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記

前世,嫡姐病死前,設計我做了姐夫的續絃。
她喫定我敦厚善良,一定會爲她守住侯府家業,教養好子女。
我也爲了她的孩子和男人,耗盡了一生,可到頭卻換來子女們一杯毒酒。
「你區區一個庶女繼室,怎配我們喊你母親?」
再次醒來,嫡姐正將我和姐夫「捉姦在牀」,她將我和姐夫的手疊在一起:
「我怎麼會怪你呢!你我姐妹,我死後侯爺和孩子由你照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望着她冷笑,這一次,你要我守的家業、護的兒女,我要當着你的面,全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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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眼前正是嫡姐姜致那張病懨懨的臉,她正將我和姐夫的手,交握在一起:
「你喜歡姐夫,我怎麼會怪你呢。你我一家姐妹,侯爺有你照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家裏的姐妹中,自小我就和你最投緣。」她說着,用手帕擦了擦沒有淚的眼角。
「將來我死了,孩子們有你,我也能瞑目了。」
熟悉的話,熟悉的場景,我恍惚了一下才明白,我重生了。
前一世,也是這樣的場景,姜致帶來了一堆人,捉姦了我和姐夫。我自覺名聲毀了沒了退路,只能同意。
一年後,姜致去世,我做了姐夫的續絃。如約幫她守着長子的世子之位,用我的錢將他培養成才,鋪就了一條青雲路。
我以爲,我這一生雖不幸福卻也圓滿,卻沒想到,最後換來了繼子的一杯毒酒。
「你只是一個卑賤的庶女,外來的繼室,你不配讓我喊你母親,爲你盡孝送終。」
原來,那年我誤闖姐夫書房,又被姜致恰巧碰見,都是姜致設計好的。
她看中我敦厚善良,以及姨娘給我的大筆錢財,所以,她在衆多姐妹中挑中了我,算計了我。
我被她支配着,爲她的孩子忙碌了一生,直到死,仿若大夢一場,皆是空。
我轉過眼眸,看向姜致。她見我沒被嚇住,話鋒一轉,提到女子最在乎的名聲:
「你和侯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傳出去,你這一生也到頭了。
「不過你別怕,這裏沒外人,不會亂說的。好妹妹,在我死前你只管放心待嫁,一切的事姐姐都會幫你安排好。」
我望着一屋子不認識的臉,和他們看我時鄙夷的目光,心中冷笑。
我的好姜致,你辛苦設計這一場,不就是想讓我替你守着侯府家業,護住世子之位,培養你兒子成才嗎?
那這一次,我就要當着你的面,一件一件,全毀了。

-2-
姜府庶女衆多,規矩也森嚴,我排行第五,本不起眼。
可我姨娘是商戶女,她給我準備了一大筆錢作嫁妝,所以我在姜家是個特別的存在。
我本以爲,等我到了年紀,找個看得過去的普通人嫁了,他就算什麼本事都沒有,單靠我的錢,我們也能一生衣食無憂。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嫁給姐夫做續絃。
姐夫整整大我十歲,我待他猶如敬長輩,毫無男女之情。
前世我認了命,誰讓我宴會打翻了茶盅溼了裙子,誰讓我莽莽撞撞進了姐夫的書房,誰讓我換衣服時,不去確認屏風後還有個男人。
都是命,我認了。
可現在我知道不是,一切都是被人設計的,我落入了她的圈套。
我轉頭,看向宣平侯徐涵之。
他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依舊是不打算說話的樣子。
我收回目光,看向姐姐,微微偏着頭:「姐姐,你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姜致皺眉,握着我的手緊了緊:「五妹,我說你喜歡侯爺的事,姐姐並不怪你……」
我打斷了她的話:「怎麼可能,我不喜歡姐夫,我來書房是因爲別的事。」
姜致身後,有人嗤笑了一聲:「孤男寡女,還能有什麼事?」
姜致犀利的目光鎖着我,我可以現在不點頭答應,但今天我和姐夫的事要坐實,這樣我就沒退路了。
將來我的人我的錢,都要爲她兒子所用。
「不!我來書房是幫別人找姐夫取一封信。」我朝徐涵之伸出手,「姐夫,湖陽縣主的回信給我吧。」
一直沉默着的徐涵之,沒有料到這一出,他錯愕地看着我,眼底是驚濤駭浪。
「什麼?」他道。
「姐夫不知道?可湖陽縣主說你今天要將八字給她,請高僧合姻緣。否則高僧一旦離京,往後就不知要等到哪天了。」
徐涵之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一定在奇怪,我爲什麼知道她和湖陽縣主的事。
因爲他瞞得很好,前世直到最後他們分開了,世人也不知道,他和湖陽縣主之間的事。
「五妹,你在胡說什麼?」姜致臉色比剛纔更難看了。
「姜致不知道嗎?姐夫和湖陽縣主的事。」我按着姜致的肩膀,「姐姐,要我說你只要操心自己的身體就好了。」
「至於你去了後,姐夫續絃的事,根本不用你操心,姐夫早就選好了。」
說完,我又衝着兩人抱拳:「恭喜姐姐和姐夫哦。」
房間裏,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冷氣。
姜致煞白的像刷了一層白麪的臉,轉向了姐夫,她一字一句問道:「妾身還沒死,侯爺就這麼迫不及待找好人了?」
「姜氏!」徐涵之噌地一下站起來,「休要胡說八道。」
徐涵之怕姜致在這裏撒潑,先下手爲強,避了出去。
姜致捂着胸口,死死忍住,不讓自己當場發作。
她這場生ŧűₙ辰宴不歡而散。直到我離開,大家議論的都是徐涵之和湖陽縣主的事,沒有人提到我這個不起眼的庶女。
我收拾回家時,侯府正院裏已鬧了起來。
姜致這個人最跋扈虛僞了,她可以賢惠大度地,爲徐涵之找續絃,可絕不能允許,徐涵之自己去找。
更何況,湖陽縣主是什麼人,她進了門,豈有姜致兒子的好日子過?
姜致這會兒就是熱鍋上的螞蟻,又急又痛。

-3-
我出了侯府,在巷口遇到徐耀,他拿着木寶劍,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氣惱。
看到我,他翻了個白眼:「讓開!」
他用寶劍揮了揮,意思是我如果不讓,他就要動手了。
他性子一向急躁蠻橫。
前世我爲了讓他溫和些,費了無數心思。因爲我覺得,作爲守成的接班人,八面玲瓏比鋒芒畢露更能讓他在這太平盛世,走得長遠走得穩當。
十年,他學會了我教他的東西,而且學得很好,畢竟他對我用得很好。
我彎腰望着他,揚眉道:
「耀哥兒,你父親和母親打起來了。」
徐耀皺眉看着我。
「你要有新母親了,知道是誰嗎?湖陽縣主哦。」我露出羨慕的表情,「湖陽縣主多高貴啊,我也想要這樣高貴的母親,你真有福氣。」
徐耀喫驚地看着我,怒道:「我有母親,你胡說八道,走開。」
他跑回了家。
我擦了擦手,叉着腰仰頭望着宣平侯府門口的燙金牌匾,多熟悉的門頭啊,前世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
能再來一次真好。
我轉身,忽然看到對面的府門口,站着一男一女,女子明豔,大約二十四五歲,男子清瘦矜貴,約莫二十出頭。
兩人也正望着我,神色莫名。
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站在那邊的,有沒有聽到我和徐耀說的話。
我匆忙俯身行禮,爬上了馬車。
心頭卻突突跳着,因爲那女子正是我剛纔提到的湖陽縣主。她守寡多年行事比較肆意,但她身邊的年輕男子我還是第一次見。
湖陽縣主應該沒聽到我拿她說事兒吧?
不過我也沒有編排,她和徐涵之的事又不是假的。

