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中咧

來城裏打工,給富家少爺當保姆。
少爺癖好有點奇怪。
不給俺穿衣服,天天讓俺綁着大圍裙擦地。
二十八度的天,用俺的胸肌暖手。
少爺說:「豪門保姆都這樣。」
俺有點不信:「豪門保姆都用嘴巴給主人暖舌頭嗎?」

-1-
俺來城裏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給方家的小少爺當保姆。
一個月五萬塊。
俺爹種三年的地都掙不了這麼多錢。
俺運氣好,家政崔姐帶進去了十來個保姆,少爺一眼就選中了我。
當時方遮就窩在沙發上,白皙修長的手對着我點了點,漫不經心地說:「就他吧。」
眯着那雙好看的眼睛,哼笑一聲:「胸大屁股翹的,看着就好用。」
城裏人真奇怪。
挑保姆竟然看胸肌跟屁股。
崔姐安慰我,一個月五萬,有點怪癖也正常。
崔姐說得對。
但是少爺太難伺候了。
飯甜了不喫,鹹了也不喫。
衣服要手洗的,地要手擦的。
有一次,方遮下樓碰着我在擦地,站一邊看了半天,讓我把衣服脫了。
扔給我一件圍裙,說:「穿這個擦。」
之後,少爺每天定時定點下樓看我擦地。
我不知道擦地有什麼好看的。
少爺的目光越來越放肆,我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羞恥。
埋頭幹活時,聽見沙發上的少爺發出一聲粗喘。
想抬頭看看,被少爺踩住了後腦勺。
他聲音裏摻着些怪異的嘶啞:「不許抬頭。」
我老老實實地被他踩着,沒敢抬頭。
一個月五萬呢。
等了好久,少爺終於撤了腳,踢了踢我的小腹說:「傻大個兒,拿點兒紙。」
少爺點了一支菸,懶洋洋地把手伸過來,讓我給他擦手。
我把他的手捧過來,大概知道他剛剛在幹什麼了。
臉都氣紅了。
這少爺,也太不檢點了。
做這種事都不揹人!
我有點兒恨他的放蕩,悶悶地給他擦手。
方遮的手很漂亮,手指很長,皮膚細白。
他平常就用這雙手彈琴畫畫。
我偷偷看過他彈琴,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彈出殘影。
美得驚人。
因此,我對這雙手有敬畏。
我無法想象方遮是怎樣用這樣一雙手去做那種腌臢事的。
是不是像他彈琴一樣暢快。
正想着,方遮把手抽了出去,下一秒,那指頭便掐住了我的臉,不太溫柔的抬起我的頭。
他懶散地靠在沙發上,褲帶還散着,騷兮兮地衝我吐了一口煙,問:「看得這麼入神?」
「怎麼着?」
「想舔?」
方遮叼住煙,騰出手開掐我的臉,把那隻髒手遞到我脣邊,指尖蹭開我的脣縫,說:「喏,給你舔。」
我木着臉想。
方遮那股勁兒,比村裏死了老公的張寡婦還浪蕩。

-2-
我沒舔上方遮的手,他接了個電話匆匆出門。
我聽到電話邊很好聽的男聲,叫他「小遮」。
方遮握着手機的指骨瞬間發白,出門前還特地換了西裝,做了髮型。
像個開屏的花孔雀。
半夜,我被一聲巨響驚醒。
推門出去,看見花孔雀渾身溼噠噠的,在客廳砸東西。
聽到我推門,方遮猛地朝我看過來,目光兇戾陰冷。
讓我想起盯住獵物的蛇。
我在農村打過很多蛇,這東西看起來兇,但殺了下鍋,肉質卻很好。
我看着被方遮弄得一塌糊塗的客廳,認命地收拾起來。
剛蹲下撿起一個玻璃碴,被方遮拽住手臂拉了起來。
他看着白淨,力氣卻不小,把我推到牆上,看着比我還高半個頭。
方遮溼噠噠地貼上來,問我:「傻大個兒,我好看嗎?」
我點點頭,老實巴交地說:「好看。」
十里八村的,我再沒見過比方遮還好看的俊後生。
方遮笑了一下,似乎țṻ₊心情好了一點。
但也只有一點。
他冰冷的手摸到我的後腦勺,不怎麼溫柔地扯起我的頭髮,讓我仰頭。
髮梢的水滴下來,落到我嘴脣上。
接着就是方遮冰冷的脣舌。
帶着酒味。
很軟,很甜。
我像是被電流擊中了,腦子白白的。
想着方遮喝的一定是葡萄酒。
而我沾酒就醉。
方遮在我怔愣中攻城略地,一手摁着我的後腦勺,一手鑽進我的衣襬,在我身上揉捏。
他的手很涼,從胸肌到腹肌,帶起了一串雞皮疙瘩。
我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方遮在我脣上吮了一下,親到我耳邊,一下一下地往我身上貼,舒服地嘆了口氣。
「你好熱。」
「熱化了。」
「嘴巴熱,身子也熱。」
「進去的話,會不會把我燙壞?」
進去?
進哪兒去?
方遮往我褲子裏摸的時候,我嚇了一跳,用了猛勁兒推他。
喫嘴子就算了。
怎麼還摸人屁股呢?
方遮沒設防,一下子被我給推倒了。
手摁在碎玻璃上,出了血。
方遮的手金貴,彈琴還畫畫。
他平常,最看中自己的手了。
我嚇得臉都白了。
好像看見五萬塊插着翅膀離我遠去。
「陳大春!」
聽見方遮陰森的聲音,我才反應過來,趕忙蹲下去扶他。
盡力彌補:「我會包!我給你包一下。」
方遮陰沉沉地盯了我一眼,突然發起攻擊,把我撲倒,壓在我身上,來咬我的嘴脣。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拒絕我?」
他撕了我的棉背心。
「你推我!」
「你他媽的竟然敢推我?!」
「我摸摸你怎麼了?啊?你摸不得嗎?」
狠狠掐了一把我的胸肌:
「摸不得天天整那副騷樣子在我面前亂晃什麼?你就是欠幹!」
țŭ⁸說着說着,眼睛就紅了。
「你憑什麼不喜歡我?我這麼好看!」
我本本分分地說:「沒有不喜歡你。」
方遮長得好看,比我們村兒的小芳還好看。
誰會不喜歡小芳呢?
方遮怔住了,緩緩埋到我的頸窩邊,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語氣緩和了許多,輕嗤一聲。
「你喜歡我有什麼用?」
「你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大個兒。」
我有點兒生氣了,方遮看不起我。
我打算第二天擦地不穿他那個破圍裙了。

