上三年選秀選出來的世家女子若干。
後宮充盈美女環繞,讓鄧玉宸樂不思蜀。
酒色誤人,這身子也就空了。
鄧玉宸登基不過九年,便死在了嬪妃的榻上。
哎,要說還得多虧秦姝予。
昔年鄧玉宸爲保溫氏,將秦國公推出來做了擋箭牌,使得秦姝予家破人亡。
面對愛人變仇人的戲碼, 秦姝予終於覺醒。
這麼些年,不論是爭寵還是陰謀,她玩得是越來越老練。
都不用我出馬,就可以將事情解決得很漂亮。
正如我說的,她成了我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畢竟她還等着我家福寶登基後, 給秦國公一族正身呢。
到底是多年青梅竹馬,鄧玉宸對秦姝予一向不同。
就連喫食也不甚查探。
鄧玉宸隔三岔五就翻秦姝予的牌子。
秦姝予自然不會放過難得的機會。
變着法地做出特色菜餚哄鄧玉宸開心。
鄧玉宸喫得不亦樂乎,哪裏知道這些都是精心爲他調配的相剋食物。
劑量微小, 一次兩次當然不會有事。
可長年累月下來,身子便要虛弱許多。
後宮美女如雲, 他感到力不從心,秦姝予甚至體貼地拿出丹砂鹿血酒。
果真讓鄧玉宸重振雄風。
只是這時鄧玉宸已經外強中乾。
最後一晚,他連喝了三杯鹿血酒, 同三四個后妃一同玩耍。
這不, 樂極生悲, 再也沒有醒來。
-33-
福寶作爲嫡出皇子, 在世家的扶持毫無疑問地登上帝位。
也下旨恢復了秦國公的爵位。
雖然秦國公並不無辜, 可在世時也是做過一些好事的。
爲他正身也不算冤。
從今以後, 她再也不用叫雲煙了,而是秦家嫡出女郎, 秦姝予。
我以爲鄧玉宸的死會讓她痛苦不已, 可除了哭喪的時候她很悲傷。
其他時候神色如常。
看吧,沒了愛情, 女人是可以變得非常強大且堅韌的。
福寶到了娶妻的年齡, 我讓他自己相看。
他選了我兄長家的小女兒清月。
記憶中, 那是一個燦若玫瑰的姑娘。
我有些愕然, 問他:「你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
福寶靦腆一笑:「當年兒子翻外祖家的牆頭, 被表妹誤以爲是賊,打了我一頓。」
「兒子覺得,表妹,甚是可愛。」
呂展顏說,福寶是抖哀木。
她嘴裏盡說一些很奇怪的話,衆人也習以爲常了。
秦姝予也爲女兒想看好了人家, 鴻臚寺少卿的兒子。
是京中貴公子中的佼佼者, 長得一表人才。
我成了太后,日子過得更瀟灑了。
呂展顏私下找到我,說不想當什麼太貴妃。
想去什麼, 哦,環遊世界。
行吧,那便去吧。
帶好銀錢, 隔三差五回來多看看我就是。
呂展顏出宮那日, 我登上城樓相送。
登高望遠,這盛世江山,如今正匍匐在我腳下。
馬車漸行漸遠, 直至不見。
我覆上沉竹的手,雍容轉身:
「罷了,去暢音閣聽曲兒罷。」
有人選擇自由,有人選擇情愛。
而我從一而終, 堅定地選擇權利。
這一生,風光無限,着實不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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