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醫女,因嘗錯藥草中毒失身懷孕。
那人是科考舉子,一人攬下所有罪過,跪在府前求娶。
大婚前,他卻突然落水身亡。
一時間,我成了人們口中浪蕩剋夫之人。
後來清遠侯次子沈讓上門提親。
他言辭懇懇,稱不在乎我的過去。
我淹沒在流言中,以爲得遇良人,將他視作救命稻草。
婚後半年,他越過嫡子承襲侯府爵位。
世子冊封那晚,他命人爲我灌下強勁墮胎藥。
我痛苦地蜷縮在地上,質問沈讓爲何這麼做。
沈讓冷笑:
「我乃妾室所出。」
「若非毀掉你名聲,如何有資格娶你,你又爲何肯幫我承襲侯府爵位。」
他身後站着我那早前溺死的書生未婚夫。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設計。
我欲跟他拼命,卻發現身體早已被血水浸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沈讓將我關在柴房自生自滅。
我痛苦地熬了兩日斷氣。
再睜眼,卻回到誤食藥草這天。
藥效發作,我渾身燥熱。
藥廬外。
是書生漸近的腳步聲。
-1-
看着藥廬內熟悉的藥架和脈枕,我知道自己回來了。
用銀針刺破指尖,人瞬間清醒大半。
但也只是一瞬。
門外書生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若他推門而入,我也會像上一世那樣不敵藥力,將他當作唯一解藥。
最終釀下大錯。
我從救人行善的醫女,變成勾搭書生的浪蕩狐狸精。
就連外祖也受我牽連,被逐出太醫院。
百年醫藥世家名聲都毀在我手裏。
彼時,清遠侯府的長子沈晏也曾上門。
「姑娘是爲我治病嘗藥才釀下大錯,我願娶姑娘爲妻,保全姑娘名聲。」
醫者若將自身過錯歸於患者,天下誰還敢上門求醫。
這樣做,我不僅爲家族蒙羞,更會成爲天下醫者唾棄之輩。
「青黛多謝公子好意。」
「此番我若能醫好公子舊疾救公子性命,得美名是我,若出了岔子,這後果自然也該自己來承受。」
我謝絕他的好意,與書生訂下婚約。
後面一步錯,步步掉入別人陷阱。
眼下我撐起身體,打開藥架後的暗格。
這裏有一條通道延向河邊。
是祖父爲我建藥廬時,防止走水的逃生通道。
離開前,不經意間瞥見香爐不知何時燃了煙。
我祖父是太醫院院首,我三歲跟着他開始嘗藥,十幾年間雖有失手,卻從沒有如此荒謬,將通經絡的藥配成催情藥。
事後我來查驗,並沒有發覺異常。
死前我自知受沈讓設計,兩天也遲遲未曾想通,他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讓醫女中毒。
現在我明白了。
香與藥看似無關,進入身體後卻可能有相生相剋之效。
我嘗藥前從不燃香。
門閂鬆動,在外面的人進來前,我再次用銀針刺向指尖。
走出通道,跌跌撞撞來到河邊。
此時銀針放血與藥膏都已對我無效。
體內的燥意若得不到緩解,我很快就會因血液過熱爆裂而亡。
如果必須選一種死法,我不想那麼難看。
於是毫不猶豫跳入水中。
只是在河水淹沒口鼻那一刻,我看到一抹白色身影隨我而來。
等意識到時,整個人已經被人抱在懷裏。
一個男人的懷裏。
他將我救起。
掌心觸碰身體,引發不自覺戰慄。
觸碰到冰涼的玉佩時,我失控地用脖頸去蹭。
耳邊的水聲變成催情符,我在自己急促的喘息中徹底放棄掙扎。
算了。
只要不是書生。
誰都行。
-2-
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張蒼白的臉,身邊人脣色幾近透明,呼吸輕得像隨時都會斷掉。
我猛地坐起。
第一反應是:我把人折騰死了。
指尖下意識搭上他脈搏,竟與清遠侯府長公子沈晏如出一轍。
不過沈晏深居簡出,身邊僕從無數,怎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荒蠻之地。
從凌亂的衣衫中翻出一粒藥喂他服下。
待他睜眼。
我深深舒了口氣。
「怎麼,怕我死在你身上?」
還有力氣說笑,看來一時片刻還死不了。
他肩膀瘦削,白皙的皮膚上印滿放縱的痕跡。
我不自覺別開眼:「我雖中情毒,但若不是你多管閒事,我早已把自己治好,倒也免了這一場荒唐。」
他緩緩起身,身形搖晃。
「那姑娘記得下次用銀針刺腿或頸側,比刺手指見效快。」
我噎住。
他低低笑出聲:「不過這種事怎麼都是女子喫虧,姑娘有何要求請儘管提,婚娶財帛,我都是應的。」
表情誠摯,把決定的權力交到我手上,沒有一絲勉強。
我搖頭。
拒絕得乾脆:
「不必。」
「我是爲清遠侯府大公子沈晏試藥才誤中情毒。」
「若真要有人爲此事負責,也該是他。」
他身體一僵,嘴角抽動。
「歡好的人是你我,如何讓他……」
他斟酌着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朝他嘴裏又塞了顆藥丸,我沒把他折騰死,但也快榨乾。
「我與他素昧平生,更無婚約情感,若要他負責,倒也不算綠毛龜。」
「不過受點委屈。」
換來一陣悶咳。
「這麼大委屈,你當如何讓他心甘受下。」