-4-
姜致鬧得動靜很大,父親和嫡母連夜去了侯府,聽說,姜致還撓花了徐涵之的臉。
徐涵之摔了個茶盅,晚上睡在了衙門。
姜致又安靜了。我都着急了,讓姨娘使了外面的婆子,故意去隔壁保定侯府找周姨娘玩兒,讓婆子有的沒的說了不少。
隔了兩日,湖陽縣主府中忽然死了個面首。
那面首的兄長告到了府衙,說面首不是庶民,而是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於是,此事就直達了天聽,湖陽縣主不但被削了食邑,還被皇后娘娘以祈福爲名,禁足百日,罰抄佛經百遍。
讓我意外的是,湖陽縣主給我送了一份空白的經書來。
我沒敢多想她的意思,假裝沒收到。
「姜致爲了打擊湖陽縣主,簡直瘋了,人都敢殺!」姨娘說這話時,聲音都在發抖,「我要是知道她會殺了那個面首,斷不會同意你讓婆子去傳話。」
「姨娘,你小心我耳朵。」我趴在姨娘腿上,由着姨娘給我掏耳朵。
「姨娘有輕重的。」姨娘又變回小心翼翼。
我眯着眼笑着道:「那面首死了不可惜,他手上兩條人命。不然他爲什麼不考功名,卻躲去了縣主府上做面首?」
姨娘停下來問我:「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我知道,那是因爲前世,這位秀才面首也死了,不過事情沒鬧大,被湖陽縣主壓下去了。
「我的舒兒,好像真的長大了。」姨娘嘆氣道。
我忍着眼淚,我長大不是兩三日,而是用愚鈍挫敗的三十三年換來的啊。
「那我不長大,一輩子陪着您,做您的女兒。」
「那可不行,該嫁人還是要嫁人,姨娘還想享那天倫之樂呢。」
我抱着姨娘的腰笑着:「那我一定好好找夫君,多生幾個孩子,讓姨娘享天倫之樂。」
前世,我一生沒有子嗣,藥不知喫了多少,可到死也沒有懷上一男半女。
現在琢磨,我不能生,很有可能是姜致給我下了藥,否則我怎麼會不能懷孕。
我將面首的事,轉了幾道彎讓徐涵之知道了。
這件事他必須知道,否則他們夫妻怎麼離心?
如我所願,徐涵之怒氣衝衝回了家,還拔了劍,指着姜致:
「你簡直膽大包天,爲了女人家爭風喫醋的事,不但敢殺人,還敢把事情捅到聖上面前。
「你這是利用聖上,是欺君,你可懂這是什麼罪!你這個蠢婦!」
今上性疑,徐涵之很清楚,這件事今上知道的後果。
那天,一向縱容姜致的徐涵之,不但拿劍指着她,還扇了她一耳光。
他們夫妻十年,感情一向不錯,這是徐涵之第一次對她動手。
姜致當場吐了血。
他們夫妻,離了心。
但這只是開始。
第二天早朝,徐涵之被聖上不輕不重點了一句:「朕聽說,徐愛卿近日家務事很多,要不要朕派幾個人,隨你Ŧũₒ回家幫你參謀參謀?」
徐涵之回家就病了。
我們一家人過去看望徐涵之,卻被攔在了書房外。姜致由丫鬟扶着,竟也是站在門口,沒給進去。
「侯爺說了,他是晚輩,擔不起姜老爺和夫人特意跑一趟。各位都回去吧。」徐涵之的小廝攔着門道。
父親臉上掛不住,指了指姜致:「蠢婦,我們的腦袋,早晚被你作沒了。」說完甩袖就走了。
嫡母臉色煞白,讓我們跟着父親走了,她留在了侯府。
我猜,她要給姜致出主意。

-5-
我心情很好,特意溜出府,去法華寺喫我心心念唸的齋菜。
但剛坐下來,竟然遇到湖陽縣主,以及上次和她在一起的年輕男子。
湖陽縣主也看到了我,輕輕挑了挑眉。
我和她微微頷首,算作打了招呼。
好在湖陽縣主沒打算找我說話,她和對面的男子慢條斯理喫着飯。我不由多看了幾眼年輕男子。
他穿着一件青色長衫,修長的手指捏着湯勺,細白的手瓷白的勺,融爲一體,有一種脆弱的美感。 
現在面首的檔次,真是了不得,這般矜貴謫仙似的人物,居然也屈居人下作面首了。
我正琢磨着,忽然那男子也朝我看過來,我一怔,朝對方點了點頭。
對方也回我微笑。
「姑娘。」小沙彌給我上了好幾個菜。我怔了怔:「我沒點這些。」
小沙彌指了指湖陽縣主和男子那桌:「是縣主請您的。」
我抬眸,湖陽縣主二人也朝我看過來,我起身行了禮。
一頓期待已久的齋飯,我卻味同嚼蠟,迅速喫完急匆匆走了。
剛進家門,婆子就迎着我來了:「五小姐,姨娘出事了!」
我心頭一跳,提着裙子跑去了正院,就看到姨娘正跪在烈日中。不知道跪了多久,這會兒人已經搖搖欲墜。
「姨娘,出了什麼事,誰讓您跪在這裏的?」
姨娘遲鈍地轉過頭來看着我,握住了我的手,低聲道:
「她們是主我是奴,不管怎麼罰我都是理所應當,這事兒,你不能管!」
我正要扶姨娘起來,姜致從嫡母的房裏走了出來:「五妹現在真是自在,想出去就出去,連母親這裏都不說一聲了嗎?」
我等着她接着往下說。
她走到我面前,俯視着我:「不過,不是母親罰她的,是我。」
「姜致你什麼意思?」我道。
「姨娘不守規矩,竟和隔壁保定侯府周姨娘來往。那周姨娘今早和人私奔被抓回來亂棍打死了,這事兒你知道嗎?」姜致說着,目光如毒蛇一樣盯着我。
她在告訴我,她已查到了是我姨娘命人將面首的事告訴周姨娘。拐了幾道彎這事傳到了她耳朵裏,她這纔出手殺了面首,陷害湖陽郡主,最終導致她和徐涵之夫妻離心……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都不知道!」我道。
姜致忽然湊近我:「姜舒,我讓你做侯夫人,是抬舉你。你既不識抬舉,還不知死活,居然給我下套!」
「區區庶女,反了天了!」
姜致冷笑一聲:「你們不是喜歡和保定侯府來往嗎?我和爹說了,十天後就送你去做保定侯的妾,成全你。」
「你總操心別人的事,應該多想想自己的,」我輕笑,低聲道,「姐姐,姐夫被罷官了,你知道嗎?」
姜致踉蹌了一下,尖聲道:「你說什麼!」
「姐姐不知道嗎?就剛纔的事,但外面都傳遍了。」
「胡說八道,不可能。我家侯爺一向兢兢業業,深得聖上喜歡。聖上不可能因爲一件小事,就罷了他的官職。」
「是嗎,你利用聖上,欺君的事是小事?」
「你!」姜致想打我,但心裏又急,「姜舒,你我的事,沒完。」

-6-
徐涵之要休了姜致。
他不但請動了徐氏族長,還將父親和嫡母都請去了。
姜致當然不願意,她都要死了,死後她肯定要以宣平侯侯夫人的身份入土,進徐氏的祖陵。
而且,她還沒給孩子挑一個好拿捏的愚蠢的繼母,所以她是不可能離開宣平侯府的。
姜致要帶着一雙兒女自殺,宣平侯府被鬧得天翻地覆,一時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
但笑話歸笑話,徐涵之最終還是沒能休得了她。或許是因爲姜致是他țü²的原配,到底有感情,又或許是因爲嫡長子已是能記事的年紀,或許……
總之,姜致成功留在了侯府。
但徐涵之開始不回家,每天不是住衙門,就是找人喝酒。
嫡母房裏的婆子過來,衝進院子就來綁我:「夫人說了,今日是五小姐去保定侯府的日子。五小姐若是不自己主動去,那奴婢們就要動手了。」
「五小姐,您到底也算是大家的小姐,事情別鬧得太難看了。」
「滾!」姨娘揮着掃把,「都給我滾!」
我已在婆子進門時出了角門,直奔同香樓。
我知道父親今天在這裏有個酒局。
我衝進了雅間,一屋子的高官看到我,皆是一怔。父親臉色頓時像刷了綠漆:「你來幹什麼?」
「爹!」我站在門口,「您出來一下,女兒有話要回稟。」
父親黑着臉出來,壓着聲音怒道:「你是一點規矩都沒有了,居然跑這裏來找我!」
「我有要事,事急從權,這是您教我的。」
「說!」父親和我站在扶廊上,這邊都是雅間,小廝穿行。我拉着他走了兩步,低聲道:「父親,您糊塗了!」
父親臉色一沉,怒氣在眼底迅速化成了火苗,他大概沒想到,我這個庶女會罵他。
「你、你這個孽子,你說什麼!」
「父親,母親要將我送去保定侯府做妾。」我在他身側低聲道,「可保定侯是三皇子的人,您讓女兒給他做妾,難道您也要支持三皇子,反太子嗎?」
父親面色驟然Ṫù₁大變,左右看看有沒有人,咬牙切齒地道:「你這個蠢婦,這事是你能妄議的?」
我直視他的眼睛:「女兒婚事是小,可您的前程、全族人的性命是大,還請您三思。」
前世,保定侯府確實站了三皇子。不過,按照時間算,應該是四年後三皇子謀亂才東窗事發,現在保定侯府有沒有搭上三皇子,我其實並不知道。
但這不重要,茲事體大,父親不會莽撞的。
「那你……你等我回家說。」父親額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害怕了。
「不行,您現在隨我回家,否則母親就要送我去了,您總不能讓我和母親頂嘴吧。」
「那你就和我頂嘴?」父親指着我,「你看看你這個犟種樣子,氣死我了。」
他讓貼身的管事回去跑一趟。 
父親指了指我,又回了雅間。
「那您早點回家啊。」我在門口提醒他。
我笑眯眯地撫了撫裙子,就在這時,隔壁雅間的門打開,一位年輕男子和我打了個照面。
我一怔,對方已和煦地朝我笑了笑,帶着人不急不慢地走了。
這個人,是湖陽縣主的面首。
面首的日子好自在啊,這麼豪華的酒樓也能隨便來。

