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初霽

離婚後,前夫變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這天我和小男友逛街,偶遇前夫的簽名會。
我那位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小男友眼睛一亮。
我有些驚訝,「你喜歡他?」
「還好,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像他。」
小男友問我,「你覺得我們像麼?」
「不像。」
我脫口,「他屁股上有顆痣,不像你屁股白白嫩嫩的。」
然後,某男大上揚的嘴角又緩緩壓了下去。

-1-
「跟你開玩笑的,你當真了?」
我朝人影竄動的方向昂了昂下巴。
「你去要簽名吧,我在這兒等你。」
陸忍皺了皺眉,顯然還在不爽我方纔的「冷笑話」。
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機會難得,真不去?」
陸忍看了我半晌,「我很快回來,你不許走。」
「知道了。」
很快,男大學生被一羣小粉絲淹沒。
我站在角落點了根菸,眯着眼看向人羣的方向。
多少年沒見了?
好像有四年了吧。
這些年周元安越來越紅,但我刻意避開了他的所有新聞。
算起來,這是離婚後我們第一次重逢。
他看上去跟以前變化不大,只是瘦了些。
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峻,我想起有人曾評價說他天生冷情。
我想想好像也是。
除了離婚前的那晚,我好像沒看見過他失控。
很快,簽名的隊伍排到了陸忍。
兩個同樣高大帥氣的男人站在一起,引發了粉絲羣小小的驚呼。
有人掏出手機,嘴裏還在驚歎兩人的「神似」。
單看氣質,他們確實很像。
陸忍從包裏掏出了個速寫本,也不知道跟周元安說了什麼。
周元安先是一愣,而後猛然抬頭。
漫無目的卻急切地目光在搜尋了一圈之後。
彷彿電影慢鏡頭。
視線越過人山人海,落在了我身上。
一眼萬年。
我整顆心如同失重空了一拍,但很快找回冷靜。
體面地朝他扯了扯嘴角。
然後,周元安的臉肉眼可見地陰沉了下來。
彷彿我的出現影響了他的好心情。
我不再自討沒趣,低頭把手裏的煙捻滅。
「不是說要戒菸?」
陸忍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板着臉,活像個嚴肅的小老頭。
「最後一根。」
我嬉笑着轉移話題,「簽完了?讓我來瞧瞧你偶像的字。」
說着,我把陸忍手裏的本子拿過來。
字跡龍飛鳳舞。
上頭寫着:「莫初霽,天天開心。」
怪不得剛纔周元安會抬頭,原來陸忍讓他籤的是我的名字。
「這是寫來送我的?」
我正要收起來,陸忍卻直接把那一頁撕掉。
團成團丟進垃圾桶。
「你幹嘛……」
「不想要了。」
說完,他拽着我的手踏步離開。

-2-
一路無話。
陸忍單手托腮坐在副駕,看向窗外。
「怎麼,遇見偶像還不開心?」
「你是不是認識他?」
我沒想到陸忍居然這麼敏銳。
「人家是大明星,我就是再有錢也不至於每個明星都認識吧。」
等紅綠燈的空檔,我伸手捏了捏陸忍的臉。
「喂,你該不會喫醋了吧?」
陸忍冷着臉把我的手拍下,不理會我的調笑。
「你之前是不是看上了一款籃球鞋,買來送給你?」
「我不要你給我買東西。」
「對對對,你最有骨氣,給錢都不帶要的。」
然後我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原本氣壓就低沉的氛圍徹底冰凍。
陸忍嘴角緊抿,又變回了最初那個陰沉少年。