-3-
方銳破門而入的時候,方遮還趴在我身上,手摁在我胸肌亂捏。
他說冷。
我胸肌熱。
他暖暖手。
我說他洗個熱水澡就熱了。
方遮罵我廢話多。
「讓你暖你就暖,再多說辭了你。」
我閉嘴了。
方遮的手是暖熱了。
我燙得快燒起來了。
胸口還被他搓得火辣辣的,疼到發麻。
豪門保姆真不好當。
救我的是方銳。
他把門踹得震天響,大步走過來,提起方遮,一拳把人夯牆上了。
方遮那引以爲傲的臉都被打腫了一塊兒。
方遮本來就不是喫虧的性子,跳起來還了方銳一拳。
兄弟倆一言不發,跟仇人一樣下了死手互毆。
最後方銳把方遮摁牆上了。
「方遮,你再發瘋,我就把你關精神病院。」
方遮額上的頭髮散下來,遮住那雙陰鬱的眼,冷笑一聲:「想弄死我直說,找什麼藉口?」
方銳點點頭:「行。」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注射器,猛地扎進方遮的脖子裏,看着他閉上眼睛,安靜下來才鬆手。
方遮的身體軟軟的滑到地上,像死了一樣。
我跑到方遮身邊,摸他的鼻息。
方銳看着我說:「放心,沒死。」
「他熬夜太久了,需要睡一覺。」
磕了一支菸噙上,眯着眼睛打量我,像是在審視什麼。
我敏感的察覺到,他的目光在我頸側停了一下,問:「陳先生是嗎?」
頭一次有人這麼禮貌的叫我。
陳先生誒,真洋氣。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方銳點上煙,抽了一口,吐出來:「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報酬很豐厚。」
「但要瞞着方遮,你願意做嗎?」
一姆不侍二主,而且方銳和方遮一看就是仇人,我義正言辭的拒絕:「不做。」
方銳撣了撣菸灰:「一個月五萬。」
「做!」
門口傳來一聲輕笑。
一個穿着白色休閒服的長髮男人靠着門框,手裏夾着一支細煙,眯着眼睛打量我。
他身上也是溼的。
脖子上有咬痕,手腕有紅痕,像是被什麼勒出來的,還破了皮。
莫名其妙,我直覺他就是給方遮打電話的那個人。
我知道他叫什麼。
他叫江釐。
我在電視上見過他,是個歌星。
方遮總看他的節目。
別的都不看,只看他的。

-4-
方銳讓我做的事很簡單。
第一,想辦法讓方遮喫藥。
第二,監視方遮,定時向他報備方遮的狀態。
豪門斗爭,恐怖如斯。
方遮不是他哥的對手。
方銳交代完,到門口扯着江釐的衣領,要把他拖走。
江釐回頭對我笑了一下:「小心點兒巧克力,你給方銳幹活的事兒可別被方遮發現了。」
他很壞地做了個陰森的表情:
「方遮最討厭的就是背叛跟方銳,被發現,你可就沒命了。」
方銳忍無可忍,揪住他的頭髮往門外走,還嚇唬他:「再多嘴把你舌頭割了。」
江釐也不害怕,把煙往方銳臉上噴,笑着說:「割了你拿什麼爽?」
我把方遮抱上樓,扒了他的溼衣服,跪在牀邊,把他的手包紮好塞回被子裏,肆無忌憚地看了方遮一會兒,決定以後對他好點兒,來彌補背叛僱主的愧疚。
希望方遮以後哪怕發現了,也能大慈大悲饒我一命。
因爲五萬真的很多。
而我又比較貪心。
準備下樓時,手突然被拉住。
方遮在睡夢中呢喃:「別走……」
緊攥我的手指,用力到我覺得疼。
「別跟他走……回來……」
那樣慌張無措,像一個被拋棄的小孩兒。
我下意識回握方遮的手。
他的手又變得很涼。
手指交錯的溫度,驅不散方遮的恐慌。
他蜷着身體顫抖,出了一身冷汗。
我俯下身,側到牀邊,學着村裏媳婦們哄孩子的手法,輕輕拍打方遮的背。
抿了抿脣,生澀地哄孩子:「不走。」
方遮往我懷裏靠了靠,逐漸安定下來。
過了一會兒,又靠了靠。
拱到我胸口,臉在我胸肌上蹭了蹭。
呼吸一下一下往我身上噴。
好癢。
我嚥了口口水,默默捏住他的鼻子。
結果方遮張開了嘴。
……
半晌,我紅着臉去推方遮的頭,甕聲甕氣地說:「方遮,別嘬。」
那塊兒地方,被他搓完了又嘬。
都要出血了。
別墅被保鏢圍了起來,禁止方遮出門。
這是方銳對方遮的懲罰。
方遮氣得想摔東西,但家裏的東西都被他摔得差不多了。
他在客廳走了一圈,沒找到能下手的東西,又到樓上找了根高爾夫球杆,拉開門去跟保鏢打架。
方銳來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保鏢被開了瓢。
我抱着方遮的腰,像一條栓瘋狗的鏈子。
方銳來了之後,二話沒說,抬腳就要踹方遮。
我猛地用力,拉着方遮轉了個方向,想用脊背接住那一腳,結果角度沒找對,被方銳踹到屁股上了。
方遮和方銳都愣了。
方遮罵了一聲:「操!」
推開我,掄着球杆就要去幹方銳,氣得嗓子都喊破了音。
「誰讓你踹他屁股了!」
別喊了大哥。
方銳臉都黑了,叫了六個保鏢,把方遮給摁了,用束縛帶把他綁起來,往樓上扛。
隨行的醫生跟在後面。
方遮拼命掙扎:「放開我!」
對上我的目光,泄露了一絲驚恐,聲音裏甚至帶上了乞求:「傻大個兒,救救我……」
他是真的很害怕。
我下意識地往前跟了兩步,方銳叫住我:「陳先生,你不方便上樓。」
「這是我們的家事。」
而我是個外人。

