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京圈太子爺。
我媽是賣魚妹。
京市沒人看好他們的婚姻。
終於,我七歲這年,我爸車禍失憶。
醒來後作天作地要離婚。
他諷道:「我瘋了纔會重口味到娶一個賣魚的!」
傅家人暗喜。
通知他的白月光趕緊上位。
病房門開,進來個穿着熒光粉雨靴,配碎花膠皮圍裙的女人。
我爸倒吸一口涼氣。
沉聲道:「白月光?呵,手段果然了得。」
可,這是我剛殺完魚回來的媽。
-1-
媽媽是個啞巴。
進門後,和我爸無聲對視。
我站在爸爸牀邊,聽他沉着聲。
「白月光?呵,手段果然了得。」
傅家人圍了一圈,沒聽他說什麼。
顧自七嘴八舌。
「懸凜,看到了吧,這種一身腥臭的女人你也敢娶回家。」
「她媽就是跳大神的,絕對給你下降頭了。」
「蘇意可是劍橋高才生,等了你這麼多年,也算老天有眼……」
二爺爺站出來,讓我爸表態。
「傅氏法務部已經擬好了協議,現在就籤!」
透過玻璃,我看到爸爸的白月光站在門外。
脣角帶笑,渾身精緻。
不像媽媽,臨時被喊來,圍裙上沾着魚鱗。
結合這幾天的事,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
吸了吸鼻子,接過協議。
爸爸抬手按下,聲線冷硬。
「等等,我娶的是你?」
他眉間莫名有些落寞。
兩個人各捏着協議一角,他指骨用力,攥得很緊。
我就知道,爸爸對我們那麼好。
失憶又能說明什麼呢?
但下一秒。
他眉頭蹙起,指着財產分割條款。
「五百萬?」
抬眼,目光輕蔑地落在媽媽身上。
「噁心我這麼久,還要連喫帶拿?」
他示意李祕書,「協議重擬,就按照保姆的市價,幹多少活,給多少錢。」
傅家親戚都鬆了一口氣。
我拽着媽媽的衣角,和外面的秦蘇意對上視線。
她的口型無聲,挑釁道:「小垃圾蟲,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哦。」
-2-
秦蘇意是上月回國的。
在那之前,京圈所有人都不看好爸媽。
因爲他們的開端實在詭異。
京圈太子爺追一個賣魚妹,聲勢浩大,驚天動地。
外界都覺得他是一時興起。
沒想到我爸堅持了好幾年。
直到將我媽娶進門。
但唏噓聲從沒斷過。
秦蘇意的名字,我從長輩口中聽到無數回。
他們都說,爸爸應該和她結婚,生一個高智商的漂亮寶寶。
不像我,跟個猴子一樣潑皮。
在他們的描述裏,秦蘇意是仙女,美得驚心動魄。
上次回來,果真如此。
媽媽是低調的蝴蝶蘭,她是玫瑰。
張揚,勢在必得,輕蔑,沒禮貌。
回來之後,她前來拜訪,奶奶領她上樓參觀。
她打碎媽媽最喜歡的花瓶,我跑過去。
我看到她是故意的。
沒好氣說:「這是我家,你出去。」
她蹲下身,皮笑肉不笑。
「很快就不是了。」
語氣言之鑿鑿。
我不懂她什麼意思。
「你到底來幹什麼的?」
她用只有我和她能聽見的聲音說:
「來搶走你爸爸啊。」
我纔不信。
我爸特別愛我媽媽,能付出生命那種。
他們特別特別恩愛。
無時無刻不在親親抱抱。
媽媽的衣服真的很醜,但爸爸特別喜歡。
她套個麻袋。
他都要誇她是仙女。
無論工作多忙,他從來不在外面留宿。
秦蘇意拍了下我的腦袋。
「小垃圾蟲,那你看着吧,今晚,你爸爸就不要你們了。」
她踏着風,身姿搖曳,出門去。
我用電子手錶給爸爸打了電話。
他寵溺一笑。
「明天是你媽媽的生日,爸爸處理完手上的工作,晚上就開始休假啦。」
我放心了。
想到秦蘇意,真是奇怪的巫婆。
問我知不知道什麼是白月光,青梅竹馬。
我纔不想知道。
可是那晚,Ṫû⁵爸爸真的沒回來。
我給他打電話。
他沒接。
-3-
那天,京圈太子爺和秦氏千金擁吻的新聞衝上熱搜。
我看到媽媽默默紅了眼眶。
有時候,我多想她會說話,這樣就能和我一起沒禮貌地罵人了。
爸爸從那晚開始,幾乎沒回。
再收到消息,就是他出了車禍,失憶忘記媽媽和我。
病房內,無數污言穢語砸在媽媽身上。
爸爸沒有絲毫情緒變化。
從前,因爲奶奶在老宅飯桌上,說媽媽是生不出兒子的雞。
他氣得當場掀了桌子。
帶着我們回了家。
怎麼會這樣呢?
我有些想哭。
爸爸媽媽要離婚了。
我還是跟媽媽吧。
她不會講話,會被別人欺負的。
「懸凜哥!」
秦蘇意將我們的窘迫收進眼底。
看夠了才進來。
爸爸淡淡嗯了一聲。
二伯一家也趕到。
他家那個二世祖被馱在肩上,張牙舞爪地進來。
一眼瞥見牀邊櫃上的蛋糕。
「我要喫蛋糕,我要喫蛋糕!」
那是爸爸昨天給我買的,我怕他餓着,來醫院的時候,就帶上了。
二世祖被放下來,去奪蛋糕。
我看向爸爸,露出求助的眼神。
他神色淡漠,抬指不耐地捏了捏眉心。
「那就給他喫。」
我抱臂賭氣。
「我不要,爸爸我討厭你!」
他們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一陣鬨笑,「也沒人喜歡你啊。」
秦蘇意說:「這蛋糕髒,嬸嬸帶你買更好的?」
二世祖眉揚目展說:「好。」
把我的蛋糕狠狠摔在地上,仰着下巴,「喫吧,垃圾狗。」
其實傅家好像從不認可我的存在。
我是賣魚妹生的孩子,還是女兒。
但是這口氣不能忍。
我撲過去就給了他一掌。
二伯臉上厲色,一腳踢過來。
「你他媽的,小賤貨!」
從前只有爸爸護着我們,現在連他也忘記了。
身體一輕,想象中的疼痛沒來。
李祕書迅速將我拎起,放到媽媽手中。
爸爸藏着慍怒的聲音響起。
「吵死了,把不相干的人給我扔出去!」
說的是我和媽媽。
媽媽沒哭,靜靜牽着我。
到了樓下,才發現下雨了。
討厭的天氣。
-4-
我和媽媽先回的景灣。
這是我們和爸爸的小家。
她給我放水洗澡。
氤氳的水汽中,我看到她微敞領口下的傷痕。
爸爸打她了!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真相。
爸爸愛她,可能是在演戲。
班上王二胖的爸爸看上去儒雅愛妻,但會家暴他媽媽。
家長會,她戴着大墨鏡,傷痕都遮不住。
還是媽媽找了律師朋友,幫她打的官司。
看來她們這是在惺惺相惜。
我癟着嘴,不想讓自己哭出來。
她鎖骨上還有牙印。
胸口斑斑點點的泛紅痕跡。
得多痛啊。
難怪她平時晚上,在臥室哭得那麼傷心。
他們以爲我睡覺很安分。
其實沒有。
我聽到過,爸爸還說想咬她,隨後媽媽就哭得特別傷心。
可是他們白天看上去又沒有矛盾。
原來是爸爸太會演戲!
渣男!
