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入枝頭

前世,我難產臨盆之際,夫君卻拋下我,去了城外迎接寡居歸寧的姐姐回府。
我因難產一屍兩命。
再次睜眼,卻回到了母親偷偷給我和顧清石喝了合歡酒,想讓我代替嫡姐爬上他牀的那日。
只是這一次,我果斷將酒換了,又連夜揹着包袱跑了。
京中雖好,我卻想那個養大我的土匪窩了。
只是我不知道。
在我走後,一向冷酷的大理寺少卿顧大人,卻假裝飲下了合歡酒,等在了前世被我爬牀的房間。

-1-
「瑾兒,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給你子賢哥哥倒酒。」
座席上,母親將一壺酒塞進了我的手中,對我使了眼色道。
握着鎏金的酒壺,我的腦子終於清明。
我居然重生了,還重生到了母親給我和顧清石雙雙下藥,送我爬上他牀的那天。
「愣着幹什麼?快去啊!」
母親又暗自推了我一把。
握緊了酒壺,我一步一步朝顧清石走了過去。
他一如前世一樣,清冷高貴、周身泛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只是這一次,多抬眸看了我一眼。
可只那一眼,卻讓我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顫抖。

-2-
就在剛纔,我十月懷胎,即將臨盆。
但因爲頭胎艱難,我躺在牀上痛得撕心裂肺。
丫鬟琴兒去找了好幾次顧清石,想讓他入宮找一位好的御醫來。
卻被告知他不在。
後來我才得知,嫡姐寡居歸寧,今日回京,他和我父母都去城外迎接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我泄了那口一直提着的氣,一屍兩命。
死前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痛到我徹入骨髓!

-3-
我本是刑部侍郎白俊生的嫡次女。
卻因爲出生時難產,害得我娘差點沒了半條命。
後來又被道士斷言,命格硬,生來克親父親母,不可放在身邊,要待及笄後才能接來。
父母聽信了道士的話,將我送去了鄉下親戚家。
我還認了一個義父。
後來洪澇年間,百姓民不聊生,義父便帶我上了山當土匪。
可待我十六歲時,我爹媽卻派人找到了我,說是對我思念至極,想讓我認祖歸宗。
我辭別義父,跟着接我的人來了京城。
入了白府後,才知自己還有一個貌美的姐姐,以及兩個弟弟。

-4-
初入府中,他們都待我很好。
尤其是姐姐,有什麼好用的,都會拿給我。
那時候,我還是心存感激的。
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切不過都是假象。
我入府的第二個月,父親藉着給祖母過壽,邀請了同僚前來,顧清石也在其中。
可當日,我與顧清石都喝了我母親備好的合歡散,被設計滾在了一處。
那時候,顧清石還是我姐姐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醒來後,我大驚失色,那一瞬間竟覺天都要塌了。
顧清石也一樣,擰着眉迅速穿好了衣服,彷彿多看我一眼都覺得噁心。

-5-
這事之後,姐姐悲痛欲絕,將自己鎖在屋內不喫不喝。
父母雖然對我失望,卻還是替我籌備了和顧清石的親事。
因爲此事,我一直對所有人心懷歉疚。
可直到我大婚前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親生父母和姐姐算計我的。
早年間,顧清石的父親是爲救我父親而死。
出於恩情,我父親便定下了他和我姐姐的姻親。
本來這一年,姐姐是要嫁給他的。
但半年前,姐姐卻被太子看上了,她想嫁於太子。
父親也想憑藉姐姐巴結上太子。
卻又不想背上攀附權貴,無故毀婚,背信棄義的罵名。
於是,母親便想出,把我找回來,讓我代替嫡姐嫁給顧清石。
這樣太子也攀附了,顧清石也能被安撫。
只是後來,嫡姐到底也沒被太子娶進門,倒是嫁給了本已沒落的昌平侯府的紈絝嫡次子。
但當時,他們卻一直做着能巴結上太子的夢。
生怕顧清石和我不同意,便給我和顧清石雙雙下藥。
等生米煮成熟飯後,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對外,顧家和白府的婚姻還在,對內,只是換了個姑娘而已。

-6-
而這一切的籌謀,我是直到大婚前,無意間聽到父母和姐姐對話時才明白。
我鬧着不上轎,父母卻軟硬兼施。
母親給我打感情牌,說我若是悔婚了,那我們家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她好歹生了我,我爲了她,忍耐這一次又如何?
況且,顧清石也是堂堂大理寺少卿,嫁給他,不會委屈我的。
姐姐更是哭着跪倒在了我跟前,求我嫁給顧清石,成全她和太子。
我不罷休,他們就威脅我。
要是我不嫁過去,父親就上書,讓朝廷出兵剷除我義父的山寨。
無奈之下,我只能上了花轎,嫁給了並不愛我的顧清石。
而顧清石同樣也被算計,娶了並不喜歡的我。

-7-
婚後,顧清石一直以爲是我主動給他下的藥,對我頗爲不滿。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年纔有轉變。
只是依舊對我不冷不熱。
成婚兩年後,我們纔有了孩子。
只是那年,嫁給昌平侯嫡次子的姐姐,因爲夫君死在了妾室的榻上,她年紀輕輕便守了寡。
父母心疼她,便將她接了回來。
母親還曾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過,讓姐姐和我共事一夫。
畢竟顧清石和姐姐曾是青梅竹馬,兩人也算有情。
但是被我拒絕了。
可後來我聽說,母親又直接跑去顧清石那邊說了。
只是不知道顧清石如何回覆的。
但我明明臨近生產,他卻隨着父母去接我嫡姐。
想來,他是對我嫡姐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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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前世我助紂爲虐,所以才落了個早死的下場。
可這一世,我絕對不蹚這趟渾水!
「瑾兒,怎麼了?發什麼呆呢?」
母親的催促聲再次傳了過來。
我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酒壺。
這酒壺裏,早已被母親提前放了合歡散,只等我和顧清石都喝完。
只待顧清石藥效發作,離了席,被安排至母親提前準備好的房間休息。
而我,也在母親的安排下,被送去了那間房。

