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梔向野

朋友聚會,姜然問我定下男友沒。
問的是我,卻是說給秦慕川聽的。
只因大家都知道,我和他糾纏十年,仍未確定關係。
衆人的目光齊齊掃向他。
他神情慵懶:
「看我幹嘛?我和梔梔是兄弟。」
姜然差點被他氣笑:
「女生青春易逝,南梔,得趕緊啊。」
我深以爲然,點點頭:
「嗯,所以我準備結婚了。」
衆人愕然,我笑着解釋:
「前段時間家裏介紹的,處了一段時間感覺不錯。」
一向灑脫的秦慕川,當衆捏碎了酒杯。

-1-
決心徹底放下秦慕川,去接觸別人,是大概半年前的事。
上次元旦,他出差提前回來,半夜敲響我的門,向我表白,我們上牀了。
那晚,從沙發到牀再到浴室,我們做盡瘋狂之事。
直到累極,他才鬆開我。
臨睡前,我跟他確認:
「我們這是在一起了嗎?」
他眼神晦暗,盯着我打量了好久。
我的心一點一點往下墜。
「當然。」
「傻瓜,我什麼時候,是個隨便的人了?」
他伸手揩去我眼角的溼潤。
「不過,還是先別跟他們說。」
當時我還並未聽出他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帶着疲憊和滿心歡喜沉沉睡去。
半夜醒來發現牀的另一邊是涼的。
秦慕川沒在。
渾身的疼痛和印記告訴我,昨晚並不是一場夢。
陽臺那邊傳來他的聲音。
我披了件睡袍悄悄起身。
正是凌晨四點,天矇矇亮。
秦慕川正坐在客廳的陽臺上抽菸。
看上去是一晚都沒睡。
他面容憔悴,心事重重,菸頭在指間明明滅滅。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
我有點心疼,正想開口,聽到了他的話:
「我終於髒了,配不上你了。」
我怔在原地,他拿着手機,話當然不是在對我說的。
煙霧繚繞中,他微微蹙起眉頭,緩緩吸了一口煙。
吐了個菸圈,聲音澀啞。
「南梔,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糾纏你。」
南梔,原來電話那頭的人也叫南梔。
我的心臟像是捱了重重一錘,裂成碎片。
「我決定和她在一起了,你滿意了吧?」
我一下子失了力氣,雙腿發軟,靠着牆緩緩癱坐到地上。

-2-
在這之前,我和秦慕川已經曖昧十年,始終沒有確定關係。
他牽過我的手,攬過我的腰,抱着我睡過覺。
他將我照顧得很好,好到所有朋友都不可思議:
「你是照顧老婆,還是在養女兒?」
他們都看出我喜歡他,可他卻說要和我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那你喜歡南梔嗎?」
他摸着我的頭,眼神寵溺:
「梔梔這麼乖,誰不喜歡?」
「是吧,梔梔?」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畢業工作,我們保持着親密的「兄弟」關係。
友情以上,戀人未滿。
他昨晚突然對我熱情似火,原來只是想逼自己和我在一起,讓她放心。
十年的等待和奔赴,竟是個笑話。
「南梔,祝你幸福,我也要去過我自己的人生了。」
秦慕川對手機中的人道別,神情看起來有點悲壯。
決定跟我在一起,讓他這樣痛苦啊。
前半夜的甜蜜欣喜,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眼淚簌簌落下。
我返回房間,窩在被窩裏,連哭都不敢出聲。
他一整晚都沒有回房睡覺,直到天亮,將我從被窩裏撈出來:
「小懶蟲,還困?」
「嗯。」
「哎。」
他輕笑一聲,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我有事,先走了,你繼續睡吧。」