-5-
媒體鋪天蓋地渲染爸媽要離婚的消息。
媽媽的閨蜜程霜霜在隔壁市出差。
看到熱搜風塵僕僕趕過來。
她們在客廳罵了爸爸大半天。
「傅懸凜怎麼跟我承諾的!」
「有白月光的男人真是不能嫁,看起來人模狗樣,做事禽獸不如!」
「這個世界上的男人一個都不能信!我氣死了,傅懸凜呢,我要砍死他!」
媽媽鼓着腮幫子,適時豎一箇中指,表示贊同。
程阿姨突然兩手固定住她的腦袋,目光往下看。
又抬指勾她的衣服。
發現什麼似的,破口大罵。
「那個賤人家暴你了!」
程阿姨成長在這樣的家庭,父親家暴母親,她長大後對男人避如蛇蠍。
爸爸當初追媽媽。
最難過的坎,就是她。
失憶後的爸爸真是傷了我和程阿姨的信任。
我衝過去,爬上沙發,擠了幾滴眼淚。
「姨姨,我被爸爸騙了,他對媽媽不好,他欺負媽媽!」
「什麼,然然你細說!」
她頭上都快冒煙了。
媽媽張牙舞爪打手勢,「其實不是這樣,寶寶你誤會了……」
我縮進程阿姨懷裏,控訴我爸。
「爸爸是個變態。」
媽媽嬌軀一震,試圖阻止我們,奈何程阿姨力氣大,把她扛着鎖到臥室。
「林歲奚,你不用怕,就是天王老子來,敢欺負你,老孃也要弄他!」
蹲下身,示意我繼續,眸中怒火熊燃。
我說:「他拿鞭子打媽媽,有次我看到她手臂有紅痕。」
「她說是不小心被彈到的。」
「還有,爸爸在房間裏打她,裏頭東西噼裏啪啦地倒,媽媽哭得厲害,應該在求爸爸放過她,爸爸說不行,她做錯了事,就得懲罰。」
程阿姨聽得火冒三丈。
剛巧客廳手機響了。
奶奶打過來的。
「蘇意回來了,你還賴着幹嘛,昨天在醫院,懸凜說的那些你都聽到了,別多想拿一分錢!」
「我們長輩都到了,趕緊帶着那個拖油瓶過來,李祕書在這兒,按照保姆市價,評估給你分的錢,不來也行,一分也撈不着!」
「走!」
程阿姨開車帶我和媽媽一起過去。
-6-
景灣是學區房,平時我和做飯阿姨住在那裏。
爸爸和媽媽住在西郊別墅區。
偶爾我會兩頭跑,等爸爸接我過去。
現在想來,爸爸是故意把我支開,這樣他欺負媽媽,媽媽也不會講話。
都沒人知道。
想到這裏,我拳頭攥緊了。
一進門,好多人都在。
爸爸閒散坐ṱü₀在沙發上,翹着腿,紅底皮鞋朝外。
看起來吊兒郎當。
我聽保姆們說過,他沒遇到媽媽之前,就是這副德行。
看來真是僞裝得很好。
「來了。」
秦蘇意在廚房裏忙活,在給大家做餅乾,磨咖啡。
熱氣氤氳的杯子落在爸爸面前。
他懶懶地掀了掀眼皮,搭在椅背上的手不自覺往下摁,沙發陷下去。
他每次見媽媽就是這副不值錢的樣子。
呼吸驟停,不動聲色地滾了滾喉結。
我看向媽媽。
哦,她穿了條毫無裝飾的小白裙。
但片刻後,他闔了闔眼,恢復如常。
神色淡漠地瞥向秦蘇意。
「我不喜歡咖啡。」
她動作一怔,「你以前很喜歡。」
「那是以前。」
奶奶給秦蘇意打圓場。
「誰都有個口味變化,你剛回來,不懂正常,本來就有感情基礎,結婚之後沒兩天就互相瞭解了。」
程阿姨輕嗤一聲,「我們不是來看你們秀恩愛的。」
大家回過神,喊了李祕書進來。
他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夫人。
奶奶剜了他一眼,「馬上就不是了,亂喊什麼?」
二世祖有眼力見地去抱秦蘇意的腿。
「這纔是我嬸嬸,嬸嬸你好香好漂亮啊。」
秦蘇意挑釁笑了笑。
雖然眼底閃過被鼻涕小孩蹭到的噁心。
她示意李祕書。
「快些清算吧,婆婆算了好日子,就在這幾天,耽誤不得。」
他淡淡點頭。
「孩子是誰帶的?」
張媽王媽舉手:「我。」
「家務,比如洗衣做飯之類的。」
陳媽舉手:「我。」
「別墅的保養,有沒有夫人蔘與的部分?」
「沒有。」
「孩子的作業輔導。」
張媽說:「是傅先生。」
雞飛狗跳的日子她天天見。
李祕書舔了舔脣,「那夫人做過……什麼呢?」
一羣人都沉默了。
-7-
張媽大腦飛速運轉。
做了什麼……
好像連起牀洗漱,都是傅先生抱下來的。
王媽插話:「夫Ťū́ₚ人其實做了很多!」
李祕書恭敬轉過去,「請講。」
她掰着指頭,「傅先生做飯的時候,她會擇菜。」
「傅先生擦地板的時候,她會給先生擦汗。」
「然然出生後,她親自餵過四天奶,一晚上起好幾次呢。」
「傅先生揹着鬨然然的時候,她還給先生倒水呢。」
「還有,家裏的魚都是她殺的!」
「……」
李祕書看過來,「這……似乎沒法給予林小姐任何補償啊。」
奶奶冷眼看着我們,滿意道:
「享受傅家這麼多年便利,沒找你們收錢就不錯了。」
「行了,協議在這兒,一分錢沒有,你帶着孩子淨身出戶。「
她轉了個方向,問爸爸,「兒子,你沒意見吧?」
爸爸淡然道:「隨便。」
他的目光落在媽媽的鎖骨上,露出一道欣賞的眼神。
我記得那處,好像是他咬的。
哼,渣男,欺負媽媽,還敢欣賞他弄出的傷。
一羣人都很高興。
唯有秦蘇意,臉色莫名白了又白。
-8-
媽媽想去接協議來籤。
程阿姨攔着不讓。
「我們奚奚懷孩子的時候,又吐又沒胃口,她又說不出話,不舒服只能寫在紙上,還有,手摔了,家裏沒人。」
「打電話回老宅,是特麼哪個老巫婆接的!」
她看向奶奶,眸中怒火熊燃,指尖對着她大罵。
「你個老不死的,聽她在電話裏哭,故意裝不懂,還把電話掛了。」
「傅懸凜就在老宅,問你出了什麼事,你三言兩語糊弄過去,要是那天她真出了啥事,老孃絕對把你剁碎了!」
奶奶永遠穿着得體的高奢套裝,看上去和藹可親。
但說出的話總是特別惡毒。
連笑容都像拿刻度尺量出的,絕不多一分。
「外頭的狗就是喜歡亂叫,」她捻着手上的佛珠,暗諷,「進門前,我就提醒過她,傅家祖上行過洗女之術。」
「風水先生也算過,女兒多了,家宅不寧,易有血光之災,頭胎是個女兒我沒多教訓,她還敢給懸凜吹枕頭風,叫他和我們家人反目,逼着我們承諾不催二胎。」
她話語微怒,意味深長地頓了頓。
「懸凜的大哥,不信邪,連生三女,結果……車禍殞命。」
我看到爸爸,一手閒閒支着,另一手捏着勺子攪動咖啡。
眉間淡漠冷靜,看不出情緒,對於我們的窘境,也毫無動容。
「我去你個癲貨!」
程阿姨向來很虎,一邊罵一邊甩着包去錘人。
「我呸,你還真是了不起,生了三個兒子就不是女人了啊?」
她是練標槍的,力氣大,此刻用標準發槍姿勢,轉着圈。
無人敢近身。
「也對,你懷太子的時候,確實多長了根了不起的玩意兒,生完兒子,那二兩肉就轉移到你腦子裏去了,變成瘤……」
奶奶優雅的姿態維持不住。
但打又打不過。
只能叫保鏢來。
媽媽走過去,站着,同爸爸對視。
她咬着脣,努力遏制哭的慾望。
打着手勢問他。
「你真的不記得我們了嗎?」
爸爸滿眼的輕蔑之意,冰冷無情。
「不然呢?」
他抬眼,譏誚地哂了一聲,「要我回想起自己品味很差嗎?」
雙臂環胸,懶洋洋的目光在媽媽身上劃過。
「我以前,可真是什麼都喫得下。」
我看到媽媽死死摳住手心,挺直脊背。
初夏,偶有蟲鳴。
-9-
媽媽又問最後一次。
「你確定,想起來之後不會後悔,是不是?」
他嫺熟地抽了一支菸出來,「是。」
沒點,只是夾在指尖,近妖的面容染上不羈的痞氣。
不像他失憶前,朝氣和傻氣並存。
他確實變了。
舒舒服服地換了個姿勢,皮鞋尖點了點空氣。
