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撿到一隻小狗。
每天給他拍八百張照片曬在地府羣裏炫耀。
直到某天,地府的管理員私聊我:
【求求你了,把狗還給我吧,鬼王要是知道我讓他跑出去了我這鬼差就別想當了!】
我皺了皺眉,低頭拍了段小狗求偶的視頻發過去:【可他現在好像不是很想走……】
管理員眼前一黑:【丸辣,鬼王這死裝男,等他恢復記憶了我們都丸辣。】
-1-
在地府的第二年,我撿了只小黑狗回去養。
室友都很震驚:「地府這鬼地方還有這麼可愛的小狗?」
「這些小貓小狗的執念都不是很深,死亡後很快就會進入輪迴,僅剩的幾隻也被收編成了地府管理員的專屬公務犬了。」
「欸?這小狗居然沒有掛牌。」
公務犬的脖子上都會有一個掛牌,上面標記着是在哪位管理員手下的。
而我撿到的這隻小狗脖子上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我嘿嘿一笑,生怕別的鬼給我搶了去。
「手慢無,手慢無啊~~」
-2-
這條黑狗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能喫。
我辛苦攢的冥幣還不夠他喫的。
我只能去找朋友周譽先借一點,等花店那邊的工資發下來了再還給他。
室友知道後勸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可以託夢給你的家人,讓他們給你多燒一些。」
我搖搖頭:「哈哈,沒事夠喫的,就不給他們添麻煩啦。」
我撒謊了。
其實我根本沒有家人。
能給我燒紙錢的只有那個被我救下來的小女孩的家人。
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也該向前走。
那天發生的事情也像夢魘一樣困着他們,我如今過得也還算好,能不打擾就不打擾了吧。
「你啊,就是嘴硬。」
轉頭,室友偷偷往我的口袋裏塞了幾個冥幣。
買完火腿腸,我回到房間。
才幾小時不見,小黑狗竟然大了一圈。
這一小根火腿腸顯得很可憐。
我懊惱地坐在地上:「丸辣,這下真養不起了。」
「以前連個人都養不好,現在連只狗也養不好。」
我長嘆一口氣,軟糯的腳掌輕輕按在我的手背上。
「喫不起飯而已,有什麼好哭的。」
桀驁又好聽的少年音從狗身上傳出。
我立馬從牀上跳了起來:「你還會說話!」
「……你有點聒噪。」
我壓抑住自己的激動:「我只是第一次見狗會說人話。」
「這裏是地府,鬼王早就通了語言,無論人還是狗到了這裏都說的是冥話。」
「更何況,我也不是狗,我只是魂魄不小心進了狗的身體裏而已。」
我聽得出他的聲音裏帶着無語。
因爲無論是人是狗,無語的語氣都是一樣的。
-3-
我們一人一狗,坐在房間的木板牀上喫着火腿腸聊天。
「你有名字嗎?」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江墨。」
我嚼了一口火腿腸,因爲興奮,滔滔不絕:
「那你是什麼時候來地府的,怎麼這麼久都沒進輪迴?」
江墨趴在我身邊:「應該是很久之前,但具體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兩年前我失憶了,醒來後就成了現在這樣。」
好可憐的大狗。
我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腦袋,被他躲開了。
這狗,脾氣還挺大。
他掀開眼問我:「那你呢,怎麼來的這裏,沒有家人給你燒錢嗎?」
我搖搖頭:「其實一個人也挺好的,我都習慣了。」
我又撒謊了。
其實一點都不好。
一個人喫飯。
一個人生活。
一個人說話。
ťū́₇現在連死了都是一個人。
江墨疑惑:「那爲什麼不入輪迴?給冥官塞點小錢,選個好一點的人生劇本,不好嗎?」
看不出他對地府瞭解得還挺多。
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在等什麼人,但是具體的我也記不清了。」