我已換好衣衫起身。
「自然有他拒絕不了的理由。」
「倒是你。」
彎腰與他對視。
「今日之事,你要爛在心裏,對任何人都不能提及。」
此事若傳到沈讓那裏,即便沒有書生,他也會想盡辦法壞我名聲。
「你身上病症與沈晏相似,我正在研製調理他的藥方,分你一份也是順手的事。」
他垂眼。
「沈晏麼?我聽說過。」
「大夫曾斷言活不過二十五歲。」
「不過一將死之人,你爲何非要嫁他,不怕守寡麼。」
他低着頭,並未注意到我逐漸變冷的臉色。
「你可知沈晏病前,曾是我朝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你可知當年北疆雪原上,他是爲救殘部,帶傷潛伏在冰水中一夜,才落下病根。」
「你又知否,京城傳言他是病秧子,皆是因爲每逢陰雨天,他皆因心口箭傷化膿起燒。」
「有我在他身邊,不敢保證藥到病除,但多活個三五年是不成問題。」
這些,都是上一世,我嫁給沈讓後才知道的。
只可惜,我入侯府後就被沈讓控制,後面再無機會看他脈案。
他又輕輕咳了幾聲,氣息微弱。
「姑娘身爲醫者,倒是仁心大義,寧肯賠上自己這一生。」
「不過,你怎知他會爲了貪活幾年而娶你。」
我聽出他言語中諷刺之意。
「嫁他與救他是兩碼事。」
「當然,我也有他不得不娶的理由。」
我想利落轉身,留給他一個再也不見的背影。
奈何腳一落地就渾身虛浮。
身爲醫者,我自然知道這是放縱過度後的徵兆。
應當歇一歇再走的。
逞強了。
身後是低沉的悶笑。
我心一橫,咬牙硬着頭皮往前走。
-3-
我重新回到藥廬,香爐的灰果然已經被清理乾淨。
自此,我可以確定,害我之人正是在這裏下的手。
我在書生懷裏醒來,一邊害怕,一邊爲自己的輕浮自責,根本無暇多想。
此時,侍女匆匆趕來。
「小姐,有個書生說你玷污他清白,跪在府門前不肯走。」
腦中嗡的一聲。
溫府匾額下跪着灰衣書生。
「我是進京趕考的舉子,昨天路過城外藥廬,欲進去討杯茶水,熟知遇到試藥出錯的醫女。」
「她抱着我喊我別走,還脫我衣裳,我熟讀聖賢之書,本是不從的,奈何她稱自己中情毒,求我救她,這才釀下禍事。」
「今日一早,醫女不見蹤影,我進城打聽才知那是溫家藥廬。」
「女子貞節大過天,我污了小姐清白,願以正妻之禮迎娶,否則日後她該如何做人,又如何在京城自處。」
書生滿眼愧疚,卻字字誅心。
我心頭髮冷,腳步幾乎挪不動。
他距離上一世出現的時間,足足早了二十天。
那次事後,我向書生道歉,他伏低姿態,說自己只當是露水情緣。
後來我在坐診時嘔吐,被同行醫者斷出喜脈。
彼時藥堂人來人往,消息很快傳出去。
書生聞聲趕來,稱自己是我腹中孩兒的父親。
彼時我把懷孕之事當作意外。
一次就中,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可眼下想來,那不是巧合。
不過是他們掐準時間的算計。
即便不是真的有孕,他能給我下藥一次讓我失控,也能有第二次讓我當衆顯出孕相。
我是醫女,若說有人故意陷害,怕也沒人相信。
當街說出女子未婚有孕,與今日說與我有染。
這兩件事,無論真假。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我就會被流言所困。
他從一開始就是拉着我名聲往腳下踩。
祖父站在門口,顫着手指厲聲道:「無憑無據,你休要污青黛名聲。」
看到祖父,我眼眶發熱。
父母ṱûₐ早逝,府上只有我們兩人相依爲命。
他貴爲太醫院首,照料過三位帝后,平生用藥不多一分,不差一錢。
嚴謹古板,最重名聲。
書生「死」後。
有人在他書稿裏翻出無數畫頁。
畫上人是我。
他將那夜與我纏綿時的姿勢儀態盡數描摹下來。
看過畫冊的人越來越多。
我的名聲越來越臭。
祖父當時被逐出太醫院。
走在街被人丟臭雞蛋,罵他教導無方。
以至嘔血摔倒,重病不起。
眼下,書生從袖中拿出染紅的帕子。
「這是姑娘貼身之物,還帶有昨夜荒唐印記。」
他回頭看向人羣中的我,眼中泛着貪婪赤裸的慾望:
「帕子上可是寫有姑娘閨名。」
「她既已失身於我,除了我,誰還肯要。」
-4-
不少百姓順着他的目光看到我,開始竊竊私語。
「溫醫女平時嚴謹端莊,想不到私底下竟是如此輕浮放蕩之人。」
「聽書生的意思,醫女也是中了毒,可不管怎麼說,女子失了貞節,誰還會要。」
「難爲書生不怕得罪權貴當街跪拜,也是個敢作敢當的,日後若能考上狀元,醫女跟了他也不算虧。」
書生幾句真假難辨的話,就將我推上風口浪尖。
可這些話再也傷害不到我。
前世流言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世人對男子的寬容遠超於女子。
便是畫冊滿天飛時,我是蕩婦,書生是癡情種。
與其與世人爭辯,不若自己護住自己。
祖父沉着臉問我:「青黛,此事若是真的,你可要嫁這書生?」
前世,我自知理虧,並未聽出祖父話裏的意思。
可現在我十分確定,祖父雖古板,對我確是十分疼愛,他早已做好用生命護我的準備。
我當即大聲道:「祖父,他在撒謊。」
書生面露痛惜。
「姑娘看重名聲無可厚非。」
「女子清白比性命還要緊,姑娘若真行事坦蕩,何不讓嬤嬤驗身。」
驗身?
