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卿

小時候因爲體弱身虛,拜了一棵樹結爲姐妹,求它照顧。
誰知夢中樹不僅罵我,還追着我抽:「我是男的,我不要和你結爲姐妹!」
我委屈得想哭,抱着樹幹:「求求你別打了,等我會說話了就立馬解除關係。」
樹面無表情,「你的意思是說一個啞巴會說話?想誆我,沒門!」
說完,直接用一根樹叉子撅暈了我。
後來我成爲了劍修,樹忸忸怩怩地湊上來:
「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嘞,不可以砍我樹枝哦~」
我:「我還是喜歡當初你放蕩不羈的樣子。」
樹嚇得大驚失色,「你禽獸啊!當時你纔多大就惦記着我了?!」
「?」
樹好像誤會了什麼。

-1-
當我意識到自己不會說話,一開口就是綿綿不絕的哭聲時,我就知道,事情變得不一般了。
我穿成了修仙世界中一戶平民百姓的……孩子。
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寶寶。
睏意突如其來,我咂咂嘴,睡了。
好多次我都感覺自己又被探鼻息了。
等再大一點……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來自異世且意識是個二十幾歲的人了,心性徹底同化成嬰兒。
直到我毫無徵兆嘔出血,爹孃匆匆抱着我去醫館。
大夫擰着眉診斷我脈象,搖搖頭嘆氣:「怪哉,時日不長。」
我的身體迅速虛弱不堪,不過才三天光景,就已經形銷骨立。
藥一副副灌到我嘴巴里,我疼,咽不下去,哭的聲音弱得像貓叫。
眼瞅着就要撐不下去了,我娘含悲帶淚地輕聲叫着我名,語氣滿是心疼和哀傷。
「我的卿卿,娘該怎麼辦才能救你?」
路過討水喝的藥修捧着碗,暗戳戳湊過來看了我一眼,遲疑道:「我好像能救……就當是還你家的水恩了。」
我娘抱着我撲通一聲直接下跪了。
「求你救救我家的孩兒!」
藥修水碗都來不及放,連忙跟我娘對磕,「使不得使不得,你快起來。」
「我能救你家孩兒,但你不能這樣折煞我的修行啊!」
我娘頓時嚇得臉色蒼白。
藥修捏着一顆藥,認真將後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交代清楚:
「這顆丹能救命,但凡人的身體會受不住。」
「運氣好的話以後可能只是個不能言語但身體健康的啞巴;運氣不好的話就是體弱身虛的啞巴。」
就這樣,我的命保住了,成爲了一個體弱身虛的小啞巴。
鑑於我身體不好,我爹孃在我一歲的時候,就讓我和一棵長在財神殿裏的樹結拜成了姐妹。
「我家小女凡渡卿,願與茶木樹結拜爲異父異母的好姐妹。」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眨巴眨巴眼,聽話地虔誠跪地拜了又拜。
再睜眼時,半空中垂下一條綠油油毛絨絨的蟲子,樣子張牙舞爪。
我直接嚇哭了。
嗚嗚地指着蟲子往後退。
我爹喜上眉梢,抱起我哄:「不哭嗷~樹姐姐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跟你打招呼呢。」
活爹,哪有這樣打招呼的。

-2-
當天晚上,一棵樹找上了我。
它在夢中不僅追着我罵,還用枝條可勁兒抽我:「我是男的,我不要和你結爲姐妹!」
「況且你一個凡人才百年歲數,我的壽命比你長,不想和你同死。」
我委屈得想哭。
抱着樹幹一頓哭號:「求求你別打了,等我會說話了就立馬解除關係。」
我明顯感覺樹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它古無波瀾的語氣中透露出些許不可置信的荒謬。
「你的意思是,一個啞巴會說話?」
「想誆我,沒門!」
說完,樹直接用一根樹叉子撅暈了我。
第二天醒來,我渾身上下都疼,但沒見一點傷口。
我開始嘗試跟爹孃溝通,試圖解除和一棵樹結爲姐妹的關係。
奈何他們一個人都沒能理解我的意思。
就算將人拽着指財神殿的方向,他們也只會一臉慈愛地摸摸我的頭。
「想去看你樹姐姐了?等閒暇下來再帶你去。」
有時鬧得狠了,他們的巴掌會不輕不重地打在我屁股上。
我沉默了。
一聲不吭地盯着窗外的小樹。
那是我爹折了財神殿與我結拜成姐妹的那棵樹的一根枝條回來扦插,現在已經發芽了。

