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始亂終棄的侍衛稱帝了,我拎着裙襬準備跑路。
山路泥濘,我摔了七八次,新裁出來的羅裙都破了。
翻過山頭,休息的空當,一轉頭看到抹修長挺拔的背影。
我腳下一滑,坐在地上。
小侍衛轉身看過來,眯着眸子,嘴角扯着涼薄的笑意,「花小姐,繼續跑。」
-1-
我叫花儀,當朝丞相之女。
如今被小侍衛強硬帶回皇宮,鎖在了殿內。
他一定想殺了我,我哭得很大聲。
-2-
小侍衛還在丞相府時,就時常佩刀。
他與其他侍衛不同,我偷偷觀察過,他的周圍甚至還有暗衛。
哪個侍衛還有暗衛護着,這人來歷不明,心懷不軌。
我將這小侍衛帶去正殿,義正言辭,「爹爹,殺了他。」
老爹手一抖,茶杯掉地,鬍子都要翹起來,「女兒家,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小侍衛抱臂歪頭朝我笑,竟是一點尊卑禮儀都不懂。
我氣急了,「此人可疑,留不得。」
老爹下意識看了眼門口處的小侍衛,冷聲呵斥,「回你的屋,吵鬧。」
-3-
我被兇了。
老爹從來都是溫言軟語,從沒像如今這般冷言相待。
我心中委屈,便拿小侍衛撒氣。
「站住,本小姐讓你站住。」
小侍衛頓步,懶洋洋看我,不喊人也不行禮。
狂妄。
完全不將本小姐放在眼裏。
我花儀哪裏受過這種對待,當即要命人將他反手綁住,頭頂水果,供我射箭玩樂。
弓繃得緊,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能扯開。
忽地傳來一聲嗤笑,我怒然看去,這傢伙不知用了什麼辦法,三下兩下解開束縛,正站在我身前打量。
黑漆漆的眼眸中滿是嘲意,他微微仰起頭,手指敲在弓身上,「小姐,會射箭嗎?」
看不起誰呢?
我當下就要人砍下他的腦袋。
老爹風風火火趕來,腳底生風,「胡鬧胡鬧!」
他被氣得不輕,我也是。
我指着小侍衛質問,「爹爹,這樣的人怎麼選進府的?」
老爹抬起袖子擦汗,還沒說話,只看那小侍衛從我手中奪下弓箭。
一手持弓,一手搭箭,我費勁都沒扯開的弓在他手裏分外輕巧地一拉,扯出個半圓。
「看好了。」
他手指一鬆,「嗖」的破空之聲格外醒耳。
我瞪大雙眼看去,長箭插進半分。
小侍衛將弓箭放回我手上,嘴角輕輕一勾,「小姐,箭是這樣玩的。」
我火冒三丈,被爹爹扯住。
直至小侍衛身影消失在院內,爹爹才語重心長道。
要我離這小侍衛遠些,無事莫要靠近。
我嚥下不甘,將手裏的弓箭丟在地上。
什麼爛東西,本小姐纔不玩。
-4-
自上次被爹爹訓斥,我看到小侍衛只能叉腰瞪上一瞪,不敢再明目張膽找他麻煩。
但一次夜晚實在忍不住,我下定主意非要扒他一層皮。
老爹總是第一時間感受風吹草動,急急將我喚了去。
「這又是做什麼!」
我委屈,我掩面落淚,「爹,你兇我。」
老爹面色變了一瞬。
我哭得更厲害,「他扮鬼嚇我。」
小侍衛摸着下巴,擺手無辜,「小姐膽子太小也是我的錯。」
我怒意橫生,「半夜三更立在門口做甚!」
老爹的目光也隨着看了過去,眸色微沉。
小侍衛面不改色,「職責所在,護主平安。」
「牙尖嘴利巧言令色,分明對本小姐圖謀不軌!」
小侍衛撲哧一聲笑了。
他笑得十分坦然,言語間竟讓我看出股謙謙君子的味道,但說出的話令我殺心大起,「小姐多慮了。」
「剝了他的皮,就現在!」
-5-
小侍衛安然無恙,我卻被老爹連夜送走了。
臨行前在門口聽到小侍衛談論刺客的字眼。
我捏緊了拳頭。
這狡猾多端的侍衛。
小侍衛談完,我被爹爹喊進屋內。
與他擦肩而過時,我仰首對他做了個摸脖的手勢。
小侍衛微微一笑,朝我做了個拉弓的動作。
淦。
敢嘲諷我。
該死的小侍衛。
-6-
我被送進了寺廟祈福。
閒來無事時,總能回憶起那晚爹爹的話。
他說小侍衛身份特殊,恩人之子,江湖風波,來此避難。
我捏着筆胡亂在紙上亂寫一通,喃喃道,「江湖之人,難怪如此囂張。」
那不懂禮儀尊卑也談的過去。
若他對本小姐尊重些,也不是不能饒過他。
-7-
期間齋飯素食,忍得我頭暈眼花。
終於在七日後,我被放了出來。
臨行前寺廟的大師喊住我,朝我說了一通晦澀難懂的話。
我聽不懂。
他只朝我笑,「花小姐的福分還在後面。」
這句聽懂了。
聽得我心花怒放,一撒手留了不少香油錢。
-8-
我裹着貂裘在寺廟門口等了許久,都沒等到迎我回府的人。
手指都要凍僵了。
才遠遠看到一行人慢悠悠行駛了過來。
爲首的正是小侍衛。
他一身黑衣,手挽繮繩,不緊不慢勒馬停下,掀開車簾。
「小姐。」
從來還沒人叫我等這般久。
我忍氣提着裙襬上車,渾身都凍僵了,一不留神踩空半腳,往下倒去。
在驚呼出聲前,我感覺脖頸一緊,被小侍衛一手拎住了。
他像拎小雞崽子一樣。
「雪天路滑,小姐小心。」
小侍衛開口,眉眼帶笑,不是關心,卻滿是挑釁。
該死的江湖中人。
我沒好氣的整理衣領衣領,「爲何是你來。」
小侍衛利落翻身上馬,馬車開始緩緩行動,他的聲音伴着風雪傳來,聽着格外清冷,「小姐莫管。」
?
你再說一遍。
-9-
介於這次連夜被送寺廟,我喫了教訓。
不與他起正面衝突。
整理衣裙時,忽地聞到一股極淡的血腥味。
我低頭聞了聞,難受得皺起眉頭。
風雪加大,捲起車簾,小侍衛身影挺拔,端坐馬上。
我一路懷疑的盯着這背影,陷入沉思。
-10-
對於我回府,老爹十分欣喜。
扯着我左右看了兩三遍,放心的出了口氣。
我不滿的嘟囔,「冷死了。」
老爹忙差人拿來了湯婆子。
我抱着湯婆子出門時,小侍衛正站在院中,微微仰頭朝東方望去,眸光深沉,身上落滿了雪。
我靠近低聲道,「你,隨我來,本小姐有話說。」
我走到門口,都未聽到回應,納悶回頭,小侍衛紋絲不動。
我又拎着裙襬哼哧走回去,湊近聞了聞他,確信道,「你方纔殺人了。」
小侍衛低頭撇了我一眼,淡淡道,「打獵而已。」
還不承認。
我壓低聲音,「江湖人,遭仇人追殺吧?」
小侍衛有些莫名地看我一眼,他這眼神,擺明了在說我是個傻的。
「別裝了。」我仰頭看他,「你的身份我都知曉了。」
小侍衛Ṭű̂₁抬眸看我,有些意外。
「江湖多風波,你仇人應該不少吧。」
「怎麼說呢。」小侍衛抬手拍落了身上的積雪,朝我微微一笑,「小姐有空還是多拉弓吧。」
?
「你站住!」
我彎腰揉了團雪砸過去。
小侍衛不緊不慢抬步走着,眼看要砸重時,他一歪頭,躲過了。
雪球散了一Ţû⁷地。
-11-
這幾日天總陰沉着,飄着小雪。
我最不耐雪天,冷的手都發疼。
白日在軟榻歇了整整一日,傍晚出門時,雪落的又大了些。
小侍衛剛從外回來,渾身清冷踏在雪中,似要與天地融爲一體。
我忙小步跑了過去,湊近聞了聞。
吸得太猛,溼冷氣息灌了進來,嗆得咳了一聲。
小侍衛嫌棄地後退一步。
沒有血腥味,淡淡的味道,說不上來的好聞。
「你湊近些。」
小侍衛皺眉看我,沒動。
「奇怪。」我吸了吸鼻子,納悶道,「怎麼這麼香?」
「你擦的什麼香粉?」
小侍衛撇了我一眼,繞步而行。
江湖人哪有擦香粉的道理。
我忙跟上攔住他,「你可藏了什麼香粉?」
小侍衛笑了,「我藏香粉?」
「不然?」我壓低聲音,「江湖人可沒有擦香粉的習慣。」
小侍衛低頭看我,像是來了興趣,微微拔高尾音,「小姐怎知沒有?」
我仰頭,「當然,小姐我博學多識。」
「哦。」小侍衛意味深長哦了一聲,拍手讚賞道,「小姐冰雪聰明。」
?
嘲笑本小姐。
我深吸口氣,按耐住將他大卸大塊的衝動,從頭上取下一隻金釵丟了過去。
「多少銀子。」
「本小姐買了。」
小侍衛嗤笑一聲,掂了掂手裏的金釵,歪頭撇我。
「怎麼,不夠?」
我說着要取下手鐲,被小侍衛攔下。
他微微抬手,拿起金釵,又帶回我頭上。
我一僵,沒等將他推開。
小侍衛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他說得很輕。
「不過小姐可知,有些江湖人……」他頓了頓,俯身靠的更近了,「殺了人,是要拿香粉蓋一蓋血味的。」
我猛地抬頭,對上小侍衛黑漆漆的眸子,如深不見底的黑潭
一股涼意自後背升起,恍惚間腿一軟,坐在了雪地上。
小侍衛微微一笑。
冷雪浸溼衣衫,半響,我被冷得回過神來,怒道,「你……膽敢以下犯上!」
院內空當,小侍衛身影都沒了。
-13-
一連幾日,小侍衛都未曾出現在府內,我憋着氣無處撒,將手裏的花枝搖得亂動。
吩咐了府內人,看到小侍衛定要第一時間通知。
定要與他好好算算賬。
-14-
深夜被噩夢驚醒,自孃親過世,已經許久不被噩夢嚇醒了。
我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套上衣裙往外走。
昨夜雪下得大,地上厚厚一層,踩在腳底吱呀作響。
「小姐?」
守夜的銀寶忙從屋內取來了貂裘,「夜裏冷,小姐要什麼差奴婢去弄。」
我默了默,「想將那小侍衛大卸Ṭů₍八塊。」
銀寶低頭不說話了。
裹緊貂裘,我不許她跟着,獨自在府內慢走。
這一走,撞上了許久未見的小侍衛。
他抬手持弓拉箭,破空之聲響起,三支分別穩中紅心。
我悄聲靠近,彎腰揉了雪球靠近,未等丟出去,小侍衛忽然回頭。
我將手中雪團藏在袖口間。
「花小姐,半夜做甚?」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靠近些。」我清了清嗓子,「有事吩咐。」
小侍衛丟掉弓箭看我,猶豫間向前邁了幾步 。
手上的雪團冰得手涼,我急道,「你,再靠近些。」
小侍衛又走了幾步,我估摸着距離,穩中時一抬手,左一顆,右一顆砸了了過去。
雪球捏得又大又結實,砸到身上一道悶響。
竟是兩顆都中了。
小侍衛神色僵了一瞬。
「哈哈哈哈。」
我頓時神氣起來,仰頭看他,「江湖人,也不過如此嘛!」
「下次再嚇本小姐,就揉更大的砸你。」
……
小侍衛沉默了幾秒,緩緩低頭,拍掉了身上殘留的雪。
出了口氣,我拍手準備往回走,剛剛轉身,只聽身後輕笑一聲。
「小姐,沒玩過雪仗吧?」
ťŭⁿ?