-5-
方銳說方遮精神有問題,給他看病是爲他好。
我沒注意聽,一直看着樓上。
其實這樣也看不見方遮,但我就是想看着。
豎着耳朵聽動靜。
可樓上一直很安靜。
方遮不可能這麼安靜。
他們綁了方遮,或許還堵住了他的嘴。
不讓他說話。
三個小時後醫生下樓跟方銳耳語了幾句,方銳應了一聲,往樓上看了一眼,撈起外套準備走。
走之前對我說:「給他送點喫的吧。」
樓上傳來流暢的鋼琴聲。
我把做好的面端上樓,琴聲還沒有停。
我將琴房的門推開一個縫隙,看到方遮半瞌着眼,食指飛快的在琴鍵上翻飛。
右手的紗布被拆下來,散在地上。
還沒癒合的傷口開始流血,染紅了白色琴鍵。
越快,血就越多。
別人可能會覺得害怕。
但我覺得這樣的方遮很美。
雖然有點瘋了吧唧的,但好看得要命。
琴聲戛然而止,方遮偏頭,對上我的目光,說:「陳大春,我手冷,你過來給我暖暖手。」
方遮看起來不高興。
很不高興。
他把我攬在身前,暖手也不能讓他高興。
我想讓他高興點,但我嘴笨,只會問他:「手還冷嗎?」
方遮說:「手不冷了,別的地方冷。」
我問他哪裏冷。
方遮說:「舌頭冷,用你的嘴巴給我暖暖。」
其實我知道兩個男的是不能喫嘴子的。
但是方遮的嘴巴很好喫。
我在村裏喫不到這麼好看的嘴巴。
所以,我願意給方遮暖舌頭。
方遮舒服,我也舒服。
我們就靠在鋼琴上親嘴,親了很久。
親到面都涼了。
我只能把面又熱了一遍端上去,哄着方遮喫。
他不喫麪沒事,但不能不喫藥。
面裏有藥。
這是方銳的意思。
我把方遮的藥下在任何能下的食物裏。
面裏,粥裏,牛奶裏,飲料裏。
方遮一點兒都不知道。
有時候他會用嘴巴給我餵牛奶,說讓我也嚐嚐。
但很快,我就不給方遮下藥了。
那天我給方遮送牛奶,他赤腳站在琴房發呆,茫然地看着虛空,跟我說:「傻大個兒,我寫不出來歌了,我什麼都寫不出來了。」
他焦躁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跟我說……
也或許不是跟我說。
總之,他說:「他們把我治壞了。」
我問他們是誰?
「那些白大褂!他們給我喫藥……那些藥會殺死我的靈感,我會活不下去的。」
方遮在發抖,瘋了一樣嘶吼:「他們想殺了我!方銳想殺了我!」
他恐懼、憤怒、又絕望。
於是,我重新給方遮倒了一杯牛奶,加了點安眠藥。
方遮就睡着了。
睡之前拉着我的手說:「傻大個兒,你別走,你看着我睡。」
我說:「好。」
但方遮還是不放心,藥物讓他很困,但他的精神卻很警覺,時不時地用力睜開眼,問我一句:「傻大個,你在嗎?」
我只能把他攬到懷裏,把他的手放到我的胸肌上。
方遮就睡踏實了。
他這段時間都是這麼睡的。
好像我的胸肌有什麼催眠的奇效。