-9-
如今,握着這隻酒壺,我只想打翻它。
可打翻後,又保不齊我母親會想什麼其他的陰招,讓人防不勝防。
於是,我突然轉了身,背對着顧清石走了。
母親見狀,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瑾兒,不是要去給你子賢哥哥倒酒嗎?」
那焦急的神色,掩都掩不住。
我連忙湊近她,假意說:「這酒杯剛纔被我弄髒了,我去重新換一只回來。」
母親不悅地點頭:「行,你快去快來。」
我也點頭,匆匆離開。
然後趁着別人不注意,換了一個新的酒壺。
等我拿着新的酒壺過來時,母親已經迫不及待領着我來到了顧清石的跟前。

-10-
「子賢啊,這是若瑤的親妹妹,若瑾。
「之前一直嬌養在她祖父家,前些日子纔回來。
「瑾兒,快來見過你子賢哥哥。」
顧清石一如前世,對我微微頷首道:「若瑾妹妹好。」
我垂眸倒酒,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湧的情緒。
顧清石照例接過了我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多謝若瑾妹妹了。」
母親也照例如前世一樣,見顧清石喝下了那杯酒,喜笑顏開地對Ťū́⁰我說:「再給你子賢哥哥倒一杯,你也陪着喝一杯。」
我聽話,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陪着顧清石又飲了一杯。
見我和顧清石都喝下了酒,母親這才心滿意足地帶着我離開了。

-11-
只是剛一離開,她就如前世一樣,接過了我手中的酒壺,又讓她的貼身丫鬟碧桃跟着我。
前世,碧桃早就得了我母親的指示,趁我神志不清時,將我送入了顧清石所在的客房小院。
這一世,爲避免夜長夢多,我直接支開了碧桃,朝我閨房跑去了。
今晚,我就要離開白府!

-12-
也是因爲前廳辦宴席,今日下人們都去忙了,沒人碰見我偷ẗųₒ偷溜回了房內。
我迅速扯下牀單,將妝奩裏的金銀細軟盡數倒了進去,背起就跑。
馬廄旁的小門是廚娘倒泔水的通道,此刻空無一人。
我趁機閃身鑽出小門。
夜風撲面而來,帶着久違的自由氣息。
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白府,我頭也不回地扎進了漆黑的巷子。

-13-
黎明時分,我蜷縮在漕幫貨船的稻草堆裏,聽着水浪拍打船舷的聲音。
臉上還殘留着昨夜沾的灰塵,粗布衣裳散發着魚腥味。
這是我從碼頭洗衣婦那裏買來的。
「哎,發生什麼事了?大理寺的官爺們天沒亮就封了漕運碼頭。」
船工粗啞的交談聲順着晨風飄來。
「好像在找什麼逃犯。
「不是逃犯吧,好像聽聞找的是白侍郎家的二小姐,昨晚失蹤了。」
我渾身一僵,手指無意識掐進稻草裏。
岸上突然傳來整齊的甲冑碰撞聲。
我從草垛縫隙窺見一隊玄甲衛兵正在盤查船隻,雪亮的槍尖在曙光中泛着寒光。
顧清石一襲墨色勁裝站在不遠處,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睛此刻竟翻湧țű₉着令人心驚的暗潮。
「大人,這批是運往臨安的水產,絕對沒有藏人。」
船伕的聲音響起。
我屏住呼吸慢慢滑入稻草深處。
隔着厚厚的草堆,我聽見顧清石的靴底碾過甲板的聲響。
一下一下,然後停在了我正對面。

-14-
我死死捂住嘴巴,生怕發出一絲聲響。
只待他來來回回好幾趟後,才說:「開船吧。」
直到漕船駛出三里地,我纔敢吐出那口濁氣。
望着京城的方向,我如釋重負。
這一別,我以後都不想再入京了。

-15-
躺在草垛裏,我又想起了義父。
我出生後,自那道士說起克父克母,我爹孃就將我送給了鄉下親戚養育。
可那鄉下的親戚,起初對我還好。
等後來生了自家孩子,又花光了我爹孃一次性給的養育費用後,就不怎麼管我了。
五歲那年,我喫不飽,跑出去摘果子的時候,不慎摔下了山坡,被村裏人人懼怕的張屠戶撿了回去。
後來我才知道,這張屠戶早年間本是附近山上的二當家,娶了老婆後,就金盆洗手。
但天不遂人願,他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難產而亡。
生下的閨女,因爲體弱,也沒活過一歲就夭折了。
若是還活着,就和我一般年紀。
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張屠戶將我帶去了醫館,治好了我的傷,給我買了很多好喫的,又將我送了回去。
可我家那親戚,等我回去後,照舊不管我。
我身上的傷因爲沒人幫我換藥,愈發嚴重,發起了高燒。
可他們忙着秋收,根本不管我。
無奈之下,我只能找到了張屠戶。
抱着他的大腿,直喊他爹,死也不回去。

-16-
就這樣,張屠戶心一軟,將我留了下來,日日管我喫喝。
親戚得知此事後,還索性讓我認了張屠戶爲義父,後面直接就不管我了。
再後來,村裏發大水,淹沒了農田和村莊。
百姓生活艱難,親戚帶着一家人去了縣城討生活。
我則跟着義父再次上了山當土匪。
義父拿我當眼珠子寵。
山上的土匪儘管凶神惡煞,但也將我如珠如寶地護着。
就這樣,我在山上無憂無慮過了四五年。
等我年長後,義父怕山上的匪首氣重,還專門在縣城裏盤了一個小院,爲我請了個嬤嬤教導我。
只有逢年過節才準我上山。
但這樣的日子,已經夠我心滿意足過一輩子了。
來白府前,義父曾跟我說,要是京中過得不自在了,就來找他。
他養我一輩子。
如今,倒真是要賴上他一輩子了。