-7-
姜致質問父親,爲什麼我沒有被送去保定侯府做妾。
書房裏,父親大發雷霆,隔着一道牆我都聽得清清楚楚。父親肯定是查到了保定侯和三皇子來往的蛛絲馬跡。
他害怕了,指着姜致罵得很難聽:「我剛纔的話和你白說了,保定侯府和三皇子……算了,和你這個蠢貨說不清楚。」
姜致先是不信保定侯府和三皇子的事,而後開始哭,嫡母又趕過去勸父親,書房裏鬧哄哄很熱鬧。
我彎腰看着徐耀:「耀哥兒,最近和別人打架了嗎?」
徐耀白了我一眼,低頭繼續看剛剛翻出來的話本子:「我娘說你是個賤婢,讓我不要和你說話,你可以滾了。」
「哦!」我點了點頭,「看來我知道的祕密,不用分享給你了。」
徐耀抬頭看着我,一臉茫然。
「你站住!」
「那我告訴你,不過你不能告訴別人。」我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五月初皇長孫要選伴讀了。」
這事兒不假,但前世徐耀沒被選上,姜致氣了許久。
這一世,我要幫姜致完成前世未完成的夢想。
「你騙人,我爹孃都不知道的事,你一個庶女怎麼會知道!」
「你爹被罷官了,他不知道正常。所以你要努力,守住宣平侯府哦!」我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徐耀丟了書就跑去找姜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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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致果然對這件事很上心,甚至都沒懷疑我將此事告訴徐耀的動機。
因爲當皇長孫伴讀的事,是她兩世都想做,且認爲值得做的事,她不在乎這個消息是從哪個渠道來。
五月中旬,皇長孫伴讀的人選定了,只選了一個人,就是徐耀。
姜致高興又得意。
她回孃家來炫耀,徐耀如何被太子和皇長孫看中。
她還喊我去正院喝茶,終於想到正事:「五妹告訴耀哥兒,是覺得我們選不上,你好讓我難堪?」
「可惜啊,」她喝了口茶,悠悠道,「我家耀哥兒選上了。」
我當然要恭喜她。
「啊,對了,」姜致丟了個名帖給我,「看看吧,母親剛給你選的夫婿,還不錯,是個嫡子。」
我望着地上的名帖,程文政,舉人,十九歲。
不用去查,我也知道這門婚事不會是良配,畢竟,姜致是不會讓我嫁得好的。
姜致放下茶盅,挑眉睨着我:「不願做侯爺的續絃,你能嫁的Ťũ̂²也就這種貨色了,和你絕配。」
姜致看我蔫頭耷腦的很高興,揮手讓我滾。
我沒和她糾纏。
回去後,姨娘立刻去打聽程文政此人,還帶着我去看程文政。
一邊看一邊罵。
這個人,劣跡斑斑。
十九歲的年紀,已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不但如此,他後院稍有姿色的丫鬟,他都睡了個遍。
若非他母親厲害跟着收他爛攤子,怕是他孩子都數不清了。
「長得還醜!」我皺着眉頭,望着對角茶樓裏,正抱着美人唾罵橫飛的年輕男子,「還又黑又矮。」
姨娘敲我的頭:「醜不醜不是他的問題了,他髒!」
我點着頭附和:「髒,髒,髒死了!」
姨娘還急得團團轉:「不行,我要去找老爺,決不能把你嫁給這個人。」
「姨娘,您別急,這件事我的心中有數。」我道。
 「你有什麼數,這事兒得我出馬找你爹去,姨娘哄男人招數還沒用盡。」 姨娘瞪了我一眼,笑得道。
我哭笑不得,提着裙子追着姨娘跑:「您慢點。姨娘,您怎麼哄男人的,教我幾招呢。」
「姨娘小心。」
一輛馬車擦着姨娘過去,我嚇得忙將她拉開,自己後背卻撞了一下,我踉蹌了一下,正要往前衝,忽然手臂被人扶了一下……
我站穩,慌亂和扶我的人道謝。
「順手的事,小姐不必客氣。」扶我的人道。
這聲音……我一愣抬頭看去,隨即愣了愣。男子也掃了我一眼,我雖戴着帷帽,但他似乎也認出我來,但也只是淡淡勾了勾嘴角,便走了。
「舒兒,你沒事吧?」姨娘過來抱着我檢查。
「沒事。」我望着男子的背影出了神。

-9-
嫡母本來和程家約好議親的,但天要毀了這門親,因爲程文政被人打斷了腿。
還是在青樓爭風喫醋,被人打的。
還真是有人做好人好事,把我想做的事做了。
嫡母很生氣,喊我過去訓斥出氣。剛說了幾句,忽然侯府來了人,在嫡母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嫡母帶着人急匆匆去了侯府。
下午滿京城傳徐耀殺人了。
他在學堂裏,肢解了一個小太監,還剝了那太監的皮。聽說被發現時,徐耀一身一手的血,雙眸猩紅,像個喫人的野獸。
「雖說耀哥兒有點蠻橫,可也不是做出這種事的孩子。」姨娘嘆道。
我同意姨娘的話。
這事,我猜是皇長孫做的,徐耀多數是附庸配合。因爲面對暴戾的皇長孫,他不敢反對。
但這事一旦捅出來,那徐耀就要爲皇長孫背鍋了。畢竟,堂堂皇長孫,可不能是這種泯滅人性的畜生。
「舒兒,你說這事兒聖上會怎麼處理?」姨娘問我。
「以聖上的行事風格,大約不會問責,畢竟是個七歲的孩子。但太子那邊,不好說。」
太子爲了保護皇長孫,不會坐以待斃的。 
「太子他……他不會要滅口吧?」姨娘變了臉色。
「不至於,徐耀到底是宣平侯世子,也不是他想殺就能殺的。」我道。
我猜,太子會讓徐涵之將徐耀送離京城。
果然,兩日後,徐涵之親自駕車,捆着徐耀,在滿京城人驚恐迴避的目光中走了。
徐耀的前程沒有了。無論是當今聖上,還是將來太子繼位,甚至江山到皇長孫手裏,三代人,都不會用他。
我戴着帷帽站在路邊,看着徐耀上的馬車。
這孩子,前世多風光啊,給我喝毒酒,冷漠又張揚。這一世,大約沒那麼好命了。
我心情很不錯,在路邊買了兩塊豌豆黃,邊走邊喫。
忽然,有人攔住了我的去路:「姜五小姐,我家縣主有請。」
「姜五小姐?」我搖了搖頭,「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哦。」
反正隔着帷帽,他也不能確定我是不是。
對面的小廝愣住了,他剛要說話,我忙快步隱入了人羣,跑了。
我不想和湖陽縣主有交集,她身份高,如果她對我有意見,弄死我都不用坐牢。
避一天是一天。