-3-
起初,我對陸忍是見色起意。
最早他是我公司勤工儉學的男大學生。
長得帥,性格冷,就莫名戳中了我的 xp。
我追他了兩個月。
升職、加薪,買花、送車。
一擲千金,但他就是不爲所動。
我這人有個優點。
就是心大。
很快,我就轉移目標,看上了另一個實習宋奇。
那小子比他主動得多。
根本不需要我努力,對方直接就貼過來了。
跟在我屁股後面「姐姐長、姐姐短」的。
再後來,陸忍從我的公司離職。
我以爲我倆不會再有交集,直到某天我開車送宋奇去學校,又遇見了陸忍。
男孩穿着藍色馬甲,騎着破舊的摩托車,後面的箱子堆滿了外賣。
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曬黑了不少。
透過瑪莎拉蒂車窗,陸忍淡淡地看了我們一眼。
儘管一句話沒說,但宋奇卻莫名被激怒了。
「就是個貧困生,拽什麼拽。」
「你認識他?」
「我舍友,窮得要死,爲了錢什麼都幹。」
在這羣學藝術的男生眼裏,送外賣是下等職業。
說了那些還不夠,宋奇繼續跟我八卦。
「全院的人都知道,他沒爸,親媽又是個殘疾人。前段時間出了車禍,現在還癱着沒錢治。」
我承認後來我派助理爲他母親安排醫生和治療資金,存了圖謀不軌的心思。
可是當他真的如我所願,來到我酒店包廂的時候,他問我:「是不是今晚之後,你就能放過我了。」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特別沒勁。
然後我就笑了。
「首先,今天是你主動來的。其次,我不缺男人。」
我點了根菸,睥睨着男孩,「強扭的瓜不甜,你母親那筆錢你不用放在心上,就當我借給你的,隨便你什麼時候還。」
說完我攏了攏身上的披肩,「你走的時候麻煩幫我把門帶上。」
然後,陸忍沒動。
「爲什麼幫我。」
我覺得這話有點意思,「你覺得爲什麼?」
「你和他斷了嗎?」
「誰?」
「宋奇。」
「我還沒低級到同時找兩個男人。」
短暫的沉默過後,陸忍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跟我說,「我沒有別的要求,關係存續期間,我要你只有我。」
過去的事彷彿還在眼前。
但實際上,時間已經過了整整一年零七個月。
這對不算專情的我來說,可謂奇蹟。
畢竟我前一段婚姻,也不過維持了兩年。
車在距離陸忍學校門口幾百米的地方停下。
這一年來都是這樣。
我自覺和陸忍的朋友圈保持距離。
周圍也沒有人知道我正在和陸忍談戀愛。
早就習慣了的事,今天陸忍卻突然問我。
「爲什麼不開進去?以前你送他,不是都送到宿舍樓下。」
我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宋奇。
我逗他,「你就不怕被朋友看見?」
畢竟我比他大八歲。
陸忍面無表情,「害怕的人是你吧。」
我終於意識到陸忍這傢伙不對勁。
「你今天喫槍藥了?」
話音剛落,我手機震動了兩下。
助理給我發信息。
「初霽姐,周元安的經紀人回覆我們了!!!」
「對方和我們約時間,想要見面聊下一季代言!!!」
「什麼下一季代言?你們誰給周元安的團隊發的邀請?」
助理回覆:「市場部那邊發的,原本只是想碰碰運氣,但沒想到,他!答!應!了!」
前一個代言合同到期,我的確讓市場部的人物色合適的人選。
但我沒想到這羣人居然和周元安聯繫了。
陸忍很少有任性的一面,若是放在平時我估計也會哄幾句。
但現在我沒這個心情。
「你今天情緒不對,改天再聊吧。」
陸忍看了我一眼沒吭聲。
抬手拉門下車,一氣呵成。
關門前,大男孩突然回頭。
「我讓周元安籤的,只有『初霽』兩個字。」
說完,門被大力關上。