-17-
三日後,我終於站在了黑風寨的山門前。
晨霧繚繞,遠處寨子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țũⁿ現。
木柵欄上纏繞的藤蔓依舊茂盛,寨門前那棵歪脖子老槐樹還在。
樹下拴着的幾條獵犬懶洋洋地趴着,聽見腳步聲,警覺地豎起耳朵。
我眼眶發熱,喉嚨發緊,幾乎是踉蹌着往前跑了幾步。
「站住,什麼人!」
寨門上的崗哨厲聲喝道,弓箭瞬間對準了我。
我抬頭,看清了王二叔那張熟悉的臉。
「二叔……」
我聲音發顫,抬手胡亂抹了把臉,把臉上的泥灰擦掉一些。
「是我……若瑾。」
王二叔一愣,手裏的弓「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瞪大眼睛,嘴脣哆嗦了兩下,突然扯着嗓子朝寨子裏吼。
「老張,快出來!你幺女兒回來了!」
寨子裏瞬間炸開了鍋,腳步聲雜亂地響起。
有人從屋裏衝出來,有人從練武場跑過來,還有人端着飯碗就往外衝。
義父衝到了人羣最前面,手裏還拎着一把沒來得及放下的砍刀,鬍子拉碴的臉上滿是錯愕。
他盯着我,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見了鬼一樣。
「若……若瑾?」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
我站在原地,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算起來,四年了。
四年沒見了。

-18-
我張了張嘴,想喊他,可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團棉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義父手裏的刀「咣噹」一聲掉在地上。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我,聲音又急又怒。
「你這孩子!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是不是白家欺負你了?」
我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一頭扎進他懷裏,死死抱住他。
義父僵了一下,隨即手忙腳亂地拍我的背,聲音都慌了。
「哎喲,別哭別哭……啷個欺負你了?跟爹說!爹帶人去砍了他們!」
我哭得更兇了,眼淚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
寨子裏的叔伯嬸子們全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哄我。
「哎喲,小若瑾咋個瘦成這樣了?」
「白家那羣王八蛋是不Ţų⁾是苛待你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義父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粗糙的手指蹭得我臉頰生疼,可我卻一點也不想躲。
「爹……」
我終於哽咽着喊出一聲。
義父眼圈一下子紅了,他狠狠揉了揉我的腦袋,聲音發顫:「傻閨女,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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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山腳下。
顧清石勒馬停在山道前,抬頭望着雲霧繚繞的山峯,眸色深沉。
「大人,前面就是黑風寨的地界了。」
侍衛稟報:「探子說,白二小姐昨日進了山,至今未出。」
顧清石勒緊繮繩,望着遠處山間的炊煙,眼神晦暗不明。
良久後,他夾緊馬肚,打馬離開。
身後的侍衛忍不住上前一步:「大人,既然找到了白二小姐,爲何不直接將她帶回去?」
山風拂過顧清石的鬢角,他抿了抿脣,低聲道:「她不喜歡。」
侍衛一臉茫然地撓頭:「大人,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
顧清石沒有回答,只是突然調轉馬頭,一夾馬腹便往山下疾馳而去。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忍不住交頭接耳:「大人這是怎麼了?」
「找了好幾日,好不容易尋到人,怎麼又走了?」
「我覺得大人這幾日大人行事處處透着古怪。
「前些日子去白府參加那個壽宴,本來有公務在身,也沒喝醉,可他非得宿在人家。
「後來,還是他第一時間發現人家二小姐不見了。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那眼睛,一直盯着人家二小姐呢。」
爲首的侍衛長瞪了他們一眼:「少嚼舌根!大人的心思豈是你們能揣測的?」
說完一揮馬鞭:「跟上!」

-20-
而此時山寨裏,義父正端着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往我手裏塞。
「快趁熱喝,瞧你,短短几月不見,怎麼瘦得跟個猴兒似的?」
我眼中的淚水又含上了。
哪是短短幾個月,在我這裏,明明已經過了四年多了。
義父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異樣,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閨女,跟爹說說,怎麼突然跑回來了?可是你父母待你不好?」
我低頭盯着碗裏晃動的湯水,喉嚨發緊。
前世那些血淋淋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湧,可我不能說實話。
「我……我做了個噩夢。」
我聲音發顫:「夢裏,爹孃把我當貨物,賣給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
「婚後他待我冷淡。
「後來我一屍兩命難產而死,他都沒來看我一眼。
「那夢實在太真實了,我害怕,就跑回來了。」
碗裏的湯麪蕩起漣漪,是我的眼淚滴了進去。
義父沉默良久,突然重重嘆了口氣:「傻丫頭,夢都是反的。」
他粗糙的拇指抹去我臉上的淚水。
「在義父這兒,沒人能逼你嫁人。」
「就是!」
三當家一拍桌子:「咱們養大的姑娘,要嫁也得嫁個真心待你的。」
「不如辦個比武招親?」
有人起鬨道:「讓那些江湖好漢都來比試比試,誰贏了誰跟咱們若瑾。」
我驚得差點摔了碗。
卻見義父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這主意不錯。
「高門大戶規矩多,倒不如找個江湖兒郎,自在。」
「別呀義父,我不要比武招親。」
「就這麼定了!」
義父一錘定音:「過些日子就給你辦比武招親,咱們熱熱鬧鬧辦一場!
「也不算是比武招親,讓你非得嫁人。
「到時候你看上的,咱們就留下備選。
「你看不上的,就讓他滾蛋!」
寨子裏頓時歡呼聲四起,衆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擂臺要怎麼搭,請帖要發給哪些門派。
我捧着碗呆立原地。
好傢伙,這該怎麼搞?