-10-
姜致怒氣衝衝回了家,一進門就衝到我的院子裏。我正跟着姨娘在學算賬,她二話不說掀了桌子,抬手就扇我。
我擋住了她的手,問道:「姜致,這又是什麼意思?」
「所有事你都知道對不對?你知道皇長孫是那樣的人,所以你故意誘耀哥兒去當伴讀,對不對?」
我笑了起來:「姜致,我就說了一句話而已,事情可都是你做的。」
姜致一愣。
「是你託了關係找的人,甚至對侯爺找湖陽縣主幫忙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耀哥兒做了伴讀,你高興得睡不着。如今出事了,就是我的錯,不是因爲你兒子太優秀,你這個母親很會謀算了?」
姜致惱羞成怒,抓着摔在炕上的算盤,反手就砸在了勸架的姨娘頭上。
姨娘的頭瞬間被砸了個口子。
「姨娘!」我扶着姨娘,怒目看着姜致。
姜致指着我:「你毀了我兒子,讓我和侯爺離了心,只是一道口子根本不夠,我要讓你們死!」
我冷冷地道:「那就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了。」
姜致陰冷地笑了笑,忽然自己坐在了地上,她的貼身婆子眼睛骨碌碌一轉,喊道:
「不好了,胡姨娘打了大小姐,快來人啊。」
院子裏外迅速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姜致望着我,挑釁道:
「胡姨娘可還有幾分姿色,賣去勾欄院,也還能值幾個錢吧!」
嫡母帶着丫鬟婆子衝進來,讓婆子捆我姨娘。
「來人!」嫡母道,「將這個沒王法的東西,拖出去賣了!」
我攔在了姨娘前面,站在炕上,直視嫡母:
「沒有王法的是母親吧,我姨娘可是良妾!」
嫡母笑了。「五姑娘提醒我了,她是良妾,買賣不得。」她頓了頓,盯着我卻是對婆子道,「那就拖出去,杖責五十。五姑娘不敬母親,掌嘴三十,罰跪祠堂。」
婆子衝上來,我拿着水果刀,指着她們:
「誰敢動!」
「姜舒!」嫡母怒道,「你還敢殺人,反了天了!」
「誰是天?這個家就算有天,也不會是你。」我一字一句道,「我要見父親,父親說要罰我和姨娘,我無話可說,否則,今天誰來我就殺誰。」
嫡母氣得牙齒打戰。姜致在一邊道:「娘,聽她廢話什麼,看她敢不敢真的動刀子。」
姜致推着一個婆子上來。婆子衝過來時,我揮了刀子,劃破了婆子的手。她的手頓時血流如注,房間裏充斥着血腥味。
大家都怕了,才明白我真的敢殺人。
「瘋了,瘋了!」嫡母怒道,「去將老爺請回來,打死這對母女!」

-11-
父親回來時,我們依舊在對峙。
他心情不好,又看到家裏鬧成這樣,進門就衝着我吼道:「還不快將刀放下來,滾去祠堂跪着。」
「父親,您要罰我可以,但我也有話說。」我道。
他吼着,讓我說。
「我只能和您一個人說。」
父親本來想罵我,但他想到了上次我和他提到的保定侯府的事,忽然又忍住了,擺了擺手:「老五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嫡母和姜致不甘心地帶着人出去了。
我將姨娘交給信得過的婆子,關上了房門:「父親,您和侯爺都有危險。」
父親一愣,驚訝地看着我。
「耀哥兒不可能做殺人剝皮的事,這事必然是皇長孫做的。我想,耀哥兒肯定也告訴了您和侯爺吧。」
父親攥着拳頭,壓着聲音道:「你哪裏聽到的話,胡說八道什麼!」
「父親能堵住女兒的嘴,可堵不住三皇子的嘴。」我低聲道,「現在聖上不知道皇長孫的癖好,可如果明天聖上,甚至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呢?」
「哪怕是個謠言,也是你們傳出去的。您和侯爺擔得起嗎?」
父親抖了抖,他知道我說的嚴重性。
太子不會放過他們的。
「三皇子一心想要扳倒太子,他那麼聰明的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您現在必須在三皇子動手前自救。」
父親一頭冷汗,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他或許早想到了,又或許沒想到,但此刻,他怕了。
「父親,女兒有自救的法子,您可想聽?」我問他。
父親猛然抬頭看向我,眼底是翻湧着驚濤駭浪,過了許久,他頹然地問道:
「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

-12-
他真的老了,在三品官的位置上整整待了十年。
他也真的怕,升不上去沒關係,可不能被人灰溜溜地擼下來,甚至臨到老了,還丟了性命害了全族。
「再讓皇長孫惹出一件事。」我道。
父親望着我,手指尖在顫抖,他懂了,點着頭。
「有道理,有道理,再出一件事,讓他自己捅破了,聖上親眼見到。太子就怪不到我們頭上,不能懷疑是我們說的了。」
父親急匆匆要走,我攔住了他:
「父親,今天的事和我的婚事,您要幫女兒做主。」
父親深深看着我:「我倒不知道,我蔣志勇還生養了你這麼個心思深的女兒!」
他拂袖出了門,在門口訓斥嫡母和姜致: 「鬧騰什麼,還嫌家裏不夠亂嗎?快去給胡姨娘請大夫來,摔破了頭不是小事。」
「父親!」
「老爺!」
「閉嘴!」父親急匆匆去找他的幕僚商議對策了。
嫡母和姜致氣歪了嘴,也只能乖乖給我姨娘請大夫。
我攔在姜致面前,一字一句道:「這個仇,我會讓你還回來的。」
父親趕在了三皇子動手前,捅破了皇長孫嗜血嗜殺的癖好。
皇長孫在學堂後面殺了一條狗,吊着那隻狗正在打的時候,聖上被人引着到了那邊,親眼見到自己寶貝皇長孫沒有人性的一面。
聖上氣得當即將皇長孫關了起來,又將太子喊過去,狠狠訓斥了一通。
這事壓不住,三皇子聞腥而動。滿朝都是彈劾太子和皇長孫的摺子,要求聖上廢了太子。
父親晚上回來的時候,轎子一路抬到中庭。下轎子的時候因爲腿軟摔了一跤,由小廝揹着去了書房。
「五小姐,老爺喊你去書房。」父親的常隨來喊我。
我去書房的時候,姜致也在,她靠在椅子上,臉色煞白,病色濃重,正在和父親吵架。
「程文政再不好,配她也綽綽有餘。父親,姜舒到底給您灌了什麼迷魂湯?」
父親拍了桌子:「我什麼好東西都緊着你,你從小都是我親自教導,到頭來卻教出你這個蠢貨。」
「爲了私怨,把妹妹嫁給紈絝,你是能得到名,還是能得到利?你不就是想解氣!」
「父親,是她害得我和侯爺離了心,也是她害得耀哥兒背井離鄉名聲盡毀。您不讓我出了這口氣,您就是想逼死我。」
要是以前,父親看她這樣肯定心疼,可今天父親沒有半分心疼。
「她能做什麼?樁樁件件的事,不都是你親自做的?你怪她,你先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蠢樣子!」
姜致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走過去,她看到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使出了現有的所有力氣:「姜舒,你怎麼來這裏,你不配來這裏,滾!」
「父親喊我來的。」我無視她,行禮道,「父親,您喊女兒來有什麼吩咐?」
父親也不看姜致,讓我坐:「你說說看,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父親,您問她?您問她做什麼,她一個賤婢,她懂什麼!」姜致喊道。
「閉嘴,不聽她說難道聽你發瘋?」父親指着姜致,「你好好聽着,心裏有個數,後面不要胡亂行事壞了我們的事。但你要再多嘴多舌,就滾出去。」
姜致氣得跌坐在椅子,撫着胸口一邊喘氣,一邊陰狠地瞪着我。
「聖上不會廢太子的,畢竟太子是他親自教養的嫡長子,感情不同於其他皇子。」我說的時候,父親看了一眼姜致,生氣又嫌棄。
他嫡出的子女,只有大哥姜峯和姜致。大哥帶着一家子外放去江南做官了,父親身邊也就姜致這一個嫡出。
所以說起親自教養,他就更氣了。
「嗯,我們討論過,也是這麼想的。皇長孫雖養廢了,可太子還有其他兒子,不影響他的太子之位。」父親道。
「但三皇子既然出手了,也收不了手了。後面朝堂肯定會波雲詭譎,您身爲兵部尚書,難做到獨善其身。」
父親點了點頭。
「可現在因耀哥兒的事,太子對你們有了芥蒂,而三皇子也非善類……
「既然左右都不是人,不如另謀出路。以您現在在朝中的影響力,也不是沒有這個能力。」
父親驚訝地看着我。
「朝中,可還有其他您看好的皇子?」我問道。
前世的時間線,四年後三皇子最後謀反失敗被斬,五年後聖上駕崩太子繼位,但太子只在位一年半。他猝死後,十八歲的皇長孫殺了兩個兄弟,坐上了帝位。
十八歲的皇長孫和現在七歲的他相比,不但沒有變好,反而更加暴戾嗜血。
總之,皇長孫在位的幾年,朝堂人人自危。徐涵之三不五時就會託病不去朝堂,後來索性將爵位傳給了徐耀,他自己遊山玩水去了。
徐耀比清高的徐涵之圓滑多了,他在朝中如魚得水,官做得風生水起,一度成爲天子重臣。
但這一世,如果我能左右朝政,我希望下一任帝王不是皇長孫。
雖說誰做皇帝不影響我,但卻影響了百姓的日子。他們已經夠苦的了,掌權者不能幫他們就算了,可也不能再雪上加霜。
「朝中還有二皇子和五皇子。」父親道。
「那您選一個,就算不能做什麼,做個依靠也是不錯的。」我道。