-6-
停藥之後,方遮很快就有了靈感。
他在創作一首新曲子,狀態很狂熱。
像是在燃燒靈魂。
他總拉着我聽他的曲子,每寫成一部分,都會很興奮地叫我。
有時候,我聽他彈琴會哭。
雖然我聽不懂,但我就是覺得很難過。
我問方遮,這首曲子是寫給什麼人的嗎?
方遮說:「寫給我喜歡的人。」
喜歡?
我從方遮這兒知道喜歡這個詞。
買菜的時候不好意思的問人家菜市場的小姑娘,啥叫喜歡。
小姑娘說:「你天天就想跟他在一塊兒,親一親,貼一貼。」
我恍然大悟。
方遮喜歡我,我也喜歡方遮。
喜歡就是跟方遮抱在一塊兒喫嘴子。
我歡天喜地地回家,跟方遮說:「我不喜歡那首苦兮兮的曲子,你能不能寫個高興點兒的?我喜歡《好日子》那種的。」
方遮嗤笑一聲,說:「寫不來。愛聽聽,不聽出去。」
算了,方遮這種苦瓜,也寫不來《好日子》這種純樂的。
時間過得很快。
方銳再來看方遮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
他來得很晚,方遮好不容易睡着,我怕方銳給他吵醒,輕輕下牀,把方銳拉到琴房密談。
我說:「我不做你的間諜了。你以後別來了,方遮不喜歡你。」
方銳揚了揚眉:「錢都打給你了,你說不做就不做了?」
我說:「我把錢還給你。」
方遮比五萬塊珍貴。
方銳盯了我片刻,突然笑了一聲:「纔來了多久,你就同情上方遮了?」
「我猜猜方遮怎麼跟你說的?」
「是不是說我虐待他,想殺他,給他喫毒藥。還說他爹不疼娘不愛的,全世界屬他最可憐了。」
神了。
方遮還真是這麼說的。
方遮說他是私生子,身份尷尬,從小親爸和繼母就不愛他。
方銳恨他,老是欺負他。
長大後,方銳怕他爭家產,就說他有精神病,還把他關起來。
最後問我願不願意溫暖他。
我說怎麼溫暖。
方遮說:「你把褲子脫了。」
然後方遮就化了。
他從身後抱着我,淌了一身的汗。
我也打開了新世界。
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還有這種門道。
方銳看着我的臉,目光裏有種對智障的嫌棄,還有種憤怒:「你信了?你真信了?!」
「他媽的,你個蠢貨!」
「你看看四周,這房子,這麼大的房子!我給他買的!」
「琴房,畫室,健身房,娛樂室一應俱全,就怕他無聊。」
「方遮瘋了那麼長時間,我都沒給他送精神病院去。我費盡心思給他找醫生,想方設法讓他喫藥。他怎麼對我的?他個小畜生只想着挖我牆角,勾搭我男朋友!」
「是,上次我是打他了。但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嗎?他把江釐給綁了,想玩兒囚禁,江釐那傻逼差點兒把他給殺了。要不是我去得早,誰知道這倆瘋子能幹出來什麼事兒!」
「我欺負他?我還欺負他了?!」
方銳紅着眼,氣得在鋼琴上踹了一腳。
我皺了皺眉,推了他一把,說:「誰讓你踹方遮的琴了?」
「我他媽!」
方銳更氣了,揪着我的領子湊近,我猜他是想揍我。
只是還沒把拳頭揚起來,方遮就踹門進來了。
我倆貼在一起怔神兒的功夫,方遮抿着脣大步走過來,一拳打在方銳臉上,趁方銳後退,又補了一拳。
方銳直往地上栽,方遮抬腳就踹,衝着打死人去的。
我連忙去拉他。
抱住方遮的腰說:「方遮,這是你哥!」
方遮的身體很僵,胸口上下起伏,緊攥着拳頭,好歹沒有再動手。
我對方銳說:「快走。」
方銳抹了抹脣角的血,冷冷地看了方遮一眼,彷彿是真的被傷了心,頭也不回的走了。
琴房瞬間安靜下來。
方遮看着安靜,肌肉卻依舊緊繃:「你也喜歡方銳是嗎?」
啥?
他垂着頭,自說自話。
「你當然會喜歡方銳了。他比我正常,比我有能力,不會失控,能把所有事都做得很好。」
「不像我,嫉妒心強,心理陰暗,自私自利,總是撒謊騙人。」
「你也覺得方銳比我好,對吧?」
「所以纔會幫着他來騙我。」
我乾巴巴地說:「我沒有。」
「沒有?」
方遮笑了一聲,猛地推開我,轉過身,一雙蛇一樣冰冷的眼睛冷漠的看着我。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我喫的東西里下藥嗎?」
「是方銳讓你給我喂藥的吧?」
「你這麼聽方銳的話?是喜歡他,還是也覺得我有病?!」
是因爲五萬塊。
但方遮沒給我解釋的空間,把我推到鋼琴上,抵着我腿,咬我的脣。
瘋了一樣撕我的衣服。
把我壓在冰冷的琴蓋上,像一頭進食的野獸。
「別妄想了。」
「你喜歡方銳有什麼用?」
方遮喘着粗氣,神經質地笑了一下:「他又不喜歡你。」
「方銳喜歡江釐。」
他壓下來,嘴脣在我後頸摩擦,惡狠狠地貶低我:
「你見過江釐嗎?他比你好看,比你聰明,比你溫柔,比你會討好人。」
「不像你這種傻子,在牀上一動不動,連句軟話都不會說,哭都哭不好。」
「你永遠都比不上江釐。」
「所以別妄想你得不到的人了。」
「你就只配跟我這種人糾纏在一起!」
方遮在我後頸上咬。
很疼,比他任何一次咬我都疼。
我爹說我腦子轉得慢,所以天天傻樂呵。
這叫傻人有傻福。
但是方遮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清晰地感覺到,有刀子在我心上砍。
一刀又一刀,疼得我發抖。
我死死掰着鋼琴的邊緣,承受着方遮的暴戾,啞着嗓子問:「那你呢?」
「江釐這麼好,你也喜歡他吧?」
方遮僵住了,卡了一瞬。
鬆開嘴,抽身而出,落荒而逃。
我從琴蓋上滑下去,癱在地上,像被扔掉的臭抹布。
沒辦法,我沒蠢到頭。
腦子轉得慢,但它該死的還會轉。
聰明人早就能看出來的東西,我就得一直想一直想,很久很久才能想出來。
要是一直想不出來也就算了。
但我能。
慢慢地想明白……方遮第一次親我,是在江釐那裏受了氣,沒有地方泄火,剛好我蠢不拉幾的出現。
所以他說,我不Ṫü⁺懂,說我喜歡他沒用。
因爲他希望說出那句話的人是江釐。
夢裏驚慌失措,囈語中想喊回來的人,也不是我,是江釐。
那首燃燒靈魂寫成的曲子,當然也不是給我的。
我還自作多情,挑三揀四地說不喜歡。
方遮一定在心裏笑話我。
真難堪……
又好複雜。
原來不喜歡,也能擁抱,親吻。
琴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方遮走到我面前,蹲下來,給我提了提褲子,拿了張毛毯蓋住我,把我捲起來抱走。
放到臥室牀上。
方遮從我側面抱着我。
我沒動,就這麼看着天花板,什麼都不敢想。
想得越多,就越明白。
太明白了,心臟受不了。
方遮的手臂越收越緊,啞聲說:「傻大個,你怎麼不抱我了?」
我沒動。
方遮就說:「你抱抱我。」
似乎在哭:「傻大個,你抱抱我吧。」
他哭什麼?
我疼死了,都沒哭。

-7-
我不理方遮了。
不哄他睡覺,也不給他暖手暖舌頭了。
方遮急了,就威脅我:「信不信我把你辭了。」
我看他一眼,立馬去收拾東西。
我在這邊兒裝行李,方遮在那邊兒往外拿。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折騰了倆小時,包袱裏還是空的。
我沒脾氣了。
晚上,方遮把別墅裏所有房門都鎖了,就留了他主臥那一間。
我硬是不去,窩在沙發上睡覺。
晚上覺得胸悶氣短的,睜眼一看,方遮壓在我身上,從頭到尾籠着我,手還放在我屁股上。
我一腳把他踹下去,翻了個身,繼續睡。
方遮就坐在沙發邊盯了我一晚上,我迷迷糊糊起夜,差點被他森幽幽一雙大眼嚇尿了。
我去廁所,方遮也跟着,靠在門上看。
過了一會兒說:「你別鬧脾氣了,我給你寫《好日子》那種歌。」
我說:「你不是不會嗎?」
方遮說:「我會學。」
我沒理他。
會學爲什麼早點兒不學?
方遮就神經兮兮的來給我提褲子,頭抵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我錯了,大春哥。」
「我不該說你不好。」
「你原諒我吧。」
方遮抬頭,從我的下巴,蹭到脣上。
試探性地親了一下。
「你不抱我,我睡不踏實。」
埋怨我:
「你不心疼我了。」
我心疼他的時候,也沒見他多稀罕。
方遮越吻越深,哼哼唧唧地叫:「大春哥……」
剛穿好的褲子又被他脫了。
我被他摁在洗手檯上,親得渾身發麻。
方遮跪在我面前,親吻我的小腹,低頭說:「大春哥,我也給你暖暖……」
我仰着頭,看着變形的天花板,像一條快被燒死的魚,拼命張着喉嚨乞求ƭù₉一點空氣。
真的,要死了。
我揪住方遮的頭髮。
方遮,方遮,方遮……
想要方遮。
就算疼,也想要。