孤魂野鬼的記憶是會不斷衰退的。
曾經刻骨銘心記得的人和事,都會慢慢淡忘。
即使我不記得那個人的長相,但我知道,那個人對我很重要,那段記憶對我也很重要。
這天晚上,我又夢到了那個人。
他穿着黑色風衣,站在路燈下,似乎在等我。
我歡喜着朝他跑過去,一把擁住他。
「等我們畢業了,就結婚,好不好?」
他彆扭地移開眼:「哪有讓女生求婚的。」
我笑臉盈盈地衝他撒嬌:「那等畢業的時候,你再求一次,好不好?」
他耳根紅透了,很輕地說了一聲:「好。」
我勾過他的小拇指。
指尖的溫度直達心臟。
我說:「那就說定了,騙人的是小狗。」
「好,騙人的是小狗。」
-4-
「汪!」
「汪汪汪!」
一聲聲激烈的狗吠把我從夢中扯回現實。
我揉揉眼睛,發現江墨不知什麼時候擋在我面前,齜牙咧嘴地衝着周譽狂吠。
我一巴掌捂住他的嘴,向周譽道歉:「不好意思,我家狗有些兇。」
周譽是我在地府爲數Ṱű₌不多的朋友。
他皺了皺眉:「小寒,我去打聽了一下,最近兩年並沒有新的未入輪迴的狗,你還是別留下它了,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我垂下眼,有些不捨:「只是養一隻小狗而已,不會有什麼問題。」
周譽表情嚴肅:「地府的任何生物,都會影響投胎轉世,重則魂飛魄散。你應該是知道的。」
徘徊在地府裏遲遲不肯進入輪迴的魂魄,大多都是爲了有機會能進陽間再見自己惦念的人一眼。
但這樣的魂魄怨氣和執念都太重,靠得太近會使身邊的人魂魄不穩。
所以在地府裏,大家都不會深交。
可我抱着江墨的手並未鬆開ƭũ₇,甚至更緊了幾分。
周譽很擔心:「我知道你需要陪伴,以後我可以天天來看你。」
「汪!」
江墨從我懷裏掙脫,忽然衝過去將周譽撞倒在地。
他沒好氣道:「你當我魂魄散了啊!」
但周譽似乎聽不見江墨說話。
他只是蹙眉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我有分寸的,謝謝周譽哥。
「對了,之前你說的心心念唸的那個女孩,你記起是誰了呀?」
他指尖一頓,抬頭看向我:「嗯。」
「那恭喜你啊。」
他笑了笑:「以後你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來找我。」
我笑容燦爛:「好啊,那我也算抱上大腿了。」
-5-
周譽提醒了我Ťúⁿ。
地府裏,大多數鬼魂都會對突然出現的生物保持警惕。
於是,我去找工匠老張要了一小塊木板,在上面刻了自己的名字,找了根線串起來。
趁着江墨睡覺,偷偷掛在他身上。
他睜開眼,伸了個懶腰,聲音格外欠揍:「想摸我何必偷偷摸摸的,又不是不給你摸。」
但再一睜眼,他發現脖子上多了一塊牌子,急得跳腳。
「這什麼東西!摘掉摘掉,太醜了吧!」
我有些苦惱:「可是不戴的話別人見了都可以把你搶去。」
江墨沉思許久,還是妥協了:「……行吧。」
戴上牌子的江墨實在是乖巧可愛。
我忍不住連拍了好幾張照片,發在了地府大羣裏面。
【這是我新收養的流浪小狗!超級無敵可愛,就是有點傲嬌。】
【恭喜恭喜!】
【小寒終於有人陪着啦!】
【該說不說,我居然在一條狗身上看到了少年感。】
【是啊,還挺帥,這狗要是男鬼,肯定是地府頭牌!】
【說到地府頭牌,不知道在我進輪迴之前還能不能見到鬼王,聽說鬼王長得也很帥,而且八塊腹肌。】
【咳咳,羣裏有地府管理員,小心被當作危險言論叉出去。】
……
江墨看了一眼羣聊,頗爲無語地移開眼:
「是我撿到流浪的人了好不好。」
「但拍得還挺帥的。」
救命。
更傲嬌了。
-6-
因爲江墨太有少年感了。
羣裏一時之間熱鬧了起來,天天喊着讓我發江墨日常。
還說是江墨的女友粉和媽媽粉,接二連三地轉冥幣雲投餵江墨。
江墨一下子在地府出了名。
我天天在小小的屋子裏舉着手機追着他跑。
房間裏總能傳來江墨忍無可忍的聲音:
「喂,注意點隱私好嗎?
「我要上廁所,這也要拍嗎?
「我喫飯有什麼好拍的。
「睡覺了能不能消停些!」
「……」
一到晚上,我收穫了江墨將近一個月的口糧費。
看着收入,比我在花店兼職賺到的錢多了一倍!