-13-
「大膽!」姜致怒道,「姜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簡直大逆不道,你怎麼敢!」
我睨了姜致一眼。
「來人!」父親怒道,「送大小姐回去休息。」
姜致喊道:「父親,她懂什麼,您怎麼能和她商量這麼大的事,您是不是老糊塗了?」
父親扇了姜致一耳光,指着她:
「要不是你殺了面首害湖陽郡主,捅到天子跟前,侯爺會被罷官?要不是你非要讓耀哥兒去做伴讀,耀哥兒也不會毀了,更不會在太子心裏紮下了刺。
「我們的困境都是因爲你。
「你這個蠢婦,你要死就早點死。再折騰下去,我們兩族幾百口人,都被你害死了。」
姜致不敢置信,一向疼寵她的父親,居然說出讓她早點死的話。
她踉蹌了一下,看向我。我還沒來得及收臉上的笑意,索性就不收了,大大方方地笑給她看。
姜致氣瘋了,撲過來要打我。我抬腳絆了她一下,她摔在了椅子上,又滾到了地上。
「姜舒,都是你害的我,我要殺了你。」她喊道。
「我什麼都沒做,也聽不懂你說什麼。」我攤着手,「您一口一個我是賤婢,區區庶女,這樣的我,怎麼害得到您這個高貴的嫡女、高貴的侯夫人的?」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姜致重複着這些話。
「姜致,您不認我做妹妹,可我還是要提醒您,您有空在家裏罵我,不如早點回侯府。」
她盯着我,陰惻惻的。
「耀哥兒現在是太子、皇長孫乃至聖上心裏的一根刺。我猜測,侯爺一旦回來,他的爵位都有可能保不住。」我道。
「你抓緊時間享受一下,屬於宣平侯夫人的最後榮光吧。」
聖上心裏有惡氣,不可能關門打自己兒子出氣,那就要找別人出氣。
姜致愣住了,保持着趴在地上仰頭看我的姿勢。過了好一會兒,她想明白了,唸了一句:「怎……怎麼會,不可能!」
她說完,就急得暈過去了。
父親讓人將姜致擡出去。

-14-
大夫來說,姜致的情況不太好,必須要靜心休養。
否則,很可能一年的壽命都沒有了。
姜致很着急,連着給徐涵之去信,讓他回來,她要在自己死前把想做的事都安排好。
她又開始讓四姐姜嵐每天去伺候她,她想讓姜嵐做徐涵之的續絃。
我不擔心姜嵐,她聰明漂亮還會藏拙,嫁不嫁徐涵之她自己會衡量。她如果同意了,那她一定認爲徐涵之是她最優的選擇。
姜致逼着姜嵐答應,這輩子都要幫她照顧徐耀,承諾將來就算姜嵐生出兒子,也不許搶徐耀的世子之位。
姜嵐同意了。
「四姐,今兒怎麼沒去正院?」我在院子裏,碰到了正在給花剪枝的姜嵐。她穿褪色的褙子,未施粉黛,若不注意都要當她是哪個丫鬟。
她剪了一枝花,別在了我髮髻上,然後左右打量我:「我就覺得,我們家姐妹裏,就你最好看。」
我輕笑。
「我有花茶,你想不想喝?」姜嵐問我。
「我知道你有明前龍井,爲什麼只給我喝花茶?」我笑着,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四姐小氣。」
明前龍井是姜致送給她的。
「茶就是茶,一個味兒,分什麼明前明後的,假模假式的,我早丟去餵狗了。」姜嵐牽着我的手,「就喝花茶吧,我親手做的。」
她說着,衝着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望着姜致的側顏,姜致真的瞭解姜嵐嗎?
一盒下了藥的明前龍井,姜致以爲自己天衣無縫,可在姜嵐眼中,早已無所遁形。

-15-
晚上我正和姨娘在喫飯,姜嵐的丫鬟忽然衝進來,哭得聲嘶力竭:
「五小姐,求您去救救四小姐吧……大……大姑奶奶非要逼着我家小姐喝什麼絕子藥。」
姨娘聽着目瞪口呆,我也是。
姜致真的病瘋了。
我去了正院。父親不在家,姜致發什麼瘋嫡母都會由着她。所以我進門的時候,姜嵐正由兩個婆子壓着,往她嘴裏灌藥。
我前世沒這出,是因爲我沒姜嵐聰明,把姜致送的龍井茶當成心意,全喝了。
這一世,姜嵐不喝,姜致就來硬的了。
我衝進去,撞開了兩個婆子,其中一個沒站穩,連帶撞倒了嫡母。
房間裏頓時噼裏啪啦一團亂。
「藥喝了沒有?」我扶着姜嵐,望着她蓄着眼淚,蒼白的臉,忽然想到她的前世。
她前世被嫡母嫁給了她孃家一個喫喝嫖賭的侄兒。那男人家裏窮便罷了,每天不幹正事便罷了,關鍵是每次喝酒回來,會動手打姜嵐。
姜嵐懷了兩次孕都被打掉了。
她死的時候才二十一,正是花一樣的年紀。
「我沒事。」姜嵐擦了擦嘴角,苦笑了一下,「牙關緊,沒喝進。」
我扶着她起來,轉過身望着嫡母和姜致:「我請了父親和侯爺來了,一會兒大家坐下來一起評評理。」
「你、你敢!」嫡母道。
「時至今日,對你們我沒什麼不敢的。」
若換成前世我肯定不敢,可這一世,我確實沒有不敢的。
最大的事就是死。
至於自己的名聲,家族的名聲,這都在生死之後。
「又鬧什麼!」父親回來了,他身後還跟着剛到京城,連侯府都沒回的徐涵之。
「母親和姜致逼着四姐喝絕子藥,她說四姐要做姐夫的續絃,卻不能給姐夫生孩子。」我說着,又看向徐涵之,「她說,姐夫這輩子只能有徐耀一個兒子,你所有的一切都要給徐耀!」
徐涵之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兒,他盯着姜致嘲諷道:
「我的家業你不用費心了,因爲我以後不是什麼侯爺,你的兒子也不再是世子了!」
這話猶如重拳,至少對於姜致是,掙扎着坐起來,瞪大了無神的眼睛:
「你的爵位呢?」
「沒了!」徐涵之答得乾淨利落,「你這麼在乎我的爵位,應該早點死。這樣你的墓碑上,還能刻上宣平侯夫人的名號。」
姜致一口氣沒提上來,扶着牀沿吐出一口血來。
「怎麼可能!聖上憑什麼收你的爵位,就那點小事,他不該這麼做。」
徐涵之負手而立,神色冰冰涼涼,望着姜致再沒有往日的溫柔,只剩下恨意:
「大事還是小事,不是你我評判的,聖上覺得大,那就是大!」
姜致又是一口血:「是姜舒,是姜舒害的我!」
姜致軟軟地倒了下去。
嫡母喊了一聲我的兒,接住了姜致的身體:「你不要激動,好好歇着,別的事都不要操心了。」
姜致靠在嫡母懷裏:「我是宣平侯夫人,我的兒子是宣平侯世子……誰也搶不走,搶不走!」
「娘,爲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了。侯爺心裏沒我,他揹着我和湖陽縣主合八字,我在乎的東西都沒有了……」
姜致的脖子軟了下來,她逐漸散亂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瞬間又亮了幾分。
「我……我昨晚做了個夢,我夢到你明明答應了我,你嫁給了侯爺。你明明將我的耀哥兒教育得很好,他還成了天子重臣的。
「我就知道你能做好,所以我選了你。姜舒……姜舒你必須像我夢中那樣,將我兒子培養才,否則,否則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漠然地看着她,忍不住想要笑。
她的夢真美啊,所得皆所想。
可惜,這一世她的夢不會成真了。