-21-
三日後,黑風寨前搭起了高高的擂臺。
紅綢紮成的綵球在風中飄蕩,寨子裏殺豬宰羊,酒罈子堆成了小山。
各路江湖豪傑聞風而來。
「這排場夠大啊!」
王二叔捋着鬍子直樂:「比你義父當年搶親還熱鬧。」
我卻急得團團轉:「義父,這麼大的排場,您不會真要我嫁人吧?」
義父哈哈大笑:「哪能啊,我早跟他們說好了,贏了也不是娶你,就是切磋切磋。」
我這才鬆了口氣。
擂臺打了整整三日,各路英雄好漢輪番上陣,有耍花槍的,有使蠻力的,倒是精彩無比。
到了第三日傍晚,擂臺上終於只剩下最後一人。
「承讓!」
少年抱拳一笑,劍眉星目,一身靛藍勁裝,腰間佩着一柄烏木鞘的短刀。
義父在臺上站了起來:「好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人抱拳:「長風鏢局陸林元之子陸昭,見過伯父,見過若瑾妹妹。」
說罷,還衝我眨了眨眼:「若瑾妹妹,好久不見了。」
我手裏的瓜子「啪嗒」掉在地上。
「你是陸昭?
「好小子,居然長這麼大了?」
我爹噌噌往擂臺前跑。

-22-
陸昭,長風鏢局的少當家,和我同歲。
他爹和我義父是過命的交情。
小時候我常去鏢局玩,他總帶着我爬樹掏鳥窩。
有次我從樹上摔下來,他硬是墊在我下面,自己摔斷了胳膊。
只是後來,他爹送他去軍營當兵。
沒想到,現在居然回來了。
義父上了擂臺,拍着陸昭的肩膀讚許:「好小子!幾年不見,功夫倒是精進不少!
「看你這麼能打,和我過兩招唄。」
陸昭笑了:「打可以,但張叔,晚輩有個請求。」
「哦?說來聽聽。」
陸昭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灼灼。
「若晚輩贏了這場比武,我不要什麼其他的,只求您Ţù⁸應允我,讓我娶若瑾。」
寨子裏瞬間炸開了鍋。
我正嗑着瓜子看熱鬧,聞言差點卡住。
「咳咳咳!
「陸昭,你發什麼瘋!」
義父也被逗樂了,哈哈大笑:「臭小子,你倒是直接。」
他轉頭看我:「丫頭,你怎麼看?」
我漲紅了臉:「我……我有什麼好說的?這比武招親不是鬧着玩的嗎?」
「誰說是鬧着玩的?」
義父裝傻:「擂臺都搭了,彩頭自然要兌現!」
寨子裏的叔伯們頓時也跟着起鬨。
「要是陸小子贏了,就讓他留在若瑾身邊。
「不娶咱家丫頭,ṱṻₚ暖牀也行啊!
「咱們土匪窩,不講那些虛禮。」
「我看行!這小子功夫好,人也精神,配得上咱們若瑾!」
我急了:「王叔,張叔,咱可不興這樣的啊。」
陸昭卻笑得燦爛,衝我眨了眨眼:「若瑾妹妹,你放心,我要是贏了,保證對你千依百順。」
「滾蛋!」
我抓起一把瓜子殼扔了出去。
義父卻大手一揮:「好!就這麼定了!
「陸昭,你要是能打過我,這婚事我就點頭!」

-23-
沒來得及阻止,兩人已經打上了。
你來我往,不過二十幾招,義父就落了下風,最後敗給了陸昭。
「好小子,還真是厲害!」
陸昭喘着氣,臉上卻帶着勝利的笑。
衝我笑:「若瑾妹妹,我贏了。」
寨子裏歡呼震天。
義父衝我喊:「丫頭,咋辦,我賭輸了,要把你抵出去了。」
可還沒等我說話,寨門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什麼人來了?」
王二叔扯着嗓子問。
人羣驟然安靜下來。
我轉頭望去,只見寨門處來了幾人。
而爲首之人,竟是顧清石。
他怎麼會來這裏?

-24-
整個山寨鴉雀無聲。
義父眯起眼睛,問他:「幾位公子,來我黑風寨,有何貴幹?」
顧清石的目光越過衆人,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深沉得可怕,像是壓抑着無數翻湧的情緒。
「在下大理寺少卿顧清石。」
他聲音平靜,卻讓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
「今日特地前來,是爲尋刑部侍郎白侍郎家的二小姐的。」
聽到此話,衆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我。
我想往前走,卻被陸昭牢牢扶住肩膀。
他壓低聲音問:「若瑾,沒搞清楚情況,先別過去。」
我搖了搖頭:「沒事的,放心吧。」
顧清石的目光掃過陸昭搭在我肩上的手,眸色愈發陰沉。
他緩步上前,玄色官服在風中獵獵作響。
「白二小姐,令尊令堂尋你多日了。」
義父突然擋在我面前,粗壯的手臂橫在我與顧清石之間。
「這位大人,我閨女既然回了家,就不勞白府操心了。」
顧清石微微蹙眉:「張寨主,白二小姐畢竟是白侍郎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
義父冷笑一聲:「當初把她丟在鄉下不聞不問十幾年,現在倒想起來是親生的了?」
顧清石沉默片刻,還想說什麼,我卻打斷了他的話。
「顧大人,請你轉告我父母,我在黑風寨過得很好,暫時不打算回京。」
陸昭也突然攬住我的腰,挑釁般看向顧清石。
「這位大人若是沒事,還請回吧。
「今日是我與若瑾定親的好日子。」
顧清石周身氣息驟然冷冽。
「定親?」
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我後背發涼。