李祕書拿着協議走過來。
「夫人——」
爸爸有些不耐煩,瞧了她一眼,「讓她簽完就滾。」
「別裝出一副虛僞的可憐樣子,我不喫那套。」
他垂下眸,修長的指翻飛,把玩着打火機。
媽媽肆意幾筆,寫上自己的名字。
林歲奚。
最後打了個我看不懂的手勢。
爸爸輕飄飄略過,沒答。
他起身撈起黑色大衣,朝秦蘇意勾了勾掌。
「上來換衣服,準備去晚宴。」
隨後信步走上樓梯。
程阿姨被保鏢攔着,見媽媽還留戀看着爸爸的背影。
氣不打一處來,衝過去拉走她。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街跑!更何況你這還是條會家暴的爛黃瓜!」
「都說了不要在垃圾堆裏撿男人!」
「……點他十個八個男模,我請客……」
我們往外走。
回望時,爸爸已經不見身影。
若是往常,他一定喫醋喫得飛起。
短短几天,我的爸爸媽媽,從恩愛夫妻,變成了一對怨偶。
這如夢似幻的人生啊。
-10-
我們回景灣收拾東西。
到了程阿姨家裏。
她盯着媽媽拉黑傅家人,換新手機,用新號碼。
照程阿姨的話說,這是迎接新生活的準備。
媽媽欣然接受。
但我覺得她在強顏歡笑。
送我去上學,她問了轉學的事。
老師有些驚訝,「傅太太,怎麼突然要給然然轉學啊?」
這學期剛過半。
爸媽從前是班上的模範夫妻。
老師估計不看娛樂新聞。
她只知道爸爸有點錢,但不知道他非常非常有錢。
媽媽打着手勢。
我翻譯說:「我爸爸媽媽離婚了,他出軌。」
她整個人被雷住。
就好像突然發現,小美人魚的結局是戀愛腦的代價。
王子連救命恩人都沒認出,轉頭娶了別人。
我的這位老師,非常相信童話。
她常常說,我是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續章。
不過她可能不清楚。
我媽媽不是公主。
她是魚的劊子手。
她在水產市場現殺活魚。
如果哪天不殺,就會整夜失眠,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我和老師說完媽媽的轉學安排。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微顫,指着七點鐘方向,水產市場。
「老師再見。」
看吧,我媽媽真的很愛殺魚。
-11-
離婚協議簽署後,爸爸媽媽還需要去民政局走法律程序。
扯了離婚證,再有三十天冷靜期。
媽媽把李祕書的微信拉出黑名單,給他發消息。
「傅先生什麼時候纔有空餘時間呢?」
程阿姨窩在沙發上嚼薯片。
上下劃拉手機。
「傅懸凜有本事啊,天天上頭條,一天換一個,褲襠都要搓爛了吧。」
媒體銳評:「豪門貴公子夜夜笙歌,新歡舊愛無縫銜接。」
新歡有許多。
舊愛應該是秦蘇意。
「嘖嘖嘖,以前覺得他是僞裝成貴公子的狼,現在才發現,他根本就是披着狼皮的泰迪,遍地留情!」
李祕書那邊回:Ṱü⁸「夫人,傅先生最近忙於公務,不便抽身,屆時我再聯繫您?」
程阿姨湊過來看到。
哼了哼笑。
「好笑,不便抽身?我看是一味摩擦生熱,不便抽出。」
「不過他白月光不是回來了嗎?怎麼還搞這出,秦蘇意能忍?」
程阿姨說着說着沒聲了。
因爲抬眼對上媽媽那雙水光瀲灩的眸子。
泛着緋紅,惹人憐愛。
「靠,傅懸凜這個王八蛋,自己倒是瀟灑!」
她走過去攬住媽媽的肩膀。
一臉意味深長,「我們也去瀟灑。」
-12-
程阿姨下了血本。
全市最大的高端私人俱樂部。
家裏沒人帶小孩,我也跟着去了。
很榮幸得到兩個高冷西裝男。
他們面面相覷。
程阿姨在喧囂的低音炮震響中喊:「帶孩子總會吧?」
禁慾系西裝男禮貌微笑,點頭,白襯衫扣到最頂端。
拿着手機,給我放起了那幾只鼓風機豬動畫片。
整個空間籠罩在暗調的金粉色燈光裏。
程阿姨也是第一回放縱消費。
對於男模們的熱情招架不住。
媽媽對這種環境沒什麼反應。
即便妖孽美人扭着潤白的腰肢,上頭墜着的銀鏈隨人魚線蹁躚。
溫柔捲髮安靜半跪在一旁,一點點剔除草莓蒂,喂到她嘴邊。
「姐姐,要喫嗎?」
她張嘴,嚼着水果。
睫毛都沒顫一下。
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的人偶,懶於對周圍環境做出回應。
水晶杯裏的馬天尼都被音樂震動。
直到——
某個男模的手搭上她的後腰。
她有了點情緒波動,眼眸微眯,脣角泛着隱隱笑意。
像是終於被激活了某個程序。
她側頭,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然後像程阿姨一樣,沉浸在音樂的浪潮中,回應起他們來。
我覺得這聲響很有節奏,像大型貓科動物的心跳。
讓人昏昏欲睡。
忽然人羣一陣聲浪迭起。
不遠處的卡座,唯有一人陷在其中。
皮質沙發的深色,和那個人的陰鬱的氣場糾纏。
剛好一束光打了過去。
哦,是我爸爸。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暗處泛着獸類的光。
緊勾勾黏在媽媽身上。
她微張着脣,被人引着,啜了一口清酒。
「天哪,流血了!」
光更亮了些。
我看到爸爸微眯着眼,捏碎了杯子,頓時血流如注。
-13-
媽媽終於注意到他。
緩緩起身,走了過去。
程阿姨喝多了,眯着眼犯困,沒管我們。
她停在爸爸面前,瞧着他。
乖巧坐下,忽然,微微仰頭。
露出那段白皙脆弱的脖頸。
從前,只要做了這個動作。
爸爸就會像被刺激到的瘋犬一樣撲上去。
啃咬、佔有、標記。
但今天他沒動。
他們離婚了。
可是媽媽好像並沒認識到這個事實。
媽媽似乎有些不安。
輕扯他的襯衫袖子。
鴉睫微顫,眼瞼泛紅,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他很冷漠,眼眸深沉,仰頭灌下烈酒。
酒液混着掌心的血,一路洇溼袖口。
我騎在一個男模肩上,從上到下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神越來越恍惚迷離。
像是醉得厲害,又像是痛到麻木。
媽媽伸手,輕撫他的發頂。
那一瞬間,爸爸像是被按下了什麼開關。
下意識低頭,在她溫軟的掌心裏蹭了蹭。
甚至無意識發出一聲低啞的喟嘆。
她的指尖緩緩下滑,撫過他的眉骨、鼻樑。
最後停在他的脣邊。
爸爸的呼吸陡然加重,微微張開嘴,想要含住那根纖細的手指——
「懸凜!」
秦蘇意的聲音闖入。
爸爸猛地清醒過來。
眼底的迷醉瞬間被暴怒取代。
他狠狠咬住媽媽的指尖。
聽到她喫痛的嚶嚀,才惡劣地鬆開。
冷笑:「滾,別出現在我面前。」
媽媽的肌膚是病態的白。
此刻帶雨梨花,更顯得可憐。
秦蘇意一把推開她,毫無優雅。
尖聲罵道:「賤不賤啊?」
「一個賣魚妹也配搶別人的男人?」
人羣陣陣唏噓。
程阿姨聽到這邊的聲響,被人羣隔在外面。
只能在外圍跳腳大罵:「傅懸凜!你個沒良心的狗!你跟秦蘇意,你們姦夫淫婦湊一塊死得了!」
爸爸面色不耐。
起身拎起外套,居高臨下地睨着媽媽。
語氣輕蔑又厭倦:「別演了。」