-16-
姜致死了,比前世提前了六個月。
她死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她生前爲自己刻好的宣平侯夫人的漂亮豪華的墓碑被棄了,徐涵之重新給她刻了一個。
普普通通,一點排面都沒有。
嫡母哭得撕心裂肺。
過了兩個月,父親問姜嵐可想做徐涵之的續絃,姜嵐拒絕了。
嫡母扇了她一巴掌,罰她跪了三天祠堂,她都沒同意。
我問姜嵐:「你不是有這個意向的嗎?」
「他是侯爺的時候,我無所謂。反正都是嫁人,當然是想嫁個身份高些的,至少能喫飽能穿暖。
「可他不是侯爺了,我上趕着什麼勁兒?更何況,耀哥兒早晚要回來,我看到他會硌硬。」
我捏了捏她的臉,笑着道:「還是你聰明。」
還是她聰明,我上輩子可一點沒深想過,糊里糊塗地過完了一生。
「我聽說母親又在給你說親事,你要小心點。」姜嵐提醒我,「母親恨你,她不會讓你好過的。」
「讓她折騰去,過些日子還會有讓她更氣的事。」我道。
家裏還有四個待嫁的女兒,我和姜嵐,以及三姐和六妹。
現在朝堂波雲詭譎,父親沒了宣平侯助力,他一定會將主意放在我們姐妹身上的。
所以,他會把我們姐妹都記在嫡母名下。
「你不在乎婚事了?」姜嵐問我。
「看母親選的什麼人吧。就像你說的,不嫁人不可能,那就認真選一選。說不定挑到個短命的,那這輩子豈不是有享不完的福?」
姜嵐一愣,隨即戳着我的額頭:「你這丫頭,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嫁過去守寡,有什麼福氣?」
我笑而不語。
她還是太年輕,沒經歷過婚姻。夫妻間如果沒有尊重沒有愛,守寡纔是最自在的。
果然,過了半個月,父親將我們姐妹四個全部記在了嫡母名下。儘管嫡母氣得大病一場,也沒能改變父親的決定。
他要做的事很明朗,他要我們姐妹四個聯姻。

-17-
姨娘又開始擔心,父親會爲我選什麼樣的夫婿。
「不讓他選,我自己選!」我放了筷子,「姨娘我去鋪子裏了。今天來了一批新糧,我去看看質量怎麼樣。」
姨娘望着我直嘆氣:「你怎麼不着急呢?」
我朝她做了個鬼臉,出了姜府。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我沿着長街溜達了一圈。等我到鋪子,新貨已經到了。我戴着帷帽在門口忙着點貨,一抬頭便在街對面的茶館上,看到了徐涵之。
縱然隔着紗簾,徐涵之還是認出了我,他朝我點了點頭。
等我處理完鋪子裏的事,出來的時候,徐涵之的馬車居然在街口。他掀着窗簾望着我,示意我過去說話。
「找我有事?」我仰頭望着他,也不知道要喊他什麼,他又沒公職,又沒爵位,又不是我姐夫了。
徐涵之沉默了一下,忽然問我:「剛纔我和五皇子一起喝茶。」
我一愣。
看來,父親在幾位皇子中,選擇了五皇子。
不過,前世五皇子封號晉王,一直沒什麼作爲。直到太子登基猝死,皇長孫繼位後,他纔出現在朝中。也正是因爲有他,朝堂纔沒有被皇長孫掀得翻天覆地。 
「父親……姜大人和我說過,是你提醒他另尋門路的,所以,我想問問,你有什麼想法。」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首先,他和我聊朝廷的事,肯定是不合適的;其次,他和我在這大街上聊,更不合適。
徐涵之透過簾子,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反應過來,尷尬地笑了笑:
「我唐突了。今日的事,晚上我去家中再和你說。」
我往後退了一步,示意他可以走了。

-18-
晚上徐涵之還真的來了,我被請去了父親的書房。
他們聊五皇子,我在邊上聽着。
五皇子今年二十二,先前訂過兩門親事,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兩位小姐都是沒過門就去了。
五皇子出身其實不錯,他母妃是以前的端妃。後來端妃因謀害子嗣的罪名被打入了冷宮,在五皇子七歲時,死在了冷宮。
五皇子過得還算不錯,十歲前養在皇后宮裏,因乖巧懂事,皇后待他還不錯。
另外,有一個很關鍵的因素,他和太子的關係很好,不亞於一母同胞。
「父親,您這個選擇極妙。」我道。
父親眼睛一亮,好像對我的誇獎還挺受用:「你說說看,妙在哪裏?」
徐涵之也饒有興致地等着我說。
「如果五皇子對帝位有意,那麼就從長計議。如果無意,那麼和五皇子走得近,無異於在太子跟前,又多了一個人情面、護身符。」我道。
父親和徐涵之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另外還有一件事,五皇子還沒成親。」父親看向我,沒有接着往下說。
徐涵之一愣,皺眉。
我聽懂了,開門見山地問父親:
「您想讓我做五皇子妃?不談其他,您覺得我的身份,能做王妃嗎?」
父親現在對我的聰明很滿意:
「行不行,也要問過才知道。更何況,五皇子前面可是死過兩位了,他想再娶高門貴女,別人也不敢嫁。」
徐涵之打斷了父親的話:
「岳父,五妹還小,這不合適吧。」
父親疑惑地看着徐涵之:「姜舒過了六月就十六了。」
徐涵之頓時訕訕然,緊急咳嗽了一聲,又尋了個理由出來:
「我們想和五皇子走得近,也不只有聯姻這一個辦法。」
父親擺了擺手:「沒有任何手段,比姻親更牢靠了。」他說着看向我:「家裏幾個姑娘,父親覺得只有你最適合。只要你點頭,剩下的事父親去做。」
徐涵之望着我,面色有些緊張:「五妹,你仔細考慮,不要武斷。」
我也疑惑地看了一眼徐涵之。

-19-
姨娘知道父親的意思後,很憂慮。
「也不知五皇子人怎麼樣,死了兩個王妃了,是不是克妻……」
她急得夜裏睡不着,又想着法子將父親勾到她房裏來。夜裏用盡了手段,哄着父親不要將我嫁給五皇子。
她這次失敗了,父親半夜套着衣服就走了。
隔日她又噓寒問暖,送了父親一幅前朝字畫,花了兩千兩。父親如獲至寶,可還是沒鬆口。
姨娘蔫了,唉聲嘆氣地:「老爺着了魔一樣,一點不聽我說的話。」
又看着我,紅了眼眶十分自責:「到底不是嫡出的。你若是生在夫人肚子裏,他對你的親事,斷不會這麼隨意的。」
我哭笑不得,給她擦着眼淚:「在父親眼裏,女兒的婚事對他有用的時候,他不分嫡庶的。」
「那你到底怎麼想的?老爺說等你點頭。」姨娘道。
我不想嫁,但必須要有一個讓父親無法拒絕的理由。
不等我想到理由,湖陽縣主的請柬來了。我本想託病不去,可翻過來一看,她還囑咐了一行小字:
【五小姐,這次應該沒有認錯了吧?】
我一頭冷汗,訕訕揣着請柬去了湖陽縣主府。
湖陽縣主府就在宣平侯府對面,上次我還在府門口見過她和麪首。
進了門,湖陽縣主穿着一身緋色宮裝,華麗高貴地坐在拔步牀上。看見我她便笑了起來,意味深長:
「我們見了兩次,今兒是第三次,卻還是頭一次說話,五小姐,坐。」
「謝縣主。」我在挨着她面前的圓凳,坐了半個屁股。
湖陽縣主問了我家裏的事兒,又問起徐耀,我都一一回了。她喝了口茶,話鋒一轉:
「五小姐是怎麼知道,我和宣平侯來往的事?」
終於問了,我一直提着的心反而在這一刻放了下來,我垂首恭敬道:
「只是偶爾一次,看到侯爺從您府上出來。」我看了她一眼,露出慌張心虛的樣子,「那日我自救,就……就口無遮攔,隨口胡謅了。」
湖陽縣主看着我,笑了起來,依舊是意味深長,讓人猜不出原因。
忽然,她又問我:
「五小姐十六了吧?家裏還不給你說親事嗎?」
我道:「我大姐剛去,父親捨不得我們姐妹,想多留我們幾年。」
「姜大人也是糊塗了。十六歲的女兒,早該說親了。」湖陽縣主一頓,忽然道,「這樣,我給你保個媒可好?」