-3-
每天按照爹孃的吩咐,我喫飯的時候給它澆水,我睡覺了要和它打招呼。
但晚上做夢的時候,那棵樹照舊舞着樹杈子抽我。
剛開始我還求着它別打了,後來發現,我對它哭沒用。
我一邊跑得連爬帶滾,一邊抹眼淚怒罵:
「你這棵樹好小氣!」
「我爹孃歲數加起來沒準都沒你大,怎麼心眼能小成這樣。」
樹氣得樹葉子都在簌簌地顫動。
本來我還能跑,結果地底下猛然鑽出藤蔓將我捆在了半空。
樹氣笑了,甩着抽條過來。
「我可是方圓千里公認的、最大大方方好說話講禮貌的小公樹!」
「你個沒見識的傢伙,認錯我性別就算了,現在還說ţũ̂ₒ我小氣年紀大。」
「按照凡人的歲數算,我現在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哪裏大了?!」
我愣住了。
照它這麼說,那樹確實蠻委屈的。
我老老實實跟它道歉:「對不起啊,我誤會你了。」
「你一點也不老,是一棵枝繁葉茂、高大挺拔的俊俏小樹!」
樹甩過來的枝條沒抽到我身上,樹不說話了。
反而是它的葉子尖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粉紅。
但很快,樹不知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接着它又迅速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詭計多端的人類。」
「不要以爲你誇我就不會打你了,我告訴你,今天我是一定要打你的。」
「因爲你說我小氣!」
樹是這麼說的,但落在我身上的枝條力道明顯小了不少。
「哼,只要一天不解除這個關係,我就追着你打一天。」
掛在半空中的我被枝條抽了屁股,「……」
他爹的。
真是油鹽不進啊。
我緩緩豎起了中指。
從此這樣的日子,我忍了整整五年。

-4-
我終於學會寫這個世界的文字了。
雖然是偷看老師上課學來的,過程有點曲折艱難,可結果是好的。
不枉我爬了那麼多次狗洞,值!
我興致沖沖地捏着小樹枝,在院內的空地上比劃出「關係」兩個字。
旁邊畫了一棵樹還有一個小人,在末尾打了個大大的叉。
想象很美好,但我忽略了爹孃不識字。
他們看懂了小人和小樹,唯獨那個叉,以爲是廚房的燒火棍。
氣得我臉通紅,憋出一個憤怒的音節:「啊!」
我的爹孃這回抱着我去財神殿看樹了,他們摸摸我的頭,憐愛地朝我比劃。
讓我去和樹打聲招呼。
上次給出建議說,讓我跟這棵樹結拜成姐妹的就是這個財神殿裏的方丈。
然後嘀嘀咕咕地跟殿堂裏的方丈說話。
大概是說我自從跟這棵樹結拜成姐妹之後,性子就變得古怪了。
不愛說話也不喜歡活動,總是一個人窩在房裏或者坐在樹下,整個人呆呆的。
怕我再這樣悶下去,會變成小傻子。
我的娘。
聽聽這是什麼話,我是個啞巴啊!

-5-
我鬱悶地站在樹下,伸手去抓樹幹。
我感覺樹好像在抖動,大概率是撓到樹的胳肢窩了,於是撓得更歡了。
旁邊站着個周身隱約泛着光的人,一襲白衣袖袂飄決,腰間掛着一柄劍。
那人極爲生硬地衝我擠出一抹笑,低沉的青年音愣是被他夾了又夾的聲音給弄得十分奇怪。
「小友,你不要撓樹的腳底板了。」
「這棵樹脾氣很大。」
我把頭別過一邊,不想搭理他。
我當然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然後蹲在地上撿起小樹枝,一筆一劃地寫着這個世界的文字。
方丈一臉歉意,「阿彌陀佛,老衲慚愧。」
「這是一棵小公樹,實不相瞞,自上次提了建議之後,小樹每晚都入我夢中譴責。」
「一別已有五六年了,上次你們來得着急,也沒有留下地址,我也尋了你們許久,深受其擾。」
「此關係還是解了吧。」
「小娃娃靈智天性單純,感知到的東西比成人要敏銳,你們仔細想想,她是不是有過異常的舉動說要來這裏?」
我丟掉了樹枝,噠噠噠地跑到殿裏,拽着方丈黃色的裟袍瘋狂點頭。
嗯嗯嗯嗯,和尚你懂我!!!
我的爹孃目瞪口呆。
「卿卿……你不是在外面嗎?我們的談話你隔那麼遠能聽到?!」
嗯?
我愣在原地。
好像有點道理,我們之間隔了起碼有五十米遠,而且還有牆擋着。
我是怎麼就能聽到他們講話的?