-25-
義父朝前一步:「不錯,我閨女今日比武招親,陸小子贏了,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
顧清石忽然笑了。
那笑容看得我毛骨悚然。
「巧了。」
他慢條斯理地往前走了幾步。
「本官今日,也是來比武招親的。」
整個山寨一片譁然。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顧清石居然要參加比武招親?
他瘋了嗎?
陸昭鬆開我,上前一步:「顧大人,這不合規矩吧?比武已經結束了。」
顧清石慢悠悠捲起袖口,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方纔張寨主說了,贏的人可以娶她,我不娶她,我只要帶走她。」
他抬眼看向陸昭,眼中鋒芒畢露。
「本官現在挑戰你,如何?」
陸昭被激起了鬥志,冷笑道:「好啊,那就請顧大人賜教!」
「等等!」
我衝上前去:「顧清石,你發什麼瘋?你堂堂大理寺少卿,跑來土匪窩比武招親?」
顧清石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道:「阿瑾,那日壽宴後……我一直在等你。」
那一瞬,我如遭雷擊,呆立原地。
顧清石已經越過我,走向擂臺。
「陸公子,請。」

-26-
兩人在擂臺上打得難分難解。
陸昭招式凌厲,顧清石卻穩如泰山,見招拆招。
我看得心驚肉跳。
可十幾招過後,陸昭卻漸漸落了下風。
顧清石一個漂亮的迴旋踢,直接將陸昭踹下了擂臺。
「承讓!」
他站在擂臺邊緣,氣息平穩得可怕。
寨子裏鴉雀無聲。
義父臉色難看至極:「顧大人好身手。」
顧清石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張寨主,按照約定,現在是我贏了。」
他轉頭看向我,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熾熱。
「若瑾,跟我回京。」
我心頭一顫,下意識後退一步。
義父立刻擋在我面前,粗壯的手臂橫在我與顧清石之間,語氣強硬:「顧大人,我閨女既然不願意,那誰都不能帶她離開。」
顧清石眸色微暗,卻並未退讓,反而緩步走下擂臺,朝我逼近。
「若瑾。」
他嗓音低沉,帶着一絲我從未聽過的執拗:「你當真不跟我走?」

-27-
我攥緊衣袖,心跳如鼓。
他Ťû¹這態度,也太反常了吧。
這一世,我僅和他有過一面之緣。
怎麼看,他都不至於對我步步緊逼啊?
「顧大人。」
我強壓下心頭異樣,勉強扯出一抹笑:「我在黑風寨過得很好,就不勞您費心。」
他眸光一沉,忽然伸手,似是想抓我的手腕。
陸昭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冷聲道:「顧大人,若瑾說了不願,您堂堂大理寺少卿,總不至於強人所難吧?」
顧清石冷冷掃他一眼,皺着眉甩開他的手,目光卻仍緊鎖着我。
「好。」
他忽然開口,嗓音低沉:「那我便等。」
我一怔。
「等?」
他脣角微勾,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是,等你願意跟我走的那天。」
說完,他竟轉身對義父道:「張寨主,叨擾幾日,不介意吧?」
義父瞪大眼睛:「你……你要住下?!」
顧清石淡淡「嗯」了一聲,直接邁步往裏走,彷彿這黑風寨是他家一般。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頭湧上一股荒唐的念頭。
他該不會……也是重生的吧?

-28-
當晚,寨子裏燈火通明。
顧清石竟真的賴着不走了。
義父氣得直拍桌子:「這姓顧的什麼意思?他堂堂朝廷命官,竟賴在我們這土匪窩不走?」
三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看,他八成是看上咱家若瑾了。」
我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
「不可能!」
我斬釘截鐵:「他怎麼可能……」
話到嘴邊,我卻說不下去了。
因爲顧清石今晚的舉動,實在太過反常。
明明前世他對我避之不及,如今卻步步緊逼,甚至不惜留在土匪窩裏。
這一切,該怎麼解釋?

-29-
夜深人靜,我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想去院子裏透透氣。
誰知剛推開門,就看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廊下。
月光如水,顧清石一襲墨色長衫,負手而立,聽見動靜,緩緩轉身。
四目相對,我呼吸一滯。
「顧大人,這麼晚了,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強自鎮定。
他眸光微動,嗓音低沉:「等你。」
我心頭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
他卻忽然上前一步,逼得我後背抵上門框。
「若瑾。」
他低喚我的名字,嗓音裏竟帶着一絲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攥緊衣袖,心跳如擂。
他垂眸看我,目光灼灼:「我想知道,宴會後,你爲什麼要逃?」
「我……就是不想待在白府了唄。」
我別開眼,故作輕鬆地回道。
他忽然抬手,朝我伸出了過來,嗓音低啞:「是因爲我嗎?」
我下意識往後退,卻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裏。
那一瞬間,我幾乎要以爲,他真的是重生了。

-30-
後背撞上門框,生疼。
「顧大人,請自重!」
我強壓着慌亂,聲音卻微微發顫。
他收回手,眸光幽深,脣角卻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自重?」
他低笑一聲:「我若是不想自重呢?」
我心頭一跳。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前世他對我冷淡疏離,連碰都不願碰我,如今卻說這種話?
「顧大人,您今日的所作所爲,實在令人費解。」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您若有事,不妨直說。」
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忽然輕嘆一聲。
「好,那我直說。」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我籠罩。
「我要帶你回京。」
我不解:「爲什麼?」
他眸光微閃,似在斟酌用詞,最終卻只淡淡道:「因爲……因爲不想讓你待在這裏。」
我冷笑一聲。
「顧大人覺得,我該待在哪裏?不是由你說了算。
「我們不過兩面之緣,你何必如此執着帶我回去?」
他沉默片刻,忽然低聲道:「對啊,不過兩面之緣,你又爲何如此怕我?」
我呼吸一滯。
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31-
夜風微涼,我與他僵持在廊下,誰都沒有再開口。
最終,我別開眼,冷聲道:「顧大人若無事,便請回吧,夜深了,孤男寡女的,不合適。」
他低笑一聲,竟真的後退一步。
「好。」
我鬆了口氣,正想轉身回屋,卻聽他忽然又道:
「明日我還會來。」
我腳步一頓,猛地回頭:「什麼?」
月光下,他脣角微勾,眸光深邃。
「我說,明日我還會來找你。
「直到你願意跟我回京爲止。」
我氣得咬牙:「顧清石!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深深看我一眼,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你心裏清楚。」