我抱着他,狠狠地親了一口:「你好棒啊江墨。」
江墨狗身一僵。
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但我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關掉手機,抱着江墨去牀上睡覺。
一張牀。
他睡一半,我睡一半。
晚上。
我又夢見了那個人。
不過這次夢到的內容比較羞恥。
我推開浴室門,男人的身體半邊浸在水霧中。
男人關了水龍頭,從淋浴室中走了出來。
輕笑的聲音飄蕩在耳邊:「林寒兮同學,咱要不要稍微矜持點?」
我理直氣壯:「那上次誰把我身上啃得全是印子?」
男人無奈搖頭:「你說得好像上週硬扒我衣服的不是你一樣。」
拌嘴到最後,我累了。
「那到底給不給做?」
……
折騰到半夜。
我躺在男人的臂彎裏,聽他說道:
「林寒兮,我遇見你的時候,就在想,我這樣久居深淵的人,這世上居然還有一個。」
我笑着抽了支菸:「要不怎麼說我們是天生一對,死了也會糾纏不休呢?」
-7-
手機突然響了。
我從夢中驚醒。
不知什麼時候,江墨竟然被我緊緊地摟在懷裏。
我點開消息,是地府管理員黑無常發來的私信。
【圖片.jpg
【小寒,看看這只是不是你新養的狗?】
我放大一看,心中閃過一絲警惕。
【在地府,黑皮膚的狗應該長得都差不多吧?】
緊接着,黑無常發來一個薅禿頭髮的表情包:
【你能不能把這隻狗給我?】
【他身份有些特殊,不太適合豢養,適合供着……】
【求求你了,把他還給我吧,不然鬼王殿下知道了我這差事就別想幹了。】
【大哭.jpg】
……
我還沒反應過來,便感受到小腿突然有些不對勁。
低頭一看。
頓時瞳孔地震。
江墨你在幹什麼!
-8-
「臥槽。」
好在只是片刻。
場面有點尷尬。
江墨的驚嚇不亞於我。
他倉皇移開眼:「剛剛我做了個夢。」
「嗯,狗之常情。」
畢竟春天了。
江墨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這個我知道,人一般尷尬的時候,就會顯得自己很忙。
後來他還是待不下去了,乾脆自己跳窗跑了。
江墨一離開,手機裏忽然傳來暴鳴:
「丸辣。
「這真的丸辣!」
我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我和黑無常竟然連了視頻通話。
畫面中,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鬼王這死裝男,等他恢復記憶了我們都丸辣!」
我愣了愣:「什麼?江墨和鬼王有什麼關係?」
但我的問題還沒得到解答,黑無常就掛斷了電話。
【就當我今天沒有來問過你。】
【記住!千萬不能說!否則我們都完了。】
我:【……】
-9-
一直到下午,江墨還沒回來。
這悶騷狗。
其實發泄一下本能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
我剛打算出門去找他,周譽來了。
手裏還抱着一束花。
他瞥見我,愣了愣:「小寒,你要出門嗎?」
「嗯,找狗。」
周譽表情平靜:「我前面來的時候看到那狗似乎去找地府管理員了,可能是想通了去做公務犬吧,小寒,你也別太難過。」
「真的嗎?」我半信半疑。
但想到黑無常剛剛的表現,還真有可能。
周譽笑了笑:「我們做朋友這麼久了,難不成我還會騙你?」
「小寒,你不是一直想記起以前的事情嗎?要不也去參加地府管理員考覈吧,通過了就不用擔心魂飛魄散了。」
我搖了搖頭:「你知道我對這個不感興趣的。」
如果一直待在地府,該有多無聊啊。
周譽嘆了一聲,把花束放在了我的桌上。
「路過花店,覺得這束花很適合你,就給你買了。」
「汪!」
江墨忽然推開了房門,大搖大擺地進來,嘴裏還叼着一枝花。
他靈活地跳到桌上,把周譽送我的花踢到地上,把嘴裏的那支花插在了花瓶裏。
「你幹嘛用這眼神看着我,我只是給你買花去了。」
「你哪來的錢?」
「你放在那邊櫃子上的呀。」
「……」
周譽默默地撿起地上的花。
「既然找回了狗,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給你帶花。」
-10-
「他喜歡你?」
周譽走後,江墨輕嗤一聲。
我轉身:「你一隻狗喫什麼醋——」
話音還未落,我看見一個寬肩窄腰、胸肌腹肌一覽無遺的男人坐在我的牀上,修長冷白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捏着花瓣。