女子脫光衣服,劈開腿任由人觀摩。
若宮內選秀也就罷了,尋常人家女子若傳出被人驗過身子,是沒有活路的。
他這麼說,篤定我身子已破。
我冷笑。
「昨日我爲清遠侯府大公子沈晏試藥,並不在藥廬。」
醫者也分男女。
我這樣說,只是丟出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的藥廬爲救人而設,平時並無人看家護院,人人皆可輕易進出。」
「至於你手裏的帕子,我藥廬中多的是,怎知不是你偷竊。」
「現在還口口聲聲讓我驗身,不是污衊我清白是什麼,我乃良家女子,被你潑一身髒水,明日怕是要一根白陵吊死。」
我對着府上侍從下令:「來人,把這書生摁起來掌嘴。」
他們賭我良善,殊不知與祖父性命、百年世家清名相比,我這點仗勢欺人實在算不得什麼。
二指寬的板子啪啪落在書生臉上。
後槽牙都被打出幾顆。
他嗚嗚叫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但依稀能聽出他在罵我。
「賤人、與人苟且、髒」之類的話。
不過這還不夠。
我繼續哭訴:「你一個科考舉子,不好好溫書備考,卻跑來污衊良家女,想來平時也沒少去青樓暗娼館子。」
我讓人把他送到官府。
舉子狎妓,杖八十,流三千里。
書生驚恐回頭,似在求救。
順着他的目光我望向人羣。
街口拐角果然停着一抬小轎。
裏頭坐着我前世的夫君:沈讓。
-5-
處理完書生,我下令關閉藥廬。
升米恩,鬥米仇。
我與祖父醫人無數,深陷流言泥潭時,曾受恩惠的人非但沒有伸以援手,反而多有落井下石之輩。
有個屠夫曾砍傷手臂,我爲他免費醫治。
他拿着畫冊對人道:「那醫女平時就愛賣弄風騷,爲我縫合時,沒少在我身上亂摸。」
「早知道生性如此放蕩,當初我就該隨了她的心,也嚐嚐滋味。」
藥能醫人,無法醫心。
有些人,就當是老天來收的吧。
藥廬關閉的消息傳開。
那些說我輕浮,曾爲書生抱不平的流言漸漸平息,他們逐漸想起我的好。
「那年瘟疫,醫女以身犯險,親自試過十幾種藥方,最後險些毀容才救得我們。」
「醫者嘗藥本就有風險,十年前她父親就是在爲人解毒時嘗藥身亡,如今醫女還在,即便沒了清白又如何,人起碼還活着,有她在,我們貧苦之人才不用擔心生病後無錢醫治。」
「那書生是外來的,怎知醫女心善,平白侮人清名,現在醫女生氣,連我們也不管了。」
沸騰的怨氣沖天,許多人聚集在府衙前,求官老爺從重發落書生。
與此同時,從清遠侯府傳出另外一個消息:大公子沈晏病情忽然加重,沉睡昏厥幾日不醒。
大夫診斷其爲:元氣大泄,精血虧竭。
被侯府當庸醫攆出來。
「大公子從不近女色,成年至今,連通房都沒有,你如何胡說。」
這八個字,是我給大夫送了百金纔買得他鬆口,在脈案上加進去的。
半月後,我在藥堂坐診,聞到婦人身上的脂粉味便嘔吐不止。
同行醫者想幫我診脈,我倉皇起身拒絕。
之後告病,閉府不出。
第二天醫女青黛未婚有孕的消息便在外頭傳開。
先前書生就說我中情毒,我自己又承認那日與沈晏在一處。
結合沈晏那個八字脈案。
真相呼之欲出。
祖父頭回生氣,這次卻品過味兒。
他罰我跪下:「你若想嫁沈晏,我就是豁出老臉也把婚事給你求來,何必繞這麼大彎毀他清譽。」
那日事發突然,一切都是見機行事。
許多事我無法詳細解釋。
只抱着他胳膊撒嬌。
「青黛只求祖父成全。」
祖父嘆氣:「沈晏雖然有疾,但儀表端方,侯府不乏上門提親之人,他都一一婉拒。」
「你用此手段,他向來傲骨,怕死也不肯低頭。」
我卻十分自信。
「只要讓我與他見上一面,孫女自有辦法讓他同意。」
我與沈晏並未真正見過面。
上次瞧病,也是他的手探過屏風由我把脈。
前世的沈晏來提親時說過,他不懼生死,也不畏流言。
他吊着這口氣,不過是心願未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與沈讓都想得到世子之位。
我請祖父下帖邀沈晏來府上小敘。
來人回稟:「沈大公子說,誰都不見,尤其是溫家青黛姑娘。」
「他經不起折騰。」
「經不起折騰」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已知曉我的目的,而這一世的沈晏對世子爵位根本沒有想法,也不想去爭?