-4-
那天之後,陸忍始終沒聯繫我。
倒是周元安的團隊和我對接過幾次,想要洽商代言細節。
都被我拒絕了。
我承認周元安在圈內的風評和粉絲量級幾乎無可挑剔,他的確是代言的最佳人選。
只是我有理由懷疑,他的團隊可能壓根不知道我跟周元安的關係。
或者這件事周元安本人可能根本不知道。
不然,也不可能會這麼殷勤。
卻沒想到這天,我意外接到了周元安的電話。
「聽說,你把張巍推了?」
「誰?」
我反應了一會兒,纔想到張巍是周元安現在的經紀人。
當年我和周元安在一起時,他的經紀人不是張巍。
我記得當年那位是一個強勢幹練的男人。
堅持爲周元安塑造單身冷都男人設,接的清一水全是偶像劇。
因爲他,我變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存在。
但也是他,周元安短短几年便被捧上神壇。
我不想過去的事,解釋道:「代言的事是我這邊手下人搞了烏龍。你放心,不提過去、不捆綁宣傳,這些離婚條款我都記得。」
「你都記得?」
電話那邊ẗú₆,陷入漫長的沉默。
「莫初霽,我以爲你找我,是因爲當年的約定。原來,是我高看了你,你這個人根本沒有心。」
說完電話掛斷,剩下我莫名其妙。
什麼約定?
一直過了很久,我才隱隱想起。
在我們籍籍無名的日子,我們好像確實有過類似的約定。
那時候他輾轉於各個劇組,而我正組建團隊創業。
他被導演、資方刁難,我爲客戶、金錢困擾。
白天我們各自奔跑,晚上我們相互慰藉。
那時候我最常做的事,就是捧着他的臉:「周元安,你就討好我吧。等我的公司上市,變成女企業家,我就請你到我的公司代言。到時候我變成資本,我來捧你!」
那個時候周元安就是笑笑:「好啊,我等你。」
時過境遷。
我的公司越做越大,他也越走越遠。
交叉的兩條線卻逐漸平行,我ṭú₎早就忘了當年的戲言。
週末,我聯繫了張巍。
地點對方安排在了一傢俬人酒館。
卻沒想到進入包廂,周元安卻坐在裏面。
對方穿了件黑色襯衫,應該是剛參加完活動。
臉上的妝容還沒卸掉。
看見我他微微抬頭,下垂的眼瞼帶着幾分倦意。
「張巍今天臨時有事,我過來親自和你對接。」
我腳步停在門外沒動。
「工作室是我自己開的,我擁有絕對話語權。」
怪不得經紀人和團隊都變了。
他說完,嘴角露出嘲諷。
「合同糾紛鬧得幾乎人盡皆知,ťŭ̀₎你連我單飛都不知道。看來這些年,莫女士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我有些尷尬。
進門剛坐下,便聽他繼續說道:「如果你當真忘了我,又何必找一個替代品放在自己身邊。」
「莫初霽,其實我今天來也是想問你。離婚這麼多年,你突然帶個高仿跑到我簽名會上,是爲了什麼?」
話音未落,包廂的門再次被推開。
「請問現在上菜可以嗎?」
回眸。
一個和周元安有幾分相似的大男孩。
穿着服務生西裝,手裏拿着點餐的 ipad。
出現在了我面前。
自從離婚,我以爲自己喪失了類似緊張心虛的能力。
但這一刻,我驟然瞳孔緊縮。
但陸忍彷彿沒聽到方纔的話。
他垂着眼眸面色平靜。
看着我們重複道:「現在開始上餐嗎?」
我沒說話,周元安挑了挑眉。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我的小粉絲。」
他扯了扯惡劣的嘴角,「現在,要不要再給你籤個名?」

-5-
我被陸忍拉黑了。
從飯店出來,我給他打了幾個電話。
始終無人接聽。
「你這次過分了。」
「這就受不了,也太脆弱了。」
然後周元安想到,「他該不會不知道你結過婚的事吧?」
我沒特別提過。
當然,也不覺得這是多重要的事。
周元安笑容愈發濃烈,「想我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偶爾給你寄幾張簽名照解解饞也未嘗不可。」
見我滿臉無語,周元安不再開玩笑。
「要說的我都說過了,反正我這邊就一個條件。代言期間的所有拍攝,需要你全程在場。」
我不理解,「當時離婚,是誰讓我再也別出現在你面前的?」
「莫初霽,你以前要是這麼聽話,我們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周元安語帶嘲諷,「你就當是我最近過得太好,想找個討厭的人放身邊噁心噁心自己吧。」
我:……
還真是好小衆的癖好。
最後,我還是答應了周元安的條件。
市場部給我發了代言人測算報告。
看着預估營業額後頭的零。
覺得自己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等到所有的事塵埃落定,時間的進度條已經拉到了月底。
難得空閒,我身體就開始寂寞。
然後纔想起來,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陸忍了。
這在我們過去的交往過程中,還是前所未有的事。
雖然陸忍年紀小,但在生活上卻是他照顧我比較多。
比如,陸忍比我本人更瞭解我的生理期,不管多忙他都會過來給我煮個暖湯。
再比如,我忙起來經常喫飯時間不固定,陸忍只要週末都會雷打不動給我親手燒飯做菜。
他耐心周到,比我預想的情人還要完美。
當時我也沒想過。
和陸忍在一起後,冬天似乎都變得不再難以忍受。
所以儘管沒想過會和這個男孩結婚。
至少我也沒想過現在分手。
週一,我受邀去陸忍的高校做個講座。
原本我是推掉這檔活動的。
但我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去之前我給陸忍發了個信息。
「我今天在你學校有活動,要聊聊嗎?」
信息石沉大海。
當天的教室人山人海。
然而讓我失望了。
來的人羣裏,我沒發現陸忍的身影。
那股說不出來的沮喪將我吞沒。
但我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那羣活力四射的大學生提出的各種問題。
耐心告罄的時候,我突然瞥見門口角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穿了件黑色防風衣,安靜地站着。
整個人和黑夜融爲一體。
陸忍永遠都是這樣。
他在等我時從不看手機。
彷彿等待,就是他當下最重要的事。
我喜歡這樣的他。
然後,所有的焦躁都被磨平了。
恢復了慣常的優雅幹練。
直到活動結束,我準備過去和陸忍碰面的時候。
突然一道聲音把我喚住。
「姐,等等!」
腳步一頓,回眸。
我絞盡腦汁才從腦海裏挖出這個人的名字,「宋奇?」
「好久不見!」
宋奇沒什麼太大變化,就是打扮得更潮了。
現在看上去,就更像是個多情的藝術生。
反觀陸忍,跟我在一起那麼長時間。
一年四季還是那麼幾件黑衣服。
我Ŧū₉自覺跟他沒什麼好說的,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宋奇趕緊跟了幾步,「姐,你接下來有時間麼?」
正要開口,突然一道冷淡的聲音橫插過來。
「她沒有。」
宋奇回頭,「陸忍,你在跟我說話?」