-6-
這時,旁邊不死心我不搭理他的人緩緩現身,他說:
「那是因爲你家小娃娃很有修仙的天賦。
「我是無名劍宗的掌門,尚未收徒,你家孩兒……我真的很想收下當親傳弟子。」
他抱了抱拳,微微屈身。
「不知……」
話還沒說完,我爹止住了他的話,情緒有些激動:
「無名劍宗?你可是在夢中說要收我家孩兒爲徒的青蓮仙尊?」
我娘:「最先承諾治好我家孩兒啞疾、一年可休沐一個月探親,還倒貼給錢的那個?」
青年愣了一下,點頭。
「是我。」
我的爹孃相互對視一眼,咬咬牙,將我推到了青年跟前。
「拜他。」
莫名其妙被安排好的我:「?」
不是,本人的意願就不重要嗎?

-7-
我解開了跟樹結拜爲異姓姐妹的關係。
在方丈的見證下,我喝了拜師茶。
縱使我萬般不情願,但青年爲杜絕夜長夢多的可能,一切從簡。
大馬金刀往旁邊的位置上一坐,反手一杯溫好的茶遞給我。
我捧着,還沒遞過去。
他已經伸手過來拿了,還摸了摸我的頭,「乖徒。」
像是在摸狗一樣。
我梗着脖子,抿脣直勾勾盯着我爹孃,眼神質問。
昨天還說我是你們最愛的寶,今天就不要我了嗎?!
爹心虛不敢看我。
還是我娘輕柔地用袖口擦我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的眼淚,語氣有些哽咽:
「卿卿啊……」
「娘知道你生來就是個不普通的孩兒,屎尿屁還不會控制的年紀,卻很少在夜間啼哭,還有着不符合年齡的懂事成熟。」
「我和你爹沒什麼大智慧,養活你,也只是養活你罷了,並不能託舉你到更高的地方。」
「這位青蓮仙尊,是我們經過三年的深思熟慮後,才決定答應他的。」
「家裏種的一畝三分地能養活我們,你該朝着更好的方向去走,不應困於當下。」
我抹了把眼淚,點點頭,聽懂了。
原來這些年他們不是沒察覺到我的特殊之處,而是在努力將有點特殊的我當做一個普通小孩來養。
可是……我其實只是個擁有之前記憶的普通人而已。
我的眼淚掉得更歡了。
如果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這不得將我退貨啊?!
很丟臉的。
但我爹孃顯然是誤會了,以爲我是捨不得,連忙將我推到青年旁邊。
「快快快,走吧。」
青年得到示意,生怕我不跟他了。
乾脆大手一撈,將我夾在他胳肢窩下,速度快得我只來得及薅了一片財神殿裏Ṭũ²的樹葉。

-8-
眨眼間就來到了無名劍宗。
我呆滯。
青年垂眸瞥了一ṱú²眼我手中的葉子,給我搬了個盆。
「種着吧,你們之間異姓姐妹關係是解除了,但隱隱還有千絲萬縷的線在纏繞着。」
「我勘破不出,待日後ŧṻₛ就知道了。」
我吸了下被風吹得差點流鼻涕的鼻子,默默將葉子摁在泥中。
誰知初爲人師的青年以爲我哭了,手忙腳亂地從芥子袋掏出一堆撥浪鼓、小風箏、花燈之類的玩意兒,手上還無措地捏着潔白乾淨的帕子打算給我擦眼淚。
「你莫要哭,我只是你師父,等一年休沐了我還帶你去見你爹孃。」
我仰着頭,疑惑:「嗯?」
他在哄我?
青年舉着帕子,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放下,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頃刻間,又變回了那個負手而立,不染凡塵煙火的清冷仙尊。
彷彿剛纔是我的錯覺。