某些隱蔽的部位用我的被子蓋着。
我咕咚一聲,嚥了下口水。
這以後該讓我怎麼直視我的被子啊。
「你……是江墨?」
男人微微頷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
「你爲什麼一副想輕薄我的樣子?」
「……可能還真是。」
我有自知之明。
我不是什麼定力很強的人。
來了地府這麼久,一直都沒開過葷。
他要說我現在看他的眼神如飢似渴,應該是真的。
江墨怔了怔,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麼不要臉吧。
我摸了摸鼻子:「做狗的確委屈你這好身材了。」
不得不說,和我春夢裏的那個男人有得一拼。
我嚥了咽口水:「你要不還是變回狗吧,你現在這樣……」
我怕我會犯罪。
「我也養不起你啊。」
「那我走了。」
江墨隨手拿了一塊毛巾裹了裹,正要出門。
欸別。
我就是隨口一說。
「那個,你這幾天住在我這兒這麼久,至少應該——」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
江墨腳步一頓,發笑:「你不會真饞我身子吧?」
-11-
這種問題真的很難讓人回答。
我彆扭地移開眼,努力不讓自己的眼神往不該瞟的地方瞟。
江墨咳嗽一聲,像是給了我一個臺階下:「畢竟我失憶了,除了你能收留我,我也沒地方去。」
我感覺我還活着的時候一定是個變態。
誰家好人天天睡覺夢見那種事情。
做鬼了都不老實。
江墨現在的樣子不方便出門,我在去送花的路上打算去給他買點衣服。
「小姑娘,知道尺寸不?」
我紅着臉:「拿最大的就行。」
付完錢後,我生怕別人發現,團成一團塞進包裏面。
回到家時,江墨在打掃房間。
我把黑色小袋子遞給他。
「實在是捉襟見肘,你將就着穿吧。」
江墨笑了笑,拿出來換上。
「小寒,我給小黑買了點火腿腸,我給你拿進來。」
「等等!」
退開門的一瞬間,室友傻眼了。
她看看江墨,再看看我:「小寒,你——」
她倒吸一口氣:
「我們地府什麼時候也有男模這一行業了嗎?你還有兄弟做這行不,可以給介紹一下嗎?」
江墨嘴角一抽:「男、模?」
我眨眨眼:「昂,地府男模,還挺酷的是吧。」
江墨嘖了聲:「那我可真背,第一次下海,遇到的是個窮金主。」
江墨做狗的時候就有點厚顏無恥。
現在做了人,更加厚顏無恥了。
我看着身邊一米九的男人發愁:「你爲什麼在牀上?」
江墨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不一直睡牀上嗎?」
我一腳揣在男人的腰上:「可你現在是人!」
「是人就更得睡在牀上了。」
最後我妥協了。
還是和做狗的時候一樣,一人一半,中間用枕頭隔着。
「江墨,既然你變回人了,那你記憶找回來了嗎ťű₎?」
江墨頓了頓,聲音有點不自然:「爲什麼突然問這個?」
我看着天花板,像是在和一個許久未見的人聊天:
「我最近總是頻繁夢到以前的片段,可我還是想不起來。」
江墨的語氣突然沉重:「以前的事情不一定都是開心的,不記得也挺好的。」
「但我知道那個人對我很重要,那段記憶對我很重要。」
「你要是記起來了,就不會這麼想了。」
-12-
自從江墨出現後,我睡得越來越踏實了,夢也做得越來越頻繁。
有時我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寒兮,țų₋不是讓你再睡會兒嗎,這麼早起來?」
男人在廚房做飯,身上只繫着一條圍裙,日出的陽光透過窗戶打在他的肌肉線條上。
明暗分界,顯得身材格外好。
我猛地拍了一下他的翹臀,惡作劇一般地杵在旁邊看他的反應。
他夾了一小塊荷包蛋,吹了吹遞過來:「喫一口。」
我搖頭:「我還沒刷牙!」
「喫一口再去刷。」
我乖乖張嘴。
「我被你養的太廢物了怎麼辦?」
男人捏了一下我的臉:「那就一直養着。」
「不要,萬一以後你離開我了,我活不下去了怎麼辦?」
「你這是賴上我了啊林寒兮。」
「我不管,到時候我得找個漂亮的不痛的死法,怎麼死好呢……」
「不許說死。」
「那你腹肌給我摸摸。」
「女流氓。」
-13-
我翻了個身,淺淺從夢中醒來。
感覺手裏似乎抓着什麼東西。
低頭一看。
我立刻像燙手山芋一樣甩開。
我這手自動定位能力也太強了吧。
空氣中響起一聲無奈。
「天地良心,你先越的界。」
我用餘光往江墨身上瞥,他那張臉,實在是令人移不開眼。
人之常情。
對,人之常情!