-6-
我沒想過陸忍會走過來。
他直接牽起我的手。
牢牢攥住。
問我,「走嗎?」
禮堂內前來聽講座的學生還沒散開。
見到這一幕,現場先是一片安靜。
然後就是那種年輕人特有的起鬨聲。
大膽的還在問,「學姐!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饒是經歷大風大浪,還是沒忍住臉頰發燙。
逃似的拽着陸忍趕緊跑了。
直到走到沒人的地方,我才鬆了口氣。
「你剛纔嚇了我一跳。」
「你牽我手太突然了,別人會怎麼想啊。」
「爲什麼要管別人怎麼想,你本來就是我女朋友,爲什麼要遮遮掩掩。」
聲音冷淡,我這才發現陸忍緊蹙的眉頭都沒鬆開過。
「我是怕對你有影響,窮困藝術生和霸道女總裁,再加上你那位不省心的舍友,畢竟人言可畏唔……」
後面的話,突然被吻住我的脣吞沒。
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在人聲嘈雜的街道。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很短,彷彿過了幾秒。
很長,彷彿過了一輩子。
面前的男孩終於放開我。
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莫初霽,其實直到上一刻,我都在生你的氣。
在我們這段關係裏,你是上位者。
我不介意你感情中的強勢,卻無法忍受你的欺Ṱṻ₀騙。
我想自己需要一個道歉,哪怕一個解釋。
但我Ṭų⁺等了你 16 天,整整 384 個小時,你都沒出現。」
說完,陸忍看向其他的地方,良久才又開口。
「一通電話都沒有,只發了一個短信就讓我過來。
明明是你先追求的我。
憑什麼到最後每次妥協退讓的都是我。
原本我打定主意不來,但還是後悔了。
現在我站在這裏,就是想問你。」
陸忍吸了口氣,眼眶泛着紅。
「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爲周元安,你的前夫麼?」
「我……究竟是不是他的替身。」

-7-
最後一片泛黃的枯葉從樹枝飄落。
方纔還大亮的天邊泛起了大片的紅。
男孩站在我面前。
隱忍。
緊張。
破碎。
那一瞬,我那顆百毒不侵的鐵石心腸。
好像突然被人重重攥了一下。
「不管你信不信,我追求你,很膚淺的原因就是因爲覺得你好看,很抱歉,我的審美一向如此。」
「坦白講,當年離婚就是我提的,我要是真捨不得,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說實話,男人這麼多,我真不至於找個替身緬懷誰。」
說完我才意識到。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哄除了周元安以外的男人。
但現在跟那時候不同。
那時候我年輕、熱血,將愛情視爲人生的全部。
然而當我被迫放棄夢想,完全成爲一個男人的附庸品時,我崩盤了。
並且發誓再也不遷就任何男人。
不過這算遷就嗎?
應該算吧。
因爲陸忍冷靜了。
他低頭平復了半天情緒,問我了一句。
「你今天答應來講座,跟我有關係嗎?」
我翻了個白眼,「跟你沒關,我就是單純爲了在一羣大學生面前展現我買的 Prada 套裝。」
陸小狗終於笑了。
只有笑的時候,這個小老頭纔有點年輕人的朝氣。
晚上,陸小狗在我身上展現了空前的熱情。
彷彿把畢生所學全都拿出來討好我了。
直到筋疲力盡,我被他抱在懷裏。
他說,「是你招惹我的,所以別拋下我。」