-20-
離了湖陽縣主府,我還沒回過神。
不是聽不懂她說的什麼,而是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理由。
她要爲我和五皇子保媒。
五皇子同意嗎?
我剛纔真的脫口而出地想問她這句話,可我不敢。雖說她不能真的對我怎麼樣,可她行事向來隨性,我無法判斷她下一步會怎麼做。
我到家後,家裏的下人,看我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就連路上遇到姜嵐,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攔着她:「出了什麼事,怎麼大家看我的目光都很古怪?」
「你不知道?」姜嵐問我。
「我真不知道,你別和我賣關子了。」
姜嵐看着我卻撲哧笑了:「看你這表情,是要嚇死我,也太認真了。」她頓了頓:「侯爺和父親提親了,提的是你。」
我愣着,腦子裏一片空白,許久纔像個老物件一樣,咯吱咯吱轉動了幾下。
徐涵之要求娶我?
他瘋了?
「我去找父親。」我掉頭就去父親的書房。他看到我也不意外,招手讓我坐下。不等他說話,我道:「您升官了嗎?」
父親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眼角的褶子像朵花。
「還是你聰明!」
「進內閣了?」
父親噓了一聲:「託五皇子的福,就這幾日了。」
原來如此,我就說我的魅力沒這麼大,一天的工夫,又是給我保媒又是有人來提親。
「徐侯爺提親的事,你不用管。我說他要是想遵你大姐遺願,娶我家姑娘做續絃,那就老三和老四選一個,老五他別想了。」
「然後呢?」
「然後他就走了。」父親笑了一下,看着我,「縣主找你幹什麼?」
我把湖陽縣主的話告訴了父親,父親聽着眼睛大亮:「我兒,這事穩了。」
我塌了肩:「我不想嫁皇親國戚。我有錢,父親又是閣老,我就不能嫁個普通人?」
父親臉一沉:「湖陽縣主開了口,就表示五皇子對你也有意。你要拒絕,咱們就和他們結仇了。」

-21-
我讓姨娘幫我物色一個普通男子,實在不行,我就先斬後奏,生米煮成熟飯。
丟人就丟人了。
姨娘快馬加鞭地找,還真讓她找到了一個。一個十九歲的秀才,家裏很貧困,但長得很俊俏。
我換了衣裳,打算悄悄去看一眼,如果滿意就定下來。
男子早上會在茶館做事。我假裝喝茶,尋了個座位,剛坐下,就聽隔壁有人道:
「聽說了嗎?昨兒御醫去了五皇子府,說是五皇子得了絕症。」
我一愣。
「五皇子不才二十二,怎麼會得絕症的?」
說話的人嘆了口氣:「宮裏的事誰知道呢,說是隻能活個一年半載的。還說他後來不說親事,就是因爲身體不好,不想拖累別人。」
我咂了咂嘴。
出了茶館,我又讓家裏夥計打聽了一圈,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五皇子得了絕症,命不久矣。
我動了心。
而且不是說,保媒都要全福人,可湖陽縣主是寡婦,那我可能也有她那樣的福氣。
晚上回家我又試探了一遍ṱū⁵父親,父親想了許久:「喫藥嗎?他身上還真是有一股藥味,你不說,我倒沒在意。」
「御醫也常出入他府邸,倒是不知,他生的什麼病。」
「父親,我願意嫁給五皇子。」我道,「您能保證是正妃,不是側妃或是妾吧?」
父親瞪了我一眼。
如果我嫁了,又能穩固父親的官位,讓孃家變得強大,又能去做尊貴的寡婦,何樂而不爲?
更何況,往後我姨娘在家裏也能高人一等,大夫人可再也不敢爲難她。說句更好聽的,大夫人的位置,都得讓我姨娘一半坐。

-22-
父親升官是聖旨來的,一旨二意,雙喜臨門。
「恭喜姜五小姐,往後宮裏見着,還請多關照關照。」讀旨的太監低眉順眼地和我說着恭喜。
我笑着應是,父親賞了他一錠金子。
婚期定在來年的二月,我不能再出門,成日閉門繡嫁衣。
我又開始擔心,五皇子那身體,不會等不到我嫁,他就死了吧?
好在,五皇子熬到了第二年。
似乎是爲了慶祝我沒有被五皇子剋死,婚禮ťū⁷辦得很熱鬧隆重。
我蓋着紅蓋頭,坐在喜牀上,周圍的笑聲都很禮貌剋制。眼前一亮,蓋頭被挑開,我仰頭看向身側的男子。
頓時愣住了。
「是……是你?你不是湖陽縣主的……」
我的話說了一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我是湖陽縣主的什麼,面首嗎?」他說着話,朝我伸出手。我嚇得縮了縮脖子,他輕笑,修長的手指落在我的鳳冠上。
「重得很吧,我幫你拆了。」
他說話輕聲細語不急不躁,讓人有種心安的感覺。
「怎麼好勞駕您動手,我讓丫鬟做就好了。」我低聲道。
他做事很細很慢,一點頭髮都沒有拉扯到。
我脖子一鬆,仰頭看他時,他已經遞給我一杯熱茶,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我們見過六次,你還記得?」
我接過熱茶,點了點頭,但其實我記不得幾次了。
「殿下,」我輕咳了一聲,「那……那您知道娶的是我嗎?」
說完我又有些後悔,這話問得又唐突了。
我大概是太緊張了,一直說錯話。
「知道。」他淡淡的,說完嘴角噙着笑意望着我。
我騰一下紅了臉,不知道要怎麼接他的話,他輕笑了笑:「餓不餓,幫你叫夜宵來?」
我忙點頭。

-23-
喫飯時我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他的手很好看,但皮膚太白了,人也沒什麼氣色,而且,身上真的有股淡淡的藥味。
他真的有病吧?
他忽然朝我看過來,我心虛地垂下頭,喫着碗裏的面。
「姜舒。」
「嗯?」我抬頭。他拿着帕子,隔着桌子伸手過來,我愣了愣,他的帕子輕輕落在我的嘴角。
「有湯汁。」他道。
「謝……謝謝。」
我低頭接着喫,一時我和他都沒有說話。
時間不管怎麼拖,都是拖不住的。三更的棒子聲傳來時,我偷偷打了哈欠,餘光第不知多少次看向五皇子,他捧着書在燈下靜靜看着。
沒有催我,也沒有刻意找話和我說。
我們在同一個房間裏,卻獨處着,雖沉默,但好像也不尷尬。
又熬了一刻,我實在熬不住了開始打瞌睡,也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五皇子還在,他依舊和昨夜那樣,捧着書。
我身上蓋的被子平平整整,衣服沒有亂,身上也沒有異樣。
昨晚,他沒有多做什麼,甚至都沒有喊醒我。
「醒了?」他放下書,柔聲道,「想再睡會兒,還是現在起?」
「現在。」我擁着被子坐起來,他微微頷首避去了洗漱間。我飛快穿好衣裳,他已走了出來:「早上我們要去宮裏請安。」
我看了一眼漏刻,真是悔得不行,成親第一天,不但沒有圓房還睡到日上三竿。
平日在家裏我都沒有睡到這個時辰過。
「別急,有我在呢。」馬車上,他輕聲道,「我身體不好,便是去遲了,母后也不會怪我們。」
我鬆了口氣:「謝謝。」
他笑了笑。
入宮後,五皇子將所有責任攬在他身上,皇后望着他笑得很欣慰。
又對我道:「他自小性子孤僻,話也不多。往後在家你多和他說說話,有個人陪,到底會不一樣。」
我偷偷看了一眼五皇子,我沒覺得他孤僻,話也不算少。