-32-
翌日清晨,我剛推開門,就看見顧清石負手立在院中,一襲墨色長衫,清冷矜貴,與這土匪寨子格格不入。
「早。」
他抬眸看我,嗓音低沉。
我頭皮一麻,砰地關上門。
這人怎麼陰魂不散?
門外傳來他低低的笑聲。
「若瑾,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我氣得踹了一腳門板,咬牙切齒。
這個瘋子!
後來我從房間出來,他卻不見了。
走到院中的時候,陸昭倒是朝我跑了過來。
「若瑾!」
他笑得爽朗,順手遞給我一個油紙包:「剛蒸的桂花糕,還熱着。」
我接過咬了一口,甜香軟糯,忍不住眯起眼笑:「嗯嗯,好喫!」
陸昭伸手替我擦掉嘴角的碎屑,笑道:「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我正要說話,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嗤。
「陸公子倒是殷勤。」

-33-
顧清石不知何時站在了練武場邊緣,眸光冷冽地盯着陸昭的手。
陸昭挑眉,非但沒收回手,反而故意揉了揉我的發頂,挑釁道:「顧大人日理萬機,怎麼有空來看我們練武?」
顧清石眸色一沉,緩步走近。
「若瑾,我有話跟你說。」
我嚥下桂花糕,警惕道:「什麼話?」
他掃了一眼陸昭,淡淡道:「私事。」
陸昭嗤笑一聲,一把攬住我的肩。
「若瑾的事就是我的事,顧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顧清石的目光落在陸昭搭在我肩上的手,眼神冷得能結冰。
「手拿開。」
他嗓音森寒。
陸昭非但不松,反而摟得更緊:「怎麼?顧大人管天管地,還管我和若瑾怎麼相處?」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最後還是我受不了顧清石能凍死人的眼神,拉着陸昭就要走。
可顧清石卻說:「阿瑾,你姐姐和太子定親了。」

-34-
陸昭也愣住了:「太子?」
顧清石神色平靜,眼神卻緊盯着我的反應:「昨日剛下的聖旨,白若瑤被指爲了太子側妃。」
我腦中一片空白。
前世明明不是這樣的。
姐姐最後嫁的是昌平侯府的紈絝次子趙平,怎麼這一世變了?
難不成是因爲我的重生,改變了這一切的軌跡?
「怎麼?」
顧清石緩步走近:「這個消息讓你很意外?」
我下意識後退半步,後背抵上練武用的木樁。
他這話問得古怪,彷彿在試探什麼。
陸昭皺眉擋在我身前:「顧大人,朝堂上的事與我們何干?」
顧清石目光越過陸昭的肩膀,直直望進我眼底:「白侍郎攀上太子這門親事,自然要掃清障礙。」
他頓了頓:「比如,他的女兒在土匪窩裏長大,他會不會勾結土匪?」
我心頭一跳:「你的意思是,他要對寨子下手?」
顧清石點了點頭:「若瑾,跟我回京,我能護你周全。」
陸昭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別聽他的!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
我看看陸昭,又看看顧清石,腦中一片混沌。
前世避我如蛇蠍的夫君,如今卻執意要帶我回去。
本該嫁給紈絝的姐姐,卻成了太子側妃。
這一切都亂套了。
「我需要想想。」

-35-
我掙開兩人的手,轉身就往寨子裏跑。
身後傳來顧清石的聲音:「三個月後,太子府會娶你姐姐入府。
「你猜……你父親會不會對寨子下手?」
我腳步一頓,冷汗瞬間浸透後背。
我躲在房裏來回踱步,腦子裏亂成一團。
太子爲何會突然要娶姐姐?是不是她和父母使了什麼手段?
「丫頭。」
義父推門進來,臉色凝重:「剛收到消息,朝廷派兵開始剿匪了。」
我渾身一僵:「什麼?」
義父安撫我:「不怕,咱們寨子可是三年沒劫過道了,剿匪也輪不到我們。」
可我明白,這就是衝我們來的。
如今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顧清石了。

-36-
當夜,沒等我找到顧清石,卻聽見有人高喊:「官兵來了。」
我心頭一緊,顧不得多想,抓起匕首就往外跑。
卻被顧清石抓住了手腕:「我可以幫你,但需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
「嫁給我!
「這是唯一的條件。」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顧大人,我們交集不深吧?你爲什麼要娶我?」
顧清石移開視線,含糊道:「一見鍾情。」
我氣笑了:「顧大人,這種玩笑可不好笑。」
前世他對我避之不及,現在跟我說一見鍾情?
他忽然逼近一步,將我困在門板與胸膛之間。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我後背緊貼門板,能清晰聞到他身上清冷的松木香。
「那……你解釋清楚,爲什麼非要娶我?」
顧清石喉結滾動,半晌才道:「有些事……現在還不能說。」
「那就免談。」
我一把推開他:「我自己想辦法。」
剛轉身要走,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來不及了。」

-37-
山寨下傳來了打鬥聲。
顧清石一把將我拉到身後,低聲道:「現在答應,我立刻發信號調兵。」
我咬緊下脣。
寨子里老弱婦孺衆多,若真打起來……
「好。」
我閉了閉眼:「我答應你。」
顧清石突然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牛皮囊袋,從裏面取出了兩張紙,還有印泥。
展開一看,竟是婚契。
「阿瑾,口說無憑,你得給我畫押。」
無奈之下,我只得摁下了手印。
顧清石眸光一暗,突然低頭在我脣上輕啄一下。
「記住你的承諾。」
不等我反應,他已收好婚契,推開窗戶,將一枚響箭射入天空。
遠處立刻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聽動靜至少有百人之衆。
我震驚地看着他:「你早就有所準備?」
「嗯。」
他坦然承認:「從住進寨子那日起,我的人就一直守在附近。」
我心頭突然湧上一股寒意:「所以,今晚的官兵……」
「是我安排的。」
他直視我的眼睛:「爲了逼你做出選擇。」
「啪!」
我揚手就要給他一耳光。
「卑鄙!」
我氣得發抖。
顧清石卻笑了,那笑容讓我毛骨悚然:「爲了得到你,我不介意再卑鄙些。」