-8-
周元安的第一次拍攝。
是在鄰市。
按照協議,我也必須趕到現場。
「什麼工作要去那麼久?」
陸小狗不高興。
「你生日那天能回來嗎,我有禮物送你。」
我都忘了,還有一週就是我生日。
我好奇,「不能提前送我嗎?」
陸忍滿臉嚴肅,「不行,你得本人過來拿。」
我算了算日子,估摸也差不多。
便應道,「行,我肯定回來。」
但我沒想到,周元安比預想的還不配合。
腰痠背痛腿抽筋的,動不動休息。
明明三四天就能搞定的工作。
硬是拖了一週。
「你該不會是歲數大了,不中用了吧?」
「是比不上你,小男友一個接着一個。」
他看了我一眼,「跟那個人分了嗎?」
我沒接茬。
他臉沉了沉,冷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底線,爲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
「是啊,幸好我不缺錢。不然我就要忍受沒底線的小姑娘,不停騷擾我丈夫了。」
氣氛因爲我的一句話陷入沉默。
我說的,是促使我們離婚的導火索。
彼時,周元安的演藝事業逐漸有了起色。
而我也在周元安的勸說下放棄了事業。
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焦躁不安地等他回家。
然而。
我等到的卻是一部又一部的偶像劇。
一段又一段的緋聞。
一個又一個的 CP。
某位當紅小花給周元安發的私房照,成爲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提出了離婚。
周元安煩躁,「我壓根不認識她,你就因爲這麼個女人跟我離婚,我甚至懷疑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滿身疲憊,「周元安,愛你的前提是我得先愛自己。但現在,我找不到自己了。」
緊趕慢趕,所有的拍攝終於在我生日那天結束了。
「一起喫頓飯?算是慶祝首次合作愉快。」
「改天吧,今天得回去。」
說着,我手機震動了兩下。
陸小狗:「等你。」
下面還發了一張自拍。
背景是在我家,他身上穿了件圍裙。
看樣子是要親自烹飪我的生日晚宴。
而在照片的角落,電視櫃的地方,擺放了一個巨大的畫框。
上頭用絨布包裹,窺不出裏面的內容。
我圈出來:「這就是我的禮物,你畫的?」
陸小狗:「等你回來親自拆。」
我:「我開始期待了,希望是你的果照。」
陸小狗:……
「又是你那個小男友?」
臉上的笑容有些明顯,我輕咳一聲收起手機。
「沒什麼事兒我就先……」
「別回去行不行啊?」
「啊?」
「過了今天你 30 了,就別摧殘人家小花朵了。你說句好聽的,我勉爲其難再接受你這個禍害得了。」
我看像那位剛剛拿下最佳男演員的新晉影帝。
「你在跟我開玩笑?」
話音剛落,只見周元安臉色一變。
「小心!」
直接衝出來一把將我拽走,將我護在身下。
然後,尖叫聲、道歉聲、救護車的鳴笛聲。
周元安整個人陷入昏迷。
唯有拽着我的那隻手還緊攥着。
晚上,陸忍又給我發了條信息。
「幾點回來?」
我坐在 ICU 門口,給他打了個電話。
「我今天回不去了。」
或許是今天的經歷過於糟糕。
又或許是我完全無法承載這麼大的壓力。
我迫切需要一個能宣泄的出口,替我分擔哪怕一點點的重量。
我和陸忍說,「周元安出事兒了,今天我原本……」
「你去鄰市說得工作,是和他在一起?」
「對。」
「你沒告訴過我。」
「這重要麼,只是工作。」
「這不重要,對你來說當然不重要。」
「陸忍,你能不能成熟一點?愛情不是一個人的全部,周元安能帶給我公司利益,我跟他合作無可厚非。」
「是啊,你永遠都能這麼理智。」
電話那端,陸忍的聲音帶着剋制的顫抖。
「22 歲那年,你把所有的愛與衝動全都給了另一個人。你過盡千帆,你遊刃有餘。但你有沒有想過,今年我也 22 歲。你要求我冷靜剋制,你覺得這對我公平嗎?」
我張了張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此時,手術室的門打開。
我匆忙說,「有什麼話等我回去再說吧。」
「不用,現在就說吧。」
「我們分手吧。」