-9-
我開始正式修煉了。
好消息,我不再是啞巴。
而且擔心自己是個廢物被退貨的事情沒有發生,相反,確實也算有點天資潛質。
不過百年,我成了本屆弟子中最優秀的代表,是最有望飛昇的預備人選。
壞消息是,我是劍宗萬年老二。
自從我拜入劍宗後,劍宗前後出現過十位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且經過與我比試交手外加祕境歷練,全都晉級境界就算了。
關鍵是,特麼的這羣劍人無一例外全都飛昇了。
這使得,本來就火熱朝天的無名劍宗這下就更是名聲大噪。
嘶……我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
飛昇的人有十個,偏偏沒一個是我!
可以說,鐵打的渡卿大師姐,流水的飛昇天才。
師尊寬慰我:「你和一個天才打,你是陪練;但你和十個天才打,那誰纔是陪練?」
「看開點,沒準天才只是見你的門檻。」
我不語,只一味地揮劍十萬下。
現在外面都在傳,只要能夠與無名劍宗的渡卿大師姐比試上一場,不說飛昇成仙,但保你晉級境界那是一定的。
以至於五年小比試、十年大比試的宗門切磋,領了序號要我對打的人排到了三百年之後……
本宗的人更是過分,兩眼一睜就是提着劍朝我衝過來。
一羣劍人!
爲了飛昇連我的命都不顧了。

-10-
我思來想去,懷疑是老家的風水出了問題。
所以連夜回到了那個小小的村莊,將已逝多年的爹孃牌位揣兜裏帶出來了。
就連當初種在院子裏從財神殿折插的樹,也一併挖了帶回來。
我在栽樹時,都在不自覺地捏着樹葉子擰眉思考。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當晚,許久沒見的小樹破天荒地出現在我夢中。
見到我的瞬間,它驚訝:「咦!」
「這不是去修煉瞭然後百年都沒怎麼睡覺的那誰嗎?」
我摩挲着腰間的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它。
整棵樹的後背一涼。
樹期期艾艾地湊近,忸怩道:「別這樣。」
「就是太久沒見過你了,想陰陽怪氣一番而已。」
「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嘞,不可以砍我樹枝哦~」
我:「……」
我的沉默震耳欲聾。
當時只是小,並不是沒有腦子。
它追着我抽了整整五年。
還抱過我,鬼都不信。
我:「我還是喜歡當初你放蕩不羈的樣子。」
樹嚇得大驚失色,「你禽獸啊!當時你纔多大就惦記着我了?!」
我疑惑:「?」
樹好像誤會了什麼。
反應過來後,我提着劍一言不發,打算上去把樹給乾死。
樹的木頭擱楞噔噔噔地跑得稀里嘩啦,頭頂上的葉子簌簌地掉了一路。
「啊——殺樹了殺樹了!!」
我追了很久,愣是沒追上。
有點實力。

-11-
本來心底就有氣的我現在更加惱火了。
樹察覺到自己能耍着我玩,語氣十分挑釁:「有本事你追上來啊。」
我其實都快氣死了。
但面上不顯半分,忽然停下了腳步。
「……算了,我跟一棵不會化形的樹計較什麼。」
「你甚至都不是人。」
樹懵了一瞬。
然後破防:「你罵我不是人!」
樹哭了,咦嗚嗚嗚地甩着樹枝過來想要抽我。
上當了!
我大喜。
氣沉丹田,朝着樹一躍而上。
「蠢貨,被我抓住了吧。」
手上的一巴掌落在樹幹上了不錯,但是……
我呆滯的目光從樹的下半身移到樹的上半身,最後停留在那張長相俊美的臉上。
鼻血緩緩流下。
我故作冷靜,默默從他身上起來。
樹化形了。
他從地上坐起來,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資本,然後揉了揉胸口,不由自主地感嘆:「勁兒真大,我的這裏被你扇得有點痛。」
我轉過身,從芥子袋丟了件外袍給他。
他遲鈍地後知後覺,發出尖叫。
「屁股怎麼涼颼颼的?!」
「我的樹皮呢……啊——我化形了!」
樹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後,白皙的臉紅得徹底,看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又止欲言。
向來聒噪的樹安靜了。
憋了好半晌,他總算鼓起勇氣,帶着三分羞恥七分激動:「原來你就是我化形的機緣。」
「雖然被看光了,但我是一棵小公樹,就得要大大方方的。」
「你不是外人。」
聽完後,我臉上的表情滿是複雜。
好一個大大方方、不是外人。
他該不會就沒把我當人看吧。