-15-
「爹爹!!」
一大早,我頂着兩大團眼底烏黑拍響了爹爹的屋門。
「哦喲花珠珠。」老爹還未睡醒,迷糊間抬眼看我,震驚的喊出小名,「這,這是咋?」
我抹淚,側身指身後,「爹爹,小侍衛欺負我!」
他面色收了收,「怎麼欺負的?」
我比劃着手勢,「他竟敢拿這麼大的雪球砸我。」
噗的一聲,身後一道嗤笑。
「小姐,雪仗就是這樣玩的。」
老爹面色都微變了一瞬,又強忍了收回脣角,輕咳一聲,「雪仗確實,是這樣玩的。」
?
我震驚地看着老爹,「這麼大,這麼大雪球也正常嗎?」
「……」
老爹沉默了。
-16-
我拎起裙襬氣呼呼回了房間內,渾身衣裙都被雪浸透了。
銀寶忙替我翻來替換的衣裙,「小姐,怕是要凍壞身子了。」
我越想越氣,「你說,雪仗有拿這樣——大雪球打的嗎?」
銀寶手一抖,支支吾吾,「有,有的吧。」
我一拍桌子,「你講實話!」
銀寶被嚇一跳,答得很快,「……沒有」
我又一猛拍桌子,拍的手心都痛了。
該死的小侍衛。
-17-
第二日起了大早,我帶着人浩浩蕩蕩將小侍衛攔在了門口。
他一身黑衣,雪落滿肩,微微抬頭望着東方,保持這姿勢許久。
地上的雪已經下的很厚了。
銀寶撐着傘,我拎着裙襬慢悠悠朝他走去,「小侍衛。」
「愛打雪仗,本小姐便陪你好好打一日。」
我一招手,派人將他圍了起來。
小侍衛掀起眼皮看我,眉眼都是倦色。
他點頭,「好啊。」
頓了頓,又補充,輕嘲道,「小姐可,莫要哭鼻子。」
今日尋了數十位大漢,我絲毫不懼,「哼,今日就將你砸成雪人。」
「若能碰到一片衣袖,我離居自願站着給小姐打。」
「若碰不到……」小侍衛朝我歪頭,威脅意味明顯。
我及時打斷,揮手,「給我丟!」
衆人一同出手,藏了許久的雪球四面八方朝小侍衛砸了過去。
雪球圓滾,密密麻麻。
小侍衛站在中間,左右撇了兩眼,未有動作。
銀寶扶着我退到了安ŧũ⁼全距離,低聲道,「小姐,這小侍衛怕不是被嚇傻……」
銀寶的話說到一半頓住了,目光驚歎。
眼看雪球即將命中之時,小侍衛忽地動了。
腳尖輕點,剎那間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極快,在密麻雪球中穿梭,彎腰,側身,快到看不清輪廓。
一波雪球嘩啦落地,小侍衛站在圍外,風輕雲淡拍了拍落雪,黑衣上哪有被砸中的影子。
他朝我微微歪頭一笑。
銀寶半響說不出話,「這……這,也太厲害了。」
小侍衛還有點本領。
「繼續!」
「但凡丟中者,本小姐通通有賞。」
-18-
小侍衛孤身一人,遊刃有餘穿梭在雪中,反手間一丟,將一人打翻在地。
手力了得。
眼看我帶的人要處於下風,我裙襬都顧不得提了,扯着銀寶揉了一顆極大雪球,準備砸他個措手不及。
雪球剛剛揉好,最後一人也被小侍衛丟倒。
「快,銀寶。」
我費力抱起雪球,笑開花。
砸中不得成雪人?
我歪歪扭扭抱着雪球衝了過去,小侍衛剛一轉身,我的雪球也丟了出去。
但是,出了一點小意外。
不止雪球,連帶着人也丟了出去。
銀寶驚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被嚇得花容失色,雪球飛天,我撲地。
落地的瞬間,只見一抹黑影一閃,忽的落入了一個懷抱。
鼻尖清新好聞的味道撲來,沒等再聞一聞,小侍衛忽的抱緊了。
頭頂一道悶哼,我脖間一涼,落了零碎的雪。
小侍衛啞聲道,「你揉的雪球還挺緊實。」
「……」
-19-
我染了風寒。
躺在軟榻上,悶聲咳嗽。
老爹心疼得直皺眉,差人送來不少美味,我看了眼,提不上來胃口。
老爹嘆口氣,急慌慌又出門尋偏方了。
我捂緊被子,仍是覺得全身發冷,迷迷糊糊之間門被推開了。
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
我捂頭悶聲,「不要喝,苦。」
身後沒傳來動靜,我納悶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小侍衛的臉。
他端着藥碗,腳尖一勾椅子坐了下來。
我別過頭,「不喝。」
「喝不喝與我何干。」小侍衛輕笑一聲,將藥碗放到一旁,撐着下巴歪頭看我。
「被砸是我,怎的染了風寒的卻是你。」
我難受的別過頭,悶聲咳了兩聲,「要你管。」
「好奇罷了。」
小侍起身,走了幾步,復又回頭,笑道,「小姐,日後若想打雪仗,還可來尋我。」
這話說完,他雙眼一眯,「啊」了一聲,「不過小姐近幾日,怕是下不了塌。」
小侍衛睚眥必報,果然來看熱鬧的。
我攥緊拳頭,端起藥碗猛灌了進去。
「本小姐日後定要打得你落花流水!」
門口腳步聲遠去,一道低笑順風傳來。
該死的小侍衛。
-20-
一病數日,好起來時,窗外積雪已經融得差不多了。
我第一件事便是尋小侍衛,但得知小侍衛已經許久不見影蹤了。
老爹也是忙得Ţů₄前後不着調。
我抱着湯婆子百無聊賴坐在階上,撐着下巴嘆了口氣。
莫名覺得沒趣。
-21-
「小姐?」
「小姐?」
耳旁輕喚聲不斷,我翻了個身,「嗯?」
銀寶聲音軟糯,「小姐,小侍衛……」
我猛地坐起身來,「回來了?」
-22-
小侍衛消失這些天,叫我好找。
再見到他時,他仰頭坐在樹枝上,曲着一隻腿,手肘搭在膝蓋,手中摩挲着一隻明晃晃的金釵。
我站在樹下望他,覺得有些不同。
小侍衛一改往常,一身白衣,與未融化的殘雪映在一起,莫名更清冷了幾分。
側臉被淬上一層日光,這樣看去,小侍衛的模樣倒有幾分好看。
「喂,下來。」
小侍衛撇我。
看到他,莫名覺得提起幾分活力,我仰頭嘲笑。
「小侍衛,這些時日莫不是怕輸,在躲我?」
小侍衛躍了下來,眉眼極淡的撇了我一眼,
未等我開口,他已經從我面前擦肩而過。
風中帶着股獨有的香味。
我回過神,忙上前扯住了他,「說好打雪仗,你若是怕了,便要將你身上的香粉交出……啊」
我沒料到小侍衛忽地收手,一個重心不穩,搖晃朝後倒去。
小侍衛回頭,眼疾手快扯住了我。
與此同時,只聽叮噹一聲清脆。
我和小侍衛一同看去,原本小侍衛把玩在手上的金釵落地。
小侍衛面色一變,極快鬆了手,我往後踉蹌幾步。
小侍衛摸着金釵,臉色變得難看。
「別碰我。」
-23-
風颳了起來。
半響,我悵然回神,一股複雜情緒揉在胸腔,憋得難受。
「本小姐纔不碰你!」
-24-
被小侍衛兇了。
我向來都是被花丞相捧在手心的花珠珠,何時被一個侍衛兇過。
夜裏我氣得睡不着,翻來覆去幾次,將枕頭丟在地上,煩悶的呼氣。
「該死的小侍衛,明日定五花大綁要你來道歉。」
-25-
豎日小侍衛並未來道歉,但宮內變天了。
一位昔日受寵的娘娘沒了,被人活生生用釵子捅殺了。
我心猛地一震,嚇得後退一步,面色有些蒼白。
「小姐……」
我擺了擺手,失神落魄回了房內,抿了口熱茶穩住了心緒。
恍惚轉頭,瞥見桌上一盒香粉。
我抬眼望四周,屋內空蕩,半開的窗扇灌着冷風。
-25-
找到小侍衛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
他獨自站在後院中,抬頭望天,周身孤寂。
「小侍衛。」
我提着裙襬走過去。
他微微蹙眉,似是不想被人打擾,「小姐還來做什麼,香粉不是給了?」
這副不耐的模樣使人生氣。
「大膽,誰準你這樣說話。」
小侍衛收回目光,抬步往外走。
我伸手攔了下來,遞出了手裏食盒。
「我花儀不輕易接人之物,收了香粉便要還回去。」
小侍衛腳步一頓,詫異看我。
我臉色掛不住,「別不知好歹,這是你的福分。」
小侍衛站了半響,還是接了。
-26-
今晚無月色,後院安靜。
小侍衛坐在階上,安靜用着晚膳。
我站在一旁,靜靜望着。
小侍衛用膳的模樣倒是矜貴,舉止投足竟有幾分貴家公子的味道。
我看的入神,小侍衛十分敏銳,猛一抬頭將我的目光捉的正好。
「在看什麼。」
我移開目光,輕哼一聲,「小姐的事,莫管。」
兩人無言片刻,小侍衛忽的一聲自嘲。
「小姐一直站着不累嗎。」
我動了動痠麻的腿,「地上這麼髒,誰會坐啊」
話音未落,小侍衛忽的伸手一拽,我坐在了地上,尖叫一聲。
「不髒,髒的是人。」
我拍了拍羅裙,哼道,「人可不髒,我每日都用花瓣沐浴呢。」
小侍衛輕笑一聲,雙手向後撐着,抬頭望天。
模樣清冷孤寂。
我靠近他,「小侍衛,你很難過嗎?」
小侍衛半響才轉過頭,但周圍太暗了,看不清神色。
他淡淡問,「爲什麼這樣覺得。」
動了動,裙子又沾地了,我忙着往上攏,「感覺吧。」
小侍衛沒再說話了。
空氣中隱隱約約穿來點血腥味,我不舒服的皺眉。
越靠近小侍衛,味道越濃郁。
他一身白,胳膊隱約有暗色滲出,浸透白衣。
這是……
我抬頭看他,「你們江湖人……經常動手嗎?」
小侍衛許久未說話,就再我以爲他都不會說時,他忽的開口。
「過幾日,我教小姐拉弓吧。」
「爲何?」
小侍衛手指搭在食盒上,敲了兩敲。
「我離居,也不輕易用人膳食。」
-27-
小侍衛說得漂亮,自從那晚後,整整一月沒再見過了。
「莫不是哄我。」