思緒混亂時,小廝匆匆來報:「清遠侯府二公子沈讓帶着媒人上門。」
「他身後還跟着上次污衊小姐的書生。」
-6-
再次見到沈讓,心底還會不自覺泛出恐懼。
外人只道沈二公子一雙鳳眼含笑,被他瞧一眼就如沐春風。
可細看下,眼底皆是化不開的寒氣與算計。
「冒昧到訪,還望青黛姑娘莫要介意。」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溫和有禮,哄我嫁他。
新婚夜他立刻換上另外一副面孔,翻我嫁妝,尋找一個藥方。
外人皆知我父親試藥身亡,卻不知他研製的是什麼藥。
先帝曾建過一座道館,說是清修,而內裏則是收攏天下異士研製長生不老藥。
可世上哪有不老之說。
那個方子作爲家族禁書保存。
彼時祖父病重,他以祖父性命逼我調整藥方獻進宮裏。
沈晏是嫡長子。
沈讓爲外室私生子,在主母死後才接進府。
清遠侯府爵位世襲罔替,老侯爺寵幸外室,以長子沈晏久病爲由遲遲不立世子,立沈讓又名不正言不順。
世子之位一直懸空。
兩兄弟也各不相讓。
在沈讓逼迫下,藥方來來回回調整八個月,在此期間,他從不放我出府看望祖父。
等終於完成,他冊封世子那天,他卻告訴我,祖父早已病逝。
「溫青黛,你這樣被糟蹋過的賤貨,怎麼還有臉活着,我若是你,早就一條白綾吊死。」
「還有你肚子裏的孽種,你不會真以爲我會讓你把他生出來吧。」
並強行爲我灌下墮胎藥。
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眉眼漸漸重合。
我藏在袖子裏的手,掌心已冷汗涔涔。
臉上餘腫消的書生跪在沈讓跟前:「二公子,溫青黛試藥出錯誤中情毒,在藥廬內求我破了她身子。」
「我上門求娶,她反悔咬死不承認,還將我暴打一頓送至官府,如今滿城都在傳她懷了大公子的孩子。」
「定是她瞧不起我布衣出身,想攀附侯府權貴,她肚子裏懷的是我的孩子,請爲我做主討回血脈。」
書生眼中有怨憤、有不甘,掩飾不下的貪婪恨不得此時將我吞入腹中。
沈讓拱手:「他乃侯府門生,青黛姑娘既然已經是他的人,那不如就由侯府出面做媒下聘,倒也不算委屈。」
我攥緊拳頭,將思緒記憶中剝離。
「沈二公子慎言,我常年待在藥廬,見過的人不計其數,總不能隨便來個人就空口白牙污我清白。」
沈讓步步緊逼。
「外頭到處都在傳醫女未婚有孕,還是我大哥的孩子。」
「我大哥常年臥病,對男女之事只怕有心也無力。」
「你此番抹黑侯府,難道不怕也進官府?」
祖父攔下沈讓。
「既然事關你大哥,不如喊他前來對峙。」
「沈二公子越矩了。」
沈讓抬起下巴:「現在侯府上由我打理,自然有權決定侯府的事。」
書生也不無得意:「你們休想拿我的種去混淆侯府血脈。」
「溫青黛,你已經被我睡過,這輩子都得爲我生兒育女。」
再見書生。
恍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我揮開腦中想法大聲道:「書生擾我門庭,送他見官是他活該。」
「至於外頭傳言,有誰人能證明是我編排傳出去的。」
「再者,即便去官府告狀,這苦主也是沈家大公子,與你沈二公子何干?」
-7-
沈讓盯着我,舔了舔下脣角。
「你一口一個我大哥,看來真的很想進侯府。」
他垂下眼,閃過一絲陰惻笑意。
「現在你懷孕是真,名聲污糟也是真。」
「我大哥乃嫡出,身份尊貴,你如何配得上,他定不會娶你。」
「你既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不如嫁給我,侯府血脈在侯府,倒也不算流落,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當親生對待。」
書生不可思議地看向沈讓。
我就知道書生要活不成了。
沈讓從胸口掏出一份婚書。
「我的生辰八字已經寫好,就勞煩青黛姑娘填上自己的,按下手印,這門婚事就當成了。」
「明日我便帶人來過禮。」
外祖胸口劇烈起伏,顫手指着他:「欺人太甚。」
被沈讓帶來的侍衛從背後鉗制。
我欲硬奪,反被沈讓鎖住雙手摟在懷裏。
書生討好上前接下婚書:「二公子,從我眼中過下的書信,字跡沒有模仿不成的。」
然後在大紅的帖子上模仿我字跡,簽下姓名。
寫好後,沈讓又刺破我手指,欲控制我按下手印。
情急之下,我冷笑。
「沈讓,你一個戲子外室所生的賤種,連自己親孃的靈位都不敢跪,你這種人連你大哥半根腳指頭都比不上,你不配跟他站在一處,也根本不配跟他爭奪世子之位。」
果然,我的話成功激怒沈讓。
他伸出手甩我一巴掌,將我扇倒在地。
我賭贏了。
只要沈讓動手讓我身上帶傷,哪怕告到御前,這份婚書也作不得數。
-8-
沈讓識破我意圖,懊惱地搓了下手指。
他的身世是侯府祕辛,也是沈讓最忌諱的存在。