-9-
萬幸手術進行得還算順利。
被砸到的地方淤血清理及時,沒有造成嚴重後果。
雖然傷是由於拆卸工作操作失誤導致。
但卻是在我的項目上出的紕漏,特別又是爲了救我。
我難辭其咎。
最後還是周元安揮了揮手。
「你也不用自責,就當休息一陣了。」
我們誰也沒提周元安出事前說的那番話。
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和友誼。
等到周元安徹底脫離危險了之後,我才抽空回了趟家。
屋裏面原本屬於陸忍的東西已經全部消失了。
唯Ṫüₖ有他送的生日禮物,還被放在電視櫃旁邊。
我掀開絨布。
畫布上是一片天空。
厚重的雲層,一束金燦燦的陽光橫穿而過。
撕破上方密佈的烏雲,被光刺破的地方霞光萬丈。
整個畫面對比強烈,顏色用料極其大膽。
旺盛的生命力越過畫面噴薄湧出,直擊我的面門。
那是一種,逆境之中劈開荊棘的希望。
也是一種,絕境之下觸底反彈的勇氣。
我想到了那段讓我迷失自己的婚姻。
我想到了一路帶着團隊從無到有的事業。
久久不能平靜。
後來我才注意到畫的右下角。
是陸忍題的字。
「初霽」。
我想見他。
此刻現在立即就想見他。
然而這一次,陸忍卻徹底消失了。
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裏。

-10-
三個月後。
我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
對方是一家醫院的醫護人員。
「陸女士現在的情況很危險,需要立刻手術。」
「但她兒子陸忍我們卻始終聯繫不上,所以打了您的電話。」
我這纔想到,兩年前我爲陸忍母親安排醫生的時候。
曾留過我的聯繫方式。
趕到醫院,才知道這兩年陸忍母親身體一直沒太好轉。
今天突然病情惡化,再次被拉入 ICU。
但是除了每個月他堅持打過來,還我的那筆錢。
我和陸忍也沒有任何聯絡。
其實我也很好奇,他到底在幹什麼。
賬戶顯示。
他每個月還錢的金額,遠遠超過以往的數字。
如果不是我瞭解他的個性,甚至以爲他出賣了自己的肉體。
但與此同時也不難猜到。
他一定非常急於和我撇清關係。
才這麼拼命地打工賺錢。
陸忍失聯。
陸母又沒有其餘親屬。
很多事,我只能前後打點代爲完成。
冰冷的黑夜,當我獨自站在搶救室門外等待的時候。
我的記憶突然被拉回到 19 歲那年。
我的父母因爲一場車禍。
雙雙被送入搶救室。
我也是猶如今天這樣,孤孑一人蜷縮着等在門口。
只是那天的我沒有運氣,他們沒能從裏面走出來。
空蕩的走廊被無限拉長。
我開始渾身顫抖。
突然,一雙冰涼的手摸上我的臉頰。
「你哭了?」
是匆忙趕到的陸忍。
他另一隻手臂帶着血,渾身髒兮兮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才意識到自己落淚了。
其實我有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的問題要問。
但我搖了搖頭,和他率先交代了陸母之前的情況。
陸忍整個人表現得都非常鎮定。
他鄭重地和我說了句「謝謝」。
然後,我們並排坐在一起。
再次沉默。
過了很久,手術燈滅。
醫生從裏面走出來,只說了四個字。
「一切順利。」
坐在我身邊的大男孩,突然一把扯過我。
將頭埋進了我的脖頸。
很快,衣領的位置彷彿浸了水珠。
我伸手緩慢摸着他的髮絲。
像摸陪伴了我十年的那隻老貓。
「都會過去的。」
所有的一切。
都會過去。
是告訴他,也是告訴我自己。