我坐在塌上,心不在焉扯着鈴鐺。
銀寶探頭,「哄什麼?」
「去備弓箭。」
銀寶一怔,「小姐要做什麼?」
我拍了拍手,瀟灑道,「做女俠。」
「小姐好厲害!」
-28-
弓繃得緊,如同上次一般,未等扯開,臉色卻憋紅了。
白白浪費一上午,我氣急敗壞,猛摔在地。
「什麼破弓,這是壞的。」
弓箭落地,聲響沉悶,我莫名一股怒意。
「不學了。」
我理了理羅裙,羞憤轉身,撞上一人。
ťŭ̀₆入目黑衣,我一抬頭,對上小侍衛的目光。
一月未見,他隱隱約約變了許多,可也說不清哪裏變了。
眸光極淡,眉眼中的倦色更重了。
他歪頭瞧我,語氣一如往常輕嘲,「小姐,會拉弓嗎。」
「言而無信,本小姐不屑理你。」
我怒意抬步,手腕一熱,被扯住了。
低頭看去,一隻手搭在手腕,指節修長漂亮。
「我教你。」
他道。
-29-
小侍衛武功了得,弓箭也玩得出神入化。
百發百中,穩入紅心。
「你來試試?」
小侍衛遞過來一把小巧弓箭,大小合適,重量恰好。
我滿意地掂了掂,信心滿滿扯開了弓弦,箭在弦上,輕觸一發。
不中紅心,起碼也中靶吧。
但我高估了,眼看那長箭如斷了雙翅的鳥,半空就軟弱無力掉了下來。
「……」
四周寂靜無聲。
半響。
小侍衛撲哧一聲,笑出聲。
他彎腰撿起弓箭,在手中靈巧的轉了兩轉後,抬眼看我,眸中含笑。
「大膽!誰準你笑了。」
小侍衛未說話,忽的傾身而來,覆上了我的手。
我身子一僵。
手指溫熱,隨着他的動作,弓弦輕巧拉開,對準紅心,猛力而出。
錚的一聲。
耳旁嗡聲不斷。
我耳垂莫名熱了幾分,說話罕見的結巴了,「你你……大膽。」
小侍衛收回手,偏頭坦然道,「不大,一般。」
-30-
我抱着弓紅臉回了屋內,夜裏睡夢中都是那俯身而來的味道。
清淡舒爽。
真是見鬼了。
-31-
豎日,我又抱着弓去尋了小侍衛。
這弓箭小巧,做工精良,簡直像爲我量身定做一般。
小侍衛抬眼瞧我,語氣散漫,「小姐怎的又來尋我。」
我抬手一伸,「你來教本小姐,直到學會爲止。」
「再敢無禮,本小姐就砍掉你的腦袋。」
小侍衛挑了挑眉。
-32-
小侍衛雖性格不討喜,教人卻極其有耐心。
短短几日,我已經能穩穩射到靶子了。
「小姐真的好厲害。」
我聽着銀寶的驚歎,受用的眯了眯眼。
小侍衛不合時宜的輕嗤一聲。
我叉腰看他,「你來誇。」
他偏頭看我,手中把玩長箭不經意的一甩,中了紅心。
「嗯?」
「……」
-33-
練了數日,勉強中過一次,被銀寶誇得忘乎所以時,李將軍之女來了府中。
李清然雖爲將軍之女,身姿體態卻比我都要柔弱幾分。
她提着弓箭左右看了兩眼,掩嘴笑道,「儀兒,怎的開始練習這些玩物。」
我拿回弓箭,擦了擦,「府內太無趣了,你也不尋我。」
李清然輕笑,「府內太忙了,今日不是來了?」
她說着往旁退了幾步,騰出來空地,「儀兒來露一手。」
我持弓拉箭,對準紅心,瞄了許久,堪堪中靶。
「倒比我想象中厲害。」李清然拍手,「儀兒師出何人。」
我哼道,「哪有師傅,隨便玩玩罷了。」
李清然微微挑眉。
我射了數只,一隻都未能中靶心,逐漸暴躁,這一歪頭注意到了李清然的目光。
她一動不動注視着不遠處的人,那人手持弓箭,一搭三隻,分別命中,模樣十分惹眼。
「這位是?」
「小侍衛罷了。」我收回視線,準備一鼓作氣命中紅心時,耳旁忽地傳來李清然的聲音。
「我想要他,儀兒給是不給。」
這一聲直接喊得我手一抖,箭便直直朝李清然射了去。
她雖爲趙將軍之女,但並未習武,這一箭射過去,只怕會將她那弱柳扶風的身子捅穿。
要闖禍了。
我手心浸出薄薄一層汗。
那長箭前所未有的爭氣,不偏不倚正對她射去。
李清然猛然回頭,臉色鉅變。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在緊要關頭身子以一種極度扭曲的角度閃了過去。
箭刃堪堪從腰間穿過,刺在地面。
我訝然,果然是習舞之人,身子柔軟。
李清然被扶了起來,腳腕腫得老高。
她眉頭緊皺,額間冒出細密的汗來。
「疼吧?」我忙喚人去尋太醫,李清然捏緊我的手腕,手力出乎意料的大。
疼得我倒抽口涼氣。
李清然站穩都極爲艱難了,目光也沒離開小侍衛,低聲道,「儀兒,這人……」
「莫說了莫說了,爹爹要罰人了。」我急着打斷,派人將她送回房間診治。
走前我回頭匆匆望了一眼,小侍衛站的挺拔,手指把玩着弓箭,看過來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
我別過頭,提着裙襬走了。
-35-
所幸李清然傷的不重,只是近幾日不能下榻了。
她低垂着眼眸,隱忍着痛楚。
我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好好養傷。」
送走人,我回了院內,銀寶將那隻小巧的弓遞了過來,低聲問道,「小姐,要丟掉嗎?」
我摸出帕子,將這弓用力擦了擦,苦惱道,「精巧,丟了可惜了。」
「小姐方纔的箭術,叫人佩服。」
冷不丁傳來一道掌聲。
小侍衛不止何時站在身後的,悄無聲息,我心頭一顫。
我朝他揚了揚弓,怒道。
「下次再嚇本小姐,便叫你嚐嚐厲害。」
小侍衛目光緩緩落到手裏的弓上,眯眼道,「好啊。」
-36-
近日來爹爹忙前忙後,沒空理我。
我雖不明政事,但近日朝堂風波,也有所耳聞。
近來不太平。
小侍衛也幾日未碰過面了,我摸着弓默默嘆了口氣。
推開小侍衛房門時,屋內一陣清幽的香氣,格外舒心。
窗子半開着,吹着涼風,房內陳設十分簡單,往裏看去,塌上空無一人。
我摸着弓,若有所思半響,出了門。
「銀寶。」我拍手,「走,去爲爹爹求個平安福。」
-37-
馬車晃晃悠悠,我在裏昏昏欲睡。
今日風大,被吹起的門簾縫呼呼灌着冷氣。
半路被冷醒,我掀開車簾一角朝外看,幾道黑影一閃而過。
什麼人。
我探頭去看,風雪夾雜,竟是消失了。
-38-
求了三枚平安符,一枚掛在腰間,兩枚放進袖中。
歡喜出門時,我傻眼了。
茫茫大雪間,隨我一同來的護衛消失的無蹤。
馬車孤寂在風雪中,馬兒不耐的搖了搖尾。
銀寶緊緊的拽住了我的衣袖,呼吸都變得緊湊。
「走。」
我扯緊腰間的護身符,拽着銀寶轉身往回跑。
風大,寺門剛剛推開一角,先將銀寶推了進去,未等我探入半個身子,衣領猛地被人一揪。
脖頸傳來一道刺痛。
眼前一黑,我被敲暈了。
-39-
意識一陣模糊,我似乎被人抗在肩上,快速前進。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眼底被蒙了一層黑布。
頭昏昏沉沉,恍惚間聽到一道極爲耳熟嗓音在身後傳來,隔着呼呼風聲,冷意十足。
「圍殺。」
「一個不留。」
我心一顫,又暈死過去。
-40-
尖銳的疼痛自脖間傳來,我悠悠轉醒,疼得低呼一聲。
「閉嘴。」
小侍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惶恐看去,他眉眼冷淡,在黑夜中如一頭伺機待發的豹子,人心尖一顫。
周圍漆黑,刀劍破空之聲不斷,空中血味格外濃烈。
身後一道涼風,小侍衛手腕一轉,長劍甩了出去,只聽一道悶哼,長箭刺破血肉,身側倒下了一人。
面目猙獰,雙眼瞪圓。
血腥味更濃了。
我捂住脣,抑住到嘴邊的乾嘔。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的廝殺聲漸弱,我耐不住一張口吐了出來。
越吐越難受,歇斯底里吐了一陣,難受的直落淚。
小侍衛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四周的黑影揮了揮手。
黑影眨眼間消失在了原地。
我抬眼望去,黎明破曉之際,他身形挺拔,緊抿着脣,殺氣未退。
他彎腰慢條斯理撿起長劍,擦去劍刃上的殘血後,才垂眼望我,眸中涼意盡露。
恐懼湧了上來,我攥緊腰間的平安符,「大膽!你若敢對本小姐動手……定饒不了你。」
我聲音逐漸弱下去。
小侍衛緩緩蹲下身子,與我平視。
我平日被老爹捧在手心,只覺得眼前場景超出了承受範圍。
橫屍遍野,血味瀰漫。
眼前人忽地低聲一笑。
我攥緊平安符,鼻頭酸澀,抽噎了下,「大膽……我……」
我悶聲哭了出來,「我害怕……」
小侍衛眉眼冷意微微淡去,他低聲一笑,語調一貫輕嘲,「小姐,嚇傻了?」
我從袖口中拿出一枚壓皺的平安符,攤開手掌遞了過去。
小侍衛眉眼低垂,盯着這平安符半響,伸手接了過來。
我抹了抹淚,像是抹不完,不停往下掉。
周圍的血腥味依舊,眼眶被浸透,連小侍衛的輪廓都模糊了。
我壓住哭意,斷續開口,「收了平安符……就要帶本小姐平安歸府。」
小侍衛手指收緊,將符紙握在手心。
良久。
他彎了彎脣,應道,「好啊。」
-41-
我再一次染了風寒,來勢洶洶。
昏迷數日,耳旁都是老爹的憐愛。
偶爾到夜裏,聽到模糊不清的低語。
額頭換上冰涼的溼巾,迷糊間聽到一聲喟嘆。
嗓音清潤,帶着輕嘲。
