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反派養廢了。
他錦衣玉食地供着我,萬事皆順我心意。
待我前世的師尊尋到我,要我殺死反派拯救世界,我打了個嗝兒:「對不起,這輩子,我想當個反派。」
-1-
上一世我殺掉反派後,又以命化作封印,讓鎮魔淵底下的魔物再無重見光明的機會。
沒想到一睜眼,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我七歲,還未踏入修行之際。
我空有一身高深術法卻無靈力支撐,與凡人無異。
更糟糕的是,反派也重生了。
垣白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和野狗搶半個饅頭。
我還沒搶贏。
垣白蹲在我面前,皺着眉頭看着我:「上一世將本尊斬殺的劍道天才,怎麼小時候連只野狗都打不過?」
他一身紅衣,周身即便收着氣勢,那野狗也只敢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我連忙趁這個機會把饅頭搶了回來。
垣白挑挑眉,一語不發地看着我將那半個饅頭喫完。
我知道垣白是來殺我的。
他既然有上一世的記憶,即便不知我也是重生之人,也絕不可能放過我。
然而,垣白卻沒有殺我。
他將我帶回了魔界。
-2-
垣白對我很好,錦衣玉食地供着,萬事皆順我心意。
只是不讓我接觸修煉。
但其實我也並不太想踏入修煉一途。
拯救蒼生,以身殉道。
是很偉大。
但是我真的很疼啊。
我從沒有過這般鬆快的日子。
無須與野狗搶食,無須努力修煉,無須揹負責任,只需要肆意逍遙。
我發現,我好像被垣白養廢了。
更要命的是,我竟是自願的。
-3-
我二十歲那一年,成了魔界第一美人。
笑死,上一世我還是仙門第一美人。
給我集齊了。
垣白有時會盯着我的臉出神。
但上一世又不是沒見過,他幹嗎這副模樣?
我與垣白的關係,實在是微妙。
他待我實在是好,好到會有許多垣白的仇家來抓我威脅他。
他們成功過一次。
說實話,我那時並不覺得垣白會來救我。
可垣白還是來了。
雖然來得極慢。
慢到抓我的妖魔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抓錯了人。
垣白那日,殺得整個魔界歸於沉寂。
他一身鮮紅,將我摟入懷中,咬牙切齒:「餘昭昭,你再敢跑,我殺了你!」
說得跟我願意被抓似的。
可要說垣白真的多看重我,倒也不至於。
我初來魔界的時候,魔界裏的空氣很渾濁,瘴氣與煞氣附在空氣中,無處不在。
我瘦弱的身體只撐了一天,就發起了高燒。
半夢半醒間,我看到垣白在一旁無動於衷地看着。
後來不知爲了什麼,他還是沒讓我死。
他餵我喫了抵禦煞氣與瘴氣的丹藥。
又在魔殿中設下陣法,煞氣與瘴氣被隔絕在外,也將我困在了裏面。
我想,對於垣白,我還是不要活得太長的好。
-4-
有時候也會想起上一世。
師尊那張俊秀絕倫的臉上一向沒什麼表情。
他總是說:「昭兒,你要努力修煉。」
我便在累到癱倒時一次又一次地起身,提劍。
後來在鎮魔淵前,他滿臉痛楚,淚痕交錯:「昭兒,你得去。」
所有人都說:「餘昭昭,去,快去。」
快去死。
但師尊說的,我會聽。
師尊,我去。
明明師尊於我,是在漫長黑暗的時光裏唯一救贖的微光。
怎麼如今回憶起來,我卻覺得這麼難過呢。
-5-
我向垣白提出我想成親。
垣白愣了半晌,啞着聲音道:「好。」
我便將落羽喚來,高興地告訴他我們可以成親了。
落羽是垣白派來保護我的。
明明是四大魔將之一,卻只能做我的貼身護衛。
我想落羽應該是會怨我的。
但他卻對我極好。
我想喫的東西,他會偷摸去人間買來給我喫。
我喜歡的衣服,他會走遍四海八荒去給我尋來。
我無聊了,他會替我搜刮所有有趣的畫本子帶來給我看。
明明是跺跺腳魔界也要顫一顫的人物,卻會在我沮喪時舞劍給我看。
我想,若真就這般過一生,大抵也是不錯的。
看到落羽,垣白愣了愣,突然毫無預兆地發了火。
他一揮袖打得落羽口吐鮮血,我連忙攔在落羽面前:「你幹什麼!」
他冷冷地睨我一眼:「你喜歡他?」
「是!」
他走到我面前,貼近我:「不準。」
「不準喜歡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比起我錦衣玉食的生活,我痛快地同意了垣白的要求。
痛快得垣白都沒反應過來。
他怔了一瞬,臉色驀然好轉。
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那天后,我的貼身護衛變成了垣白。
-6-
我不知道垣白爲什麼這麼閒。
按照時間線,還有一百年鎮魔淵的封印便會鬆動,而垣白如今應該四處召集人手,尋找祕寶,以便破解封印纔是。
可他如今日日待在我身邊,是在幹什麼啊。
我看着垣白嘆氣。
坦白挑了挑眉:「擔心落羽?」
……這都哪兒跟哪兒?