-12-
樹的情緒有些興奮,如玉少年的面容卻有一個沙雕的內核,太反差了。
「渡卿渡卿!我發現你好像有點旺我。」
「不然怎麼一見面我就對你坦誠相待了呢?」
我面無表情的臉忽然嘴角抽搐了一下,「坦誠相待不是這麼用的。」
樹紅了耳垂,被我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教教我好不好?」
「人間的事和道理我都不太懂。」
「自從解了結拜成異姓姐妹的關係,你又拜師成了劍修,百年來幾乎都沒有睡覺,我無法入夢,已經很久沒人和我說話了。」
少年的語氣有點低落,搞得我都有點心虛。
修煉之人那叫小憩,哪知換個說法這樹就不認識了。
好歹相識一場,勉強算是半個青梅竹馬。
怎麼這話說得好像是我拋棄了他似的。
「你想知道什麼,我跟你說。」
少年抬頭,眼睛亮晶晶的,衝我笑。
「先不說這個,等下次見面了你再和我說呀。」
他神祕兮兮地湊近,從懷裏摸出一朵紅色的小花,「快看,這朵小花是不是很漂亮?」
我點點頭。
他驕傲地說:「我開的!送你。」
那一刻,我真的感到深深的愧疚。
樹是一棵很活潑但很孤獨的樹,像個老年人一樣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珍藏的寶貝送給我。
可我卻很久都沒有回去看它。
我們聊了很多,信息過多導致我忽略了這棵小公樹怎麼開花的原因。

-13-
再次醒來時,旁邊靜靜躺着一朵紅色小花,證明昨晚的夢是真的。
我沉思了好一會兒。
破天荒的,沒有第一時間去練劍。
反而是站在之前埋下一片葉子,現在已經成爲小樹的底下。
手撫上樹幹,凝結神識。
電光火石的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搭上線了。
「樹?」
那邊隱約好像嘟囔了句,「居然又夢到渡卿了,待會兒頭上應該開花了吧……」
短暫沉默後。
我輕嘆的那一口氣顯得格外地無力,「沒做夢,是我。」
「我覆盤了昨晚的夢境,發現你我之間並非沒有聯繫。」
「其實我們一直都能通過樹爲介質交流,你說夢到過我親了親你的樹葉子,然後發現自己頭頂開花。」
「那不是夢,因爲我在剛拜入師門成爲劍修時,練劍累了最喜歡的,就是待在樹底下。」
「看到翠綠剔透漂亮的樹葉子,並沒有把它摘下來,而是選擇親了親樹葉子表達我想爹孃的思鄉之情。」
「你還說在夢中見到過我坐在一棵樹下叭叭叭地說話,那也是我真實做過的事。」
「所以……」我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有種帶不動傻白甜的錯覺,「你一直能單方面通過我這邊的樹知道我的近況。」
「但你笨啊,以爲是個夢。」
樹沉默了。
「那我等的這些年算什麼?」
我敲了敲樹幹,語氣淡然:「算你能熬。」

-14-
樹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有點吵。
少年歡快肆意的嗓音很有感染ŧũ₀力,帶着一股初生不怕牛犢的勁兒。
「那我能不能去找你玩兒?」
「昨晚我們說好的,下次見面你教我凡間的人情世故和道理,不可以反悔。」
……
他興奮地說:「渡卿,你等等我,我這就把自己拔了移植到你那去找你!」
我問了一個致命問題:「你認識路嗎?」
樹在那邊思考了一陣子。
隨即語調上揚,說出的話理所當然:「所以你得告訴我啊,或者我去問路也行。」
不受控制地,我垂眸啞笑。
隔空給他結了一個引路鶴,「跟着它走,注意安全。」
回應我的是憑空出現的小紅花。
我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這兩眼一睜就是乾的日子總算是有點盼頭了。
桀桀桀……
因爲得知樹要來找我,這幾天我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面對前來挑戰我的人沒再拖着耍他們玩,而是選擇體面地速戰速決,結束戰鬥。
——完美收劍。
誰知他們傳我因爲飛昇不了,打人演都不演了。
明明微笑,劍法全是戳人心窩的凌厲,帶着淡淡的瘋感。
莫名其妙被造謠的我:「……」
天殺的,劍人。
認真跟他們打了又不樂意。
一羣不可理喻的劍人!

-15-
樹趕在十年一次的宗門切磋比試之前到了。
就是有點灰頭土臉,還是我師尊將徘徊在山門外的他給帶了回來。
原來他在來的半道上遇到打劫,跟人家講道理不成,差點連樹葉子都被薅禿了。
一氣之下,他將人家山寨的東西全揣兜裏,連夜跑了。
這才心虛不敢進山門,怕給我惹來麻煩。
「他們先欺負的我。」
樹紅着眼眶跟我告狀。
我師尊在旁邊喝茶,淡定解釋:「他的潛在意思是,他把人打了,還捲走了人家的全部家當,投奔你來了。」
樹扭頭,讚賞地看了我師尊一眼。
隨即整個人都十分乖巧地點點頭,「咱們師尊說得沒錯。」
末了,他小聲補充:「沒喫虧,好像還平白賺了不少。」
「大半我主動補貼了宗門,當見面禮,我現在就剩一顆子兒了。」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
一句話將三個人都綁在了一條線上。
贓款還給了宗門大半,這下徹底解釋不清了。
我張了張嘴,求助的目光望向師尊。
師尊輕咳了聲,「……沒事,事出有因,他佔理,我兜底。」
「不要因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幹擾,乖徒你準備宗門大比試就好。」
「爲師算到,我的劫數大概會出現在此。」
我閉上嘴,鄭重地點頭。
「師尊放心,徒兒定會誓死捍衛師尊的……咳!清白。」
樹眨眨眼,不明白我們之間的談話。