-3-
秦慕川走後,我起牀洗了個澡,將自己全身都搓了一遍。
打開電腦,發現他上次借用時未退出的網盤。
此時我的窺探欲達到了極點。
我非常強烈地想知道,另一個南梔長什麼樣。
還真讓我找到了。
層層文件夾中,我找到了一個名爲舊時光的子文件夾,裏面全是一個女孩的照片,以及他手寫的日記。
密密麻麻的字裏行間,是他對她磅礴又熱烈的愛意。
他說:
【我把對你的愛都轉到她身上,照顧她就當做在照顧你。】
……
【你嫌我年紀小,不懂事,可是她卻說我成熟又體貼。】
【南枝,我已經長大了,你爲什麼不回頭看看我?】
有人說過,你追逐的每道背影,都是另一個人未落地的塵埃。
我追逐等待了十年的人,心裏有個挪不開的人。
我的心很疼,不知道是心疼他還是心疼我自己。
她與秦慕川打小相識,比我們大幾歲。
她叫南枝。
往日忽略的細節如潮水般湧上來。
比如,他高二轉學過來那天,當聽到同學叫我的名字時,他欣喜若狂的眼神。
爲此他主動要求和我成爲同桌。
他放蕩不羈,成績卻格外好,長得還帥,很是受女生歡迎。
可他對誰都不在意,卻唯獨對我好,耐心給我講題,我考砸了會偷偷塞蛋糕給我。
直到現在我看到了那張字條:
【南枝,她真的好笨,數學教了好幾遍都不會,每次都想發火,可一想到我是把她當成你,只能忍了下來。】
他喜歡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卻總把我的名字寫錯,寫成南枝。
「我叫許南梔,梔子花的梔!」
我糾正了他好多次,他依舊如此。
現在才明白,他是故意的。
他是透過我,在叫另外一個人。
叫我南梔時,是在將我當成她,南梔其實是南枝。
梔梔纔是叫我。
我想起昨晚,他紅着眼眶問我:
「南枝,你愛不愛我?」
「南枝,我們在一起好嗎?」
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後,他吻着我,在我耳畔一聲聲呢喃:
「南枝,我想你。」
「南枝,我真的很乖的。」
「南枝,別不要我。」

-4-
那天之後,我們關係並沒有更進一步。
雙方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起元旦那晚的事。
有天他說要介紹朋友給我認識:
「梔梔,有個朋友來濱海,你要不要隨我去見見?」
「好。」
不再纏着他追問是誰,也不再問爲什麼。
因爲我看到了他手機上彈出來的消息。
【你說你長大了,Ťū́₇很會照顧人,我很好奇,你把我的替代品照顧得有多好。】
【見個面吧,我想看看她到底怎麼樣,要不然不放心。】
我們約在了一家海邊餐廳。
她長相不如照片中的好看,但氣質溫婉,全身散發着成熟的魅力,讓人很有親近感。
「我是南枝,聽阿川經常提起你,說你跟我的名字一樣,沒想到是真的。」
秦慕川與我十指相扣的手緊了緊,跟我解釋道:
「梔梔,南枝和我從小是一個大院長大的,關係特別好。」
「你好,我是許南梔。」
我不動聲色地伸手與她握了一下。
秦慕川去取飲料的功夫,她上下打量着我:
「阿川一直很優秀,追他的人不少吧?」
「女追男,一追還追了十年,可真有毅力。」
還是一副溫柔大氣的模樣,眼神中卻帶着施捨者的高高在上。
「你能接近他,應該感謝你的名字。」
「聽到他和你的事,我真心疼他,其實我並不贊成你們在一起。」

-5-
自那天后,我和秦慕川的關係好像變得生疏了。
以前,他只要有空就會約我見面,幾乎每天都會跟我聊天。
我們的上一條消息還停留在他帶我見南枝那天。
我也再沒主動聯繫過他。
因爲在聚餐那天,我從衛生間折返時,聽到了他和南枝的談話。
「說實話,幾年不見,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不過,你真要跟她在一起嗎?」
「我只是覺得,她配不上你,玩玩可以,結婚的話,不行。」
秦慕川語氣幽怨:
「你又不要我,管我這麼多幹嘛?」
「我就是娶頭豬,也不關你事。」
「那你也不能糟蹋自己,人生還很長,怎麼也要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得了,說是心疼我,其實你比誰都狠心。」
他冷笑帶着賭氣的口吻,她有些無奈:
「你都決定和她在一起了,還在怪我不要你?」
「決定可以隨時爲你更改。」
「包括她?」
「她算什麼?一直都是你的替代品,僅此而已。」
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些話,我知道,是該結束了。
也許是覺察到我的冷淡,半個月後,秦慕川發來一條消息:
「乖,最近忙,年底了事多得很,等忙完再帶你去玩。」
可是我卻看到他又去了她的城市江城,甚至得知了他正在考慮那裏的工作機會。
上次喫飯雖然不愉快,我和她還是加了微信好友。
她在朋友圈秀着和他的合照,他眼神中全是愛慕和Ṫü₌臣服,她稱他爲乖小狗。
【鄰家男兒初長成,以後就做我的乖小狗。】
我默默點了個贊,她跟我私聊:
【我決定將他收回來了,他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並附了照片,其中一張是她脖子上的咬痕。
【才發現他真的挺好的,就是偶爾有點狗。】
我回:【請自便。】
臨近春節放假,秦慕川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告訴我他找到江城的新工作。
「江城的公司實力更強,更有發展空間。」
他沒有問我,是在通知我。
「嗯,恭喜。」
「梔梔,你生氣了?我春節後就去江城了,等我在那裏安置好一切,到時候接你過去。」
「你也可以先準備準備,工作該辭掉的就辭掉。」
「好。」
是要辭掉,但不是爲了他。
當初我和他一起來到濱海這座陌生的城市,是因爲他說他喜歡海。
最近才回過神來,是當初她在這裏。
秦慕川,這一次我不再陪你奔赴別人了。