「你最會演了。」
秦蘇意立刻湊上去,捧起他流血的手。
心疼地問:「疼不疼?」
他搖搖頭,任由她拉着自己離開。
再沒看媽媽一眼。
她還在哭。
淚珠一顆顆落下。
她一點一點用食指揩乾,眼眸卻是完全冷卻的。
看不出一絲情緒。
-14-
酒吧的視頻被偷拍,發在網上瘋傳。
視頻裏,爸爸滿手是血地盯着媽媽。
而她淚眼朦朧,勾引着他。
網絡輿論一邊倒。
「賣魚妹絕對給太子爺下降頭了!都離婚了還陰魂不散!」
「秦大小姐纔是真名媛,和太子爺青梅竹馬,門當戶對。」
有人扒出媽媽的身份。
「她在水產市場殺魚,渾身魚腥味,太子爺是怎麼忍的?」
「就她那個醜衣服,我就受不了,就這品味,還想當豪門太太?」
「絕對下藥了!聽說當年就是靠孩子上位的!」
因爲視頻拍到秦蘇意毫無體面地破口大罵。
少數人有微詞。
她趁勢發了一篇聲明。
「我本不想回應,但謠言已經影響到了我的生活。我和阿凜從小一起長大,父輩指腹爲婚,感情深厚,不是外人能輕易插足的。」
「有些人,爲了上位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傷害別人……但我相信,守得雲開見月明,屬於我的,誰也搶不走。」
評論區一片支持。
「秦小姐太溫柔了,被這種賤人糾纏還能保持風度!」
「賣魚妹滾出豪門!山雞裝什麼鳳凰?」
全網惡意狂歡。
有權威媒體發佈博文。
說明爸爸是在未離婚的情況下,和秦蘇意夜不歸宿。
時間線清晰,證據確鑿。
大 v 銳評:「當時傅少追前妻的時候,我記得全網磕瘋吧,都說真愛至上,誇他捨得下身段,爲愛折腰,他們宣佈結婚,沸騰的也是你們啊……」
「那邊謠言,你們追得飛起,這邊石錘看都不看?」
沒人在乎。
大衆只看自己想看的。
網友做了對比圖。
左邊是秦蘇意,穿着高定出席晚宴,挽着爸爸的手,姿態優雅。
右邊是媽媽,花色上衣豹紋褲,冷臉殺魚。
配文:「山雞與鳳凰的差距。」
水產市場黑粉太多,舉着手機拍,沒法殺魚。
程阿姨就在網上訂了活魚,騰空一個浴缸。
她殺魚的時候很安靜。
唯有魚兒眼裏泛着恐懼的光。
如果她會說話,一定要講。
「乖,死了就不痛了。」
-15-
隨後的商界晚宴視頻中。
爸爸和秦蘇意的視頻流出。
閃光燈下,他一身剪裁利落的暗紋西裝,整個人透着股慵懶的矜貴。
秦蘇意坐在她身旁,銀白色魚尾禮服勾勒曲線。
笑得溫婉得體。
爸爸側眸,睨着秦蘇意,指尖漫不經心地拂過她的小臂。
網友磕瘋:「啊啊啊太子爺摸她手臂,好蘇!」
他低笑,口型無聲。
說了什麼。
秦蘇意笑容一僵,立刻調整表情,仰頭嗔怪:「懸凜,別鬧。」
鏡頭捕捉到這「打情罵俏」的一幕。
#秦傅好甜#瞬間衝上熱搜。
網友開始解讀他的脣語。
但很快。
有人覺得不對勁:「靠,他怎麼說的是,真想現在就殺了你。」
「這是什麼新型調情方式嗎?」
「額,秦大小姐笑容僵住,不像演的,感覺很害怕的樣子。」
「不管,瘋批博弈就是最好磕。」
「那也要兩個瘋批啊,秦大小姐這一看就是被嚇到了。」
網友各執一詞。
程阿姨嗤笑點評,「喲,調情呢。」
我更偏向另一種看法。
因爲我爸爸,他真的有病。
-16-
失憶之前,他就不正常。
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把媽媽裝進去。
恨不得將她喫進腹中,永遠不分離。
媽媽就是他的精緻人偶。
他連我的醋都喫。
我出生後喝過幾天母乳。
王媽說,他冷眼看着我,瞳孔驟縮,看向媽媽。
「她咬疼你了。」
他能讀懂她的每一個微表情。
緊挨着媽媽坐下,眼眸渴求,耳語溫和。
「她會咬疼你,但我不會。」
當晚,他請了奶粉代哺團隊。
王媽應聘金牌月嫂,住進別墅。
我記事起,他正常了些。
以至於,傅家人忘記他曾經的頑劣。
忘記他少年時的診斷記錄:傅懸凜,偏執型人格障礙,暴力傾向二級,需強制心理干預。
尚未達到完全失控,但也很危險。
我怎麼能把我脆弱的媽媽,放在他的爪牙下呢?
何況他總是在鶴唳風聲。
媽媽多瞧了誰一眼,他在監控中看得發瘋,中斷會議,飆車回來。
將她扛在肩上,帶上樓。
一遍遍問詢:「你覺得他更好嗎?」
「寶寶,你最愛的是不是我?」
「那個野男人,再被我抓到一次勾引你,我會讓他被狼喫得骨頭渣都不剩!」
「他爲什麼碰你的手?我很不喜歡,我真的很不喜歡!」
「你要是敢讓別人當傅然的爸爸,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鎖起來,我們在這張牀上纏綿到死,一直到——」
「我們一起躺進棺材。」
他連墓地都選了很多處。
有時候還和我說:「我和你媽媽的骨灰,不能分開,不然爸爸不會在天上保佑你了,知道嗎?」
「哦。」
在童話故事裏。
我爸爸媽媽根本不是王子和公主。
他們,一個劊子手,一個瘋子。
只不過,從我記事起。
我爸在外人面前看起來是個正常人。
真希望傅家人能想起來,他是個瘋子啊。
不要試圖約束一個瘋子。
-17-
爸爸和秦蘇意的婚期正在推進。
鋪天蓋地造勢。
奶奶得知他們還沒扯離婚證時,勃然大怒。
帶了一羣人上門。
媽媽沉迷於殺魚。
程阿姨開門時,奶奶氣勢洶洶,扇了她一巴掌。
以報上次被罵的仇。
保鏢一個個人高馬大,架起她,男女力量懸殊,她動彈不得。
隨後就是媽媽,毫無防備,被人從廚房扯出來。
「死啞巴,我唯一的兒子被你牽着鼻子走!你倒樂挺,躲這兒殺你媽的魚!」
她抹粉的麪皮隨着皺紋被扯動。
活像只可怕的,張牙舞爪的克蘇魯章魚。
對着媽媽又掐又打。
我躲在桌子下,給爸爸打視頻電話。
奶奶揪着媽媽的頭髮。
媽媽遲鈍了片刻。
想到什麼似的,平靜的面龐終於有了情緒。
眼淚一瞬間滾出。
又是一副可憐的,被雨淋溼的狗狗樣。
「那個小賤女呢?」
她陰狠的目光射過來,我被一雙大手揪出去。
奶奶一口咬定,是媽媽不肯離婚,想從傅家撈更多財產。
「真以爲生了個賠錢貨,就能在傅家站穩腳跟,做你媽的春秋大夢!一個賣魚的賤人,敢騎到我頭上來?」
「我辛苦培養的兒子,被你毀了!……」
她站在桌子旁,胸口劇烈起伏,突然抓起桌上的花瓶砸向牆壁——
「賤人!賤人!我絕不可能讓你好過!」
碎裂四濺的玻璃劃傷媽媽的小腿。
她的黑眸淬了火,指使人將我們帶走。
巨大的恐懼襲來。
程阿姨奮力掙扎,「你幹什麼,別動她們!然然是你親孫女!」
「那又怎樣,我兒子從小,那麼聽我的話,」她的語氣越來越急,越來越顫抖,「就是從這個賤人出現開始,他叛逆了!我一定要弄死她!」
窗外暴雨傾盆。
但爸爸很快趕過來,西裝上的水滴滾來滾去。
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媽,你要帶她們去哪裏?我沒說過嗎?是我沒空去辦手續,你憑什麼還這樣——」
他闔了闔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奶奶有一絲悻然,扯脣笑了笑。
我從來沒見過爸爸那麼冷靜的樣子。
平淡掃過媽媽臉上的紅痕,腿上的血漬。
奶奶換了副慈愛的模樣,看向他。