-16-
師尊盯着一臉單純的樹,再看看有些茫然的我,忽然輕嘆了一口氣。
「你先跟我吧。」
「這幾日渡卿有些忙,怕是顧不上你。」
師尊抿了抿脣,換上了之前他帶我的那套哄人方法。
還因材施教,換上了樹能理解的思維說話。
「看你應該是之前沒化形的那棵樹,對凡間之事應該頗爲好奇,且我是男子……咳,我跟你一樣,是公的,比較方便教授你。」
「等你懂些基本道理再去找渡卿玩,好不好?」
感覺……師尊渾身都散發着爲師慈父耐心憐愛的光芒。
我放心了。
樹有點懵懵的,話一知半解,但知道這是對他好。
於是同意了。
「嗯,也行。」
「你是渡卿的師尊,教她,也教我。」

-17-
早在拜入師門的第一天,師尊就跟我說了他堅決收我爲徒的原因。
爲了救他自己。
剛開始我沒理解他說這話的意思,直到他說了自己看到的預知夢——
未來某天,他會喪失修爲。
然後會出現幾個男人將他囚禁ṭṻₗ強制,奪走他的清白,折斷他的傲骨,然後情深脈脈地對他說「這是在愛你。」
明明他是修煉之人,精通術法,卻毫無還手之力。
原本他不信預知夢看到的一切。
可現實中有些細節竟開始一一對上了。
他掐指算了許久,才找到的一線生機。
「師尊是個高危職業。」
「尤其是收了與自己同性別的徒弟之後。」
師尊垂下眼眸,語氣幽幽道:「夢裏說……」
「師尊當好了是塵不到,當壞了是楚晚寧,當飄了是沈清秋,當廢了就是玉如萼。」
「前三個與我無關,我將會是後者。」
他甚至懶得抬起眼皮,語氣是溫和的,但臉上流露出來的厭惡不加掩飾。
「渡卿,我不願。」
「自我拜入師門,二十歲首次與同輩弟子出任務,恰好遇上邪魔密謀滅鎮,合力險殺後名揚萬里。」
「只用了不過百年時間,我成爲無名劍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門,五洲大陸第一劍修。」
「我本意不在飛昇成仙,道心修的是相衆生。」
「捫心自問,我從未負心這世間,我亦有心上人。」
「月亮該高懸空中,可我爲何不能端坐高臺之上反而要被人所污囚強制?」
我那貌美清冷的師尊還在懷疑自己,「我甚至動了殺心要推算出那人的位置,想提前以絕後患一Ṫù⁻劍刺死他。」
「但總有一股力量阻止我。」
「我做不到自救……」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我怒火中燒。
下位者的愛慕應該是努力求得比肩,而不是將乾乾淨淨的高嶺之花拽下泥潭。
那是惡意和征服欲作祟。
誰敢動我師尊,我要讓他死!!

-18-
「師尊,你信我。」我一字一頓,認真,「我不會讓你染上泥點的。」
師尊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
剛帶娃怕不熟練,他會向山下婦人請教怎麼帶好孩子。
他不會下廚怕餓着我,就苦練廚藝。
後來乾脆承包半個山頭的新生弟子伙食賺起了外快,芥子袋裏甚至兜着《育兒手冊》。
偶爾自己也會嘴饞悄悄到山下喫糖葫蘆,結果糖衣粘牙了就把喫不完的用水涮涮拿給我,怕浪費。
事務繁多了會一聲不吭跑到大長老媳婦那裏去,告狀穿小鞋。
有時候想飛昇的心上人,師尊也會哭得像條狗一樣。
他是個人啊。
如此鮮活的師尊,絕對不可能被抹布!
師尊被我身上的怒火恍惚了一瞬,輕聲提醒:「修煉之人情緒應內斂,徒兒……你先收收身上的殺氣。」
自此,我苦練劍術。
以防萬一,我還輔修了符、藥、蠱、卜、魅惑等技能,真正意義上的大滿貫。
……