-6-
回到家後,我不再排斥父母安排的相親。
同時決定留在了本地,幫忙打理家裏生意。
整個假期,除了羣發的【新年快樂】,我和他再無交流。
我相了一場又一場的親,他時不時出現在南枝的朋友圈。
元宵節那天,爸爸的老領導宋老先生做媒,給我介紹了個對象。
見面是被爸媽押着去的,只因前面相過的,都讓我很失望。
對於婚姻,我已經徹底佛繫了。
「你好,我是陳星野。」
男人相貌堂堂,身上像是有一種魔力,讓人心安和踏實。
原本抗拒的心徹底安靜了下來,我微笑着伸出了手。
「許南梔。」
我們父母輩其實一直都認識,兩家知根知底。
只是我常年不在家,沒見過他。
又或者見過,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聊了一上午,意猶未盡,雙方家長都特別滿意。
我爸誇陳星野年輕有爲,陳家父母稱我溫順乖巧。
喫過午餐,宋老先生指着我們:
「看看,男才女貌,真登對。」
他當場拍板:
「要不,現在就定下來?」
「行!」
陳伯父生怕陳星野說出反對的話,迫不及待地應了下來。
「我看小陳真不錯,就這麼決定了。」
這段時間相了不下三十場,我爸已經對我失去耐心,一口答應。
我也說不出反對的話。
相過這麼多人,我深知找個門當戶對,且不討厭的人有多不容易。
沒一會他們就將結婚彩禮婚房陪嫁,甚至以後生孩子的事都敲定了。
過完年,秦慕川才又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他在江城的情況。
「梔梔,你現在在哪?工作辭了嗎?」
「在家。辭了。」
他那邊沉默了片刻:
「才入職新公司,實在太忙,等閒下來我回來看你。」
原本他說的要接我過去沒再提及。
到最後也沒再說過。
不過我並不在意。

-7-
再次見到是五一。
高中時期的同學陳路結婚,他人緣好,大家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這是畢業多年後,大家又重新齊聚一堂。
聊起過去,我和秦慕川是繞不過的話題。
「南梔,咱們同學大部分都結婚了,你到底定下來了沒有?」
姜然拍着我的肩,眼睛卻瞟向秦慕川。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齊齊掃向他。
秦慕川眯着眼睛,神情慵懶:
「看我幹嘛?我和梔梔是兄弟。」
姜然差點被他氣笑,幾乎是咬牙切齒:
「女生青春易逝,南梔,得趕緊啊。」
我笑着點點頭:
「嗯,我知道。所以,我準備今年就結婚。」
這句話聲音並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結婚?!」
姜然失聲叫了起來,目光在我和秦慕川之間徘徊。
「不是,你倆這麼快?什麼時候開始的?都沒官宣就要結婚了?!」
「好你個秦慕川,嘴這麼嚴,剛纔還不承認。」
在場的其他人,包括秦慕川本人也是一臉錯愕。
「南梔,你在說什麼?!」
他揉着太陽穴,臉上帶着隱隱不悅。
「我還沒想好呢。」
他朝我使着眼色,我知道他是想讓我自己圓回來。
我無動於衷,他繼續開口:
「梔梔,結婚是人生大事,要花很長時間計劃和準備。」
我點頭:「確實,不過半年也差不多了。」
他起身,伸手過來拉我,低聲斥道:「你什麼意思?」
「逼婚?這麼想嫁人?」
我側身閃躲,笑着對衆人解釋,語氣不疾不徐:
「我對象是前些時候家裏長輩介紹的,爸媽都很滿意,我年齡也上去了,早點定下來他們也放心。」
「啊?!」
衆人臉色大變,面面相覷。
「不是阿川嗎?」
我搖搖頭,笑容不變:
「你們都知道的,我和他是兄弟。」
「嘩啦」一聲,秦慕川手中的酒杯裂開,玻璃碎了一地,他滿手是血。
「阿川,你的手!」
他全然未覺,站起來,臉上帶着怒意,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和誰?!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許南梔,你把我當什麼了?!」