「兒子,她威脅要傅氏百分之十的股份,不然不肯離婚,還拿那把殺魚刀嚇唬我,我一個上了年紀的……」
爸爸打斷她:「我不想聽。」
奶奶噤聲,眼眸怒火更盛。
就好像,媽媽和爸爸在一起的代價,是偷走她的壽命。
她開始示弱。
「看了那麼多年心理醫生,你都好了,就因爲她吹枕頭風,你又和我不親了。」
「我們什麼時候親近過?」
爸爸突然扯脣淡笑。
他轉過身,面對媽媽。
「現在就去民政局。」他的聲音冷靜得不像話,「把離婚辦了。」
-18-
我們一行人到了民政局。
流程ţûₒ很快,很順利。
三十天後還要來一次,申請發給離婚證。
奶奶掃了我們一眼,威脅說:「別動那些歪心思,我兒子不聽話,都是因爲你們。」
「三十天後敢不來,我蔣玉,捏死你易如反掌。」
這些話她壓低了聲音。
爸爸走過來,「媽,司機來了,先回去。」
她欣喜於他的乖順。
程阿姨在給媽媽敷冰袋,處理傷口。
「然然。」
爸爸蹲下身。
程阿姨的目光緊貼在我身上,死死盯住爸爸的動作。
他只是抬手,輕撫過我的眼睫。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似乎稍揚起聲調,就會被發現聲線的支離破碎。
「你長得真像我啊。」
而後看了媽媽一眼,抽身離去。
-19-
接下來的半個月,媽媽每天沉迷於殺魚。
程阿姨到處送分裝的凍魚。
我們喫魚喫得想吐。
網絡輿論慢慢倒了方向。
權威媒體整齊規律地發佈帖子。
都是和爸爸有關的醜聞或者花邊新聞。
一開始網友嘴硬。
畢竟圍攻了媽媽那麼久。
「男人玩夠收心就行了。」
「豪門哪有不亂搞的。」
「就衝這張臉,出軌我也願意當小三,再說,有預謀的醜聞,肯定是對家潑髒水。」
「樓上別太愛,有病似的。」
-20-
隨後的一個訪談,打碎了平靜湖面。
記者將話筒遞過去。
「傅總,關於您大哥二哥的身世傳聞……」
他交疊長腿,坐在沙發上。
冷漠回應:「不是婚生子。」
難怪奶奶說,他是她唯ŧŭₐ一的兒子。
大伯在我出生前,他和妻子,三個女兒一同喪生於一場車禍。
二伯被養得很廢,脾氣暴躁,但生了個二世祖兒子,得了些財產,得過且過。
全場譁然。
直播彈幕瞬間爆炸:「臥槽,直接承認私生子?!」
「他瘋了吧?」
秦蘇意急忙挽住他的手臂打圓場:「懸凜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他漫不經心甩開她的手。
琥珀瞳仁在鎂光燈下泛起冷光。
「就像熱搜上說我出軌一樣——」
鏡頭拉進,對上他平靜無波的面容,「都是真的。」
秦蘇意臉色慘白。
往後數天,更多負面新聞爆出。
全網狂歡。
秦蘇意買矩陣小號,惡意抹黑媽媽。
她的博士學位根本查不到學籍信息,在國外傍上一個歐洲王子,想懷孕上位。
結果人家是職業騙子,她被騙光錢,打胎歸國,將目標轉向傅家太子爺。
奶奶在慈善晚宴擦拭眼角。
「我資助了三百個女童,我真的希望這個世界上的女子不被束縛,都能讀上書。」
轉頭,她罵家中女兒多,容易引起災禍的視頻流傳。
大伯家的事故,不是偶然。
因爲風水先生算過,私生子帶來的女兒,會影響正室的氣運。
她怕自己辛苦算計來的地位白費,寧願用人命獻祭。
輿論炸了鍋。
「怎麼個事兒?她不是女的?」
「我天,沒一個好東西。」
「靠,當時新聞不都是這蔣玉和她老公如膠似漆,連生三子,得到傅氏百分之三的股份獎勵嗎?敢情是幫別人養娃的條件啊。」
「大家都沒記憶嗎?她也是底層爬上去的,父母都是清潔工,很早之前,她那些大女主訪談還被翻出來剪輯,播放量還不錯。」
「唏噓,頗有種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感覺。」
關於爸爸的醜聞更甚,全是自毀式的爆料。
有說他精神病的,說他腳踩多隻船,還有少年時治療的視頻流出,他像條瘋狗一樣發狂。
輿論風向完全轉變。
又有很多人同情起媽媽來。
程阿姨在車上刷着訪談。
媽媽闔着眼,陽光打在她瓷白的肌膚上。
發生的這些事,她似乎都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我打手語問她:「媽媽,你傷心嗎?」
她有片刻愣然。
「沒有啊,我覺得我應該買一把新的剔骨刀。」
我抿了抿脣。
她:「讓你爸爸幫我挑吧。」
「可是你們離婚了。」
她不以爲然,「只是幫我挑一把刀。」
我突然覺得,我媽媽心好大。
她給爸爸發了消息。
大約是找他幫忙挑一把刀。
-21-
晚上,我和媽媽在家。
她暫時不殺魚了,改殺牛蛙。
最近是喫牛蛙的季節,她接了樓下餐館的單子。
左手虎口卡住牛蛙下顎,指腹抵住脊椎凹陷處,讓牛蛙短暫麻痹掙扎。
右手刀尖從枕骨大孔斜刺入腦,手腕輕旋攪碎腦幹。
然後倒吊,切開趾間蹼膜。
血液像葡萄酒一樣傾瀉。
動作麻利迅速。
她很有天賦。
我在臥室趴着看繪本,又在下雨,昏昏欲睡。
等有些醒意時。
爸爸好像也在房間,真的來了啊。
他把她抱上梳妝檯,兩手支在她身側。
目光一寸寸碾過她的臉,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進心臟。
鏡面冰涼,映出媽媽單薄的身影。
她安靜坐着,雙腿懸空,像一隻被擱置的瓷偶。
「林歲奚。」
爸爸很少喊她的名字。
他對她的稱呼,只有寶寶和奚奚。
「你想不想我?」
媽媽點頭。
「那你笑一下。」
她笑起來,小小的貝齒一排,很是可愛。
「哭一下,爲我哭一下。」
她很快,咬着脣,豆大的淚珠翻滾。
爸爸抬指替她揩去,而後用溼漉漉的指腹,描摹她的眉骨。
他忽然笑了,脣角勾起一抹近乎自嘲的弧度。
「乖寶,點個頭,說你愛我。」
她點了點頭。
隨後問起:「你給我買了新的刀嗎?」
他輕輕點頭,「嗯。」
她挺腰,親了親他。
我看到爸爸在鏡子裏的面龐凝滯,鴉睫猛眨兩下,心臟的停跳寫在臉上。
良久,他壓下雀躍,故作冷漠。
「又從哪兒學的?演來騙我?不過我喜歡。」
媽媽靜靜看着他,笑了笑。
又比了那個我看不懂的手勢。
隨後仰起玉白的脖頸,引頸受戮的姿勢。
爸爸像是氣笑了。
「真把老子當玩具了,我就這點用處是吧?」
他搖頭,「就是不給,讓你想着我。」
她伸出手,去觸他修長如竹的指節。
爸爸依舊拒絕,「得肌腱炎了,也不行。」
他抬指,抵上她的額頭,將媽媽推後。
她可憐兮兮攥着他的衣角。
「別給老子演,不喫那套。」
但是媽媽一咬着脣,眼眸瀲灩,像只受驚的兔子瞧着人,誰見了都心疼。
爸爸卸了緊繃的姿態,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發頂,呼吸沉重。
「寶寶,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他的嗓音沙啞得可怕,「我想……把你鎖起來,藏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在那裏,只有我能吻你,抱着你……」
又犯病了,我的爸爸。
帶走媽媽可不行,我不能沒爸又沒媽啊!