但我確實挺長時間未曾見到落羽了,也不知他傷勢如何了。
於是我點頭道:「有點兒。」
垣白臉色又冷了下來:「他無事,你自管過好你的日子。」
……他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7-
垣白最近給我找來了許多凡人喫了可以延年益壽、強健體魄的丹藥。
我開始看不懂垣白了。
也許是想我活着看到他統一兩界?
很離譜,但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垣白跟在我身旁的日子沒持續太久,在接到一道傳音後,垣白便不見人影。
走之前他又將落羽調來了我身邊。
垣白帶着笑同我道:「餘昭昭,記得收好你的心,我真的會殺人的。」
……怎麼又發癲?
垣白走後的第三日,落羽帶我去了人間。
我驚了:「落羽,你真的不怕垣白殺了你?」
落羽柔和地笑笑:「你高興嗎?」
我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人間有花啊。花多美啊。
魔界,魔界只有食人花。
落羽便揉揉我的頭:「那我便放心了。」
我心中更覺奇怪,還未說話,便見一男子從遠處走來。
看清那男子面容時,我渾身血液彷彿都停止了流動。
我緊緊地抓着落羽的袖子,顫聲道:「落羽,走……我們快走。」
落羽卻溫和地將我手撥開:「昭昭,你是人間的花,魔界沒有供養你的土壤。」
「你要快樂地活着,而不是生活在垣白的陰影下,連……男子都愛慕不得。」
那男子越走越近,落羽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僵在原地,半分都動彈不得。
直到那人輕聲道:「昭昭。」
師……師尊!
-8-
我不知道落羽爲何會覺得我活得不好。
魔界雖然空氣質量差了些,景色乏味了些Ṱŭ̀ₐ,人們的品性喪盡天良了些。
但於我,確實是個好地方啊。
不能愛人有什麼關係?
愛情算個屁!
但男人,我真的不太懂他們的小腦袋裏想的是什麼。
我就這樣,無路可逃地,又站在了那人面前。
他對我露出個輕笑來:「終於找到你了。」
上一世他對我說這話的時候,背後光芒萬丈,八歲的我手裏捧着半個餿掉的窩窩頭,怔怔地看着他淚如雨下。
像是破曉前的天光啊。
可是如今,再見這般場景,我卻只覺得發冷。
師尊,你已經不是我的光了。
-9-
師尊伏靈曾占卜,百年後人間將有大劫,而我,是唯一的變數。
上一世,他循着卦象尋到了我,將我帶回了天啓門。
這一世,我躲在魔界中躲了十三年,卻還是沒躲過去。
伏靈帶我回天啓門的那天,不如上一世的晴空萬里。
陰雨綿延。
所有天啓門弟子全在山門處迎接。
我看到了大師姐與二師兄。
那時的他們,還是真心實意地期待我的到來的。
尚且還不是後來,在鎮魔淵前催促我快些跳下去的樣子。
但我卻只記得他們一遍遍地焦急道:「快點跳!你想讓我們所有人都死嗎?!」
如果能忘掉就好了。
-10-
伏靈第二日就舉行了拜師大典。
他站在高臺上,下面是浩浩蕩蕩的天啓門弟子。
他們神情肅穆,仿若朝聖。
我站在他們面前,聽伏靈一字一句道:「餘昭昭,你可願入我座下,成爲我的關門弟子,從此誅邪除惡、斬妖殺魔,以拯救蒼生爲己任?」
高臺上伏靈一身白袍,衣袂隨風翻飛,幾縷長髮影影綽綽地遮擋住他的面容,仿若謫仙。
我看着他,突然笑起來,大聲道:「伏靈,我不願!」
「我不願斬妖除魔,不願犧牲自己拯救蒼生!」
「這輩子,我想當個反派!」
人羣短暫地騷動,又立馬歸於沉靜。
即便我看不清伏靈的面容,卻也能知道,此刻那張清冷的臉上此刻是怎樣的寒霜。
但,那又如何?