-24-
我發現,他午飯前,確確實實喝了一碗藥。等他出門後,我在房裏翻了翻,沒找到藥方。
也不好直接問,他到底生的是什麼病。
「想不想去園子裏走走?今兒天氣不錯,我想將幾株山茶拿出來曬曬太陽。」
「您還種花了,親自種的嗎?」
「嗯,想不想看看?」
我很有興趣,跟着他去了他的花房。他的花房很大,收拾得整整齊齊,花的種類也多,每一株都長勢喜人。
我一直想種花,可惜因爲姜致聞着花便會起疹子,所以家裏一點花都沒有。
後來嫁去侯府,徐耀也像姜致那樣,聞着花就不停打噴嚏。所以直到今天,我都沒有親自養過花花草草。
我跟在五皇子身後,給他打下手,又忙着將花搬出去。折回來時,看他正捏着手站着不動。
「怎麼了?」我上前看他,「剪着手了?流血了!」
「沒事,小傷,不用擔心。」
我抓着他的手喊人拿水拿藥來,又讓他坐下幫他止血:「疼嗎?」
他搖了搖頭。
蔡公公親自捧着藥箱來,看到五皇子手上的傷,愣怔了好一會兒:「是……是您受傷了?」
蔡公公約莫二十來歲,長得白白胖胖的,很喜慶。
他說完,又嘀咕了一句:「一把剪子還能傷着您?」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蔡公公。
「奴婢以爲是娘娘。」蔡公公笑嘻嘻蹲在五皇子面前。正要動手給他上藥,五皇子道:「賬算好了嗎?」
蔡公公眼睛滴溜溜一轉,哎喲一聲:「還真沒有。」
他忙將藥箱塞給我:「那殿下的手交給您了,奴婢那邊還有事,辛苦娘娘了。」
我覺得這位公公好像不是很關心五皇子似的。
蔡公公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麼,回來叮囑我:「那個,娘娘……殿下的手不能沾着水,這幾日要勞駕您多費心了。」
我笑着點頭,心道家裏這麼多下人,也沒必要讓我親自伺候吧。
蔡公公離開,我給五皇子上藥,問他:「疼嗎?」
他嘴角動了動,低聲道:「疼!」
其實傷得不深,不過十指連心,很疼也有可能。
我小心翼翼給他包ṱũ̂₁了手指,一抬頭髮現他正看着我,我怔了一下。他含笑問我:「瑞、堇、晉、秦,你覺得哪個字更好?」
「聖上要給您封王了嗎?」
他頷首。
「那封號也不能問臣妾,臣妾不好說。」
「你隨便選,我隨便聽。」他笑道。
我想了想: 「豫章出黃金,然堇堇。我喜歡這個堇字。」
他若有所思。
我沒作多想,誰知道到了下午,聖旨就來了,他的封號居然真是個堇字。
他道:「父皇也喜歡這個字,看來這個字是真的好。」
心頭跳了跳,我指了指他面前的碗:「喫……喫飯吧。」
他輕嗯了一聲,左手舀着湯,忽然全灑在了身上。
「沒事吧,燙着了嗎?」我給他擦身上的油脂。左右看看,心裏有些不滿,王府裏的下人就這麼沒有眼力嗎?
看到主子弄髒了衣裳,一個個像個木頭人似的,杵着一動不動。
還不如姜府的下人機靈。
「您左手不方便是嗎?」我問他。
「嗯,兒時受過傷。」他說着,嘆了口氣。
我猶豫了一下,重新添了湯端在他面前:「要不我喂您?」
他一怔,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可以不喝的。」
我將湯勺送到他嘴邊:「妾身伺候您是應該的。」
他抿脣笑着,耳尖微紅:「那給你添麻煩了。」

-25-
回門很熱鬧,徐涵之也來了,看到我他怔了怔,隨即避開了我去陪堇王說話。
堇王很給面子,姨娘高興得不得了,悄悄問我圓房的事。
「啊,竟然還沒圓房,是不是他身體不行?」姨娘驚訝道。
我捂住她嘴。 
「您別亂喊,叫別人聽到。不過……還真有可能。他兩天都沒有碰我,也沒有強迫我。」
正常男人應該不會是這樣的態度吧?
也沒看出來他厭惡我啊。
姨娘又開始發愁了:「那要不要我去找找民間偏方,總歸要生個孩子吧,不然多沒意思。」
我也想要孩子,前世就沒生,成了我的遺憾之一。
「算了,他是王爺,要是喫壞了他,咱們賠不起。」我和姨娘道,「不行就不行吧,我覺得挺……」
我還沒說完,姨娘忽然反過來捂住我的嘴,而後站起來:
「王爺,您來了,快裏面坐。」
我腦中嗡的一聲,遲疑地回過頭去,就看到堇王不知何時,站在院門口。
「您什麼時候來的?」我問他。
「剛剛,」他含笑進門,「在聊什麼?」
我心虛得很,畢竟我們在背後議論他。
「隨、隨便聊點事兒,您坐,我給您泡茶。」
堇王自然地坐下來,陪着我姨娘說話。姨娘更高興了,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一點架子都沒有,也不嫌我出身低,是個能託付的男人。」
「嗯!」我也覺得不錯,就是可惜了……
如果真的不行,能不能過繼一個孩子呢?
但這事兒現在不好說,等過幾年再想吧。
喫飯時,姨娘第一次在主位落座,而且,還是坐在嫡母身邊的。堇王敬酒的時候,連着姨娘一起敬的。
嫡母臉色很難看,強忍着,手都在抖。
姨娘很高興,眼睛紅紅的。 
我也很高興,我知道,只要我一天是堇王妃,姨娘在姜府就無人敢欺負,嫡母也要讓她三分。
堇王回家後話變得更多了,還邀請我去他書房。
這一次,我竟意外在他的書裏,看到了他夾着的藥方。
我悄悄記下藥名,想着找人去打聽。
「在看什麼?」堇王忽然走過來,「我的藥方?」
我順勢問他:「王爺您……身體怎麼了?」
他頓了頓,語氣很隨意:「從小有的毛病,脾胃不和,大夫說再喫一帖就不用喫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所以,只是脾胃不和嗎?
他望着我,有些不解:「怎麼?」
「沒……沒什麼。」
我總不能說,外面在傳您都快病死了,爲什麼您僅僅是脾胃不和呢?

-26-
「王妃娘娘,您這賬算得又快又好。」蔡公公坐在我邊上,看我撥算盤,「從小就學的嗎?」
「我姨娘教的,她是商戶女,她算賬更快更好。」
蔡公公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又想到什麼:「我家王爺武功好,自小就習武……」
我停下來看着蔡公公,蔡公公也看着我。
「奴婢又說錯話了?」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
武功好?那用剪刀剪個花枝,也會受傷嗎?
「在說什麼?」堇王信步進門,蔡公公一溜煙跑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堇王:
「蔡公公說,您自小習武,武功很好。」
「嗯。」他在我對面坐下來,喝了口茶,「所以呢?」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樣反問的語氣和我說話。我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所以,王爺的手怎麼受傷的?」
堇王眼睛很亮,染上笑意後越發地明亮起來。
他探過手揉了揉我的頭頂,說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
「所以,我身體很好,不要胡思亂想。」
他說完就坐在對面看書,我越想越不對,抬頭瞪了他一眼。
夜裏,我先歇下來,他自身後貼上來。我身體一抖, 他輕輕撫着我的後背……
「我沒有身體不好。」他在我耳邊低聲道, 「前兩日不敢動, 是怕你緊張, 現在對我熟悉了,你可會自在些?」
我不敢看他, 心咚咚跳着。
「姜舒。」他低聲道,「其實, 是我請湖陽縣主爲我保的媒。」
他說了很多, 我混混沌沌聽着。
他說他第一次見到我, 是在宣平侯府門外, 他聽到了我和徐耀說的話。當時只覺得我膽子很大,後來查清了那天侯府發生的事,他又覺得我很機靈。
他說那之後他又見了我五次,每一次看到我時,我都在做壞事。
他說, 既然人一定要成親,那爲什麼不娶一個聰明有趣的。
我跟着他浮浮沉沉,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只知道,有的事做起來並沒有那麼令人厭惡和牴觸。

-27-
堇王不常出門,但太子卻常來堇王府。我發現太子不管做什麼事, 都會來問一問他。
很依賴他。
難怪父親會選堇王,有了他,許多他們犯愁的事, 都會迎刃而解。
堇王也很關注皇長孫, 他讓聖上將皇長孫送去了皇覺寺教養。
我不知道皇長孫將來會不會殺回來搶奪皇位, 所以憂心忡忡。
「太子這個月新添了第四個兒子, 新納了妾室。」堇王和我道, 「世事無常, 不必過早憂慮。」
我想到前世太子登基時, 包括皇長孫一起才三個兒子。
這世已有四個了嗎?
前世皇長孫沒有被送去皇覺寺, 這一世他被送去了,會不會被教化得溫和一些?
下半年,嫡母給三姐定了一個小門戶的舉人,我不同意,嫌那男子太愚鈍太懶了。
「窮沒事, 家裏卻那麼髒,這樣的人家既懶又沒規矩, 嫁不得。」
嫡母知道我是故意的, 氣得撂挑子, 還讓姜峯迴家來。姜峯迴信裏卻說她年紀大了, 休養生息享享清福。嫡母氣得病了。
父親就將三位姐妹的婚事, 交給了姨娘去辦。
三個姐妹很高興,每日陪着我姨娘打牌。四個人還一起選夫婿,說一定要選個中意的。
我坐在園中的搖椅上打着盹兒,做了個昇仙的夢。我從夢中笑醒,看到堇王正坐在我身邊, 給我打着扇子。
「做了什麼夢,笑得這麼高興?」
「一個……很美很美的夢!」我道。
「有我嗎?」
「有,當然有!」
還有我們的孩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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