未等我睜眼,腳步聲漸遠,屋內恢復了安靜。
再一次額頭觸感到冰涼時,我猛地抬手,捉住了一截手腕。
悠悠睜眼。
昏暗中,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他睫毛一顫,像是沒預料到,眼底浮現一絲意外,低頭看被我抓住的手腕。
窗口半開,冷風灌進,我猛咳了聲。
「小侍衛……你好大的膽子。」
小侍衛掙脫出來,掀起眼皮看我,譏笑道,「大不大,小姐不知嗎?」
我臉色一白,想起那夜場景,胃裏又一陣翻湧,難受得皺緊眉頭。
「倒是嬌貴。」
小侍衛關了窗。
我起身怔怔看他,對上他轉過來的目光,不自覺的後仰了下。
他上下打量,「怕我?」
我攥緊被角,別開目光,「本小姐纔不怕。」
「我知你來做什麼。」
小侍衛靠在窗沿,歪頭看我。
「江湖人,遭人追殺,連累於我,所以良心發現。」
小侍衛眸光一動,不語。
幾日修養,我想清了。
我低咳了幾聲,取下額頭溼巾,「你夜裏前來,不就是對ẗű₇本小姐心存愧疚。」
我拎着手上冰涼的毛巾,仰頭朝他搖了搖。
「愧疚。」小侍衛呢喃着這詞,抬眼看我,脣角笑意加深,「不過,小姐,出門作何?」
「求平安符啊。」
小侍衛不知想到什麼,臉色微微一變,看向我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
我抬抬高聲音,「不是嗎?」
屋內靜默片刻。
小侍衛緩緩收回目光,轉身推開窗,一踏而出。
「小姐……所言極是。」
窗戶半開,灌着風。
我怒道,「該死的小侍衛,凍死本小姐嗎?」
說得太猛,灌了冷風,引起一陣咳嗽。
沒等再開口。
窗戶忽的關上了。
窗外的人像是不放心,又用力拍了拍。
關了嚴實。
-42-
待我能下榻時,府內貼了紅福,掛了燈籠。
四處佈置得熱鬧。
銀寶扶着我出門時,我才忽的發覺,要春節了。
銀寶笑吟吟道,「小姐是有福之人。」
我咧開嘴角,應道,「自然,我花儀,本就是有福之人。」
匆匆過了幾日,我身子完全恢復了。
除夕這日,天上又開始飄雪。
銀寶端來熱茶,低聲道,「近來轉寒,小姐身弱,莫要出門吹風了」
我係好腰間的平安符,抬眼看她。
銀寶幫我理好衣領,貼心道,「近日要變天了。」
我出門看了看,應道,「確是變天了,下雪了。」
-43-
老爹政務繁忙,年夜飯剩我一人。
我悶頭喫了一口,索然無味。
不知怎的,腦中忽地浮現起一人的模樣。
我放下筷子,拎起裙襬往後院跑。
後院常年無人,變成了小侍衛居住的院落。
推開門的一剎那,和院落中的人對上了視線。
他一身黑衣,懶散坐在階上,手中搖晃着一罈酒。
「小侍衛。」
我叉腰看他。
「你,來陪本小姐用膳。」
小侍衛甩了手中酒,並未看我,起身往回走。
我邁着疾步,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大膽。」
小侍衛側身,垂眸看我,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眸內泛紅,帶着盈盈水光。
「小姐。」他掙開手腕,靠在門框,似是嗤笑了聲,「花丞相沒有告訴過你,這後院,不能亂進?」
周圍風氣,帶着股凌厲的味道。
小侍衛周圍佈滿暗衛。
後院也是。
沒等我回答,小侍衛忽地俯身,雙眸一彎,染上嘲意。
「還是說,小姐這般反常,是對我起了別的心思?」
他話中意味明顯。
我重新抓住他的手腕,拽着往外跑。
「我不管,今日就要你來陪用膳。」
不知是不是錯覺,牽上手腕的瞬間。
小侍衛的身子僵了一瞬。
-44-
年夜飯並沒有因爲多一人變得熱鬧,但我並不在意。
只要有人陪,不顯得孤寂便好。
膳廳燭火搖曳,我喫的歡喜。
小侍衛被我摁在座位,他未動碗筷,飲了幾杯溫酒。
我抬頭看他,「怎的你不喫。」
「沒胃口。」他飲了杯中酒,起身道,「小姐喫完了吧?」
見他要走,我急得攔下來,「與本小姐用膳,是許多求之不得的……」
話未完,小侍衛繞過我,冷淡打斷,「我不稀罕。」
或許是他的話太涼薄了,亦或是今日太過冷清了,我胸口一悶,壓抑得難受。
我抬手抹了抹淚,低聲道,「往日都是阿孃來陪我用膳的,阿孃不在後,也是爹爹陪的。」
今年的年夜飯,只留我一人。
我越想越委屈,蹲在地上落淚。
眼前忽地出現一雙描金黑靴,小侍衛站在身前,摸了摸腰間。
他一身黑衣,站在階下,半邊身子攏在夜裏,修長的手指上搭着一張潔白的帕子。
他垂眸看我,輕聲道,「花丞相真是將你養得太嬌了。」
-45-
「你也喫。」
「這個好喫。」
「還有這個。」
我滿心歡喜往他碗里加菜,溢出了一小堆。
小侍衛抬眼看我,眉頭微皺,欲言又止。
「喫啊。」
我催促着。
「往日阿孃就是這樣給我堆成一堆。」
「阿孃說了,能喫是福。」
「阿孃。」小侍衛不知想到了什麼,摸着筷子輕笑一聲。
他明明在笑,卻讓人覺得難過。
我起身鬼使神差開口,「小侍衛,日後在府內,本小姐爲你撐腰。」
小侍衛輕笑,「那真是謝謝了。」
我揚了揚頭,「獨有恩賜,當然要謝。」
「菜涼了,你還不喫?」
小侍衛微微用力,捏的指尖泛白。
他扯起脣角,也笑道,「好。」
或許往日他的笑總帶着不懷好意,今日卻格外好看,像是發自內心的。
我撐着下巴,看他風捲殘雲般解決了滿當的飯菜。
喫得很急,儀態卻不粗魯。
這小侍衛,一整日都未用膳吧。
-46-
屋外風起,雪下得更大了些。
踩到地上一步一腳印。
小侍衛在前走着,我哎呦一聲,蹲在地上。
「腳扭到了。」
他詫異回頭,愣了片刻,彎腰下來。
我低低發笑一聲,等他一靠近,猛地將手上小雪球塞進了脖間。
小侍衛僵在原地,涼的倒抽口氣。
「哈哈哈哈。」
我靈活跳開,捧腹大笑。
「小侍衛,可算砸到你了。」
小侍衛很快恢復,也不將那雪球拿出來,反而雙手往地上一攏,抓了兩把雪揉在一起。
我眼見不好,扯着裙襬跑。
小侍衛速度更快,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脖間一涼
我被涼得一顫,大叫出聲,「你大膽!不許丟。」
小侍衛當真停了動作。
我爭着要打掉他手上的雪球,猛地撲了過去。
這一撲不打緊,小侍衛沒站穩,兩人雙雙栽在雪地裏。
小侍衛在下,沾了滿身的雪。
我又笑出聲,越笑越大聲,最後癱在雪地上止不住。
小侍衛坐起身,支着腿,嘆了口氣。
等我笑夠了,一抬頭,對上小侍衛的目光。
他黑眸漆亮,不出聲望我。
「小侍衛,本小姐很開心。」
「嗯。」
小侍衛拍落雪,「小姐尋的開心,與衆不同。」
他又在暗搓搓輕嘲。
但我心情好,只裝聽不懂,仰頭問道,「記得上次你說,你有名字。」
小侍衛頷首,「離居。」
離居,離居。
不就是離家嗎。
「江湖人的生活也艱難啊,」
小侍衛不置可否,我歪頭看他,「本小姐還有小名,你可知。」
小侍衛像是想起什麼,低笑一聲,「花珠珠?」
我沒料到他會知曉,還這樣大咧咧說出口。
「大膽!」
「花珠珠也是你喊的。」
小侍衛眉眼展開,在檐燈映照下格外好看。
他心情也像是好了不少,反問道,「這不是小姐問的?」
-47-
和小侍衛在雪地待了許久,我猛地起身,「涼了。」
小侍衛詫異抬頭,「什麼涼了。」
我往後摸着,在雪地坐了這許久時間,涼透了。
小侍衛不開竅的問,「什麼涼了。」
他說着順着我手指方向看去,我臉色一熱,抓起捧雪往他身上砸去。
「大膽!看哪裏!」
小侍衛滿臉的雪,僵在原地。
我扯着裙襬往回跑,邊跑邊喊,「銀寶!」
-48-
換了新衣裙,我才從寒氣中緩過來。
小侍衛還在原地未動,我圍着他轉了兩圈。
「江湖人,耐寒。」
銀寶送來煮好的薑湯,我抱着薑湯遞過去一碗。
「既然說好替你撐腰,就要做到。」
小侍衛盯着這薑湯,笑出聲,「不太需要吧?」
我端着薑湯,面色不喜。
能讓我花儀遞東東西的,除去阿孃爹爹,小侍衛還是第一位。
我默不作聲朝他揚了揚拳頭。
「行。」
小侍衛妥協,接過薑湯,喝了乾淨。
穿暖喝飽,就有些困了。
我偏頭看小侍衛。
「你爲何還不去睡?」
小侍衛抓着雪,淡淡道,「不困。」
「江湖人,怕遭人暗殺吧。」
他未作答。
我湊過去,真誠問道,「你會不會有一日,再也回不到這丞相府了。」
「會啊。」小侍衛答得很快,他偏頭看我,黑眸中並無玩笑,「仇家太多,若不回來,便是死了。」
我眉頭一皺,不大痛快,「你真晦氣,本小姐睡了。」
小侍衛輕嗤一聲。
我哼道,「等日後我做了皇后,定會護你周全。」
「皇后?」
小侍衛抬頭望來,眸內燈光閃動。
我起身拍雪,「我花儀,自是母儀天下的人。」
小侍衛垂頭,沒再說話了。
-49-
豎日一早,我醒來翻箱倒櫃。
銀寶站在一旁,「小姐要尋什麼。」
「護身符。」我將櫃子翻了遍,「上次求的平安符在何處。」
銀寶原地想了片刻,往門外跑去,不出片刻小跑回來,「小姐,在這。」
我捏着護身符,左右看了看,「哪裏找到的?」
「上次小姐掛在腰間,那衣裙沾了血,丟之前我將這平安符摘下清理了番。」
「好。」我將這平安符放進香囊內,封緊遞給銀寶。