-11-
天際泛白,陸母睡着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
比我想的要瘦小。
長相是超越同齡的滄桑。
對方脫離危險,我也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
打了個招呼便準備離開。
陸忍幫母親掖了掖被子,隨我走出病房。
走廊裏病患都在休息,只有兩側的燈發出幽綠色的光。
「我是我媽一個人帶大的。
「記憶裏就沒有爸爸,周圍的人說是我媽出了工傷,左臂截肢後我爸怕我們娘倆拖累他,跑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媽那個傷,其實是不用截肢的。但是需要高昂的治療和康復費用,老公跑了、兒子還小,她不得不爲了我放棄自己的一條胳膊。」
不自覺放緩腳步,聽陸忍繼續說。
「你知道,孤兒寡母,媽媽又是殘疾,很容易被人欺負。
「小時候只要有人嘲諷我,或是欺負我媽,我就替她出頭。
「但我媽這個人很窩囊,白天我剛教育完人家,晚上她就低眉順眼跟人家賠禮道歉,我因爲這個沒少和她爆發衝突。
「直到後來,被我收拾過的人趁着我上學,去菜市場掀了我媽的攤子,我媽被打得滿身是傷,我才恍然醒悟。
「拳頭護不住家人,對我們窮人來說,忍讓才能換來安穩。
「所以那天之後,我把名字改成了陸忍。」
我沒聽陸忍講過這些。
或者說,我從來沒想過了解這個男孩。
陸忍說完之後表情有些侷促,顯然也有點不習慣和外人吐露自己的過去。
他看着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和你說這些,是想謝謝你。」
「我是說,你做的一切。」
我受之有愧,甚至想到自己的初衷,還有點羞恥。
「我沒做什麼。」
「不,你做了很多。」
陸忍垂眸,「你的出現對我而言,就足夠重要。」
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怎麼跟陸忍回了他家。
三十幾平的老破小。
連牀鋪都是那種坐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響聲的木板牀。
我剛創業,和周元安最落魄的時候都沒住過這種房子。
但在這張牀上,陸忍瘋狂地如同一隻飢餓的狼。
他在自己的領域,猛烈進攻。
沒有身份的差異。
沒有厚重的過往。
此時,我們就是兩個急切感受對方的男女。
新奇的體驗。
卻意外地暢快。
後來,天徹底亮了。
鳴笛聲,交談聲,叫賣聲,很是嘈雜。
卻又生機勃勃。
我重新套上皺皺巴巴的外套。
陸忍站在我身邊猶猶豫豫。
「莫初霽,我可以追你嗎?」
我笑了。
掃了眼他受傷的左手。
「還疼麼?」
陸忍一愣,把手往後藏了藏。
我點了根菸。
「最近你給我打了不少錢,是做了不少兼職?」
「這麼急着還錢,想跟我徹底劃清界限?」
「我不是……」
「你別追我了。」
我截斷陸忍的話。
男人眼眸中的光一點點熄滅。
我吐了口煙霧,「還是我追你吧,你直到我這個人,比較喜歡主動。」

-12-
代言的廣告已經投放宣發。
一如設想。
周元安的動態一出現,瞬間佔據各熱搜版面。
陸忍也看見了新聞。
但這回他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情緒。
非常平淡地劃過了。
其實我也不確定現在我跟陸忍屬於什麼關係。
卻比以前要舒服很多。
說要追他,倒不是隨口的話。
這次我沒猛猛砸錢。
而是換了個方式。
空閒的時候我會約陸忍出來喫飯看電影。
就像無數年輕情侶那樣。
忙的時候他也會來找我。
我不讓他做飯洗衣服,幫我收拾房間。
「我正在追你,你會讓你的女神做這些?」
結果陸忍一本正經。
「這些事我會做,不用交給你。」
聽得我忍不住翻白眼。
日子往前推進的時候,這天我突然接到了周元安的電話。
「我們的事被人曝光了。」
見面我才知道,有人匿名把我和周元安的婚史八卦賣給了狗仔。
對方發文「週一見」。
「團隊聯繫了狗仔,對方開價八千萬。」
周元安隱婚後離婚,本來已經是一個爆點了。
現在疊加爲前妻的公司代言。
簡直是爆上加爆。
我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件事影響太大,如果處理不好,不單是周元安的星路受損。
連帶着我公司的形象也會大跌。
「你這邊有什麼應對方案?」
「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花錢把爆料買下來,二是承認,然後你跟我一起參加離婚類綜藝節目,刷一波好感。」
我:?
「我個人建議後者,堵不如疏,還能蹭自己一波熱度。」
我:……
周元安抿了抿脣。
「那天我跟你說的話,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什麼話?」
「跟我湊合複合的話。」
「不怎麼樣,我這麼年輕,爲什麼要湊合過日子。」
周元安點了根菸,開玩笑道,「該不會是因爲你那個小男友吧,我怎麼聽說你倆分手了。」
「是分了,我正在重新追他。」
我說完,周元安渾身彷彿被一團黑霧籠罩。
「你他媽再說一遍,你要追誰?」
「周元安,我們試過了,真不合適。我當不了你的小嬌妻,你也當不了我的男騎士。」
然後,周元安不說話了。
「你就沒想過,這件事就是他泄出去的?」
「不可能。」
「爲了錢,現在的人什麼幹不出來。」
他直接把一個 ipad 甩到我面前,「託關係找了匿名投稿的 ip 地址,就是你小男友那個學校。」
我腦袋一懵。
腦海裏倒退到我去周元安學校講座那天。
突然一個人跳出我的腦海。
宋奇!
在陸忍拽我離開後,宋奇大概是偷偷跟了上來,無意間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真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膽子這麼大。
我想了想,看向周元安。
「周元安,過去我喜歡過你,是真的。」
「但我現在不喜歡你了,也是真的。」
「在人生的那個階段,我們彼此擁有,不是羞恥的事。」
「我們把過去公開吧。」