伏靈,這一世是你來晚了。
-11-
伏靈將我幽禁在禁閉室中。
他一言不發,只靜靜地看着我。
好似此刻,他纔開始真正地打量起我是什麼樣的人。
若是以前,我此刻定是惶惶不已。
但如今,我已經見慣了垣白的陰晴不定,便也不覺得此刻多難捱,只坦然地回看他。
他突然開口:「所以,你不是ŧū⁸自己想離開魔界的?」
我點點頭:「那你能讓我走嗎?」
伏靈眼神平靜:「不能。」
「我聽魔將落羽說起過你的身世。你幼年便被魔君垣白帶回了魔界,他待你極好,但凡你所想,他皆盡予你。」
「但他卻不許你修煉,也從未教導過你道理。」
「餘昭昭,你不覺得,你已經被Ṭű̂ₓ他養得柔弱,且愚蠢?」
我莞爾一笑,上一世,我被伏靈教導萬般道理,修爲已至臻境,那又如何?
不都成了你們逼着我去死的理由嗎?
「伏靈,千金難買,我願意。」
-12-
我仍然被伏靈關在禁閉室裏。
伏靈說我如今耽於享樂,所以他斷了我的三餐,每日只許我喫一個饅頭。
好低端的方法。
但是真的好有用。
我被餓得頭暈眼花,每天都在答應和不答應之間來回地橫跳。
最終,我花了三日,跳過煉體,含淚築了基。
築基境便能辟穀。
我可算不用在這兒捱餓了。
伏靈來看我的時候我睡得正熟。
他喚了我幾聲愣是沒將我喚醒。
他變了神色,將我抱在懷中:「餘昭昭!」
這一抱便把我驚醒了。
看着他一臉關切的模樣,我略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開口:「師尊。」
他愣了一瞬:「你想通了?」
……這。
他輕笑一聲:「垣白將你養成這樣,倒也還是有些好處。」
他笑我毫無風骨,這麼便容易屈服。
我本該生氣的,但那笑如冰雪消融,實在有些晃眼。
……
也行吧。
反派還有個特點就是,他們可以出爾反爾。
我索性先應下。
-13-
我三日從凡人到築基境的壯舉震驚了整個天啓門。
伏靈看我的眼神終於帶了分鄭重。
他將天啓門中靈氣最充沛的洞府給了我。
本是師姐的洞府。
師姐將我迎進去的時候笑意盈盈,絲毫沒有不快。
可上一世她明明說,這是她恨我的開始。
許是跟着垣白久了,我也學了不少他的壞心眼。
我俏生生道:「師姐,你可會因此嫉恨師尊?」
師姐一愣,下意識ţů₀便道:「自是不會……我如何敢嫉恨師尊?!」
我點點頭:「原是如此,你不敢嫉恨師尊,只敢嫉恨我。」
她驀然白了臉色:「師妹,你爲何出此而言?我並無此意!」
我便粲然一笑:「師姐,我開個玩笑。」
她臉色便忽青忽白。
這就是當反派的感覺嗎?別把我爽死……
-14-
許是晚了十多年才尋到我,伏靈比上一世還要在意我的修行。
他不再去爲門下的弟子教授解惑,也不再爲處理門中事務。
日日將所有時間放在教導我修行和教導我道理上。
上一世尚不及此,門中人便已對我冷言冷語。
這一世他們只差把討厭我幾個字刻在他們腦門上了。
曾經我也不是沒有爲此黯然傷神過,伏靈卻只道:「你身負蒼生,何必在意這些兒女情長?」
可是不愛我的蒼生,我又該如何說服自己去揹負呢?