「將這平安符交給小侍衛,就說,是本小姐賞賜的。」
求了三枚,一枚給了爹爹,兩枚賜你。
若是丟了,叫你好看。
香囊被原封不動拿了回來。
銀寶將這符放在桌上,垂眼道,「小侍衛似乎,不在府內。」
-50-
雪天陰沉,風寒刺骨。
我摸着手上的帕子,帕子殘留的味道還在,是小侍衛身上獨有的味道。
他已是消失許多日了。
「會啊。」
「仇家太多,若不回來,就是死了。」
我垂眸,將帕子丟在塌上。
從老爹書房出來時,我仰頭朝上看,洋洋灑灑飄着雪花,落到臉上,輕柔冰涼。
「銀寶。」
我撐傘往外走。
「派人去往將軍府送個信。」
-50-
李清然悠悠赴約時,已是傍晚。
我靠在窗邊,低頭看她從轎子內出來,由人攙扶着進了酒樓。
她身後隨着一排護衛。
我收回目光,關上了窗子。
李清然腳傷還未痊癒,走起路來一深一淺。
看到我,她彎眸一笑,「儀兒,等久了嗎?」
「並未啊。」我笑道,「我也剛到。」
李清然大我兩歲,幼時總是混在一處玩。
我愛鬧,她喜靜。
我倒了杯涼茶,撇向她的腳腕,憂傷道,「這事怪我,今日是來專賠罪的。」
李清然轉了轉腳腕,「不礙事,儀兒這話便是生分了。」
「禮數還是要有的。」我歪了歪頭,朝她眯眼笑,「我花儀,向來恩怨分明呀。」
銀寶上前遞過禮盒,李清然笑了笑,推諉兩回,還是派人接過了。
她像是不放心般,朝我轉了轉腳腕,「儀兒瞧,不礙事了。」
「那便好。」我滿意點頭,「不然心裏總惦記。」
李清然笑了笑,撇頭看窗外的馬車,像是忽的想到什麼,「上次那侍衛,我瞧着不錯。」
「侍衛。」我歪頭想了想,「射箭那位嗎?」
「對。」李清然微微靠近了些,「他……」
「死了。」
「死了?」李清然臉色一僵,「儀兒可知……緣由?」
我仰頭灌了涼茶,冷哼道,「本就是江湖人,江湖生死難料,已消失數日,死於仇家有何奇怪。」
「江湖,可危險着呢。」
李清然似是想到什麼,眉頭舒展開來,「你啊,還是這樣口無遮攔。」
我盯着她臉上的笑意半響,也緩緩扯出了個笑。
-51-
未聊幾句,李清然大概腳踝作痛了,我不敢挽留,看她被人攙着出了雅間。
下樓梯時,我朝她喊道,「清然姐姐,雪天路滑。」
「要當心哦。」
李清然回頭一笑,無聲點了點頭。
我坐在窗邊,看她的馬車在路中行駛處一道雪印來,消失在巷尾,才提起裙襬往回走。
「銀寶,回去睡覺咯。」
-52-
一覺醒來,窗外已經天黑了。
銀寶遞上來溫熱的溼巾,我擦了擦,覺得舒爽了些。
門外的雪終於停了。
我坐在階上空想,銀寶又乖巧遞來了湯婆子。
「小姐,方纔將軍府傳來消息,李小姐回府途中,馬車打滑了。」
我訝然看去。
銀寶繼續道,「李小姐並無大礙,但腳踝是徹底扭傷了。」
「是嗎?」湯婆子暖洋洋的,我皺着眉頭惋惜,「雪天路滑,明明告訴她了啊。」
-53-
小侍衛徹底沒了消息。
府內防衛一日比一日嚴格,我周圍時常跟隨着數位暗衛。
聽說宮裏那位,病危了,太子和衆多皇子頻繁出入皇帝寢宮。
銀寶低聲說這些時,我躺在搖椅上,往嘴裏丟了一顆葡萄。
汁水爆開,酸的我眉頭都皺了起來。
「爛果。」
我抬手丟掉,撥了撥玉盤內的葡萄,「都是爛果。」
-54-
許是許久不見小侍衛了,這夜裏罕見地夢到了。
夢內刀光劍影,血雨紛紛。
小侍衛血雨中持劍,劍刃淌血,說不出的恐怖。
他抬眼看來,似是一笑。
笑的我有些難受,我下意識朝前走了幾步,猛地怔在原地。
小侍衛胸膛間,一把長箭貫穿。
箭頭朝下淌血,勢頭愈猛,不過眨眼間,腳底血河已成。
我抓緊裙襬,鞋面被血浸溼。
再抬眼看去時,他連神情都模糊了,像是從血河裏撈出來的血人。
血還在不斷蔓延。
我驚地後退一步,生生嚇醒。
屋內燃的燭火黯淡,我擦着額間冷汗,緩了口氣。
「離居。」我呢喃着這名字,翻身時,猛地在這灰暗中對上一雙黑眸。
我起身,有些難以置信。
-55-
多日未見,小侍衛落魄許多。
他翻窗而進,關上扇子目光緊緊盯着,忽的扯起一抹戲謔的笑意。
「離居?」
小侍衛耳力了得,他微微挑眉,「花小姐,夢到了什麼?」
我耳垂泛熱,「要……要你管!」
「誰準你進來的。」
「聽說你在尋我。」小侍衛倒了杯涼茶,喝了一口才緩緩問道,「作什麼?」
我下意識撇了眼桌上的香囊,「你去哪裏了?」
小侍衛沉默許久,才道,「近日不太平,無事莫要出府。」
這對話完全對不上。
我蹙眉,莫名一股火氣,「一言不吭消失數日,你好大膽子。」
「小姐也會說過,江湖風波。」小侍衛說得輕鬆,「仇家尋仇罷了。」
「江湖風波,那你上次說的話,是真心的嗎。」
小侍衛愣了愣,脣邊笑意淡了,他只道,「我會平安回來的。」
-56-
小侍衛走了。
走之前他撇向桌上的香囊,解開將平安符拿了出來。
「恭敬不如從命,符我拿了。」
「誰準你!」
「多謝。」
小侍衛將符放進腰間,走了兩步,忽的又回頭。
手心一涼,一枚明晃晃的金釵放在手心。
他抬眼看我,眸內笑意明顯,「一換一,你不虧吧?」
-57-
後半夜睡得安穩,直至晌午才醒來。
我垂眼摸着金釵繁雜精緻的紋路,莫名響起昨夜小侍衛的模樣。
「小姐在笑什麼?」
銀寶清脆聲在耳旁響起,我皺眉,「誰笑了。」
「小姐呀。」銀寶將銅鏡轉了過來。
鏡中人膚色白皙,未施粉黛,垂眸靜靜互望,嘴角勾着淡淡笑意。
因何而笑?
我扣上銅鏡,偏頭哼道,「你看錯了。」
-58-
午膳時,銀寶歪頭看我,笑的燦爛,「小姐今日胃口格外好呢。」
「……」
我一噎,詫異看她。
今日銀寶嘴格外碎。
-59-
用完午膳出門去老爹書房,頭頂日光強烈。
我眯眼轉身,對上屋頂兩抹黑影。
映着日光,那把腰間刀光刺目。
竟是大咧咧進了丞相府內。
我腳一滑,仰頭怒道,「大膽,何人。」
兩人對視一眼,躍下朝我行了一禮。
一人木着臉,腰間掛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他沉聲道,「屬下左一。」
另一人腰間配劍,面容清秀卻微皺眉頭,彎腰恭敬道,「屬下右二。」
「左右一二。」我圍着這兩人轉了一圈,稱奇道,「好隨便,誰起的?」
兩人眉頭不約而同皺了起來。
銀寶忙扯着我往後扯,後怕道,「小姐,來歷不明,還需小心。」
左一木着臉,不大樂意,「屬下並非來歷不明。」
右二接道,「奉主之命,供你差使。」
兩人一人一句,乾淨利落。
我和銀寶面面相覷,銀寶問道,「哪位主?」
兩人未語,我幾乎下意識想起一人。
-60-
小侍衛往我身邊塞了倆看起來不大聰明的護衛。
往老爹書房路上時,兩人默不作聲跟在身後。
銀寶一臉警惕。
我提着裙襬上階,上到一半,沒忍住回頭,「真的很隨便,你們名字誰起的?」
?
兩人一僵,表情像是裂開了。
-61-
老爹久等多時,我推門而入時,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面色沉重。
「珠珠,近日無事便莫要出府了。」
我不明所以。
老爹嘆了口氣,滿臉倦色,緩緩道,「太子殿下,失蹤了。」
太子殿下在皇宮內,衆多眼線中消失了,皇帝又病重,難怪老爹頭疼。
我倒了杯涼茶遞了過去,
「爹爹,太子殿下人很好,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定會逢凶化吉。」
爹爹寬慰地拍了拍我的頭,「莫怕。」
「我纔不怕。」我仰頭,「有爹爹在,什麼都不怕。」
老爹寬慰地笑了笑。
我垂眸想着,太子失蹤,小侍衛此刻卻塞給我兩人。
巧合嗎?
-62-
出門時,銀寶站在門口,看兩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怪物。
左一愛惜地摸了摸腰刀,木着一張臉,問,「新修的,如何。」
右二眉頭皺的更緊,別過頭,「不看。」
左一堅持遞過去,「你看。」
「……」
我皺着眉頭收回目光,看起來不大靠譜。
-63-
夜裏天色變涼,這幾日總是噩夢纏身,便讓銀寶陪在身側。
我一翻身,銀寶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小姐,可是又做噩夢了?」
我起身擦了擦汗,「怎麼感覺,院外有聲響?」
銀寶細細分辨了片刻,微微打開門看了一眼,臉色鉅變。
她顫聲道,「小姐……莫要出去。」
我順勢探頭一看,一陣反胃。
院內橫豎躺着數位死人,殘肢亂布,左一手中正扯着一截還在淌血的手臂。
銀寶跑到一旁吐了出來。
左一愣了愣,「刺客很快處理完,小姐可繼續入睡。」
右二擦着刀,不耐,「下次再這樣,老子就斷了你的刀。」
「不大順手。」左一摸着刀身,若有所思。
我猛地關上門,軟着腿走道塌上,癱了下來。
-64-
一夜未睡,銀寶吐了許久,或許是有了上次的經驗,我在天亮之際緩了過來,卻依舊難受。
院內已被收拾乾淨,甚至連血味都聞不到了。
左一右二守在門側,面色平靜。
「昨夜,是怎麼回事?」
右二皺眉,「吵醒小姐非我們所意,只是昨夜刺客忽然增多了。」
刺客增多?