-38-
顧清石的動作比我想象中更快。
當夜,他帶着大理寺的人馬連夜下山,臨走前只留下一句話——
「若瑾,安心等我。」
我站在寨門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心頭翻湧着複雜的情緒。
義父拍了拍我的肩,嘆了口氣:「丫頭,這顧清石……不簡單啊。」
我苦笑一聲,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步步爲營,連我的退路都算好了。
半月後,京中傳來消息,太子側妃白若瑤的婚事暫緩,原因是白侍郎涉嫌貪腐,被大理寺立案調查。
陸昭拿着信報衝進我院子時,我正在煮茶。
聞言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
「嘶——」
陸昭連忙奪過茶壺,皺眉道:「你慌什麼?」
我盯着手背上的紅痕,喃喃道:「他動作真快。」
陸昭神色複雜:「若瑾,你當真要嫁他?」
我沉默良久,輕聲道:「我答應他了。」
陸昭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他分明是威脅你!」
我搖搖頭,苦笑:「可他的確救了寨子。」

-39-
又過了五日,京中傳來消息。
我父親因爲貪污受賄被下了大獄。
至於白府全家上下,則被髮配至苦寒之地。
得知消息後,義父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我被連累。
可等了好幾日,也沒等到朝廷要抓捕我的消息。
倒是等來了一幫意外之人。
爲首的是一位宦官,身後跟着數十名顧清石的親信,抬着沉甸甸的紅木箱子。
像是聘禮。
那公公拿出了兩道聖旨,山寨的人一見,連忙齊刷刷跪下了。
一道是山寨招安的。
另一道則是給我的。
「白若瑾是哪位?接旨吧。」
我連忙朝前跪了跪:「是我。」
公公細着嗓子,開始念:「今有白氏若瑾,德容兼備,性秉柔嘉,行符禮則。大理寺少卿顧清石,器識宏遠,才猷出衆。二人年歲相當,實乃天造地設。茲特賜婚於爾二人,擇吉日完婚,永結秦晉之好。
「白姑娘,接旨吧!」
我叩謝聖恩,接過了聖旨。
心裏卻是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終究,我還是要嫁給顧清石了嗎?

-40-
等送走那一行人後,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那捲明黃色的絹帛。
今日得了兩道聖旨,又被朝廷招安,大家都在忙着慶祝。
只有義父站在一旁,連連唉聲嘆氣。
「丫頭啊。」
他眉頭緊皺:「那顧大人確實是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官居少卿,前途無量。
「可這高門大院的規矩多,爹就怕你嫁過去受委屈。」
我眼眶發熱,正想說話,卻見陸昭從人羣中走出來。
他今日難得穿了正經的長衫,卻掩不住一身落寞。
「若瑾……」
他站在我面前,聲音悶悶的。
「要不是這該死的聖旨,我定要和顧清石再爭一爭!」
義父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混小子,別胡言亂語!」
陸昭揉了揉腦袋,委屈巴巴地看着我:「我就是不甘心嘛。」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塞給我:「你最愛的桂花糕。
「以後想喫,就讓人捎個信給我。」
他說完轉身就走,背影挺得筆直,可總歸透露着落寞。
義父望着他的背影,又嘆了口氣:「這小子,倒是真心待你的。」
我捧着尚帶體溫的桂花糕,看着院門外陸昭漸漸消失的身影,再低頭看看手中沉甸甸的聖旨,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

-41-
當夜,我獨自坐在院中發呆,忽然聽見牆頭傳來一聲輕響。
抬頭望去,一道熟悉的身影翻牆而入,墨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顧清石!
我猛地站起身:「你……」
他幾步上前,一把扣住我的腰,低頭吻了下來。
這個吻又兇又急,帶着不容抗拒的佔有慾。
直到我喘不過氣,他才稍稍退開,嗓音低啞:「若瑾,我來討我的承諾了。」
脣上還殘留着他灼熱的氣息。
我連忙退後一步,臉不爭氣地紅了:「顧清石……你,你別這樣。」
顧清石看着我輕笑。
月光下,他的眸子閃亮,看向我時藏着滿滿的溫柔繾綣。
而後他抬手扣上了我的腰,拇指輕輕摩挲我後腰處的一處疤痕。
我渾身一僵。
這是我小時候摔傷的疤痕,因爲在後腰處,便從未示過人。
只有前世的顧清石每次和我同房的時候,喜歡摸我這處疤痕。
一個可怕的念頭頓時浮上心頭。
那些關於顧清石所有的反常,此刻終於有了清晰的答案。
我喉頭髮緊:「顧清石,你也……你也重生了?」

-42-
夜風拂過,吹落一樹槐花。
白色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我們之間,像一場遲來的雪。
「是。」
他終於承認,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也重生了。」
我胸口劇烈起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什麼時候。」
「那次壽宴之前。」
「所以,你重生了,還要拉着我和你糾纏,再不管不顧我,讓我去死嗎?
「你明明不愛我,爲什麼不放過我?」
我氣得雙手顫抖:「顧清石,你到底要做什麼?」
「不是!」
見我憤恨到紅了眼眶,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若瑾,我從未想過要讓你去死。」
「是嗎?那你知道我前世是怎麼死的嗎?
「難產那日,你在哪裏?
「你在城外接我姐姐!」
顧清石眸色一沉:「誰告訴你我去接你姐姐的?」
我怯怯點頭:「難道……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
顧清石冷聲打斷:「那日是你母親告訴我,你姐姐從江南帶回一個極好的穩婆。
「我便親自去接,臨走前還專門囑咐琴兒告訴你,讓你安心。」
我渾身發冷:「可琴兒說……」
「她在撒謊!」
顧清石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我從她嘴裏逼問出來,是讓她按照你母親的吩咐,日日給你喝那些大補之藥,又按照她的吩咐,在你難產時故意刺激你的。」
身子忍不住顫抖,心口上湧上無盡的酸澀。
「她們……是想讓我死?」
顧清石抿着脣不說話,只將我緊緊抱在懷裏。
「阿瑾,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沒保護好你。」
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
原來真的有父母不愛孩子。
甚至能爲了最疼愛的孩子,殺了另一個孩子。