伏靈大概是想不到我那麼自私,竟然還需蒼生愛我。
畢竟在他教導我的道理裏,我便該無須回報,無須理由,隨時做好爲蒼生犧牲的準備。
師尊,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你從來都不曾瞭解過我呢。
不過沒關係,畢竟上一世,我還是聽了你的話呀。
-15-
我突破的速度快到令天啓門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不過一月,我已經快要結丹了。
衆人看我的眼神,開始含了絲敬畏。
伏靈也開始對我的修行沉默了起來。
他有時會看着我怔愣,我便蹙着眉喚他:「師尊,回回神!」
「認真些!」
將他上一世的語氣都模仿得絲毫不差。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結丹那日,伏靈問我,爲什麼他還未曾教我天啓門金丹期的靈氣運行之法,我卻已經會了?
他目光中含了分探究:「你那日與青倉切磋時,制ťůₒ勝所用的招式是我天啓門只有掌門纔可學的招式。」
「即便你爲了迎合你如今的境界刻意地將它改過,但招式仍有其意。」
「你平時修習天啓門的心法招式,一遍即會,再用起來時,你熟練得恍若練過千百遍。」
我走近他,迎着他的目光道:「師尊,也許我上一世也是天啓門的弟子,早已學過了一遍呢。」
伏靈眉間輕顫,最後卻什麼都沒再說。
-16-
來到天啓門的第二個月,我見到了垣白。
他就那麼大剌剌地站在我的洞府內。
我眼裏一熱,淚差些掉下來,明明是想過去抱住他,到他身邊卻抬手重重地打在他肩上:「垣白,你瘋了嗎!」
「這裏是天啓門,你怎麼敢?!」
還好今日伏靈並不在山門中。
垣白卻渾不在意,他一把將我扯到懷中,力氣大到我額頭隱隱作痛。
我一邊推開他,一邊叫他快走,卻被他更用力地抱緊。
垣白聲音裏含了分威脅:「餘昭昭,不準推開我。」
我嘆了口氣,眼淚不合時宜地掉下來,融進他滾燙的脖頸裏:「垣白,你怎麼纔來?」
「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啊。」
他一點一點地拂掉我的淚:「餘昭昭,怕什麼?本尊總會來救你的。」
我心中一鬆,但又馬上心虛起來:「垣白。」
「我結丹了。」
垣白果然面色沉了沉。
我的心也跟着下沉。
凡人餘昭昭活着便活着了,總歸對他沒有威脅。
可踏入修行的餘昭昭。
是上一世殺掉他的人,是重新封印鎮魔淵的人。
垣白真的容得下我嗎?
還是他這次來,便是爲了殺我?