這也是跟他朝夕相處八個月,無意間聞到他從書房出來後身上的檀香味才確認。
沈讓這人從不用香。
也不允許院中侍女用香氛口脂。
姑娘們都穿着青灰色老布衫,頭上戴花也不能。
後來無意間聽府上老人提及,他孃親是戲子出身,他厭惡一切讓女子妖嬈豔麗的裝扮。
我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出沈讓的祕密,他眼中瞬間起了殺意。
書生想說什麼,還未來得及開口,眼睛倏地瞪大。
他低頭看向自己胸口,那裏插着一把匕首。
沈讓嘴角笑意更大。
「書生不懂事,妄圖利用本公子來溫府鬧事,青黛姑娘爲保護外祖,混亂間失手傷他性命。」
我這才注意,周圍都已經是沈讓的人。
媒婆是他一早去西市請來,面上說因爲流言要保存侯府顏面,代大哥向我提親。
此刻早已嚇得面無血色,沈讓說什麼都點頭應是。
「沈青黛,做個殺人犯,還是嫁給我做正頭夫人,你自己選。」
我費勁拖延這麼久。
沈讓帶着人浩浩蕩蕩從侯府出來已將近兩個時辰。
沈晏就是爬也該爬到這裏。
那日大夫不僅加了他脈案,還受我所託向他遞了書信。
我自認開出的條件他不會拒絕。
而今情形,眼下心底止不住失落。
難道這次真的賭錯,他與沈讓並沒有我想象中那樣水火不容。
我認命撿起婚書。
祖父沉聲阻攔:「青黛莫怕,今日我就是豁出老命,也不會讓他欺辱於你。」
他見多後宮爭鬥,曾私下同我說,便是無上尊貴的皇貴妃也是妾,其子女皆爲庶子庶女。
故我的婚事,無論門第高低,他絕不會讓我嫁給妾室之子。
祖父話音剛落,頸間便多出一條血痕。
「住手。」
「別傷害我祖父。」
「婚書上手印我摁就是了。」
我閉上眼,放棄般抬手。
難道這一世我還是擺脫不了被沈讓關在侯府的命運嗎。
心死之際。
手上倏地一暖。
緊接着是輕薄的一聲嘆息。
「你急什麼,要摁也該摁我這份。」
睜開眼,又是那張蒼白的臉。
他拿着我的手朝燙金字帖上摁下去。
「孩子」的親爹找上門。
可。
他來湊什麼熱鬧。
上次不都說好把那晚的事爛肚子裏!
想甩開已來不及。
我的指印清清楚楚印在立婚書人「溫青黛」三個字上。
-9-
病秧子慢條斯理將婚書揣Ţúₛ進懷裏,根本就是防止我搶奪。
我睜大眼睛瞪他。
他卻裝作看不見。
「不是說找媒人幫我提親,怎麼婚書成了你的名字。」
「從今日起她便是你嫂嫂,記得改口。」
病秧子這話是對沈讓說的。
胸口驟然一窒,呼吸凝滯。
我終於回過神。
他與我說自己名字叫樂安。
樂,曰。
曰安。
晏。
他竟是沈晏。
沈晏垂下手,在寬大袖袍遮掩下握住我的手。
沈晏生母是公主。
她雖病故,然還有太后撐腰。
沈讓受侯爺偏愛,但也僅僅限於內宅。
他與沈晏暗中較量,人前從不表現出半分對兄長的忤逆。
此刻,沈讓看着我與沈晏握的手,掩飾不住冷意。
「溫青黛與人私通有孕,故意把髒水潑向侯府,哥你難道真的要娶這樣一個不檢點的人?」
沈晏輕輕勾脣。
「弟不逾兄,卑不逾尊,你僭越了。」
「況且我就是你口中那個不檢點的人,我認回自己血脈,倒也不算受委屈。」
沈讓抿脣,齒間露出怒意:「我只是關心哥哥,不要被人欺騙。」
說到這裏,沈晏想起什麼。
「說起欺騙,前幾日有人用我母親遺物騙我孤身去城外河邊赴約,我苦等一日卻不見對方蹤影,這纔有機會與你嫂嫂碰上,若非有她送藥,我怕早就因風寒引發舊疾喪命。」
沈晏說話時,輕輕捏了捏我指尖。
「二弟若真的擔心爲兄,如不幫我查一下,到底是何人心思如此歹毒。」
沈讓沉默。
倒是地上的書生還沒嚥氣,發出的動靜引起沈晏注意。
沈晏彎腰,快速拔出他胸口匕首,又向脖頸抹去。
書生瞬間斷氣。
鮮血濺上沈讓衣角。
引得他嫌棄地蹙了下眉。
沈晏扯了扯脣。
「我看他就像那個歹人,否則怎會機緣巧合出現在藥廬附近。」
「你覺得呢。」
-10-
沈讓臉色沉得能滴水。
他拂袖轉身,被沈晏叫住。
他用下巴點了點倒在地上的書生:「把你的死狗帶走。」
沈讓走後,我驚魂未定,還是安慰祖父道:「我早說這親事他會同意。」
沈晏盯着我的肚子,面色如常。
「是不得不同意。」
少頃,他又問:「爲何非要嫁沈晏。」
是「沈晏」,不是「我」。
想起上次見面我跟他說的那個「拒絕不了的理由」,我把目光轉向別處,不敢與他對視。
「我並非有意壞你名聲。」
「只是我找人給你送信,是你遲遲不回,我才出此下策。」
不是的。
從一開始我就打定主意,一邊寫信向他透露我有辦法助他奪世子位,一邊用流言逼迫他上門。
因爲無論哪一個,我都沒辦法保證他會上鉤。
沈晏從袖口拿出我寫給他的信:「娶我,助你奪爵。」
「你要怎麼幫我奪。」
看着他的眼睛,我坦然開口:
「沈讓死了,就不會有人跟你爭。」
他嘆口氣,修長的手指揉上眉心。
這是他最不願接受的辦法。
「溫青黛,若不是那一夜我知你想法,你如何確定我有本事僅憑這幾個字就猜測出寫信的人是你。」