「可是不行。」爸爸低笑,眼底翻湧着病態的執念,「我捨不得。」
那就好。
-22-
聽着雨聲,我繼續昏睡。
爸爸掐着媽媽的腰,把她按在鏡子前。
冰涼的鏡面貼上她單薄的脊背。
他用脣去碾她的頸動脈。
「寶寶,我知道你記不住……」
他低笑,大掌貼在她的後頸上,「所以幫你加深印象。」
嘶啦一聲,他暴力扯開媽媽的衣服。
領口微敞,露出雪白的頸部。
爸爸咬住她的鎖骨不放,不像親吻,更像狩獵。
從我這裏看,巨大的體型差,媽媽白得像塊雪媚娘。
爸爸的小麥色對比之下,顯得格外像野狼。
但是媽媽好像沒出聲,連睫毛都沒眨一下。
或許是這種麻木,燙傷了爸爸的眼眶。
他閉着眼,將她揉進懷裏,淚珠大顆滾下。
「你愛我是不是?你愛不愛我?寶寶,點頭啊,我要你愛我,求你愛我……」
而後,發了狠,脣齒相依,津液交融。
媽媽的痛覺比一般人遲鈍。
要強烈,熱烈,她纔有反應。
她哭了起來,像往常爸爸欺負她那樣,可憐又無助。
但是今天不一樣。
我是媽媽的騎士。
爬起來,幽幽地打斷了幾乎將媽媽拆喫入腹的爸爸。
「爸,不準欺負媽媽哎。」
-23-
我那天算是明白了。
再瘋的人,被自己小孩抓到對妻子又哭又鬧又親又求的。
這種時候,俊美的臉上都會掛着一種被抓姦的無措。
「然然,你怎麼在——」
我騰地爬起來,走過去。
「當然是阻止你欺負媽媽!你看,把媽媽的嘴都咬出血了,我要告你!」
他落下風,全然無措。
媽媽打着手勢,「寶寶,爸爸給你買了蛋糕,上次你沒喫到的。」
他點頭,「然然,蛋糕隔了夜不能喫,會壞肚子。」
哦,難怪上次讓我給那個二世祖了。
我再三確認,媽媽說她沒事。
才放心去拿蛋糕喫。
爸爸落座,略有拘謹。
「然然,照顧好媽媽。」
「知道了。」
「如果有別的男人想——」
我拍拍胸脯,「放心吧爸爸,我給媽媽把關,一定找個又帥又高又有錢活還好的男人照顧她!」
他舌頭打結,「不,我是說,我——」
我搖頭。
「爸,你是二婚男,如果和秦蘇意離婚,再娶媽媽,那就是三婚,你這種完全要被市場淘汰的,我覺得媽媽值得更好的,你沒機會了。」
「而且你出軌在先——」
我突然想起他和那個秦蘇意擁吻。
「你親了別人還親媽媽!」
他連忙擺手,「我只親過你媽媽,那是錯位照,我狠狠的一把就把她推開了,那都是……你以後會知道的。」
我摸了摸不存在的鬍子,「爸,媽媽會找到更好的人,你放心去吧。」
放心去和別人結婚吧。
媽媽總是對我的所有見解表示贊同,像植入了激勵程序。
只是她點頭後,爸爸像是石化了。
腳步萬斤重,跟個行屍走肉一樣挪出去。
挪了好久。
到了門口,媽媽跑過去,拍了拍爸爸的肩膀,比劃着。
「你什麼時候再來?你結婚之後,是不是不來了。」
他苦澀笑着,指腹重重碾過她的脣邊,繾綣,留戀。
隨後用手語比劃。
「我不會和她結婚。」
「等你老了,我會來接你。」
什麼老了,我懷疑他打錯了手語。
很快,爸爸轉身離開,背影孤絕。
又過了會兒。
程阿姨飛也似地跑回來。
她將背抵在門上,「臥槽臥槽!見鬼了!」
「怎麼了姨姨?」
我給她端了一杯水。
「樓道里有個鬼,哭得超大聲超淒厲,一聽就是死得特慘,怨氣很重啊,我一開始還以爲誰家茶壺燒開了,沒想到是個抱頭蹲着的鬼,嚇死老孃了,還好我練過長跑!」
好嚇人。
-24-
媽媽換了個水產市場殺魚。
有時候殺蛙蛙,殺雞,殺鴨……
我放學就去找她。
那天霞光滿天,媽媽安靜地處理一條大魚。
爸爸給她打了視頻。
「寶寶,想不想我啊?」
媽媽點點頭。
我舉着視頻,她手上動作沒停。
利落快速地殺死一條蹦跳的魚。
爸爸不動聲色地咳了咳。
將鏡頭對準天邊燃着的血紅晚霞。
「咳……你看……」他有些緩慢地調整視角,「像不像……我們結婚那天。」
真是美麗的破晚霞。
我抬眼望着水產市場的盡頭。
我們享用同一片天。
鏡頭突然劇烈晃動。
我捕捉到一片血色,一閃而過。
「爸爸,你在哪兒,怎麼那麼紅啊?」
他笑着說:「是夕陽。」
對,殘陽如血。
我掏出作業來做。
媽媽洗乾淨手,用支架夾着手機,給爸爸展示她剔好的一條魚骨。
他說:「寶寶好厲害。」
「寶寶,笑一個。」
她乖乖的笑。
媽媽以爲下一個是哭,剛要癟着嘴。
爸爸說:「寶寶,別哭……以後我不逗你哭了。」
晚風裹着涼意掠過我們。
媽媽和他打着手勢聊天。
像平常的某一天。
她問:「爲什麼你的聲音在顫抖,你不舒服嗎?」
她露出焦急的神色。
爸爸輕聲說,「我沒事,我還能給你唱歌呢……」
那是他們第一次躺在一起,看着魚攤棚頂漏下的夕陽,他唱過的。
很相似的夕陽。
他像十七歲那年一樣,輕輕唱,嗓音依舊少年氣。
「在夕陽下最後的擁抱,記得你甜美的心跳……」
「離別的眼淚我還不懂,回憶淡淡的就像風,期待一道彩虹,連接我們的天空……」
媽媽將鏡頭對準天空。
我在後面開心地喊:「爸爸,真的有彩虹哎!」
「是啊,彩虹,很大很漂亮。」
鏡頭在微微顫抖,爸爸的聲音漸弱。
他忽然用盡力氣把手機舉高,讓晚霞籠罩整個畫面,斷斷續續說:
「林歲奚,等你老了,我來接你……」
剩下的,是他斷斷續續的呢喃。
他從前也喜歡這樣,擁着媽媽,說些奇怪的話。
「等你老了,我要第一個接到你,帶你走……」
媽媽笑了笑,點頭,「我等你。」
他掛了視頻。
夜色漸沉,涼風捲啊卷。
程阿姨從街道盡頭跑來,雙手顫抖着,沒開口。
她手機停在傅氏訃告頁面上。
寥寥幾句。
「傅懸凜先生,傅氏集團總裁,因突發車禍不幸離世,享年二十九歲。
——愛妻在側,愛女繞膝,人生兩幸,無憾無懼。
葬禮從簡,不設靈堂。」
天際第一束煙火砰地炸開。
絢爛的火光映照夜幕。
我的課外書被風吹到赫羅圖光譜那頁。
那是恆星正常演化軌跡的光譜座標。
恆星通常按照物理規律演化。
但不乏有叛逆者。
偏離主序帶,走向不同結局。
也許我的爸爸,就是傅氏這棵大樹上的叛逆者。
-25-
我換了新學校,交了新朋友。
偶爾聽到老師在辦公室八卦。
說傅懸凜是被心腹算計了。
所以纔在商戰中,殞命懸崖。
他佔有傅氏最多資產,那些也全部易了主。
在他們一言一語中。
我聽到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名字。
李正。
李祕書。
真是好僞裝。
那句話說得對。
過眼榮枯電與風,久長那得似花紅。
世事無常。
我從新聞上看到,李正躋身權力中心,和傅家其他人鬥。
雖然我很不懂,他爲什麼先拿奶奶和秦蘇意開刀。
他把奶奶強制送去國外,理由是嚴重精神疾病。
又把秦蘇意送進監獄。
因爲那場導致爸爸失憶的車禍,由秦蘇意主導,那輛車,本來該我和媽媽坐上去。
真是細思極恐。
我不懂李正這麼做的理由。
我只是想知道,小學爲什麼有這麼多作業啊!