我吞吞吐吐道:「是伏靈逼我的,我不修煉,他就不給我飯喫……他……」
垣白卻捏了捏我的臉:「怪不得,都瘦了。」
「本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
見我還是一臉菜色,他驀然而笑:「餘昭昭,莫要小看本尊。」
「本尊,容得下你。」
-17-
但垣白還是沒能將我從天啓門帶走。
他爲了潛入天啓門,將自己一身魔氣連同修爲,盡數以祕寶封存,纔沒有觸動天啓門的護山大陣。
又以極高明的法寶,化作天啓門弟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了天啓門。
我聽得又氣又急,直問他是不是瘋了。
修爲封印至少要三日才能解除,這三日內他孱弱如凡人,但凡露了一絲蹤跡都不可能有半分活路。
垣白卻懶懶地斜倚在石壁上,狹長的眉眼微微上挑,不可一世道:「那又如何?」
我氣得一拳打在他胸口。
打得他嘴角溢血。
……忘記他此刻沒有修爲傍身了。
垣白將嘴角的血抹在我的臉上:「餘昭昭,你差些又我殺一次。」
我心口一跳,故作不知:「爲什麼說又?」
他便看着我道:「是啊,爲什麼說又呢?」
他又突笑起來:「餘昭昭,你怎麼又成我的劫難了?」
……
我是萬萬不能讓他知曉我是重生之人的。
我便只當聽不懂。
冷靜下來後,見到垣白的高興已經如潮水般褪去,剩下的,只有擔憂。
我知道垣白今日帶不走我。
垣白也知道。
但他還是要來。
不愧是他,瘋得很純粹。
他在我的洞府裏只待了半日,便離去了。
離去前,他讓我且好好地在天啓門待着,他有極重要之事要忙。
我很想問垣白,就爲了見我一面,值不值得冒這般大的險?
我沒問出口。
因爲我真的很開心他能來。
有點自私。
但,左右是垣白把我養成這樣的。
他應該不會介意。
-18-
自垣白來過後,我心情好了些。
對修煉一事也不再那般抗拒。
伏靈擔心我心性不正,反而要我突破不要太快。
成日帶着我在人間遊歷,妄圖教會我大義。
「強者要以弱者的自由爲邊界。」
「上天既然賦予我們鋤強扶弱的能力,我們便不能只看着。」
「我們有義務構建起太平世界。」
笑死,我是弱時,沒有強者以我爲邊界,沒有人爲我鋤強,也沒有人爲我構築太平世界。
我日日與野狗搶食,爲了一口剩菜在客棧門口被打得奄奄一息,被人扔到亂葬崗又爬出來。
師尊,你這一世既然不是救贖我的人,又以什麼立場來教我這些呢?
未經我苦,又何必教我向善。
我到底是你安扶亂世的工具,還是不值得你嘆息一聲的棋子?
但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只冷眼看着。
有時候也出聲道:「啊對對對。」
「師尊說的,自然都是對的。」
「好的師尊,我定要做個好人。」
反派,必須要表裏不一。
我已經是個合格的反派了。
-19-
入門一年,天啓門舉行弟子大比。
上一世伏靈讓我不必參加,以免挫了同門師兄姐的銳氣。
我應了。
於是我就成了他們口中得了師尊傾囊相授卻不敢比試的廢物。
所以這一世,當伏靈仍要我不參加時,我拒絕了。
我站在擂臺中央,從門內排名最低的同輩弟子開始挑戰。
一直挑戰到排名第二的二師兄。
可惜二師兄下山歷練,並不在山中。
便輪到了大師姐。
大師姐站到我面前時,我在擂臺上的位置還未曾移動過一分。
大師姐有些猶豫:「小師妹,你已經連戰多人,又與我相差一個大境界,師姐實在不願勝之不武。」
我看向她,笑道:「師姐,要想勝之不武也得能勝纔行。」
我揮劍指着她:「你大可試試。」
大師姐倒也確實有幾分本事的。
她修行多年,天賦也算不錯,難得的是她每個境界都十分穩固,靈氣純粹綿延。
她堅持到了第十招我纔將劍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面色蒼白。
擂臺下寂靜無聲。
我收劍:「承讓。」
師姐卻久久沒有應聲。
上一世我十年後才被稱爲劍道天才。
這一世提前了些。
那天后我就成了仙門中的劍道天才。
-20-
我本以爲經此一役,天啓門人應對我愈加疏離纔是。
沒想到,他們開始親近我了。
成日地來尋我。
以各種理由要我指導他們修行。
甚至還斥重金買了我喜歡的燒鴨。
笑死,區區幾隻燒鴨。
連滷鵝都捨不得買!
摳死他們得了!