我咳嗽一聲,匆忙扯開話題:「我今天早上要去花店幫忙。」
「行,我來接你。」
「被別人發現了怎麼辦?你還沒記起來,周譽也查不到你的身份,」
江墨挑眉:「不早就被你室友發現了嗎,我是你點的地府男模,是這個說辭對吧。」
「江墨!」
我氣惱回頭,江墨正痞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即便他的聲音、他的舉動和之前並無差異。
可我總覺得他有些變化。
尤其是看我時的眼神。
帶着男人的侵略性,卻又透着一絲難過。
-14-
從那之後,江墨幾乎和我形影不離。
我去哪他就去哪。
我發現他似乎很有錢,給我單獨修了間屋子,又置辦了很多傢俱。
就是裝修的審美有些醜,全是大紅色。
他很會燒菜,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來喫飯了。」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纔是被養着的那個。
除此之外,他最近總會在我面前脫衣服。
要不是鬼魂不會生病,我早長針眼了。
剛開始我還有些不好意思看。
後來臉皮也厚了起來,有時候直接伸手去摸。
既然做鬼了,那就做個風流鬼。
「你腹肌好像又大了,對了,說到大,你那裏——」
在說騷話這件事情上,江墨比不過我,每次都面紅耳赤地敗下陣。
「女流氓。」
我還不懂男鬼嗎?
死裝。
後來某天,不小心撩過火了。
我抵着江墨的勁腰,傲嬌問他:「江墨,你是在追我嗎?」
江墨喉結一滾,輕輕應了一聲。
滾燙的身體交織在一起。
-15-
一覺醒來,我打開手機。
地府大羣裏許多人在艾特我。
【小寒,小黑最近怎麼沒消息了!】
【求小黑最新照片!】
【蹲!】
……
我拿着手機遞給江墨:「你還能變回狗嗎?」
「恐怕,不能。」
我想了想,在羣裏發了張江墨的照片。
【不好意思,狗進化成人了。
【被我拐回家當男朋友了。】
羣裏炸了。
【我去!還有這種操作!】
【簡直六百六十六啊!】
【我就說小黑變成人也會是個大帥哥,這也太帥了吧!】
【等等,我怎麼覺得這位有點眼熟。】
【對帥哥眼熟,是我與生俱來的本領。】
【請問這樣的男朋友哪裏可以領?】
……
只有黑無常弱弱私信我:
【江墨真的變回人形了?】
我發了個「嗯嗯」的表情包。
黑無常發了個跪求的表情包:【記得我們的約定,別和他說,我在他做狗的時候聯繫過你!】
-16-
一個月後,在花店裏。
我又見到了周譽。
「我剛好路過這裏,聽他們說你在,我就來看看你。」
我從包裏拿出冥幣,遞給他:「正好,花店兼職的錢預付了一些,我先還給你,謝謝你上次借我錢。」
周譽沒有收:「我給你的時候,不想着讓你還。」
我還是把錢給他:「那可不行,說不定下次還有要向你借的呢。」
周譽垂下眼:「你知道我的心意,但凡我有的,都屬於你。」
我後退一步:「可我有男朋友了。」
周譽:「我知道。」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緊張着攥緊了手心:
「你不是問我以前喜歡的那個女孩是誰嗎?寒兮,其實一直是你。你喜歡喫甜食,喜歡養小狗,我們說好,等畢業就結婚,你還能記得一些嗎?」
我微微一愣。
從來沒想到他一直惦記的那個女生會是我。
他說的和我夢中發生那些的事情都對得上。
可是,直覺告訴我不是他。
我對他沒有許久未見的歡喜,也沒有懷揣少女心的悸動。
他更像是我的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
周譽見我的態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看來是忘記了。」
「不過沒關係,至少在這裏,我們能再見面。」
他伸手,在指尖觸碰到我手背的那一刻,我收回了手。
「對不起。」
「寒兮。」
江墨站在花店門口,衝我招手。
「江墨。」
我小跑過去。
「對了,這就是我男朋友。」
「江墨?」
周譽神情微變,隨後不緊不慢地走到江墨面前。
我盯着他們的表情:「你們認識?」
江墨笑笑:「嗯,認識。寒兮,你先去送花吧,我和周譽有話要說。」
-17-
周譽冷笑:「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你不是拋棄寒兮,和那個女人一起過日子了嗎?看來是惡有惡報。」