至於我爸爸,他變成一個小盒子。
成了傅氏祠堂的一塊靈牌。
我會永遠想念他。
-26-
媽媽沒有哭。
更多時候,她都在忙着殺魚。
對這件事表現出漠然。
李正來過家裏,帶了一堆資料。
財產權屬證明,一大堆,是媽媽和我的名字。
《不可撤銷信託協議》,強調財產控制的永久性。
「夫人,傅總的一切,只是暫由我保管,這些交給您,還有,如果有需要,隨時吩咐我,不要……憋在心裏。」
我看着那堆東西。
哇,好多個零,不錯。
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我走過去,幫媽媽按住蹦跳的雞,方便放血。
有次外婆和她二婚生的兒子一起,從我們的店裏路過。
看到媽媽,眼神嫌惡,像看到什麼髒東西。
「喪門星!」她啐了一口。
「你爸死的時候,你看着他死,一滴眼淚都沒掉,現在連你男人也剋死了,你怎麼有臉活着?」
媽媽繼續動作,刀刃剖開魚腹,血水濺上她的碎花膠皮圍裙。
眼睫顫了顫,眼瞼泛紅,受了驚一樣可憐。
周圍攤販的目光投過來,竊竊私語。
「真可憐……年紀輕輕守寡,還要被親媽罵。」
「長得這麼漂亮,命怎麼這麼苦?」
「她媽也太狠心了。」
外婆急得跳腳。
「她就是個賤人,她有病的,最會演戲!兒子,你離這種晦氣東西遠點,別沾上黴運。」
攤販都是相熟的。
實在忍不了,給她砸死魚。
「爸了個根,看得出來你是個太子媽了,滾遠些,我們要做生意!」
媽媽的指尖在抖。
看着他們的背影遠去。
但我長大了些,發現她的眸子裏,似乎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27-
我喜歡回景灣。
那裏有我們一家很多回憶。
找一些照片,玩具,資料來看。
在爸爸的書房裏,我翻到份報告。
《未成年人心理評估報告》。
十幾年前的。
姓名:林歲奚。
評估機構:京市少年管教所心理矯治中心。
夏天早晨陽光很充足,我隨手翻了翻。
好多字不認識。
情緒識別得分:↓35(正常範圍 85-115)
……
衝動攻擊性:波動大。
杏仁核反應:對恐懼刺激無顯著激活。
……
弒父事件補充:
屍檢報告顯示觸電裝置存在人爲調整痕跡(但證據鏈不完整)。
注:觸電者爲戀童癖,且有虐童前科。
診斷結論:
情感淡漠症(DSM-5 編碼:301.1)
高功能反社會傾向(ICD-116D11.Z)
特別警示:
評估對象具有「冰錐型暴力」特徵——平時穩定,特定刺激下可能爆發精密攻擊。
我問了爸爸給我買的小機器人。
「反社會人格的具體特徵是什麼?」
它回答:「缺乏共情、操縱慾、情感隔離……」
我說:「我是一年級小學生,聽不懂。」
它舉了例子。
「比如,缺乏共情,看到別人哭只會覺得煩躁,但會模仿『正常人』的反應……」
我下意識想到媽媽反應的慢半拍。
哦,我的爸爸媽媽都有病。
分不清誰病得更重。
不過我知道,狩獵者只要露出脆弱的脖子,就變成獵物,就被馴服。
放下資料,我揹着書包去接媽媽下班。
她剛好縱容一條魚逃到地上。
暗暗欣賞顧客驚慌失措的樣子,被我收在眼底。
這是操縱慾。
我們一起走在灑滿陽光的路上。
「那個人好像爸爸。」
我指了個方向,喊道:「爸爸!」
真的很像,但那個背影沒有停。
陽光熱烈。
媽媽茫然地站在綠蔭下,癡癡望着那個背影。
倏然,沒有任何準備的,眼淚泄洪。
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
我覺得她肯定是想爸爸了。
並非演戲的那種。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明天,也許永遠不。
但我知道,他是個對媽媽有強烈佔有慾的瘋子。
他如果沒死,一定會再出現。
傅懸凜篇(番外)
-1-
我「死後」半年。
傅然有了一個新爸爸。
我戴上助聽器,勉強聽到世界的聲音。
再往下看,左側大腿有猙獰的疤痕。
那個男人,略勝一籌。
我像只陰暗的老鼠,躲在暗處觀察她們。
我的寶寶,和我寶寶生的寶寶。
她們對另一個男人笑。
我嫉妒得快要抓狂。
李正出現,問我:「傅總,要把他處理掉嗎?」
我咬碎牙齒,嚥下一口氣。
「不用,還有,以後注意措辭,免得別人猜疑。」
「是。」
我沒有任何身份和立場,去打擾她的生活。
何況她是個沒良心的,她不會對任何人產生依賴,她的示愛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被 315 打假的東西。
她可以愛任何人,也不愛任何人。
我在暗處嫉妒成瘋。
她和那個男人濃情蜜意,就算是演的,我也嫉妒。
他們手挽手,喫同一個冰淇淋,那個賤人摸她的臉,大晚上,他進了她住的地方……
既然誰都可以,那爲什麼我不行!
我要把她鎖起來,我要把她鎖起來,我要把她鎖起來!
對,我就是個瘋子,我沒道德,法律意識淡薄。
我恨不得現在立馬馬上,將她鎖住,捏住腳踝拖到我懷裏。
我的洋娃娃很可愛,我對她的聲音瞭如指掌。
她的失語並不阻礙我討好她,伺候她,像條賤狗,乞憐擺尾。
會叫的小玩意兒,可愛得讓我腦霧瀰漫,寧願下一秒去死。
想到這兒,我可恥地起了反應。
就在那扇門後面,我現在就可以把那個野男人抓出來,換成我自己。
但我沒動。
糾結,絕望,難過,痛苦。
聽說她在我葬禮上沒有哭,是不是連演都不演了。
那肯定也不會扒開那些醜聞,去觀我的心。
-2-
正內心纏鬥着,門打開,那個男人和我對視幾秒,隨後走了。
我的小兔子迎面撲過來,將我帶進房間。
我才知道那是程霜霜的弟弟,他喜歡男人。
她露出脖頸,鎖骨隨着呼吸輕輕起伏,像引頸受戮的天鵝。
我氣笑了。
「老子就是你的玩具!」
她挺身,啄了我一下。
指尖擦過我的脣,表情很迷離,勾着人,像在說:「那你再也不要和我滾在一起了?」
「老子欠你的,老子招你的,怎麼不願意?」
我恨恨地說。
捏住她的腳踝,將她的腿推了推,成了個蜷曲的姿勢。
她嫺熟地抓住我的頭髮。
我如同一頭飢餓的瘋狗,撲上去,齧噬,舔咬,標記,佔有。
我覺得愛慾一定從我的七竅傾瀉而出。
被咬痛時,她的嚶嚀又軟又糯,像是委屈,又像是享受。
好在我還有一點用處。
一夜酣戰。
我的胸口上傳來一陣濡溼,林歲奚的臉頰貼在我身上,默默啜泣。
我問她,她卻將腦袋埋得更深。
我狂喜。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反應。
從前她演戲時,恨不得把她那雙很會演的眸子端給我。
生怕我看不見。
我惡劣的心又被激活。
碰撞更能彌補心靈的殘缺。
交織纏綿的吻比情話更讓我和她深刻。
我一遍又一遍告訴她。
「寶寶,我要讓你渾身上下都充滿我的痕跡。」
我知道,她只有走向極端的時候,纔有真實活着的感覺。
我也是。
我會在無數個瞬間,看到她身上的痕跡暗爽。
在她雙眼失焦的崩塌時刻,湊到她臉側耳語。
「寶寶,我想你知道你的愛人是個瘋子。」
我也知道,我的愛人是個無情的劊子手。
-3-
再往前。
我駕車衝向懸崖時,失重,恐懼。
我在心裏喊了無數聲林歲奚,給自己壯膽。
車子翻滾下去。
我感覺我整個人都碎了。
我給她打了最後一個電話。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精神得不得了。
現在想來,是迴光返照。
因爲掛了電話,我就看到她趴在我胸口,小小軟軟的一團。
一遍遍說,傅懸凜,我愛你。
「活下來吧,傅懸凜,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
可她是我的小啞巴啊。
我一下子夢醒了。
從窗戶爬出去,我拿出準備好的小刀,在大腿上剜了個十字。
掏出那枚定位器,扔進車裏。
隨後車子爆炸,天邊紅透。
我也堅持不住,直直倒下去等死。
給林歲奚準備的煙花在天際燃放。
我給然然買過一本課外書。
赫羅圖光譜。
恆星通常按照物理規律演化。
但少有叛逃者,走向另外的結局。
只有死亡,才能重生。
就這樣用命去博一次,我不要受制於這個身份。
母親總說,心理醫生把我的病治好了。
其實我從來沒有看過什麼鬼心理醫生。
我的藥只有林歲奚。
無邊的黑暗裏,我又聽到林歲奚的指引。
「傅懸凜,其實我也不是對誰都演戲的,你想好哦,要不要放棄?你捨得下我嗎?」
對,她對一切都淡漠,懶得逃跑,懶得應付人際關係。
但她願意演來騙我。
她還給我生了個,和我那麼像的孩子!