-8-
心軟的人都該死。
愛方遮也該死。
我在樓下沙發上睡的第五天,方遮在樓上割腕。
我聽到響聲,跑上樓時,方遮坐在牀邊,拿着打碎的玻璃片往自己手腕上扎。
血流了一手。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奪走他手上的玻璃片,跪在他身前,拉起他的手腕來看。
好在傷口不深,只是血流得多了,看起來嚇人。
方遮一直看着我,然後,拉住我的衣領,湊上來親我。
我避開他說:「去醫院。」
方遮在我頸側蹭了蹭:「大春哥不是會包紮嗎?我討厭醫生,大春哥給我包。」
我固執地說:「去醫院。」
他的傷口要縫合。
方遮撅了撅嘴,不情不願地被我拉到醫院縫合傷口。
回來之後,方遮抱着我威脅:「大春哥,上樓跟我睡吧。」
抻着被包好的手腕,像是某種勳章。
「你看,你不管我,我會死的。」
我憋着的怒火瞬間達到了頂峯。
轉身掐住方遮的脖子,把他摁到牆上,抖着嘴脣說:
「命是你自己的。」
方遮笑着說:「可我是你的啊大春哥。」
他拉開我的手,湊近,鼻息相纏。
輕聲問:「你管不管我死活?」
像書裏勾引可憐樵夫的狐狸精。
壞,卻足夠漂亮。
我就是個普通人。
我擋不住。
明知這是他要我命的伎倆,偏偏心甘情願地把心遞上去。
可恨的漂亮男人!
我粗喘了兩聲,推了方遮一把,狠狠去咬他的脣。
方遮抱着我的脖子,摁着我後腦勺,張開嘴迎接。
我們像野獸一樣撕咬,也像野獸一樣纏繞。
沒辦法。
我愛方遮。
他說沒我會死,就算可能是騙我,我也心疼。
而且,萬一是真的呢?
愛一個就是這麼賤。
也可能,只有我這麼賤。
我放不開。
所以,我該死。

-9-
我終於確定了,方遮有病。
方遮割腕的事情逃不過方銳的眼睛。
方銳建議:「他情緒不對,這兩天先別讓他出門。」
「拜託你了,陳先生。方遮更聽你的話。」
讓方遮在家待着也不是什麼難事,他本來就不愛出門。
而且他最近很乖。
於是我放鬆了警惕。
所以,買菜回來發現方遮不見了時,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跑遍了別墅,又在附近找了兩個小時,給方銳打電話,抖着聲音說:「方遮……方遮不見了。」
方銳沉默了片刻。
那邊流淌出熟悉的鋼琴聲。
是我聽過成千上萬遍的鋼琴曲。
方銳說:「方遮在我這兒。」
「今天江釐過生日。」
太陽很大。
我看着巨大的太陽,有些耳鳴。
曲子進入了尾聲,一片寂靜中,我聽見方遮的聲音。
「這是答應你的曲子,今天送給你。」
「它叫江釐。」
我掛了電話。
太陽讓我感到窒息。
或許是中暑了。
我在農村的夏天,從來不會中暑。
所以我想,我應該回家。
我出來得太久,把自己給忘了。
很想我爹。
還想我家那幾頭母豬。
我爹說它們下崽子了,忙不過來。
我想着那幾頭豬崽子回到了別墅。
收拾行李的過程很順利。
原來我的東西這麼少,沒人搗亂,十分鐘就收拾好了。