「所以這就是你遲Ṱṻₗ遲不出現的理由?」
話出口,我意識到自己越界,悻悻閉嘴。
沈晏手背輕輕蹭上我脣角。
「嘶~」
「疼。」
「抱歉。」
該抱歉的是我。
我這一巴掌換來的可太多了。
他湊近我,帶來一陣藥香。
「終歸是你先招惹的我。」
「婚書已籤,你別忘了自己那日說過的話。」
那天走時我同他說:
「你這麼賣力,若我得了一兒半女,定會把他生下來平安養大。」
那不過是爲了不讓他找上門,隨口說來騙他。
回府上我就給自己灌了兩碗避子湯。
沈晏低頭一陣悶咳,湛青的帕子隨手在脣邊一抹,塞進袖中。
好像怕那污血髒了我的眼。
-11-
沈晏的手帕,與他槍桿上系的殘破戰袍布條是同個顏色。
漆黑的手柄上,以利刃刻着幾個「正」字。
沈府的人說,那是他每次死戰前都會留下的印記。
他那樣的人,沒戰死在沙場,卻在某個平平的夜,被沈讓逼死在四方牆內的病榻上。
前世,沈讓把我關起來的第五個月,我因連夜調方動胎氣昏厥。
那時的我治病救人的初心早就一點點磨滅,每日對着藥方研究怎樣讓人不老不死。
曾經熬夜也要研讀的醫書成了我最厭惡的存在。
每翻一頁,胃裏都翻湧難忍,乾嘔不止。
我心存死志。
沈讓令人喂進去的食物、灌下的藥都被我吐了出來。
他怕我真的死掉,這世上就再沒人能爲他調藥,在某個日頭正好的中午放我走出房門。
我仍記得那是個雪後天氣,陽光正好,給瓦舍上皚皚的一層白色都鍍上金邊。
隔着走廊花窗,我聽到對面舞槍的聲音。
槍尖挑破寒氣,彎出驚心動魄的弧。
我來不及嘆聲好,就聽到他咳到發顫的聲音。
「是弟妹在那裏嗎?你有孕在身,抱歉驚擾到你。」
我攥着狐裘立在廊下。
醫者本心讓我忍不住勸他:「兄長的病畏寒,還是不要在這種天氣裏活動,否則得不償失。」
他泄氣般自嘲:
「不過是將死之人,這樣好的日子多看一眼是一眼。」
他遺憾感嘆:「真希望有人能夠替我們多看幾眼。」
這四四方方的牆嗎,我沒覺得有多好。
隔着鏤空的縫隙,他遞過來一簇槍穗。
「怕是等不到你孩子出生,就當我提前送的見面禮吧。」
「它爲他驅魔辟邪,佑他平安。」
沈讓將藥方獻出去後,就有他將被封世子的消息。
沈讓特意去看望沈晏。
他進去時志得意滿,像是去炫耀。
屋裏門窗緊閉,在一陣摔打聲後,沈讓被攆出來。
出來時,臉上帶着傷。
幾天後,沈晏便咳血猝死。
下葬那天,還是同樣的位置,我站在廊下,聽隔壁院子裏的人感嘆。
清遠侯府大公子沈晏,十四歲上陣,第一次就斬敵首九人。
十九歲有自己的親衛隊,全隊五十人,皆無婚配。
北疆雪原一戰,五十人剩五人。
三人殘。
兩人病。
都是半死之身。
尤其是沈晏,幾乎沒再出過府門。
冬日幾口涼風就能把他吹出高燒。
相同的是這五個人還是無一人婚配。
又過兩年。
其他四人陸續過世,只剩下沈晏一個。
那日院子裏人來人往,我卻忽然聽到了一些小販叫賣的吆喝聲。
凌晨的餛飩。
中午的飴糖。
傍晚的炊餅。
人間煙火,盛世太平。
我恍然想起那天沈晏的話。
他說希望有人替他們看看。
是他們,不是他。
我一下懂了。
腹中的生命突然動了下。
我好像又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只可惜,沈讓沒給我機會。
-12-
上一世,沈晏救我,我只能眼睜睜看他去死。
眼下,沈晏還站在我跟前。
雖不是生龍活虎,但還有機會。
我強佔他身子,污他名聲,他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
不懼生死,也不畏流言。
只怕沒有機會出去看一看。
這次,即便不能治好他的病,我也要幫他完成他未了的心願。
我朝沈晏嘴裏塞下顆藥丸。
「我還沒想過未成婚就落下剋夫的名聲。」
他嘴角噙着笑:「放心,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我認真看着他的眼睛。
「從今天開始,你要聽我的話好好喫藥,我一定能把你醫好。」
「侯府那方天外的世界,你得親自去看看。」
只是在此之前,要先解決沈讓。
我心裏有個大膽的猜測,又不敢確定。
只是提醒他:「沈讓認回侯府時已經十歲。」
「在此之前的那些過往你都瞭解嗎。」
前世與沈讓爭得水深火熱時,他都不曾痛下殺手。
現在沈讓對他不利,他知道,但他也只殺了一個書生。
我要做的是讓一個重情義的人對自己親弟弟起殺心,所以說這話時並不敢直視沈晏的眼睛。
「他剛纔對我的態度你也看見了。」
「你弟弟沈讓,好像真的很討厭我,我在想自己小時候是不是得罪過他。」
不。
不是討厭。
沈讓恨我。
方纔他盯着我看時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他只想毀了我的一切看我生不如死。