我捏着衣袖,察覺到了一起不對,「昨夜?」
「這幾日都有人來?」
左一終於變換了神色,他認真承諾,「今夜會動手快些。」
?
-65-
丞相府每日都會來刺客,目標是我。
我抖着手喝了杯茶,拎着裙襬哼哧哼哧尋了老爹。
書房空蕩,老爹不在府。
前所未有的恐懼湧了上來,我垂頭抹淚。
左一忽地冒出,木着臉安慰,「今夜會下手快些。」
他頓了頓,像是保證,「不會傳出聲響。」
?
我更害怕了。
-66-
這幾日皇帝駕崩,老爹離府,刺客頻繁。
整個府內一片沉寂。
我膽小,整夜睡不好。
老爹說了,近日不太平,得去尋個令人心安的地方。
思來想去,我收拾了包袱,去尋了小侍衛。
左右兩人沉着臉駕馬車,不大樂意。
「主子沒有這個吩咐。」
左一面無表情點頭,「但是小姐要去尋。」
「小姐不樂意,主子也就不樂意了。」
右二呼出一口氣,一甩馬鞭。
-67-
馬車越行越偏,進入一片林子。
我歪頭看着沿路,嘟囔,「小侍衛怎的住在林裏。」
「陰暗沉沉的,我不喜歡。」
話音剛落,馬車一頓,停了下來。
右二詫異,「主子怎的親自來迎。」
我一掀簾,抬頭便撞上小侍衛的目光。
他坐在馬上,挽着繮繩,歪頭朝我勾了勾脣。
「你來做什麼?」
「府內沒人,我害怕。」
我提着裙襬跳了下來,仰頭望他,「日後你來貼身保護本小姐。」
小侍衛微微拔高尾音,「貼身保護?」
「不行嗎?」
他彎脣,「行啊。」
-68-
小侍衛住在深山野林,我問他,「你們江湖人都靠野果子爲生嗎?」
小侍衛默不作聲往我碗里加了個雞腿,「要涼了。」
雞腿油亮,我舔了舔脣,「你近日態度不錯,等爹爹查出刺客,我便讓他封你府內大總管。」
小侍衛笑出聲,「大總管?」
「威武吧。」
「威武極了。」
-69-
塌上鋪了數層被褥,手感軟綿,竟不輸府內。
「你可要貼身保護!」
小侍衛靠在門扇,指了指對面。
「就在對側。」
我安心躺下。
夜裏風聲呼呼作響,換了環境,翻來覆去睡不着。
這屋子不比丞相府,風一吹窗扇吱呀,聽起來極爲恐怖。
我起身喊道,「小侍衛!」
這一聲喊得急,小侍衛一身白色褻衣便推門而入,看到我瞬間鬆了口氣。
「喊什麼?」
我委屈看他,「風大,睡不好。」
他盯着我。
我指了指塌下的空位,「往日銀寶都會守在旁的。」
小侍衛順眼看去,面色一僵。
半響後,他咬牙,「行。」
-70-
小侍衛抱着被褥打了地下鋪,「現在可以了嗎?花小姐?」
我滿心歡喜地躺下,內心不怕了,卻興奮起來,更睡不着了。
「小侍衛,你睡了嗎?」
小侍衛背對我,懶懶應了一聲,「沒有。」
「爲什麼不睡?」
小侍衛起身,目光幽怨,咬牙道,「你說呢?」
我不解的望他,只見他額頭冒出細微的汗來。
我湊過去,「你很熱嗎?」
小侍衛忍無可忍,破門而出。
啊?
-71-
索性睡不着,我也起身出門,小侍衛坐在階上,抬頭望着什麼。
我挨着坐下來,也學着抬頭往上看。
四周靜寂,一片漆黑,林中風聲莫名孤冷。
我緊了緊衣領,「這裏好陰暗,你還要在這裏住多久。」
小侍衛大概不怎麼熱了,他低聲道,「很快,解決完仇家,便回。」
「你仇家很多嗎?」
「不多。」
「會有危險嗎,像上次說的,回不來,就是死了。」
「不會。」
他這次說得極有把握,我歪頭看他,覺得這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帥氣極了。
「小侍衛。」
「嗯?」
「你生得真好看。」
是我見過所有侍衛裏最好看的。
小侍衛低笑,眯眼「啊」了一聲,「容貌是我,最拿不出手的一點。」
-72-
皇帝駕崩,太子失蹤,亂成一團。
「皇宮侍衛森嚴,太子殿下怎麼會突然失蹤。」
小侍衛抿了抿脣,望向遠方,哼笑道,「皇宮不是護人之地。」
「那還能找到他嗎?」
「你認識?」
我搖了搖頭,「偶然見過一次,是位很溫柔的人。」
「是啊。」小侍衛摸了摸劍柄,「殿下,的確很溫柔。」
-73-
小侍衛昨日離開後便未回來,半夜傳來聲響,我開門一看,左右兩人站在門口。
我往身後看去,「爲何只有你們二人?」
兩人神色皆是陰沉,「主子有要事,抽不開身,讓我們接小姐離開。」
「離開?」
右二罕見的皺緊眉頭,「這人被人盯上了。」
我來不及收拾,拎着裙隨兩人進了林子。
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
右二滅了火,周圍陷入了黑暗中,只剩林子內的呼呼風聲。
他壓低聲音朝我指了方向,「一直朝這走到盡頭,就能看到主子,小姐先走,我們斷後。」
我湧上了股不安,盯着面前黑漆的林子,「我自己去嗎?」
「是。」左一已經拔出了刀,在黑暗中打起了十分警惕,「主子叮囑,若讓小姐再次看到血腥畫面,就要挨罰。」
「……」
我拎着裙襬,一頭進了林子。
-74-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這話一點都沒錯。
林子內比想象的還要黑,身手不見五指。
裙襬又長又蓬,林子枝幹交錯盤恆,走一兩步便要往上提一提裙襬。
這次掛的狠了,我雙手用力,猛地一拽,摔在地上,一股溫熱順着手腕留下。
林子太黑了。
我邊走邊哭。
裙子劃破了,手也劃破了。
即將快要走出林子時,我站在原地不動了。
不遠處一抹熟悉身影飛速奔了過來,是小侍衛。
天色微涼,小侍衛身上還帶着溼潤的潮氣,他低垂着眼看我半響,忽地伸手將我撈進懷裏。
我拎着裙襬的手指一鬆,小侍衛啞聲道,「花珠珠,受委屈了。」
我鼻頭一酸,哭得更大聲了,「你壓到我傷口了……」
-75-
小侍衛將我帶去了另一處宅院,在這所宅院中,我看到了失蹤的太子。
「殿下……」我怔住。
他身穿白衣,身形削弱,整張臉蒼白得可怕。
他微微側頭看到我的瞬間也怔住了,上下打量了幾眼,似是在思考我怎麼這般髒兮兮的模樣。
小侍衛抬腳站在中間,擋住了視線。
「小侍衛,殿下怎會在此?」
小侍衛未說話,殿下挑眉,意味不明朝他望了一眼,「小侍衛?」
小侍衛扯我往屋內走,「先上藥。」
-76-
手腕處一到口子劃到手心,傷口不深,血跡已經幹了,小侍衛卻處理得十分細心。
「殿下怎麼會在你這裏。」
小侍衛清理好傷口,取出一罐藥膏,輕聲道,「我派人救下了。」
「當真有人敢劫持當朝太子嗎?」
他按耐住亂動的我,取出藥膏上藥的瞬間,一股刺痛傳來,我皺緊眉頭。
小侍衛下手更輕柔了些。
處理完傷口,他才緩緩道,「當然有,三皇子。」
皇子劫持太子,所爲什麼不言而喻。
小侍衛處理完這些,又駕馬而出。
我推門而出,這是一家極爲樸素的農家宅院,殿下獨自一人坐在院落,面前放着一盤棋局。
我好奇湊了過去,「雙手下棋,殿下很厲害。」
「花小姐。」殿下抬頭,朝我微微一笑。
「殿下記得我?」
「難忘。」他慢條斯理將棋子一顆顆收回,抬手遞過一盒黑子,溫聲道,「陪我下一局如何。」
我撓了撓頭,「棋藝不佳。」
「花小姐聰慧。」
話已至此,我不再推辭,抬手落下一子,「殿下認識小侍衛嗎?」
太子殿下也落一子,「認識。」
「那殿下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智勇雙全,天之驕子。」
沒料到他對小侍衛的評價這樣高,我遲疑着落下一子,仔細向來似乎卻是如此。
「花小姐呢,如何認識這位——小侍衛的?」
我捏着棋盤,回想起第一日看到小侍衛的場景,皺了皺眉頭。
「爹爹說,這位是恩人之子,江湖風波,來我府內避難。」
「可他這人卻是狂妄極了,我一氣之下便捉弄了幾次,總之都未成功。」
殿下忽地輕笑一聲,「想必過程十分有趣了。」
他說話不急不緩,棋風亦是,緩緩徐之,最後卻形成一張巨網,將人困在局內。
我開始覺得喫力,捏着棋子無地可落,
「小侍衛說皇宮不是護人之地,殿下這般聰明的人也能被人構害,皇宮着實恐怖得很。」
話落,院內陷入短暫的安靜。
這話像是引起了他不好的回憶,他輕輕喟嘆一聲,「命運鬧人啊。」
我捏緊棋子,感受到了殿下笑容中的嘲意。
三皇子,與太子一母同胞。
-77-
這局棋最終未能下完,殿下忽地咳血了。
我慌張地站起身來,血跡鮮紅,映的整張臉更加慘白。
「無妨。」殿下緩緩擦了擦嘴角,輕聲道,「這局棋,怕是不能陪你下完了。」
我站在原地,盯着他回屋的背影,一股蕭瑟之感冒出。
太子殿下如初見一般溫柔,甚至更甚。
殘局擺在棋盤上,隨着殿下起身錯亂了位置。
所形成的局勢,是一局死局。
-78-
我坐在院內,盯着這死局直到天黑,
小侍衛回來已經很晚了,他將殿下喚了出。
這宅院待不得了。
「又要轉移嗎?」
我被小侍衛扶上馬車,他微微點頭,「會有人安置,事成前,莫要踏出。」
我嗅到一股危險,抓住了他的袖口,「那你呢?」
「不走嗎?」
「走?」他黑眸深沉,扯出的笑意帶着肆意,「我等這刻已經很久了。」
那眼底一閃而過的狠戾,如同丞相府被碰掉金釵那日。
是積攢多日恨意爆發而出的情緒。
-79-
馬車搖搖晃晃駛出林子。
太子殿下閉目,面色蒼白,眉目間罕見染上了股憂愁。
「他能平安歸來嗎?」
「能。」殿下睜眼,似是十分篤定,「他不做沒把握的事。」
我微微鬆了口氣。
馬車進了城,竟是明晃晃停在一家客棧內。
越是危險越是安全,小侍衛兵行險招。
二樓最裏側的雅房,正是上次與李清然聚頭那間。