她愛死我了。
我又從一片泥濘中爬起來,跌跌撞撞,走了很遠。
李正說,他和人去找我,差點在半夜的山上嚇死。
因爲一個血呼啦次的人,一邊連滾帶爬,一邊喊着夫人的名字,咧着大牙笑得詭異。
-4-
再往前。
秦蘇意回國,提及根本沒有的舊情,拿林歲奚威脅我。
那晚我沒ṭů₆回家,和她對罵了一個晚上。
誰都想騎我頭上,用她威脅我,我愛她不夠明顯嗎?
非說我被下了降頭,一羣傻逼。
她還不死心,又製造了車禍。
母親首肯,只要林歲奚沒了,她就能上位。
賤人,我恨不得立刻弄死她。
陰差陽錯,我坐了那輛車。
然後我失憶了。
他們說,我娶了個賣魚妹,對她極盡詆譭。
我剛要嗤之以鼻,林歲奚來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
在心裏誇自己,傅懸凜,你小子命真好。
那天晚上,我就全部想起來了。
她是我最愛的寶寶。
面對失憶的我,他們毫不避諱加害她的謀劃。
我想起林歲奚瀕死的那一年。
我心臟不好,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
秦蘇意還給我一份評估報告。
報告顯示,林歲奚在裝作愛我。
我受不了,我快瘋了,我不信。
計劃在推進,我得把她摘出去。
縱然我醜聞纏身,我瘋狂往自己頭上潑髒水。
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也是,她沒有對應學習的樣本,她演不出來。
媽的,是一點醋都不喫啊。
一見我,像只可憐兔子一樣,打個手勢。
「傅懸凜,你怎麼都不伺候我啦?」
靠,日,媽的,shit……
我幾乎要咬碎牙齒。
-5-
再往前。
我是一個很乖的孩子。
提線木偶,沒有思想。
如果有思想,木偶就不會甘於現狀。
但反抗毫無意義。
母親將全部希望寄託在我身上。
說爲了我,她溺死我的兩個姐姐,還允許兩個私生子進入家門。
一切都是爲了給我謀求福祉。
我莫名揹負了那麼多人命。
我不甘心。
我說過我不要這個身份,我可以什麼都不要。
沒人相信。
被家族廕庇,就得受制於它。
如果你覺得痛苦,那就學會麻木。
盡善盡美,十全十美。
第一次,我偷了懶,沒能達到標準。
我想我只是個幾歲小孩。
會有人放過我。
然後我眼睜睜看着我的小貓,被溺在水缸裏。
任憑我哭喊求饒。
母親都一副掌控生死的神的模樣。
「沒有代價,你就學不會聽話。」
這就是代價。
這就是不聽話的代價。
貓,烏龜,小狗,金魚,喜歡的鋼琴老師,對我友好的管家,這些都是代價。
她提着我的耳朵,耳提面命,「兒子,我只有你了。」
把林歲奚娶回家那時,我羽翼漸豐,有了獨立的資本。
母親故技重施,她撒謊的時候眉毛會不自覺跳動。
「奚奚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露出那副慣有的可憐表情,搖搖頭。
我不信。
那麼多人將我按在地上,就像每次發病時,把我當瘋狗一樣對待。
長時間捆綁,我毫無尊嚴地,在地板上溺了。
她居高臨下,像一尊降世的大佛。
「只要你一天是我兒子,一天叫了這個名字,我就有資格管你,我是爲你好,兒子,你以前多乖啊。」
她要一步步揉碎打爛我的自尊。
我絕望地求她:
「媽媽,我一定,一定會聽話,絕對不會忤逆你,求你鬆開我,我要回去看看她,她懷了寶寶……」
她是我生命的一切,是我活着的唯一動力,不能出任何事。
母親不要我有獨立的人格,不要我把另一個人視爲神祇。
「你只是爲了一個賤人暫時妥協,我最清楚你!你的命是我給你的,你永遠欠我一條命,你毀了我的事業,剝奪我的青春,你永遠欠我的!」
我咬着舌頭,滿口血。
我說:「媽媽,如果她死了,我也去死,我要殺死你唯一的兒子!」
那天好久好久,我才離開。
看到林歲奚身下都是血,我的心都碎了,她不會講話,不和我講話。
我抱起她,像一陣疾馳的風。
不要,不要像我的小貓一樣死掉。
老天爺啊,你不能這麼對她……
也不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跪在手術室外,額頭抵在冰涼的地磚上。
我是個無神論者。
但那天我瘋了。
「佛祖……菩薩……隨便誰都好, 只要她活下來,我捐廟塑金身,用我的命, 我給各路神仙當牛做馬……」
我欠母親一條命。
那晚,在曠野裏,用刀剜着血肉, 找尋皮下植入的追蹤器。
我倏然有一種,哪吒割肉還父母的暢快。
-6-
再往前。
是我主動招惹的林歲奚。
我觀察她很久了。
像一朵被雨打溼的櫻花,很可憐。
她不在意別人的欺負,像覺得他們無聊。
每天都在撿各種死去的小動物。
總是在我眼前晃。
有時候我都懷疑是圈套。
有天我攔住她, 「你爲什麼撿這些?」
她仰起一張桃花似的小臉, 眼瞼很容易泛出病態的紅。
讓人心都碎了。
她不會說話。
寫了紙條:「我想給它們一個睡覺的地方。」
她要安葬它們。
我完全被她吸引了。
以至於忽略她看我時,眼裏閃悅的興味。
她是我高壓生活的出口。
給我寫紙條,鼓勵我。
用殺魚刀威脅那些堵我的世家子弟。
在我從家裏逃出,被注射太多藥物暈死在垃圾堆旁, 她將我撿回去。
我醒來時, 她眸底閃過一瞬間失望。
Ṭü⁻轉身,走去殺魚, 魚血黏在白皙的手上,像名畫。
那天她莫名殺了好多魚, 彷彿要用什麼替代什麼。
刀刃插入魚腦,快速將它們弄死。
她的睫毛抬起, 漆黑的瞳孔裏映出我的臉。
我那張暴露了強烈偏執病症的臉。
我快瘋了。
好想把她,佔爲己有。
她一直盯着我的頸動脈。
那時, 她打了個手語。
有了然然之後,我才偶然懂。
她說的是:「你的血管,真好看。」
而那天,她的指尖像羽毛拂過我的頸側,然後遊移到我的脣。
我渾身戰慄, 腦子生鏽,失去了引以爲豪的隱忍和理智。
我問她:「可以吻你嗎?」
她思考了瞬間。
缺乏這種演戲的樣本,所以, 點了點頭。
那天天色很好。
黃昏如同濃稠的南瓜湯。
街邊放着少年氣的歌:「在夕陽下最後的擁抱,記得你甜美的心跳……」
緊貼的身體,我能感覺到她小獸一般有力加速的心跳。
她怎麼能那麼勾人。
我要佔有她,讓她成爲我一個人的洋娃娃。
如果她逃跑,我就把她鎖起來。
我們抵死糾纏, 到天荒地老。
但她從來不跑。
哪怕我歇斯底里, 患得患失, 她都一副平淡的模樣。
打着手勢,「我愛你, 傅懸凜。」
我驚恐地發現,那鏈子,跑到我脖子上了。
無形的鏈子。
哪怕我氣得發抖。
她懶懶地勾勾手,翹起腳尖,「傅懸凜,親親我吧。」
她的指尖微顫, 撫上我的眼。
靠,不是殺魚,就是殺我。
我他媽的怎麼就這麼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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