可我先前從未得罪過他。
甚至我們連面都沒見過。
沈晏走後,城中流言逆轉。
鮮少外出的清遠侯大公子在城外遇歹人,幸被我所救。
流言傳出後,他爲護我名聲拖着病軀帶媒人上門議親。
清白,坦蕩,羨煞旁ƭů₄人。
祖父對着沈晏的脈案發愁,以他目前的氣息,大婚當天能撐到拜堂都有些難。
我把上一世研究的禁方,又結合沈晏的脈象列出幾味藥。
祖父看到眉頭緊鎖。
「這個風險太大。」
「不過,倒可以一試。」
得到祖父的肯定,我輕輕鬆了口氣。
-13-
我在侯府附近重新租了個宅子,把藥廬搬過去。
有了婚約,每日明目張膽進出侯府大門。
再也不用冒充祖父名義偷摸爲他把脈。
不過來的次數多了,難免與沈讓碰上。
沈晏昏睡時,沈讓將我困住。
他語調溫和,眼中卻有擋不住的瘋狂。
「爲什麼非要嫁給我哥。」
「我說過不介意你肚子裏的野種,你爲什麼還是義無反顧想勾引他。」
他指尖輕輕劃過我的臉:「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跟他退婚,嫁給我。」
他的觸摸讓我想起前世那些不好的記憶。
我強忍不適,告訴自己,現在的我還沒有能力與他撕破臉。
「我選他自然是因爲他好。」
「京中哪家閨秀沒有仰慕過沈晏。」
「那麼多人喜歡他,他偏偏選了我,定也對我有意。我馬上就要成爲你嫂子,二公子自重。」
我輕輕推開他,拿起藥箱疾步向外走。
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自己剛纔的話足以讓沈讓憤怒。
我一直向前走,不敢回頭。
但我知道,沈讓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我身上。
等我到家時,後背已經汗溼。
我一直覺得,沈讓不會輕易讓我嫁給沈晏。
這些日子沈晏派在我身邊的人寸步不離,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直到大婚前一晚,祖父如上一世般將我叫到書房。
不過這次我因爲嫁衣上金線抽絲與繡娘補救,去得晚了些。
在書房門口輕輕敲門。
幾聲後無人應答。
屋內燭火明亮。
我卻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提腳,踹門。
進去後發現祖父並不在,不過硯臺上壓着一張字條。
我幾乎立刻就明白,是沈讓帶走了祖父,來不及多想便衝向門外。
沈晏的侍衛攔住我:「溫小姐,主子讓我務必護您周全。」
「不如我按這個地址去找溫大人,您去侯府找主子想辦法。」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轉身往侯府的方向去。
剛走到拐角,只感到後頸一沉。
人昏過去。
-14-
我是在一個地窖裏醒來。
兜頭一盆冷水,打溼我半個身子。
周圍陰冷潮溼,角落裏青苔斑駁,在刺鼻的鐵鏽味中,我隱隱聞到一股藥香。
「不用看了,這裏就是你藥廬後院的枯井。」
「你租宅子時大概沒有想到,我還在這裏精心爲你佈置了這份驚喜吧。」
是沈讓的聲音。
地窖中唯一的光源是洞口的火把,在牆上打出扭曲的身影。
影子上的人,身形線條婀娜窈窕。
我猛然回頭。
沈讓就站在我跟前。
穿着我才補好的嫁衣。
我猜得沒錯。
沈讓根本不是什麼二公子。
見我不喫驚,她倒有些驚訝。
「看來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兒身。」
我點點頭。
又搖搖頭。
也沒那麼早。
也就是在她上溫家逼婚,我們搶婚書時,她將我抱在懷裏。
那一瞬,我纔看清沈二公子常年高束衣領下的脖頸竟是一片平坦。
聯想起她院裏那些灰衣土面的侍女。
她根本就是見不得別人好看。
「你沒有喉結,我也只是懷疑。」
「不過現在已經確認。」
沈讓對身上的嫁衣很滿意。
她抻開手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好看嗎?」
「明天我就穿着你親手做的衣服嫁給哥哥,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不如何!
沈讓啪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想快點死你就繼續說。」
「上一個這麼跟我說教的人還在那兒沒人埋呢。」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堆白骨。
沈讓笑得森然。
「你可知道她是誰。」
我隨意開口:「總不能是沈晏的母親。」
沈讓挑眉。
「讓她陪着你,你不會寂寞。」
怎麼會?