-19-
宗門大比試很快到來。
上來挑戰我的符修沒有我陰,藥修沒我毒,蠱修沒我狠,合歡弟子沒我會扭。
他們在臺下驚歎:「無名劍宗的渡卿大師姐,竟如此恐怖如斯!」
樹逢春在下面激動地舉橫幅,喊得撕心裂肺:「啊啊啊,渡卿好帥——」
我聽到後差點沒站穩,晃了下神。
明明喊的人是他,爲什麼我會覺得那麼羞恥?
我默默屏蔽了周圍的聲音,防止受到干擾。

-20-
前半場,我贏得還算輕鬆。
後半場開始上難度了,我打得酣暢淋漓。
直到我對上了眼前這個少年。
他身上只有微弱的靈力浮動,雖然對上他的人沒死,但無一例外身上都傷得十分慘重。
我微微愣了一下。
他小嘴叭叭叭地說個不停,但我注意到臺下——
樹逢春怎麼不見了?
友好行過禮之後,我一聲不吭直接一劍打暈了他。
爹了個蟑螂腿,想套近乎。
給我爬!
腰間師尊給我的小玉牌隱隱泛着光。
不知道閃了多久。
瑩白的光都亮得紅溫了。
再抬頭時,丸辣。
我那麼大個師尊也不見了。
我心咯噔一下,壞菜!