-10-
方銳平生第一次接到方遮主動打來的電話。
他那任性的弟弟抖着聲音說:「大春哥不見了。」
即便是隔着電話,方銳都能感覺到他巨大的惶恐。
「他的包袱也不見了……我們家是不是進小偷了,他把大春哥衣服都偷走了。」
方銳沒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方遮是混亂的。
這種混亂很容易傷到他身邊的人。
比如他,比如江釐,比如陳大春。
他不很瞭解方遮和陳大春之間發生了什麼。
但是如果陳大春那樣鈍的人,都能悄無聲息地走掉,那麼他猜測方遮多半是罪有應得。
方遮性格惡劣,總是不珍惜愛他的人。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這種人遲早要遭報應。
而當方遮的報應真的來臨的時候,方銳還是不忍心。
畢竟是他弟弟。
他親眼看着長大的弟弟。
方遮說:「哥,你幫我找找大春哥吧,你幫我找找他……」
他哽咽着,像是走失的孩子。
那種聲音,讓方銳感到疼痛。
方銳往方遮家裏趕。
陳大春的電話打不通。
他莫名想到陳大春的最後一通電話。
那個老實的年輕人只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是呼吸。
從重到輕的呼吸。
方銳甚至能從那種漸變的呼吸中聽到一個人心碎的過程。
那個時候,他就隱約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只是陳大春電話掛得太快,沒給他把話圓好的機會。
開車的時候,方銳纔開始覆盤有關陳大春的所有事。
以前他覺得那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所以很少去想。
現在不一樣了,爲了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方遮主動給他打了電話,哽咽着叫他「哥」,向他求助。
他曾經以爲,方遮就算是死到臨頭,都不會向他低頭。
對方遮來說,叫他「哥」,比讓他死還難受。
但爲了陳大春,方遮顧不得這些。
因爲方遮,陳大春突然變得很重要。
其實,陳大春很好懂。
他喜歡方遮,很喜歡。
喜歡到踹一腳方遮的琴,他都會生氣。
所以,方遮要傷害他的話,簡直易如反掌。
方遮又割腕了。
這次割的是左手。
右手那道傷口是陳大春帶着他去縫的。
那人不放心,全程看着,兩道黑黑的眉毛像毛毛蟲一樣蹙起。
時不時地提醒醫生輕點兒。
搞得醫生都煩他。
方遮覺得有意思,縫傷口的時候一直看着陳大春。
他沒覺得多疼。
陳大春看着比他疼多了。
有人替他疼的感覺,真好。
方遮靠在牀邊,手裏拿着玻璃片,看着出血的手腕,靜靜地等待。
這次他等的有點久。
方銳推開門的時候,方遮機警地抬眼。
方銳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光亮起,又快速熄滅。
瞬間就明白了,方遮不是在等他。
方銳見不得他這副樣子,輕嗤:「你就是把血流光,你大春哥也不會回來。」
不用方銳提醒,方遮也明白。
他就是想試試,萬一呢。
方遮收起了那種脆弱的表情,自己把傷口包好。
「我怎麼樣他才能回來?」
他抬起頭,看着方銳,很平靜地說:
「好好喫藥呢?」
「他不是很想讓我喫藥嗎?」
「方銳,你跟他說,我願意喫藥了。」
「他要是嫌我有病的話,我就去看醫生。」
「我能好的。」
「我再也不胡亂發脾氣了,我不跟他吵架了,他做的飯我都好好喫。」
方遮沒有歇斯底里,方銳卻覺得他瘋得更厲害了。
方遮從來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病,抗拒喫藥,裝着做一個正常人。
現在,他親手把心底掩飾最深的傷疤撕開。
乞求有人能告訴陳大春,他很乖,他很懂事,他願改成陳大春喜歡的樣子。
只要失去的能回來,他自己是不要緊的。
方銳搓了把臉,問方遮:「你送給江釐那首曲子,陳大春是不是也聽過?」
「他聽你彈琴的時候,你跟他說過什麼?」
方遮瞬間變得慘白。
渾身的血都涼透了。
他說,那首曲子,是寫給他喜歡的人的。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好像死刑犯明知結果,只等着宣判。
果然,方銳說:「江釐生日那天,陳大春來過電話,當時你在彈琴。」
「你還說,那首曲子,叫《江釐》。」
方遮感到了絕望,他覺得空氣裏藏了細針,他呼吸都帶着疼痛。
他捂住心臟,想摁進去揉一揉。
他問方銳:「哥,我是不是搞砸了?」
淚砸在地上:「他不想要我了。」
陳大春那麼好,那麼好,那麼好……
但他跟陳大春說,他喜歡別人。
他覺得陳大春不會回來了。
陳大春想要一首《好日子》那麼簡單的曲子,他也沒能寫出來。
陳大春在的時候,他其實有很多這方面的靈感,甚至用不着樂器,隨便就能哼一段出來。
他覺得,信手拈來的東西,不必着急。
方遮把自己關在家裏作曲,整整三天,不喫也不喝,廢稿滿天飛。
方銳生氣,也無可奈何。
第三天,方遮出來了。
他紅着眼對方銳說:「我寫不出來《好日子》那種曲子。」
「我以爲,很簡單……」
他捂住臉:「哥,你帶我去找陳大春吧。」
「我受不了了。」
方銳把煙摁了,問方遮:「既然這麼喜歡陳大春,當初爲什麼又非要把那首曲子送給江釐。」
「說清楚,說清楚,我就幫你找人。」
遇到陳大春的事ŧúₚ,方遮就會變得很乖。
問什麼答什麼。
「我小時候溺水,江釐爲了把我撈上來,也差點死了。後來江釐說,我要真想報答他,就給他寫首好曲子。」
「這麼多年,我給別人寫了很多歌,一直沒給江釐寫。我知道,把曲子給他,我倆就徹底沒關係了。」
「以前,我不想給江釐寫歌。小時候只有江釐跟我玩兒,爸更喜歡你,江釐也更喜歡你。憑什麼?憑什麼你什麼都有了,卻連我唯一的朋友也要搶?所以我一直都想把江釐搶走,讓你ťùₓ也嚐嚐被拋棄的滋味兒。」
「陳大春給我包手那天晚上,我突然覺得特別沒意思。我不是不明白,江釐拿我當狗,每次見我都是爲了刺激你。江釐沒把我當回事兒,但是陳大春心疼我,我那麼欺負他,他還偷偷給我包手。」
「就是那天,我開始想給江釐寫歌。」
「那時候,我沒想明白,只是單純想寫。」
「把歌彈給江釐那天,我突然想明白了。把歌送出去,我就不欠他的了。我跟江釐就沒關係了。」
「我跟江釐沒關係了,對陳大春才公平,纔有資格抱他。」
方遮說:
「陳大春心思太純了,我怕……怕他覺得我髒。」
方銳關掉錄音,用剛開的電話號把錄音文件發給陳大春。
他知道這樣有些卑鄙,對陳大春不公平。
但他不是法官,他是個哥哥。
當一個哥哥有個不省心的弟弟的時候,就很難做到公平。