-8-
「當然是兄弟啊,要不然呢?」
「至於和誰,我結婚那天你自然知道。」
姜然看他情緒激動,似笑非笑地問他:
「秦慕川,你怎麼了?那麼激動幹嘛?」
「還有,連南梔都要結婚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得抓緊啊,可不能拖大家後腿。」
她一向對秦慕川很不滿,認爲他一直拖着我很虛僞。
現在終於看到他破防,當然要刺他幾句。
秦慕川臉色陰沉,手上不自覺地用了力,我喫痛叫出聲來,用力一把推開了他。
他踉蹌後退幾步,張着嘴脣,眼中瞳孔微縮,眼中充滿困惑和受傷。
「秦慕川你幹什麼?!」
我揉着發紅的手腕,很是不耐煩。
以前我從來沒對他說過重話,他呆呆看着我,難以置信。
「對不起,弄疼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秦慕川,有點風度吧,南梔找到對象,你作爲兄弟不是應該爲她開心嗎?」
「到時候可要記得包個大紅包啊!」
他盯着我們倆,突然笑道:
「你們倆一唱一和的,玩逼婚是不是?」
「梔梔,我和你的事,還是少讓外人插手的好。」
「等我,再過兩年,事業上更進一步的時候,我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姜然嗤笑一聲:
「南梔都要結婚了,你還在做夢呢?!」
「你以爲非你不可?」
有朋友見我們劍拔弩張的樣子,將他拉開,打着圓場:
「大家快入座吧,婚禮快開始了。」
「阿川,你的手,附近有個醫務室,去包紮一下吧。」
也不好在別人的婚禮上鬧得太大,秦慕川在幾個男同學的勸說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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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梔,你真棒!」姜然把我拉着我坐下,「之前還以爲你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呢。」
她認真打量着我,盯着我的眼睛低聲問道:
「是真的嗎?還是爲了刺激他?」
我白了她一眼:
「大姐,都是成熟成年人了,犯得着用這麼幼稚的手段嗎?」
姜然眼中疑慮仍未消散,卻還是欣慰地點了點頭:
「我希望你找到一個滿眼是你的男人。」
我打開手機,找到一張照片,「吶,你看看,真的,目前處着還行。」
姜然看了一眼:
「長得倒是不錯,只是怎麼廳裏廳氣的?老幹部風,不過也好,一眼就很可靠的樣子。」
「南梔,你這樣單純又長情的女孩子,值得被堅定選擇。」
我鼻腔一酸,有點想哭。
原來當局者迷,我過去十年來的辛酸和苦澀他們都看得見。
「南梔,也算是過去了,你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
婚禮現場很是唯美,臺上司儀講起了新人的愛情過往。
陳路追了新娘五年,又戀愛三年。
司儀很會煽情,將陳路的追妻路說得深情又執着,賓客們聽到很是動容。
秦慕川剛好這時返回現場。
在場的同學們在感慨的時候,又不忘將目光投向了我和秦慕川。
「阿川,要是你和南梔在一起,那結婚的時候,故事更能打動人。」
有男同學喝大了,嘻嘻哈哈打趣他:
「你和南梔關係這麼好,就沒想過在一起過?」
秦慕川就坐在我對面,他望向我,神色複雜。
最後一杯接着一杯喝着悶酒。
姜然輕咳一聲,低聲問我:
「很奇怪,以你的執着,是什麼讓你突然放棄他了?」
我和她簡單地說了一下南枝的事。
「恨他嗎?」
我搖搖頭。