-21-
路上循着師尊和樹逢春氣息的結印,我掐了一個又一個,幾乎是一路不停歇地狂奔。
懷裏揣着樹逢春之前送我的小花,裏面傳來他崩潰的哭喊:「渡卿,救我!!」
「你讓我看着的師尊被擄走了——」
「我也是!」
我頓時警鈴大作。
一着急,我竟靠着跟小花之間的聯繫,直接朝着一個方向猛衝。
轟隆——
我連撞了幾道牆,出現在一個洞穴中。
定睛一看,牆上掛着的全是不可描述的道具。
少年嘔出一口血,擋在師尊跟前。
平時法術高強,但現在卻軟綿無力、臉色還泛着可疑潮紅的師尊跪坐在地,除去稍微狼狽的模樣,一切安好。
我知道,師尊這是受影響了。
一見到我,少年嘴巴微抿,眼淚直接掉下來。
「……我疼。」
我瞬移,接住了倒下的少年。
怒火不受遏制地燒着心頭,我只覺得一切荒謬至極!
若非之前留了心眼,在師尊身上下了不能近身的咒術以防萬一,恐怕情況比現在還要糟糕。
此咒術隨中咒之人心念而動,不想讓其靠近的人是不能接近半分的。
我抬眸掃過對面,整整三個賤人。
本應被封印在深淵不見天日的天魔、通緝在逃的前任殘暴妖王,還有一個就該誅殺的爲禍三界的鬼邪。
無論哪一個,都是純惡意沒人性的反派。
然而此刻,我也總算看到了師尊口中所說做不到自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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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天蓋地的彈幕刷過,眼前一片五顏六色。
【來了來了,喫肉的開始!】
【誰懂?!強行把不染塵埃的仙人拉下泥潭,看他絕望清醒卻不能擺脫困境,最後只能墮落地掙扎真的很迷人——已助力天魔強制上版。】
【同性纔是真愛,我不接受青蓮師尊喜歡上一個女人,還是已經飛昇了的,異性戀就是愛男哈~】
【你一票我一票,我們共同努力將屏幕裏的世界變成快樂的天堂。】
有零星的中立彈幕飄過,但也很快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 BL 腐癌彈幕中。
【有誰記得這是個 BG 言情文啊喂?】
【主角收下的女徒弟好礙眼啊,明明樹和師尊也很好磕。】
【說 BG 的出門左拐,別逼待會兒去撕你。】
【贊同樓上。好不容易能彈幕左右世界發展,就算讓我看抹布當同 7 近距離磕 cp 也願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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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掃過一眼,東拼西湊完有用信息後,我感覺天都塌了。
師尊的苦難來源,僅僅是腐癌 XP 的磕 CP。
她們只是想要復刻下一個玉如萼的結局,在磕 CP 中享受禁忌和背德的刺激感。
首先,我尊重每一個性取向,尊重世間上的任何不同。
其次。
我平等地鄙夷任何一個看見是個男的、帥的,就不顧現實及他人看法無一例外創飛所有人只管盲目衝上去磕 CP 的腐癌個體。
真正喜歡 BL 的人會認真愛護該圈子,尊重它,愛護它。
而不是選擇擾亂秩序,敗壞名聲。
我盯着滾過的彈幕,心中逐漸燃起熊熊怒火。
最後。
誰,都不能動我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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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的人顯然不這麼想。
「呵……我知道你。」
開口說話的是長相陰柔的妖王,他黏膩赤裸的目光像在透過我穿好的衣裳在褻瀆。
「我們高高在上的青蓮仙尊收的徒弟。」
「你能找到這裏來確實有幾分本事。」
「可我們連你師尊都能在衆人面前悄無聲息地擄走……呃!」
話沒說完的他捂着喉,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寒光閃過。
摻着滅妖散的劍氣凝成實體,猝不及防穿過了他的脖子。
反派死於話多。
在知道師尊預知夢裏的東西是這些時,我一直都在準備。
因爲知道破文的存在,所以我早就預測了一切可能出現的人物。
下一個遭受身心虐待、崩壞被強制囚禁, 高嶺之花淪爲他人掌控玩物的玉如萼絕不會出現。
高嶺之花應遙遙端坐俯視衆生, 就算是死也該在神臺之上。
一切非自願行爲, 統一視爲挑釁。
我掐指結印給身後兩人做好保護, 面無表情地祭出真理射程——
斬魔刀和誅鬼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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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賤人死了。
彈幕愣了不止五秒鐘, 反應過來後瘋狂刷屏。
【不可能!】
【我們加持了那麼多錢, 就爲了讓師尊被抹布看天之驕子墮落, 結果你現在告訴我三個攻全死了?!】
【復活復活, 我要讓老攻們復活!】
……
但很快。
肉眼可見地, 彈幕慌了。
因爲無論她們怎麼點,怎麼加錢, 這個世界都沒有發生變化。
而地上的三具屍體, 我才焚了不久,剛趁熱揚了他們的灰。
我劍指彈幕, 扯出一抹笑對上隔岸觀火的 ta 們, 做了個口型:「煞比們,我贏了。」
我可是劍宗萬年老二, 一道過濾篩選天才飛昇的防護。
只要不涉及飛昇,我做什麼都是第一!
白光閃過。
我結印衝向彈幕打去,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一切都結束了。
我,無名劍宗渡卿大師姐 1v3,戰績可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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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逢春嘔血都在咧嘴誇我:「你好厲害……」
我下意識給他塞了一把丹藥。
扛起柔弱不能自理的師尊, 以及單手抱着虛弱的他,火急火燎奔回宗門。
師尊沒有什麼大礙,回到一半靈力恢復了。
但樹逢春鬧起了脾氣。
確實是我的錯。
因爲在臺上比試時, 他在下面吶喊的聲音實在太能動搖我的心神, 索性屏蔽了。
沒想到差點釀成大錯。
「就因爲你屏蔽了聲音, 我爲擋住他們,樹葉子都快掉完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那麼厲害的,你不知道他們下手有多狠!」
「我葉子掉得差不多了, 樹皮也被颳了好幾下。」
「不好看了以後還怎麼找伴侶?!」
他哭得崩潰,變回原型紮根在我窗前, 吚吚嗚嗚個不停。
我自知理虧Ṫũ₉, 訥訥地張口辯解:「你的聲音實在太有辨識度了,影響我……」
他委屈地反駁:「臺下那麼多聲音都喊你的名字, 怎麼就我能影響你?」
我閉嘴了。
一張臉紅了白, 白了又紅。
兩眼一閉,乾脆打直球, 「當然是因爲我對你心生喜歡,不受控制地會下意識關注你!」
樹懵了, 安靜了一瞬。
頭頂忽然接連嘟嚕嘟嚕冒出花骨朵,綻了一樹。
它伸出一根枝丫摸摸我的額頭,頗爲不解:「……也沒生病啊,怎麼就開始說胡話了呢?」
然後同手同腳走到門外, 連樹的原型都沒來得及變幻, 捂着樹頂拔腿就跑。
「青蓮、青蓮——」
「你徒弟跟我表白了,她果然是惦記上了我!!」
「但我還是懷疑,她是不是因爲太久沒能飛昇想轉修無情道, 要走殺夫證道的野路子了?!」
我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逐漸跑遠的背影。
如果它在說這些話時把自己頭頂上開的紅色小花藏住,或許還有幾分可信度。
呆呆傻傻的小樹。
他真的好可愛!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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