回憶湧上心頭,我垂眼回想之時,殿下猛地一陣咳,比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面色慘白,他緊緊擰着眉頭,額間瞬間滲出一層冷汗,像是在強忍蝕骨之痛。
「殿下!」
我撐着他要倒的身子,觸及到的皮膚燙的嚇人。
「無礙。」他幾乎是咬牙說出兩字後,便是大口的喘息。
這過程持續許久,才緩了過來。
他渾身溼透,抬頭輕笑,「嚇到你了。」
我盯着他面上風輕雲淡的笑意,心沉到了谷底。
-80-
晚間,殿下將一物交於我。
那是一對玉墜,通體碧玉。
「若小姐日後有空,煩請替我轉交一人。」
我盯着他上慣有的笑意,沒由來的一沉。
「沒空。」我鼻頭一酸,轉身哼道,「此等貴重之物,殿下親自交付吧。」
他面色一僵,重新將玉墜放回袖間,「如此,便算了。」
在他收回前,我轉頭又接了過來,「何人?」
-81-
今夜無月色,我扯着殿下下了兩局棋,他臉色愈加難看。
「我……」他剛出口,便猛咳一聲,手帕殷紅,他喘息道,「夜深,早些歇息。」
我攔下下他,低聲道,「再下一局吧,殿下。」
他微微徵了片刻,沒有拒絕。
那捏着黑子手指已然失去顏色,接近蒼白。
這局輸得很快,他心不在焉破了局,最後一子落下,像是鬆了口氣。
「讓我自己靜靜吧。」他袖口間的手開始發顫,嗓音嘶啞,眉眼間夾雜了太多情緒。
我鼻頭一酸,抬頭望向門口。
已過半夜,遲遲未來。
提着裙襬剛一起身,猛地一道重咳,棋盤濺了零丁紅點。
「殿下!」
我在剎那間啞了聲音。
汗浸滿身,他面色已然歸於蒼白,脣角依舊掛着笑意。
似是在無聲抵抗這不公的命。
他緩緩擦掉脣邊血跡,疲憊眨了眨眼,「花小姐,便留我,靜一靜。」
「好。」我一張口,淚便落下,「我就候在門口,隨時喊我。」
殿下緩緩閉上眼,卻是隱忍的力氣都沒有了。
-82-
我失神推開門,抬眼一看,血脈倒流,僵在原地。
門口一人,青衣素面,耳掛玉墜,無聲立在門側,已是淚流滿面。
她立在門口,眼眶通紅,卻不肯往前多邁一步。
那夜極長。
近在咫尺,一門之隔。
屋內的燈晃了兩晃,徹底燃盡了。
-83-
我腫着眼坐在門口,無聲抽噎。
身前一暗,一雙黑靴立在身前。
小侍衛風塵僕僕趕回,在我面前緩緩頓了下來。
他一雙眸子黑如漆,像是能看透一切。
「小侍衛……」
我一開口,淚便落下,抬袖怎麼都擦不完,越擦越難過,連帶着聲音都啞不成聲。
「殿下……」我抽噎了半響,話都說不出來,「殿下他……」
「我知道。」
小侍衛也啞了聲音,面色沉了又沉。
我一眨眼,淚便落不停。
小侍衛猛地將我抱在懷裏,低聲道,「我都知道。」
凍了一夜,手都僵了,在小侍衛懷裏感受到久違的溫熱,我抖着脣,像是找到了依靠,哭的更兇了。
「不哭了。」
小侍衛緩緩拍着背,
「花珠珠,回府了。」
-84-
大哭一場,眼腫得更狠了,眯成一條縫來。
小侍衛垂眼看我,我覺得失了面子,推開他,踉蹌往前走。
「我想爹爹,我要回府找爹爹了。」
小侍衛也緩緩起身,我側身看他時,猛地看到上方二層窗扇一支長箭瞄了過來。
來不及張口,我用出了喫奶的力氣將他扯了過來,長箭插在原地,晚一步便是小侍衛身上。
未等反應,第二隻箭已經搭了上來,那隻手柔美白皙,拉弓持箭毫不含糊。
小侍衛這次未分神,環腰輕鬆一轉躲了開來,腳腕一轉,一枚石子直接打穿窗扇衝了進去。
伴隨一聲慘叫,一道身影從二樓栽了下來,重重跌在地面。
小侍衛黑眸陰沉,居高臨下望她,「倒是忘了你。」
我努力睜眼看去,地上暈死過去的不是別人,是許久未見的李清然。
我垂了垂眼。
那搭弓持箭的動作,分明是習武之人才有的流暢。
-85-
回了府,爹爹和銀寶盯着我亂遭的衣裙,一陣心疼。
我腫着眼,已經哭累了。
由銀寶幫着洗漱完,躺倒塌上睡了昏天黑地。
再次醒來已經日上三竿,眼睛不僅沒消,還腫成了核桃。
我坐在門口憂傷地曬太陽,忽的眼前一黑。
小侍衛來了府內,我眯着條縫看他。
他眉眼彎彎,笑出聲,「花珠珠,又偷哭了嗎?」
我垂眼,「沒有,你不許看本小姐。」
小侍衛偏要跟我作對,湊近來低笑道,「不用躲,你如何都是好看了。」
他眸中目光太熱切,灼的我一熱。
「你……你煩死了!」
我拎着裙襬哼哧哼哧跑回屋內,臉頰,耳垂,甚至呼吸都熾熱起來。
我越想越熱,推開窗,喊道,「無禮,本小姐下次一定砍了你。」
「好啊。」
-86-
小侍衛就坐在門口等我來砍。
但我連刀都提不動。
「花珠珠。」
他垂眼看我,眸內盡是歡喜。
「嫁與我吧。」
我被這膽大的話嚇得縮了縮脖子,臉又開始灼熱起來。
「嫁與我吧。」他重複。
我慌亂推開,搖頭,「不行,你是小侍衛。」
「我花儀是要做皇后的人。」
他微微皺起眉頭,「聽過很多次了,身份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我轉着髮尾,不敢看他,「花儀,本就是要母儀天下的人。」
小侍衛臉色漸漸沉了下去,「即便是我也不能破例?」
「不行!」我煩躁地望屋內走,「不可以。」
小侍衛的身影在門口靜靜站了片刻,轉身離開了。
自那後,很多日都未來府內。
-87-
我回過神。
如今被小侍衛強硬帶回皇宮,鎖在了殿內。
他抬眼看我,笑意泛涼。
「花小姐,好久不見。」
小侍衛神色清冷,不笑的模樣令人生寒。
我捏着劃破的裙襬,手心搓得泛紅。
他低頭打量我這落魄的模樣,帶了嘲意,「想跑去哪?」
未等我說話,他低頭湊過來,「跑不了,你哪也去不了。」
鼻尖熟悉的味道撲來,我鼻頭一酸,撲了過去。
「很想你。」
小侍衛身子一僵。
「我收回那日的話,你能破例,你是唯一。」
小侍衛眉眼緩和不少,卻依舊帶着冷意,「花珠珠,現在說這話,是不是太晚了。」
「我已經深刻閉門思過了,懲罰自己了。」
他饒有興趣,「如何懲罰。」
我委屈道,「已經整整七日未喫肉了。」
「……」
小侍衛涼笑,「倒是委屈你了。」
-88-
小侍衛還在生我的氣。
夜裏我思來想去,準備捧着出爐的甜點去負荊請罪時,宮內的嬤嬤將我喊住。
她自報家門,是宮內的老人。
對於後宮之術極有一套。
我信以爲真,以至於套着薄如蟬翼的紗裙現在寢宮門口時,冷得打了顫。
嬤嬤朝我使了眼色。
我伸出手來,顫顫巍巍敲響了殿門。
敲了一聲便猛地縮回手,「不好不好,有傷大雅。」
我慌張轉身,卻被猛地揪住了衣領。
被拖回殿前,我看到嬤嬤臉上逐漸欣慰的笑意。
殿門被猛地關上,我掙脫下來,抬頭望他。
小侍衛眸色漸沉,他也在垂眸盯着我看,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這目光有些危險。
我攏了攏衣領,委屈道,「我要負荊請罪,嬤嬤偏要扔了我的荊條,要我……」
話未講完,眼前景象翻轉,我被壓在牀榻之上。
小侍衛低啞的聲音在耳畔傳來,似是在隱忍什麼,「你那日說,如何懲罰自己了?」
我被這氣息灼的發熱,偏頭道,「已經整整七日未喫肉了。」
「今夜,」小侍衛的吻落了下來,「可以喫了。」
-89-
我哭了。
哭了一夜。
肉沒喫到,還被欺負。
揉腰下榻時,腿軟無力。
銀寶伸手攙扶,她面容清秀,以至於染上紅暈時格外明顯。
她眸光裝着太多情緒,相視一瞧,我也跟着紅了耳垂。
「大膽!」
「你,不許再瞧了。」
-90-
用完午膳,我又在塌上休息到夜黑才起身。
李清然下獄了。
我抱着小侍衛的信物前去探視,剛踏入一股溼潮混雜血腥味道便撲面而來。
李清然在最裏側,頭髮亂成一團,目光渙散坐在地上。
周遭漆黑,蟲鼠亂爬。
我緩緩蹲身與她平視, 她目光緊緊盯着我,忽的一聲笑。
笑意泛寒,又包含數道意味。
「儀兒,你來了。」
她緩緩發笑,笑的淒涼。
「姐姐,悔嗎?」
「悔。」她笑,「悔啊。」
「寺廟那日,就應當永除後患。」
「可惜儀兒你自小福氣好,被救了下來。」
我抱着一團裙襬,避免沾上灰,朝她無辜笑了笑,「當真是福氣好嗎?」
李清然的笑意一僵,像是突然明白什麼。
她嘆了口氣,輕聲道,「你這副嬌憨的模樣,總讓我辨不清。」
「本應放你一命,但你偏偏找上門。」
她閉上了眼,淚便落下來。
「李府已隨三皇子覆滅,獨留我又有何意義。」
她笑哭,又哭笑。
我起身拍了拍裙襬上的灰,頭也不回出了詔獄。
-91-
月掛樹梢,一片明亮。
小侍衛站在寢宮門口等我,我拎着裙襬跑了過去,在懷裏悶聲道,「冷。」
「冷?」小侍衛輕笑一聲,「詔獄裏,你倒是不覺得冷。」
我委屈地撇嘴。
小侍衛垂眼,抬手用披風將我圍了嚴實。
「花珠珠,真的很會馭心之術。」
我埋着頭,裝死。
他微微低頭,在我耳旁輕問,「自我進丞相府,你接近的目的便不純吧。」
「丟雪球,平安符,除夕夜,樁樁件件,皆蓄意爲之。」
我抬頭露出一雙眼與他對視,他黑眸如漆,能將人摸得透透的。
「花丞相在朝多年,慣的會趨利避害,扶持我也定然是有籌碼。」
他低頭看我,「他花丞相的女兒,即便不諳世事,也絕非蠢笨之人。」
「以退爲進,從一開始的目的便是這道封后詔書吧?」
我往他懷裏撲,吸着鼻子,「凍死我好了。」
「你呢。」小侍衛沒打算讓我糊弄過去,他俯身對視,「你內心深處,所求爲何。」
他問得認真。
我歪頭瞧他,否認道,「我確實蠢笨,若非真心,便是用盡心機,也難成半分。」
小侍衛眉眼逐漸潤開。