-10-
我曾是留守兒童,祖父母養得糙。
父母在大城市打拼,事業穩定了纔將我接到城裏。
那時候我正在上初中,從農村轉學到大城市。
一切那麼新鮮震撼。
同學們個個光鮮亮麗,聰明活潑。
我像個從原始部落來到未來世界。
什麼都不會,不會坐公交,不會用電器,不會用電腦。
他們說起新鮮的事物,我都沒聽過。
成績也跟不上,就連英語發音都被同學暗地裏取笑。
與父母不親近,他們在物質上沒有虧待我,但他們從不關心我開不開心,也不會靜下心來傾聽我的需求。
他們認爲,我成績不好,就是笨,就是不用心。
我逐漸將自己封閉起來。
初中畢業自然沒考上什麼好高中,但鑑於我爸的鈔能力,我還是進了本市的重點高中。
這裏的同學比初中時更聰明更優秀。
我更加自卑。
直到秦慕川轉學過來,主動和我一桌,忍受着我的怪脾氣,還每天笑嘻嘻地哄我。
高二那年冬天的一次月考,我的成績毫不例外地又一次墊底。
好像是不管我怎麼努力,結果還是一樣。
我的人生好像完了。
我半夜悄悄走出宿舍,外面下着大雪,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裏。
秦慕川突然出現。
他跟了過來,幫我拍掉身上的雪。
「怎麼,一個人半夜起來看雪啊?」
「我陪你啊!」
「我知道有個地方,適合看日出,這大雪天,去看日出不知道有多美。」
他帶着我翻牆而出。
月光如晝,照在我們身上。
他突然牽起我的手,跑了起來,我整個人都懵了。
無意識地跟着他跑了起來。
風呼呼刮過,灌入體內,我一點都不覺得冷。
就像老舊的破風箱換上了新木材。
那一瞬間,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自由和生機。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們來到大河邊,河邊還有一片竹林。
他停了下來。
很多竹子被大雪壓彎了頭,他挨個搖晃着竹子,雪紛紛落下,砸在他身上。
竹子重新傲然直立起來的那一刻,我有種血脈覺醒的感覺。
就好像,他抖掉的不是竹子上的雪,而是我心上的陰霾。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那天的日出非常美,無與倫比。
十年以後,我還清晰地記得,有一個少年,牽着我的手在雪地裏奔跑,一起迎接早上的第一抹朝陽。
自那天以後,我接受了他的善意。
和他每天一起上下學,一起上自習。
在他的幫助下,我一點一點地進步,到了高三畢業時,我的成績已經攀升到班級前十了,最終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和他在一起,我也總是下意識地去模仿他,他的舉止,他的性格。
我變得越來越自信和樂觀。
是他拯救了我。
在我最灰暗、自卑和無望的歲月裏,他像一道光,引領我走出陰霾。
他雖不是我的月亮,卻實實在在照亮了我。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只是替身時,再難過,我心中卻生不出恨意來。

-11-
「他有他的白月光,我有我的未婚夫。我只希望,雙方體面地退回到普通同學的關係。」
宴席快結束時,秦慕川突然開口:
「梔梔,什麼時候把你未婚夫叫過來給大家瞧瞧?」
「我們倆好歹也是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我替你把把關。」
我笑得疏離:
「我結婚那天,你肯定能見着,把關就不必了。」
「呵,不會是沒有吧?」
跟他關係好的男同學也跟着附和:
「對啊,南梔,爲什麼不帶你對象過來?」
「也不說來接送你一下。」
「他忙。」
「全國都放假,就他忙?」
「他是幹什麼工作的?」
「南梔,除了阿川,什麼男人還能入你眼?」
秦慕川眯着眼睛,帶着醉意:
「許南梔,除了我,誰會要你啊?」
他到現在似乎還在篤定我離不開他,Ţų⁵我有些無語,懶得爭執。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彈出一條消息,我低頭看了一眼:
「我有事,可能要先走了。」
電梯門打開,走出來一個男人,「阿梔。」
「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未婚夫陳星野。」
「阿梔,他們都是你同學啊?」陳星野攬過我的肩,朝他們點頭致意,「幸會。」
幾個同學開始議論起來:
「陳星野?我好像聽過名字。」
「你們知道嗎?」
「我也覺得熟悉,一時想不起來了。」
「可能是重名吧。」
陳星野笑笑:
「我和南梔十月份舉行婚禮,到時候大家有空一定要來喝一杯。」
秦慕川臉色陰沉,擋在電梯口:
「許南梔,你沒有什麼跟我交代?」
「阿川你喝醉了。」
陳路過去拉他,被他推開。
「我沒醉,許南梔,明明你說做我女朋友的,現在卻找了別的男人?」
他醉醺醺的,陳星野將我擋在身後,我正色道:
「做你女朋友的,不是我許南梔,而是另有其人吧?」
他愣在原地,臉上有一絲不自在:
「梔梔,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
「阿川,算了,你喝多了,不要鬧得太難看。」
其他人也紛紛勸道:
「對啊,阿川,現在南梔有對象了,你應該祝福纔對。」
秦慕川又急又怒,想說什麼沒開口就被打斷。
在其他人的阻攔下,他紅着眼眶,瞪着眼睛,看到我進了電梯,眼神中滿是不甘和憤怒。