「嘭」得一聲。
江墨一拳砸在周譽臉上,語氣憤懣:「我把寒兮交給你,是讓你好好照顧她的,不是讓她出現在這裏!」
周譽用舌頭輕輕頂了頂腮幫:「江墨,你是最沒有臉說這句話的。」
「若不是你離開了,寒兮怎麼可能會想不開,衝到街上去保護那個女孩子,那麼長的刀,在她身上刺了十幾個傷口,她最愛漂亮,她是有多心灰意冷纔會允許自己這麼死!」
江墨抓緊周譽的衣領,眼眶一點點紅了起來。
我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花店外,靜靜地聽着他們的對話。
我忽然想起,夢中多次出現的那間小屋。於是,我向花店請假,找黑無常問了回人間的方法。
「小寒,你現在的魂魄如果回了人間撐不住多久,既然忘記了,就權當過去了,人的一生很漫長,再不濟也還有下一世,下下世,該往前看。」
「可是,只有清醒地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纔會更有勇氣去開啓新的生活。」
黑無常磨不過我:「那你記得快去快回。」
臨走時,他忽然想到什麼:
「對了,你要回人間的事情和江墨說了嗎——」
話音還未落,我便跳下冥河去了人間。
黑無常死無可戀:「丸辣,這下天塌辣!」
-18-
記憶指引我去了一間小屋。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小屋。
客廳空蕩蕩的,像是被人刻意清理過。
我找不出什麼痕跡。
沒多久,一個身形瘦削的女人走進門,坐在積灰的椅子上。
她拿出一袋綠豆糕,擺在桌上。
「江墨。
「姐姐一年都沒來看你了。」
「你是不是怪姐姐沒照顧好寒兮,才一晚都不肯來夢裏見我。」
「我本來也是沒臉來見你的,但如今,姐姐也得了癌症,沒幾天了,想着去下面見你之前,應該先和你道個歉。」
忽然,一陣風吹過。
桌上的袋子被風吹動。
女人激動地站起來,對着空中喊道:「江墨。是你回來了,對不對?」
「你肯見我了,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姐。」
同爲魂魄,我能看見江墨的存在。
江墨就站在燈光找不到的陰影裏,嘴脣微動。
眼神的方向,像是在看她,也像是在看我。
魂魄是沒有心臟的。
可我看到江墨如此頹喪、如此無奈地站在那兒。
全身像是撕裂一般的疼。
我的眼眶很酸。
卻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江墨,我不傻。
「你以前認識我,是不是?」
-20-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我很小的時候,爸媽鬧離婚,媽媽爲了逼爸爸,把我拉上了天台。
任憑我怎麼哭怎麼求她,她還是要帶着我一起死。
她說死了就能解脫了。
我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穩穩地落在了消防救生氣墊。
而她卻差一點。
她死了。
我卻沒有一點悲傷。
我被送進了福利院,因爲長相瘦小,又不會說那些討人開心的話,一直沒有人願意收養我。
我性格不合羣,上了高中也是班裏同學調戲玩弄的對象。
可我卻很慶幸,在高中遇到了江墨。
那晚,我偷偷溜進教學樓,把一袋蟑螂塞進了女同學的課桌裏。
翻牆出學校時,因爲圍欄太高,我嘗試了很多次還是爬不上去。
「你這樣的爬法,到天亮也走不了。」
我不知道江墨是什麼時候站在圍欄旁邊看我翻上去又摔下來的。
我記得他那時的眼神,眸色和夜色一樣黑,平靜如水,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我自己。
看着保安巡邏快回來了,我着急問他:「那該怎麼爬?」
他跳上圍欄,抓着杆子,一氣呵成翻了過去。
一看就是慣犯。
我學着他的樣子,終於爬到了欄杆上,可卻怎麼也不敢跳。
「你恐高?」
江墨抬眼看着我,伸出手。
「跳下來,我接着你。」
我搖頭。
被霸凌的這兩年,我聽過無數聲「我幫你」。
到最後都變成「你還真信了啊」。
「不用,我自己來。」
可我往下看的時候,心裏還是發怵。
保安的手電筒照在我身上。
「誰在那裏!」
緊急之下,我手一滑,整個人往下摔。
並沒有想象當中的疼痛。
江墨穩穩地接住了我。
藉着燈光,我看到他手臂上的傷痕,和我的一樣。
-21-