-11-
我在家裏餵豬的時候,很少想起方遮。
腳下帶着潮溼的土地讓我感到踏實。
不像城裏,精緻過頭,有些冰冷。
爹說我老大不小了,要把小芳介紹給我。
我的心猛的疼了一下,有些發愣。
俺爹說:「咋,看不上小芳?」
小芳是村頭最好看的女子。
要是我沒往城裏去,肯定歡天喜地的跟小芳好了。
但是,我去城裏一趟,跟男人親過嘴兒。
再跟小芳談,對不住人家。
我搖了搖頭,跟俺爹說不着急。
俺爹磕了磕菸斗,罵我:「去城裏一趟,還給你養刁了。小芳多好的女子,你還不中意,你ṱü₆想當老光棍兒?」
我悶着頭不出聲,揹着鋤頭去挖地。
正中午,李嫂子在地頭叫喚:「大春兒,你家來貴客了!找你哩。」
李嫂子跟在我後面跑:「哎呦,開忒好一車,狗娃子說,那車,好幾百萬呢。大春兒,你娃子發達了呦。」
走到家門口,看着方遮蹲在地上逗狗。
李嫂子倒抽了一口涼氣:「天老爺,仙兒一樣的男娃。」
我怔了半晌。
見不得方遮。
見着他就有種中暑一般的難受。
我悶聲喊:「大黃,過來。」
大黃回頭看了我一眼,繼續衝着方遮搖尾巴。
這狗!
怎麼還見色眼開?
我氣得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恨恨地盯着大黃。
方遮仰頭看了我好久,抿了抿脣,抱着狗走過來,說:「別生氣,過來了。」
誰叫他了?
我掐着狗回家,沒搭理他。
方遮耷拉着尾巴跟在我後面。
方銳坐在屋頭跟俺爹說話,看見我,笑了笑說:「陳先生,好久不見,精神頭挺好啊。」
我不想跟他說話,悶悶應了一聲。
我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方遮,磕了磕菸斗說:「多雙筷子的事兒。」
方銳道了謝,笑眯眯地跟我爹道別,開車走時,方遮還在我後頭逗狗。
我提着方遮就往門外跑,衝着車裏的方銳喊:「你把他落下了!」
方銳戴上墨鏡:「我要出差一趟,把他放你這兒一段時間,你父親已經答應了。」
「你跟我爹說什麼了?!」
城裏人太奸詐了。
這倆兄弟沒安好心。
我氣沖沖地說:
「我不答應,你把他帶走。」
方遮看了我一眼,委委屈屈地來勾我的手。
方銳客客氣氣地說:「麻煩你了。」
發動車子,留給我一屁股尾氣。
我灰頭土臉地甩開方遮,惡狠狠地說:「我不養你,明天你自己去鎮上坐車回去。」
俺爹從後頭給了我一菸斗:「沒禮數,咋對客人哩?」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方遮忙着來扒拉我的腦袋:「疼不疼?給我看看。」
我更煩了,生怕我爹看出來點什麼。
狠狠推了方遮一把:「滾開!別碰我!」
方遮後退了兩步,臉色慘白地看着我,瞧着快碎了,無措地說:「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我爹又給了我一菸斗:「兇什麼?還嚇唬人?」
比剛剛那一下還重,打得我腦門子嗡嗡的,斯斯哈哈地揉腦袋。
方遮跑過來,抱着我的腦袋,跟個護崽子的母雞一樣,還教育上我爹了。
「叔叔,你別打他了,是我不好,你要是想打,就打我。」
我爹:「……」
「多好的孩子。」
我頭更疼了。
爹,你糊塗啊!

-12-
第二天,我把方遮哄到鎮上,帶到車站,讓他在原地等着,說我去買點橘子。
方遮拉着我的手問:「你還會回來嗎?」
我騙他:「會的。」
方遮看了我半晌,鬆開我,對我做了一個很好看的笑:「那好,我等你。」
他的笑讓我很難受。
我想讓他難過的時候別笑。
但忍住了。
我已經不是他的保姆了,管不着他。
回家之後,我爹問我:「小方呢?咋沒跟你回來?」
我愣了愣,悟過來這個小方是叫方遮。
心虛地說:「他自己坐車回家了。」
我爹撩了撩眼皮子,哼了一聲,又給我一菸斗,揹着手回屋了。
我一晚上沒睡好。
方遮應該不會那麼蠢,等不來我,肯定自己就坐車回家了。
車站就在他身後,轉個頭就能走。
他有手機,自己能買票。
第二天中午,村頭的王叔來我們家,到了門口就喊:「大春兒,出來幫把手。」
出了門,看見王叔從三輪車上把方遮扶下來。
我看着方遮怔了怔。
他一身的泥,右腿膝蓋上破了好大一塊皮,傷口上還混着泥土。
臉上,胳膊上,都有傷口。
他看着我,抿了抿脣,眼睛紅了。
像是委屈,又像是生氣。
王叔說:「你怎麼把這孩子落鎮上了?我今兒去鎮上賣菜,回來時候看見他在鄉道兒上,估計凌晨走夜路掉溝裏了,一瘸一拐的,還問我咱們村得往哪兒走?這烏漆嘛黑的,走山路多危險啊。
他還不認路,要不是遇着我,誰知道走到啥時候呢。大春兒啊,不是叔說你,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我心口堵着,跟王叔道了謝,扶着方遮往家裏走。
我爹看了我倆一眼,嘆了口氣,回屋裏了。
我把方遮扶到我屋裏,跪在他面前,一點一點給他清理傷口。
清完了又拿酒精衝。
方遮疼出了一身汗,揪着我的衣服,呼吸粗了一點,就是不說疼。
犟。
我突然覺得很煩,扔了酒精瓶問:「爲什麼非得找回來?」
買票回家多容易。
方遮垂着眼說:「因爲你不會回來找我了。」
「我等了你一晚上,車站裏的人換了好幾批。」
「你沒去買橘子,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方遮的淚砸在我手上,燙得我一抖。
忘了。
方遮比我聰明。
我怎麼能騙到他?