我抬手攀上他的脖頸,「你呢,順勢而爲,所求爲何。」
小侍衛將我抱緊,低聲輕笑,「所求不過一個你。」
所求不過一個我。
「皇后覺得這個回答,可還滿意。」
我笑彎了眼,哼道,「本宮覺得,甚好。」
番外
-1-
最近朝堂起了股怪風。
諸多朝臣啓奏,請新帝充裕後宮。
我吐掉嘴裏的葡萄皮,憂愁嘆氣。
銀寶眼鼻觀心,寬慰道:「娘娘不必憂心。」
「憂心。」我緩緩出了口氣,顫聲道,「今日午膳,燒肘子沒有了。」
「爲何?」
我痛心疾首,「他嫌我喫得多。」
銀寶驚愕。
-2-
窗外日光極好,我塞了口甜點,往花園走。
春季到了,花兒開得漂亮。
比花更漂亮的是花叢中一抹窈窕身影。
輕紗長裙,弱柳扶姿。
隔着距離,看不清面容。
湊得近了,才發覺料想的沒錯,真真是個美人。
不僅是個美人,還是送進後宮的美人。
只是蹙着眉頭,看起來不大愉悅。
我歪頭打量她,「你是?」
她陷入空想,被我聲音嚇了一嚇,驚道,「娘娘,你嚇死人家了。」
我怔在原地,覺得這性格莫名有些熟悉。
她朝我行了禮,才憂愁道:「近日傳出消息,皇上喜歡古靈精怪的性格,我就被推選了上來。」
古靈精怪。
被推選。
我亂了一瞬,嚼了嘴裏的甜點,吞了下去,沒等開口,聽她又道,「可我不願。」
「爲何不願?」
談論到關鍵問題,她眉頭皺得更深了,「聽聞新皇性格怪異,極難相處。」
嗯?
我瞪大眼湊過去,「你聽誰說的。」
她猶豫片刻,像是忌憚什麼,最終還是小聲道:「當朝花丞相花大人。」
「花……」銀寶驚吐一字,又及時住口。
我也沒料到這回答,僵了僵,「花丞相?老爹?」
「是啊。」
「不僅喜怒無常,還待人十分苛刻,總之十分恐怖就對了。」
「苛刻。」我摸着肚子嘆了口氣,「午膳都沒有。」
她眉頭一跳,像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怔愣半響,「娘娘這般尊貴,飯都喫不飽?」
「對!」我噴噴不平,「這般尊貴,飯都喫不飽,難以忍受。」
「不行。」
「不行。」
她搖頭,一張小臉嚴肅起來,「萬萬不能入後宮,臣女要回府了,娘娘再見。」
她板着一張臉,匆匆行了禮,提着裙跑了。
我越想越氣,「吩咐下去,本宮今日偏要喫肘子。」
默了許久未等到銀寶支持,我回頭看去,撞上一人。
小侍衛眉眼染笑,垂眸看我,
「朝堂之下,花丞相敗壞朕的名聲,怎麼後宮內,也有一人呢?」
「本宮說的可是事實!」
他明知故問,「什麼事實?」
我怒道,「你,不讓我喫肉。」
小侍衛忽地笑了,他俯身湊近看我,低聲道,「花珠珠,我想親你。」
?
我被這忽如其來的話惹了紅臉,緩了心緒,振振有詞,「我要喫的肉,是肘子!」
小侍衛眯眼朝我笑,「日日油膩,對身子不好。」
「緩兩日再喫。」
「有什麼不好。」硬招行不通,我撲進他懷裏撒嬌,「偏要今日喫。」
小侍衛挑眉,「真想喫?」
「當然。」
我扭着身子抵抗。
小侍衛最終還是妥協了,但我忘了人心險惡。
他低聲道,「能喫是福,但福氣總壓身子,也要舒展筋骨。」
我嗅到了股不尋常的危險,抬頭就上小侍衛的眸子,拔腿就往回跑,「銀寶,回殿喫肘子!」
沒等跑兩步,被小侍衛揪到了。
「舒展!」我大呼,「喫完就彈琴舞劍。」
小侍衛失笑,「你還會舞劍呢?」
「當然!」
「不用麻煩。」他湊近,「我陪你舒展。」
?
-3-
幔賬落下,迷離之際,只聽到他在耳旁輕聲許諾。
「花珠珠,這後宮,僅你一人。」
小侍衛番外
-1-
我是沈離,當朝小皇子。
我的母妃並不得寵。
一直以來,她在宮內委曲求全。
自我記事以來,受人欺壓之事便不再發生。
凡是不敬之人,我便要一一討還。
因此事遭罰數不勝數,可我不悔。
我不允許有人踩在母妃頭上放肆。
-2-
那日我又犯了事,挨罰出來時已經天黑,怕母妃擔心,我坐在湖邊,靜靜望着湖底出神。
水中人影小小一隻,狼狽不堪。
風起,水影波動。
再次恢復平靜時,我身旁多了一人。
一身明晃晃的衣袍,衣袖整潔,面料繡着勇猛兇獸。
他垂眼看我,語氣溫和,「你的辦法太過激進了。」
我警惕盯着他。
「在這宮內,想要生,就要藏匿鋒芒,用這裏解決問題。」
他伸手點在我的額頭,冰涼一點,「魯莽只會令人變蠢。」
很奇怪。
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但那稚嫩面容,有着不相符的穩重。
「你應該懂,你很聰明。」
-3-
我並未聽他的話。
他是太子,身份尊貴。
人善被欺,若想要取得所需,便只有爭。
再次遇到太子,他在涼亭中下棋,四周雨落,偏偏他周圍像是靜止。
沉穩美好像是畫中人。
我與他下了局棋。
平局,勝負未分。
「棋風如人,」他輕笑道。
「藏拙或許,並不適合你。」
「但有一點,」他抬手混亂了棋局,黑白子混在一起,「藏拙不需,處理殘局卻是必要。」
「尾巴被人摸到,便要掉層皮。」
我睨他,「殿下爲何告訴我這些。」
「不爲何。」他將棋子一枚枚放入棋盒,「隨心罷了。」
-4-
我始終對這位殿下保持警惕。
但他時不時便會出現,不經意教與一些,由開始的生存之道,到餘後的馭權之術。
寒冬臘月,我再次碰到他時,他虛弱不少,面色蒼白,卻依舊掛着笑意。
之是那帕上的殷紅,叫人難以忽視。
「你身子似乎不大好。」
他面上依舊雲淡風輕,「殘局已定,無謂了。」
「但你不同,你比我,更適合。」
我皺起眉頭,似是想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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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與三皇子一母同胞,生母在生下三皇子後去了。
三皇子收入了皇后手中。
我抬眼看着這位殿下,首次明白了那笑容深處的悲慼。
手足相殘。
殿下溫和地笑了笑,「命呢,許是如此。」
我朝殿下行了大禮,無比虔誠,「殿下,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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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在皇后扶持之下,日益獨大,野心漸露。
皇帝身子日漸消彌。
宮內變天了,花丞相拿着太子殿下信物尋到了我。
出宮前,母妃遞給我一枚金釵。
她要我平安歸來。
我在花丞相府內行事,更爲便捷。
但沒料到會撞到花府嫡女。
她珠寶紗衣,模樣嬌貴跋扈,第一次遇見便是針鋒相對。
府內只要遇到,便是一場較量。
我自幼不愛與人親近,偏偏她要撞上。
她愛惹事,偏又嬌貴。
稍不如意便提着裙襬找丞相告狀。
我歪頭看她哭啼的模樣,不由發笑。
花珠珠,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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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詡算無遺漏,心傲與頂,卻狠栽一筆。
失去母妃那晚,我殺紅眼。
我望着滿天星辰,在剎那間無力感充斥全身。
一陣輕微響聲,後院門被推開。
一人躡手躡腳走了進來。
她一身精緻繁瑣衣裙,頭戴金銀玉器,仰頭朝我遞來手裏食盒。
那微微上揚的下巴,像是賞了莫須有的恩賜。
空中飄着香味。
她時機來的這樣巧,我卻沒有拒絕。
不知是不是太餓了,那夜飯的滋味,格外美妙。
花儀湊近,一雙杏眸眨了眨,低聲問道,「小侍衛,你很難過嗎?」
難過嗎。
已經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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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儀求平安符那時,被我的人救了下來。
她蹲在地上,面色蒼白,顫巍從袖口拿出什麼,伸手緩緩遞了過來。
我垂眼望去,白嫩手心上,放着一枚壓皺的平安符。
花丞相寵愛嫡女,人盡皆知。
那時,是真要打定主意拿她做籌碼威脅丞相的。
空口無憑,親人亦可背叛,臨陣倒戈,並不是難事。
但手心的符紙熱度升溫,灼得手心開始發燙。
她委屈落淚,話語磕絆,似是真的嚇到了,「收了平安符,就要帶本小姐平安歸府。」
眼前的花珠珠不復往日嬌貴,眼角帶淚,一雙眸子清澈分明,與周圍亂遭截然不入。
在那一刻,我辨不清,是誇她演技好,或是我愚蠢了。
風起。
風落。
我聽到自己聲音,輕聲許諾,「好。」
簡單一字,輕聲的諾言。
卻是無聲落進心間。
這一字,卻是需要一生去償還。
所幸,是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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