我胡說的。
沈晏出征那年,他母親不是去河邊祈福溺水而亡嗎。
沈讓被我的震驚取悅。
「我是外室所生,即便不知道我的身份,哥哥也是對我最好的人。」
「爲了進侯府,我恨不得給他母親當狗,誰知她看穿我的心思,仗着自己是主母,肆意踐踏我與小娘,不准我們進門。」
「誰阻止我靠近哥哥,誰就該死。」
「那個老女人死後,父親一開口,哥哥就同意讓我進門。」
她扯開自己胸襟,露出因裹胸太緊,青紫發黑的皮膚。
「爲了能和哥哥住在一起,我假裝自己是男子。」
清遠侯是個大老粗,多年不歸家,一出現就只知道摟着外室睡覺,連她是男是女都沒問過。
後來沈晏發現沈讓不同尋常的心思,以爲他是喜歡男子,便與他刻意保持距離。
沈讓不死心,再三糾纏。
最終愛而不得,產生瘋狂偏執的佔有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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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讓的笑聲在地窖裏迴盪,陰冷綿長。
「可先前我並不認識你,你爲何找書生害我。」
她忽然走近掐住我下巴:「借醫治之名藉機靠近兄長,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先前那些偷偷給他送帕子的貴女,被我略施小計就嚇跑,沒有一個能真正走到他跟前的。」
「只有你。」
她細長的指甲掐我肉裏,溫熱的液體順着面頰往下滑。
「仗着自己有幾分醫術肆意靠近。」
「你不是醫女嗎,那我就用你的醫道毀了你。」
「中情毒的滋味不好受吧,若不是命好誤打誤撞碰上兄長,你現在就是人人唾棄的破鞋。」
「看你還怎麼跟我搶。」
沈讓幾近癲狂。
我想起上一世冊封聖旨到侯府那天,她並沒有期待實現的興奮。
反倒冷冷接過旨意,一個人回到沈晏的院子裏獨坐半天。
當時我以爲她是向已經過世的沈晏挑釁。
那天她飲了許多酒,侍從把她送到我房間。
她看到枕下的槍穗, 眼眶紅得滲血。
她殺我是因爲沈晏!
難怪我一直覺得書生面熟。
他在沈讓這裏,是沈晏的替身。
地窖深處傳來鐵門打開的吱呀聲,幾個粗衣麻布的漢子搓手走近。
爲首的人半臉橫着一道疤, 一張口露出黑黃不齊的牙。
「二公子,原來這就是你給兄弟們的獎勵。」
「哥兒幾個今晚有福了。」
烈酒與臭汗的酸腐味逼近。
沈讓挑開我領口,匕首在鎖骨劃出一道血痕, 對身後的人道:「玩死扔去亂葬崗,做成劫匪姦殺的假象。」
我身體不自覺向後縮。
刀疤漢子的手向我胸口伸來。
我閉上眼,對着洞口大喊:「沈晏,這次你再遲我可真就要死了。」
-16-
沈讓臉色驟變。
她回頭, 看到身後的沈晏眼中閃過驚喜。
「哥哥……」
「你看我穿上嫁衣比溫青黛好看。」
沈晏冰冷的眸光如刀劍般犀利。
「瘋子!」
下一刻, 長槍刺穿她身體。
沈讓不可思議地望着他。
嘴角溢血,身體搖搖欲墜。
「爲什麼,我哪裏比不上她。」
沈晏用力,長槍更進一寸。
被我攔下。
前世在柴房。
奄奄一息之際, 我聽到看守婆子們閒聊。
據他們所說, 我在二公子手裏死得不是最慘的。
最慘的那個被關進地窖,用鐵鏈鎖着, 每日被不同的男人欺辱。
足足半月才斷氣。
讓沈讓恨成這樣的人一定頗有分量。
我特意找到這座宅院,是想試試能否找到一些線索。
可這些話我不敢告訴沈晏。
他查出的真相, 比想象中更殘忍。
比如當年從北疆回來的四個親衛,比如曾有意與沈晏結親的尚書之女。
沈讓覺得他們礙眼, 擋了沈晏的目光。
按自己的方式處理了。
沈讓太瘋了。
她毀掉沈晏在乎的一切,只爲讓他多看兩眼。
她根本不在乎世子爵位。
不過是爲了證明, 自Ṱū́ₖ己配得上沈晏。
所以上一世,她得到自己即將冊封的消息便抑制不住興奮去找沈晏。
被他的冷漠所刺,道出他母親慘死的真相。
以致沈晏氣急攻心而死。
我用地窖的鐵鏈將沈讓鎖在藥廬。
「你娘教你制香的本事。」
「你有侯府這樣的靠山。」
「你的才情容貌哪一樣拿出來,都能傾倒無數少年。」
「沈晏給了你改變命運的機會,你卻不做侯府小姐, 任由那個在街頭任人欺辱的外室孽種在陰暗中長大,僅憑這一點你就不配站在他身邊。」
沈讓瘋了,叫嚷着要毀掉沈晏。
得不到的, 就毀滅。
怕她刺激到沈晏,我給她灌下兩碗啞藥。
大婚那天,還特意給她送去喜酒。
沈讓將鎖鏈撐得緊繃想要Ṱūₚ掐死我。
我一生氣,又紮了她麻筋。
沈晏用藥兇險,需要有人試藥。
我告訴她。
這大概是她身上唯一的, 可讓沈晏記住的好。
沈讓聽罷, 喝藥時沒有絲毫猶豫。
可她根本不知道。
我跟沈晏說的是:我把她一杯鴆酒送走了。
-17-
婚後不久, 沈晏襲爵。
我終於知道沈晏爭的不僅是爵位,更是北疆十萬暗軍的唯一調令, 虎符就刻在世子印底部。
半年後,沈晏的身體終於有起色。
最直觀的體現就是晚上勞累後,清早起來不再像死人。
上元節還隨着人潮去看過花燈。
第二年春天,他已經能舞槍。
湛青色的槍穗磨散得只剩一半。
我趁他離手後悄悄Ŧûⁿ解下放在枕下,換上新編的紅色。
沈晏瞧見笑我。
「丟了就是,還留着做什麼。」
「驅邪避魔, 佑他平安。」
他永遠不會知道,在那個噩夢般的記憶裏,他隨手給的是陪我走到最後的月光。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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