-13-
方遮受傷之後,更送不走了。
我還多了幾分愧疚。
我爹罵我:「好好的娃,叫你折騰成啥樣兒了?」
我更愧疚了。
方遮倒是挺高興的,瘸着腿還天天跟着我跑。
去地頭看我幹活兒。
一會兒給我擦擦汗,一會兒問問我渴不渴。
村裏人打趣我,說方遮是我的小媳婦兒。
誰這麼說,我就跟誰發火兒。
跟被人戳了肺管子一樣,生怕旁人看出來點兒啥。
晚上衝涼,方遮把我堵在門口,眼珠沉沉地盯着我:「人家跟你開玩笑,你生那麼大氣幹什麼?」
我皺眉:「沒這麼開玩笑的。」
「你不想讓我當你的小媳婦兒,那你給我當小媳婦兒也行,我不生氣。」
我瞪着眼呵斥:「你說什麼呢?!」
誰要給他當小媳婦兒了?!
「我說實話。」
方遮推了我一把,把我摁在牆上胡亂地親。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你就是我的小媳婦兒。」
我去推他的臉:「你瘋了!」
我爹還在外頭呢。
掙扎中,撞掉了浴室裏的架子,東西噼裏啪啦掉了一地。
我爹吆喝了一聲:「拆家呢?」
我捂住方遮的嘴,沉聲說:「撞到東西了,沒事。」
方遮在我掌心舔了一口,掐住我的手腕,順着手掌往下舔吻。
我被他親得直哆嗦。
我渾身光着,方遮又穿得薄,衣裳還被我身上的水沾溼了。
兩具身體疊在狹小的浴室,彷彿心臟都黏在了一起,血都打同一條血管流了。
粗重的呼吸交纏。
我艱難地嚥了口口水。
方遮就低頭親我的喉結。
人能把情緒藏住。
但身體不行。
彼此有多想念,貼得這麼近,誰心裏都一清二楚。
方遮吻到我的耳後,抱着我不動了。
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瞌着眼,輕輕哼着一個歡快的調子。
嗓音帶着些沙啞,哼唱一個春天的綻放。
他在我頸窩裏蹭了蹭,說:「給你的。」
「大春哥,我很想你。」
「你聽到了嗎?」
我的心像是被誰摁了一下,痠疼。
聽到了。
他給別人寫的,也聽到了。
我推開方遮,悶聲說:「謝謝你。」
「但是以後不用給我寫什麼曲兒了。我是個粗人,你就是給我寫了,我也不會唱。」
不像江釐。
方遮目光陰沉地看着我,瞧着像是氣炸了。
「我算是明白了,你聽得懂什麼?你什麼也聽不懂!」
「跟你玩兒浪漫簡直就多餘。」
我瞬間上火兒了:「跟我玩兒多餘,那你去跟江釐玩兒啊!來找我幹什麼?!你以爲我稀罕你那破歌嗎?」
方遮氣得雙眼通紅:「這又跟江釐什麼關係?」
他掐住我的臉,衝着我吼:「聽不懂是嗎?」
「我喜歡你!聽得懂嗎?因爲喜歡,所以忍不住去寫!那他媽是情歌!情歌!我作這曲的時候,腦子裏想的全是怎麼幹你,聽得懂嗎?」
我固執地說:「別騙人了,你喜歡江釐。」
「我不喜歡江釐!」
「你也給他寫歌了。」
「給他寫歌就是喜歡他?我給半個樂壇的歌星都寫過歌,我挨個都喜歡?我忙得過來嗎?」
「不一樣。」我抿了抿脣,「你還跑到人家生日會去唱。」
方遮說:「我氣方銳呢。」
「方銳生氣了嗎?」
方遮煩躁地說:「我管他生沒生氣。那是重點嗎?你能不能別總提別人,你看着我行不行?我說喜歡你,你到底信了沒信?!」
「你跟我吼什麼?」我推開他,冷着臉說,「我生氣了。」
方遮:……

-14-
我腦子轉不過來,就把方銳從黑名單裏拉出來了。
微信問他:【方遮說他不喜歡江釐,你覺得是真的假的。】
方銳:【……】
【我給你發的錄音你沒聽?】
【什麼錄音?】
【小號發的,id 叫我是秦始皇。】
我:【……】
方銳:【?】
【我以爲那號是詐騙犯,所以沒聽就拉黑了。】
方銳:【微笑。】
其實不聽錄音我也明白一點兒。
方遮來我家住了一個月,以前喫飯都挑的人,來了之後沒有挑一句理。
我知道他適應不了這兒的環境。
沒有空調,沒有正經浴室,廁所也是旱廁。
我以爲他很快就會受不了。
但方遮受了,他裝作很適應, 不想讓我趕他。
在城裏, 我只關心方遮愛不愛我。
回到家, 我只關心我爹。
他沒幾天好活了,我不能氣他。
我爹犯病是在一天晚上,送到醫院, 在重病監護室待了三天。
醫生說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一身舊疾, 治病花了很多錢。
後來他說不治了。
我知道他不是不想治,他是怕花錢。
村裏有很多老人都這樣,治到後頭就是等死。
沒別的, 要給孩子留點兒。
但我不想讓我爹等死,所以我去城裏打工, 想多留他兩年。
鎮裏的醫院能力有限,方遮在走廊打了兩個電話,把我爹接進了市醫院。
這樣一來,我欠方遮的, 就徹底還不清了。
我爹醒的那天, 我不在身邊, 提着飯走到門口,聽見我爹的聲音。
「你跟大春的事兒, 我看出來了。」
「他打城裏回來就不對頭兒, 後頭你來了,我纔看明白。」
「大春兒笨, 但是人實誠。小方, 你別欺負他。」
「你要想跟他好, 就受點兒委屈,包容包容他。你要是看不上他, 就放他回家。我給他留了地, 村裏頭,有他住的地方。」
「就一點, 你答應叔, 你別作踐他。叔不忍心。死了也放不下。」
方遮聲音嘶啞:「叔, 你放心。」
「我也不忍心。」
「我往後要是作踐他一下, 我不得好死。」

-15-
我又提着飯下樓。
坐在樓下的長椅上哭得像個傻子。
方遮給我打電話,問我買的飯呢?
我說不出話。
方遮就問我在哪兒。
後來,他跑下樓, 找到Ṭũ̂⁼我。
跪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腦袋哄。
「不哭。」
「有我呢。」
「我給你撐着。」
我爹喜歡方遮, 不讓我伺候,就讓方遮伺候。
方遮平生第一次學着伺候人,也沒埋怨一句, 看着還挺樂。
我爹走的時候什麼話都沒給我留。
我沒哭,方遮哭得停不下來。
我還得安慰他:「生老病死是常事, 不用看太重。」
這話是我爹教我的。
方遮搖了搖頭,把我攬在懷裏, 彷彿很疼很疼:「大春哥, 愛你的人又少了一個。」
我怔了怔,說:「沒少。」
又說:「方遮,給我唱首歌吧。」
「唱那首有春天的。」
「什麼有春天的?」
我斟酌了一下:「就那首,你想幹我的。」
方遮躍躍欲試:「現在幹嗎?」
我:?
方遮笑了一聲, 攬着我,在我耳邊輕輕哼唱。
我爹說我是春天生的,也會落回春天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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