我沒地方去,便跟着江墨到他的出租屋裏。
爲了接住我,他手臂上的傷口全都撕裂了。
他平靜地拿起醫藥箱,熟練地給自己包紮。
「躲夠了就走吧,這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一點都沒怕:「巧了,我也不是。半夜翻牆出學校的,能是什麼好學生?」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遭遇和我很像。
很小就被父母拋棄。
在學校裏也是那羣男生出氣的對象。
每次他提起這些事情,並沒有露出難過的神情。
而我也不會安慰他,只是笑嘻嘻地說:「那很巧啊,我也是。」
從高中到大學,我每天都會來這裏找他。
他不怎麼搭理我,只是自顧自刷題。
而我就在他旁邊靜靜看着,偶爾看得有些困了,便趴在他的桌上睡覺。
醒來時,我躺在出租屋唯一的那張牀上。
而江墨還在刷題。
大概是受他影響,我竟然也開始喜歡學習。
每天拿着一大堆題目問他。
「江墨,你說高考能改變我們爛到透的人生嗎?」
「ťũ̂₆不一定。」
「那爲什麼要高考?」
「因爲除了高考,沒有別的方法。」
我們如願考到了一個不錯的 211 學校。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是我最快樂的時間。
我那個從沒管過我的爸爸死了。
我分到了一大筆遺產。
這筆錢,足夠我付學費,足夠我開一家花店。
「江墨,我有錢了!我包養你吧。」
我知道江墨考上 211 的消息在出租樓裏傳開,他長得好看,身材很好,許多女生都有意無意地向他示好。
我得先下手爲強。
江墨看着我手裏的銀行卡,笑了笑:「好啊。」
我知道,他不會拒絕的。
我知道他也喜歡我。
從高中到大學,我們幾乎沒分開過,每天都過着沒羞沒躁的生活。
周譽是他大學認識的朋友,和我們的家境都差不多,所以能聊到一塊兒去。
大學畢業,我們三人一同țũ̂ⁿ租房、一起找工作。
江墨進了一家科技公司,一路升職。
很快便有了自己創業的資源和人脈。
賺到的第一桶金,他買下了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房子。
「等忙完這段時間,我們就養一隻小狗,天天陪着你。」
我們都在期盼着未來。
可漸漸地,江墨很少回家了。
朋友勸我,說江墨這樣的身份,在外面養幾個女人很正常,不和我分手已經很好了。
可我知道,江墨不是這種人。
不回家的那幾天,他不在公司,也不在應酬。
我和他溝通越來越少。
爭吵越來越多。
「林寒兮,我們分手吧。」
他開了口。
「我們已經不合適了。」
他說,他認識了一個比他大一歲的,在工作中能幫到他的女生。
說他們一拍即合,相見恨晚。
神特麼相見恨晚。
我砸了小屋所有的東西,搬到了另一個城市。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周譽喜歡我。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
衝動過去後,我才意識到江墨的說辭漏洞百出。
所以我瞞着所有人,回去了。
我看到了形容枯槁的江墨,坐在我們一起看電影的沙發上。
他面色蒼白,一副病態。
而那個照顧他的,他口中所謂的新女友,是他的親姐姐。
我很慶幸我相信他。
我很慶幸我回來了。
在他生命的最後時間,我經常偷偷來看他,藉着窗外的鳥鳴,藉着溫和的風,藉着日光,藉着雨。
我想見他,自然有無數多種說服自己的理由。
-22-
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地府。
黑無常絮絮叨叨:
「小寒,你終於醒了?」
「你在地府徘徊了兩年,魂魄本就弱,根本經不起你這麼折騰啊。」
記憶一點一點湧入腦海。
我有一點沒想明白。
「江墨他爲什麼沒進輪迴?」
黑無常愣了愣:「你就想問這個?我還以爲你有一大堆要問我的呢。」
他慢慢地說着:「像我們這些冥官,一般都有任期,任期到了就可以挑一個喜歡的人生然後進入輪迴。但鬼王這身份進不了輪迴,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找不到接任者只能一直這樣到灰飛煙滅,所以沒人願意坐。」
「那時候,江墨剛來地府,擔心忘了你,就被上一任鬼王哄騙着擔任了,我們都說他傻,但他還跟佔了大便宜一樣,說他真的都記起了關於你們之間的一切。」