-12-
從酒店出來後,上了陳星Ṱū³野的車。
「這麼快就忙完了?還以爲這幾天你都走不出公司呢。」
陳星野目前是自己創業,開了一個公司,最近的一個項目是關鍵階段,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他辦公室放了張簡易行軍牀,困了就在辦公室睡一覺。
「阿梔,我們三天沒見面了。」
「可是還沒到約會時間啊。」
他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理工男,嚴謹又有計劃。
就連約會見面,都讓助理列在 shedule 表上。
約會日期和時間按周來安排,精確到分,從不遲到。
他會徵求我的意見後安排好約會行程。
我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很享受。
今天不是約會日,所以當他給我發消息問我在哪時,我隨手給他發了個定位,開玩笑說:
【在觀摩人家的婚禮呢,挺有趣的,你要不要過來?】
沒想到他過來了。
「阿梔,就是有點想你了,不知道爲什麼,想迫切見到你。」
他側過頭看着我,表情不似作假。
「我讓助理重新排了日程,把原本一週兩次約會增加到四次,所以今天是咱們的約會日。」
「以後週二週四週六周天都是約會日,今天星期四,所以應該約會。」
他耳根發紅,眼中帶着羞澀的笑意。
跟他平日裏那副穩重的老幹部風格反差很大。
我突然想逗逗他,手不安分地伸進他的衣服,摸着他的腹肌,夾着嗓子:
「那哥哥的日程表裏,有沒有計劃,什麼時候讓我摸啊?」
他身體突然繃得僵直,沒有說話,目不斜視地盯着前方,手緊緊握住方向盤。
我在他耳邊說盡曖昧的話,他不爲所動。
這讓我有些意興闌珊。
直到下了高速,他將車開到路邊的一個小花園旁,停好車,才側過頭,聲音澀啞:
「阿梔,讓你摸不在我的日程表上,我是你未婚夫,你想幹什麼都可以。」
他解開襯衣釦子,拉過我的手摁在他的胸肌上:
「剛纔在高速上,不能分心。」
「現在我準備好了。」
「來吧。」
我「噗嗤」笑出聲來。
湊過去,在他的臉色偷親了一口。
他怔了怔,伸手摸着我親過的地方,眼中墨色翻滾。
突然伸手將我抱坐在他的膝蓋上。
一手扶着我的腰,一手扣住我的後腦勺,俯身吻住我的脣。
鼻息間縈繞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味。
他吻得有些生疏,卻是個好學的學生。
我們僅僅隔着薄薄的衣衫,他心跳如擂鼓,穿透他的胸膛傳遞到我身上,讓我也隨之微微顫動。
一吻畢,我將頭貼在他胸口:
「老幹部,不會是第一次吧?」
他輕咳一聲:
「不如阿梔多教教我。」
「我會好好學習的。」