-43-
「那後來呢?」
「後來,你父母被彈劾處置,名聲盡毀。你姐姐被人發現私通,染了髒病,日日備受折磨。」
「你做的?」
他一瞬間攥緊雙手:「他們害死我的孩子和妻子,這點懲罰算什麼?」
夜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我怔怔地望着他:「可你……不是喜歡我姐姐嗎?」
顧清石突然咬牙切齒:「白若瑾!
「我和你成婚那麼多年,你竟然覺得我還喜歡你姐姐?」
我被他問蒙了。
「可你……可你不是一直對我冷冷淡淡的嗎?」
「那是因爲,我一直以爲是你給我下的藥。
「你母親也說,是你想攀上我,搶了你姐姐的婚事,還害得你姐姐嫁給了那個紈絝子弟。
「最可笑的是,明明認定你是心機深沉的下藥之人,我卻還是……」
他聲音壓抑着怒意:「直到你死後,我才查清楚,那藥是你母親下的!」
「那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將頭埋進他的胸口,紅着臉問了出來。
他抱緊了我,嘴裏卻咬牙切齒吐出一句:「呵,你說呢?
「白若瑾,你知不知道成親第一年,我每天清晨都要偷偷看你一眼纔去上朝?」
我怔住了,這我真的不知道。
「你記不記得有次你染了風寒,我連夜從江南趕回來,在病榻前守了三天三夜?
「你以爲,大理寺少卿這麼閒嗎?」
我攥緊了他的衣袂,聞到了熟悉的沉水香。
「那年你生辰,我特意告假帶你去西山看楓葉。
「結果你只顧着撿葉子做書籤,根本沒發現我一直在看你。」
「那日……那日我以爲你只是公務順路。」
他又冷笑一聲:「你總說我書房冷,我就讓人日日燒地龍。」
他忽然掐了一把我腰間的軟肉。
「結果你呢?跑去跟丫鬟擠一張榻睡!」
我被掐得笑出了聲來,眼淚花卻直冒。
「白若瑾,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我想笑,卻被他扣住後腦用力地吻了上來。
話音戛然而止。
夜風穿過我們之間的空隙,卻帶着絲絲暖意。
(正文完)
番外:大婚(上)
這一世,我和顧清石的大婚,是在山寨裏辦的。
黑風寨張燈結綵, 紅綢從寨門一路掛到喜堂。
山風一吹, 滿目都是翻飛的紅浪。
義父穿着嶄新的絳色長袍,站在喜堂中央,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穿着繡金鳳的大紅嫁衣,頭上蓋着繡滿石榴花的紅蓋頭, 被幾個嬸子推着往前走了兩步。
顧清石站在我對面,一身喜服襯得他眉目如畫,平日裏冷峻的輪廓被燭火映得格外溫柔。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義父坐在上首,笑得鬍子都在抖。
「臭小子,敢對我閨女不好,老子剁了你!」
顧清石居然一本正經地應了:「請岳父放心,我絕不負阿瑾。」
「夫妻對拜——!」
我彎腰時, 蓋頭下的流蘇晃了晃,露出一截他繡着雲紋的靴尖。
不知怎麼, 我突然想起前世我們成婚時,他連交杯酒都不願喝,冷着臉完成了所有儀式。
而今日,他在寬袖下悄悄勾住了我的指尖。
番外:大婚(下)
喜宴鬧到半夜, 寨子裏的叔伯們輪番灌酒,顧清石來者不拒, 喝得眼尾都泛了紅。
我坐在新房裏, 聽着外頭的喧鬧聲, 手心微微出汗。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酒氣飄進來。
「夫人。」
他聲音低啞, 帶着微醺的醉意。
蓋頭被金秤桿輕輕挑起。
我抬眼,正對上他灼熱的視線。
燭光裏,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像是盛滿了星光。
「顧大人。」
我故意逗他:「喝多了?」
他忽然俯身, 雙臂撐在我兩側, 將我困在牀榻與他之間:「叫夫君, 或者子賢哥哥也行。」
呼吸交錯,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混着那股讓我安心的沉水香。
他的鼻尖幾乎貼上我的, 聲音啞得不像話:「我等這一天,等了兩輩子。」
我心跳如雷, 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那……夫君要不要驗驗貨?」
他低笑一聲,吻突然落下來。
這個吻溫柔又霸道, 像是要把前世的遺憾都補回來。
我被他吻得渾身發軟,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他的衣襟。
「唔……」
我輕喘着推他:「合巹酒還沒喝。」
顧清石充耳不聞,手指靈活地解着我的嫁衣繫帶:「明日補上。」
「等等!」
我忽然想起什麼:「有人在窗外聽牆角。」
他動作一頓,轉頭看向窗戶。
果然映着幾個鬼鬼祟祟的影子。
顧清石眯起眼, 突然揚聲道:「岳父, 您再不走,明日我就把您私藏的那壇三十年女兒紅扔了。」
窗外頓時一陣雞飛狗跳,夾雜着義父的罵聲:「臭小子,你敢!」
腳步聲漸漸遠去,顧清石回頭看我,眼中滿是得逞的笑意。
「現在,沒人打擾我們了。」
紅燭高燒, 帳幔輕搖。
這一世,我們終於沒有錯過。
只是後腰處的那處疤痕,怕是又要被揉捏壞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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