「後來,他也有私心,想方設法好不容易分出一屢魂魄,說想來陽間看看你過得好不好。知道你喜歡狗,但一直沒能養一隻,便讓魂魄進入了一隻瀕死的流浪狗身上,陪在你身邊。」
「就這幾件事情,他已經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和我們幾個講了百八十遍了,生怕哪一天他又忘記了。」
「他希望你來這裏,又害怕在這裏見到你,擰巴的要命,死裝男。」
我被他逗笑了:「你罵你上司,真的可以嗎?」
「反正我任期快到了。」
我感受到渾身輕飄飄的。
我問他:「黑無常,我的魂魄,是不是也快散了?」
進地府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人的魂魄隨着徘徊的時間會越來越輕。
唯有通過忘記,才能不斷修補自己的魂魄。
我如今全都記起來了。
魂魄自然也撐不了太久。
黑無常拍了拍胸脯:「放心,來得及,明天我會把你送過奈何橋,給你安排一個開掛的人生劇本!」
-23-
晚上,江墨接我回家。
一路上,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的手不老實了。
「沒想到地府事務這麼多,腹肌居然還在。」
作怪的手被他一把抓住。
「地府也要搬磚,也得樹立威猛形象。」
我笑嘻嘻地看他:「嗯。地府頭牌。」
「林寒兮,你還真的一點沒變。」
久別重逢,他就和我說這些。
不過我也能理解。
喜歡和想念早在分別的那幾年裏,訴說了無數遍。
融在了他見我時的眼神中。
融在了彼此哽咽的聲音中。
我抓着他的手:「江墨, 再陪我睡一晚吧。」
我努力忍住難過的情緒,衝他眨眨眼:
「你知道的,分別這麼久, 最饞的還是你的身體。」
-24-
奈何橋上。
我衝江墨揮了揮手。
「記得在地府保佑我下輩子談一個和你一樣八塊腹肌的大帥哥。」
我又撒謊了。
江墨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好。」
-25-
又是一年春和景明。
我躺在陽臺的長椅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
花苞還未盛開,卻已能聞見清香。
門鈴忽然響了。
我慢悠悠起身, 去開門。
「有人嗎?我怎麼看不到啊?」
我故意眺望一圈,才慢慢低頭,蹲下來看着朝我狂吠不停的小黑狗。
「哦~是你啊。」
面前的小黑狗舉着兩隻前腳在我面前晃盪。
「林寒兮, 你知道原皮有多難搶嗎?」
我笑他:「你把鬼王這鍋甩給周譽,他對你怨氣很足啊,居然讓你變成了一條黑狗。可惜了你的八塊腹肌。」
江墨咬牙切齒:「等着, 沒多久就能修煉成人。」
「我可不等你, 萬一你一百年還沒修成人, 我到老了都嘗不到男人的味道。」
耳邊, 似乎隱隱傳來黑無常的吐槽:
「你自己說不要和人談戀愛的劇本, 這下好啦, 江墨只能變成一條狗了。」
「其實人狗情未了,這劇本也還行, 嘿嘿。」
番外
江墨,我們聊過死的話題。
你說死亡本就是一件無可奈何且只會讓周圍人產生痛苦的事情, 你討厭一切死亡,但死亡不可避免,你便說, 你希望你能死得有意義。
所以,你死後的這一年, 我不輕生, 我知道你厭惡,你會怪我, 我一直在找機會,救跳海輕生的少年, 攔天台跳樓的女孩,說不定有那麼一次,我能救到你。
周譽說我這是在自殘, 把別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都重, 我不想他擔心,我知道他不理解, 不理解我們之間的一切, 所以我也沒有和他解釋。
我也怕, 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你會聽見, 你會替我難過。
好在最後的時間, 我撿到了一隻小黑狗。
你曾說,等我們有了我們自己的家,就養一隻小狗, 當初你沒實現的承諾, 我替你實現了。
小黑很乖,也很有靈性,有他陪着我, 我才覺得我稍能對生活提起些興趣。
我相信,並且祈禱。
我死後,他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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