-13-
陳星野陪我去上了陶藝課。
和他在一起,最讓我欣賞的一個優點是,他從來不是一個掃興的人。
小時候在農村的時候,我很喜歡玩泥巴,用泥巴捏成各種各樣的造型。
這是我爲數不多的愛好之一。
回城後,才知道原來有專門的陶藝課。
爸媽都很嫌棄,認爲學這個沒有用,他們只想讓我把全部精力放到學習上。
我成績不好,根本不敢提要求。
長大後,我也和秦慕川說過,想去重新系統學一遍。
「那有什麼用?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只有陳星野,直接帶我來了陶藝體驗館,給我報了名,從基礎學起,每週 2 節課。
同期的學員都是小學生。
我榮升爲陶藝館最年長的初級學員。
「阿姨,你這麼大了還喜歡玩泥巴啊?」
「對啊,因爲阿姨小時候沒條件學,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學了。」
至今,我媽都覺得我實在太閒了,讓陳星野別慣着我。
我又去陶藝館拉了一個小時的坯,用泥照着他的樣子捏了個小泥人送給他。
喫過飯後,他送我回家,然後繼續返回公司。
晚上十點,準備睡覺時,陳星野打來電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喫宵夜。
「你Ţŭ₄過來會不會太晚了?」
他的公司離我的公寓不近,開車也得四十分鐘。
「阿梔,我已經到了,你開門。」
他提着幾桶烤串,一開門就聞到了濃烈的香味。
「你晚飯沒喫多少,公司樓下的那家燒烤真不錯,帶一些給你嚐嚐。」
第二天,陳星野來我公司接我去喫飯。
「今天好像不是約會日哎。」
「咱們這不是約會,是喫飯。」
嗯,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見我。
越來越頻繁。
約會由最開始的每週兩次變成每週四次,最後乾脆廢除掉:
「我見我未婚妻就不用定時間了吧?」
連他的助理都瞠目結舌:
「老闆爲了見許小姐,真是越來越沒原則了。」

-14-
陳星野忙碌了幾個月後,終於有了點閒暇時間。
他驅車千里帶我去了景德鎮,去體驗整個陶瓷製作過程。
我們租住在一個陶藝村的小別墅裏,他給我請了師傅。
他陪我上課,給我Ţű₌做飯,我做陶瓷時,給我打下手。
他學過畫畫,對色彩的把控非常好,繪畫的環節,經常由他來完成。
即便是我隨手捏的稀奇古怪的東西,他也會認真搭配圖案。
閒暇時,他借了房東的小電驢,帶着我去附近的山裏摘野菜,去河邊釣魚,下水摸田螺,陪着我在山野間瘋跑。
我將小時候想幹的事都幹了個遍。
好像不管我做什麼,陳星野他永遠笑意盈盈跟在後面。
這段時間心情一直不錯,我在朋友圈曬了很多照片,基本都是陳星野給我拍的。
收到了南枝的私信:
【孔雀開屏,勾引誰呢?】
我好久沒看別人的朋友圈了,看來她最近過得不怎麼樣。
因爲真正被愛、內心豐盈的女孩,是不會這樣尖酸刻薄攻擊別人的。
我沒有理會,只是默默拉黑。
南枝被我拉黑後,用其他手機號瘋狂加過我,申請好友時的消息都是在辱罵我。
秦慕川根據我朋友圈的照片,定位到我的地址。
看到他的時候,我正從小電驢上下來,拎着一桶魚蝦。
他西裝革履,精英範十足,我們穿的都是粗布土衣,身上還沾着泥。
「這就是你想要過的生活?」
他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上下打量着我,滿眼嫌棄。
「許南梔,你還真好哄啊,是個男人就迫不及待?」
「我給你發了那麼多消息,你一條都不回我?」
自從將他設置爲免打擾,我就再也沒點過和他的對話框,自然看不到他的消息。
陳星野停好車,走過來接過我手裏的桶,拉着我進屋:
「待會去房東的地裏摘點蔬菜,晚上喫麻辣香鍋。」

-15-
被我們徹底無視後,秦慕川徹底爆發:
「許南梔?!跟在我身邊十年,你就找了個這樣的玩意?!」
我定定地望着他:
「秦慕川,你還是改不了那副自以爲是、不尊重人的態度。」
「我眼中有光,心中有愛,身旁有人陪伴,有什麼不好?」
挽上陳星野的胳膊:
「他是我眼中最好的男人!」
突然被誇讚,陳星野眼神一下亮了,他勾了勾脣,輕輕撓了撓我的手心:
「阿梔。」
「梔梔,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
秦慕川放緩了語氣,耐着性子。
情緒穩定的老幹部第一次動了氣:
「在我面前明晃晃地搶人,是不是把我當死人?!」
「滾!」
他本身就很有威嚴,秦慕川被這一聲震住,臉漲得通紅,爭辯道:
「許南梔本來就應該是我女朋友!」
「秦慕川,你要是再這樣的話,我們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從來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只是你白月光的替代品而已啊。」
「你愛的不是一直都是南枝嗎?怎麼,得到了還來糾纏我幹嘛?」
如果他不再糾纏,我也不想撕下臉皮,揭穿他的僞裝。
秦慕川自以爲瞞得好,聽到我的話,他像是被定住一般,臉上滿是震驚和難堪,結結巴巴解釋:
「梔梔,不是的,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原來心心念念追了那麼多年的,也是可以短短幾個月就放棄的。
「我確定,我喜歡的是你,許南梔,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們十年的感情,你怎麼忍心放棄?!」
沒用了,在他縱容南枝將我說得那樣不堪時,我就知道,我們不可能了。
我將南枝辱罵我的截圖發給他:
「麻煩先管好她。」
陳星野單手將我扛在肩上,往家裏走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秦慕川追過來,喫了個閉門羹。