-13-
一石激起千層浪。
#周元安 離婚#的關鍵詞條一經觸發,瞬間引爆全網。
原本我準備好了各種各樣的輿論衝擊。
但是慢慢地我開始感覺不對勁了。
怎麼感覺矛頭全都是衝我來的。
「這姐居然跟周元安離婚,現在估計腸子都悔青了吧!」
「這個時間點爆這個謠言,顯然是企業想蹭影帝熱度。」
「贊同,明顯就是這姐想潛我哥,被拒了惱羞成怒。」
「新聞太假了,我哥獨美,不約不約哈。」
評論裏也有爲我說話的。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是周元安配不上這位女士麼,人家長得好看,這麼年輕就已經登上福布斯名人榜了, 你家哥哥算什麼。」
然後這條評論,火速被粉絲屠了。
我:?
現在粉絲們都已經掩耳盜鈴到這個程度了嗎!
我不樂意了。
一個電話打給陸忍。
「你打算什麼時候答應我的追求?」
陸忍這陣子正在忙畢設。
莫名其妙, 「是我昨晚不夠賣力, 讓你覺得我們現在還不是情侶?」
「有你這句話, 我就放心了!」
於是, 我直接轉發了那條我想潛周元安的那條動態。
「你們的哥, 姐不稀罕。姐喜歡年輕的。」
下面配了一個我跟陸忍的合照。
幾分鐘後, 周元安本人評論了我的狀態。
周元安:「……」

-14-
誰能想到。
一條狀態之後, 我紅了。
有人開始考古。
順藤摸瓜扒出了我的創業史。
「完了,我原本是想找點莫初霽黑料的,結果看完莫女士人生經歷, 我徹底淪陷了。」
「我哭死,甚至她跟周元安離婚, 都是因爲不甘心當小嬌妻,她的人生劇本真的太大女主了。」
「誰說她配不上週元安的, 這世上可以少一個男影帝, 但不能沒有女企業家!」
「我悟了,周元安的前妻纔是最大的資本啊。周元安當初跟這麼個姐離婚, 糊塗啊!」
然後,#周元安 糊塗#又被衝上熱搜。
還有不少粉絲慫恿周元安重新追我一次。
周元安:「追了,沒追上。」
我:「對,我喜歡年輕的。」
周元安:……
這件事也算平穩過渡。
還有一件事, 我始終按着沒處理。
就是宋奇。
原本我是不打算針對一個大學生。
但是最近,我發現陸忍似乎不太高興。
開始以爲他是畢業壓力大。
直到他準備搬出學校, 我才知道他被排擠了。
宋奇四處散播他被包養的謠言。
甚至捅到了院系主任那邊。
學校迫於輿論壓力, 甚至取消了陸忍的保研資格。
然後那個名額,就落到了宋奇頭上。
「你被欺負了,怎麼不早跟我講!」
「不是什麼大事, 不值得你分心。」
陸忍抿脣,「沒了就沒了, 早點工作早賺錢。」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
「對小人忍讓, 只會讓他們更加囂張。陸忍,你知道有錢的好處是什麼嗎?」
陸忍搖了搖頭。
「就是受氣不用憋着!」
我直接找了律師,以誹謗、傳播虛假信息等名義起訴了宋奇。
同時蒐集了一些宋奇的黑料。
我相信以宋奇的野心,不可能只有我一個目標。
事實證明錢這個東西, 太萬能了。
很快我就查到țű̂ₓ他跟院校的某個領導有身體往來。
研究生的保送名額,就是這位領導出面介入的。
事情逐漸發酵,越鬧越大。
陸忍畢業答辯那天,我遇見了宋奇。
他已經被留校察看。
身上還背了幾場官司。
而他攀上的那位領導, 已經被開除了。
他求我放過他。
搞得我也挺奇怪。
「宋奇,我根本就沒針對過你。」
「要是我真想針對你,你現在壓根就沒機會出現在我面前。」
「你得多謝陸忍,只想要個公正。」
說完, 陸忍從教學樓走出來。
脊背挺直。
背後是萬丈陽光。
猛然間我就想到了他送我的那幅畫。
「你爲什麼會想到畫那個送我?」
「那是我初遇你時的感覺。」
我覺得太過抽象。
直到後來陸忍辦了畫展。
他講這幅珍藏的「初霽」拿出來展出。
有媒體採訪他這幅畫的意義。
他說。
「這幅畫, 是給我太太的。」
「我本想在冬天死去,但她讓我見到了一個又一個黎明。」
「蓬勃的生命,濃郁的希望, 這是我初遇她時的感覺。」
「因爲她,我暴雨臨盆的人生,有了放晴的初霽。」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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