-16-
進屋後,陳星野並沒有放我下來,直直上了二樓,進到我的房間纔將我放在他腿上。
「阿梔,抱歉,我心裏有些不舒服。」
「一聽到你們有十年的感情,我妒忌得要命!」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住他:
「哼,你和宋逸有二十年感情,我都沒說什麼。」
宋逸是陳星野的發小,一共上學,又共同創業,跟親兄弟一般。
他一下被我逗笑,由被動變主動。
「看看胸肌。」
「還有腹肌。」
「還有……」
男人自覺地將褪盡衣衫。
夏日的知了在外面吟唱, 落日的餘暉透過窗臺照在他臉上, 他額上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澤, 最終匯聚成一顆顆水珠,滴落在我頸間。
我們在陶藝村過了半個月的閒雲野鶴般的生活。
返城時, 車的後備箱都是我的「傑作」, 各式各樣的陶製品。
回到家後,我累癱躺在沙發上,他將我撈在懷裏, 認真問我:
「阿梔,我們要不要先去領個證?」
此時離我們的婚禮還剩三個月, 領證的事並不急。
我瞪眼望着他,帶着疑惑。
「和你在一起, 我經常會失控打破自己的計劃, 但我非常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你在我身邊,好像一切都有了色彩。」
「我想和你長長久久走下去。」
「阿梔,嫁給我吧?!」
他掏出了一枚漂亮的鑽戒,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準備的。
我應了下來。
第二天我簡單化了個妝,隨他一起去了民政局。
流程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兩本大紅的結婚證擺在我們面前。
我拿在手裏, 看了又看。
「我們這是結婚了?」
「是啊,陳夫人。」

-17-
在我們婚禮前一週, 陳星野的公司晨星科技上市了, 我們一起去證券交易所敲的鐘。
我這才明白當初他要和我提前領證的心意。
「我只是想跟全世界介紹, 你是我夫人。」
我們一躍成爲炙手可熱的科技新貴, 「陳星野許南梔夫婦」這幾個字不時出現在各大媒體。
他跟我求婚時, 他公司 IPO 正在確認股份份額, 提前領證, 股份由他個人的變成我們夫妻的, 他將我的名字一同加到了他的股份上面。
這是他認爲的浪漫和負責。
我們沒有婚前財產協議, 只有他一句: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世上最浪漫的情話,不是「我愛你」, 而是「我的一切都與你共享。」
我舉辦婚禮那天, 秦慕川沒有來,只是託人轉交了一套價值不菲的首飾。
不過被陳星野鎖起來了。
後來零星從同學口中聽到過幾句他的消息。
他從江城離職又返回濱海, 那座我們曾經一起上大學和工作的地方。
多年後,聽說他還是孑然一身。
至於南枝, 自從秦慕川在景德鎮見過我之後, 她沒再騷擾過我,也沒再聽過她的消息。
本就是毫無關聯的人。
婚後, 陳星野依舊支持着我的小愛好。
我身兼數職,除了許家的ŧũ̂₅產業和晨星公司的大股東, 還開了個陶藝館。
陳星野的辦公室的桌子上, 擺了很多我捏的陶器。
可愛的、古怪的、醜的、好看的。
每次記者來採訪, 看到這些都會好奇地問起,他會自豪地告訴他們:
「我夫人親手給我做的。」
我媽嘆息着:
「也就星野他慣着你。」
男人偷偷勾住我的手指,無奈笑道:
「媽, 我一把年紀,好不容易娶到老婆,只能一輩子慣着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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