不曾想不過幾日,情況便愈演愈烈,每日醒來我的洞府都被包圍了。
我正想拔劍將他們趕走。
四師兄連忙上前:「師妹,這是五隻滷鵝。」
我默了一瞬,還是捏訣吧,傷得會輕些。
五師兄:「師妹,這裏是十隻燒鴨。」
我深吸口氣,同門之間,罵幾句就行了。
六師姐:「師妹,這是芳錦閣的彩羽錦。」
……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幾日後,有位師兄向我表明了心跡。
爲了避免被我一劍砍死,他還帶了二十隻燒鴨。
這些燒鴨與先前的滷鵝都是天啓門膳食房特有的靈食,不僅味道一絕,食之還可疏通靈脈,凝練靈氣。
只是伏靈一向不許我修行藉助外物,所以膳食房中的靈食從來都沒有我的份例。
這位師兄下血本了屬於是。
他一定想我與他在一起,方便我日日指導他修煉。
放長線,釣大魚。
真是詭計多端的男人。
我一把接過燒鴨,正要說話,伏靈突然出現了。
他面若寒霜,冷着臉將所有人盡數驅離。
我並不管他。
自顧自地喫着手中的燒鴨。
到時候就與師兄說,燒鴨被師尊沒收了。
伏靈默不作聲地看着我喫。
待我喫完第一隻,伏靈張了張嘴,正要開口。
然我接着喫起第二隻。
他便又只得繼續默不作聲地看着我了。
別看我,再看我,我也不會給你喫的!
直到喫到了第五隻,伏靈才嘆了口氣,又輕笑一聲打斷我:「那麼好喫?」
我點點頭。
他便起身:「今後,你想喫便去膳食房要罷。」
我怔住,手中的鴨子瞬間不香了:「師尊準我食用靈食了?」
師尊走出洞府,聲音輕不可聞:「總好過讓你被人用二十隻燒鴨騙了去好。」
師尊好像,和記憶中有些不一樣了。
明明上一世我偷喫燒鴨的時候,他眼裏滿是涼意,冷聲道:「昭兒,你真讓師尊失望。」
我那時想,不就是個燒鴨,不喫便不喫,如何能讓師尊失望?
如今我想,不就是個燒鴨,我喫了又如何?師尊失望便失望。
我們好像,都變了。
-21-
伏靈發了話,讓衆人不許打擾我修行。
我的洞府前,便又如從前一般冷清。
我卻憊懶了起來。
修行速度慢下來了不少。
伏靈卻滿意道:「你這樣放慢修行速度,不一味地追求境界,很好。」
氣得我連夜突破。
看見伏靈臉黑了起來,恩,很好。
這一世,我是有點兒反骨在身上的。
-22-
離上一世垣白集齊破解封印之物還有不到百年。
但垣白既然是重生之人,想必這一世是用不了這麼長的時間的。
到時候,我真的要看着他將封印毀了嗎?
明明一開始便是如此打算,可隨着在山門裏的時間越長,我竟逐漸地開始動搖了。
可見,時間真是個非常可怕的東西。
我得想辦法離開這裏。
不然,和上一世又有什麼分別?
我不想再殺一次垣白。
我已經沒辦法殺他了。
-23-
在天啓門的第十年,我終於等到了機會。
鏡天祕境即將開啓。
其中靈寶不知幾何,傳說還有飛昇的緣法。
仙魔兩界,無不趨之若鶩。
只是鏡天祕境只許出竅境界之人進出,境界過高便會導致祕境崩塌。
各位大能要想進去,都會將境界壓在出竅境。
上一世因爲我境界不足,伏靈並未帶着我前去。
但他回來之時,是負了傷的。
能傷他的,只有伏靈。
這一世好巧不巧,我剛好上月突破到了出竅境。
伏靈帶着我們一羣人浩浩蕩蕩地去了鏡天祕境。
其他門派也來了不少人。
時辰一到,鏡天祕境伴隨一聲鏘鳴,驀然橫空出現在偌大的平原上。
所有人都向着出口疾馳而去。
伏靈輕聲地囑咐我:「莫貪緣法,小心爲上。」
我橫握手中劍,粲然一笑:「師尊,我同境,無敵!」
-24-
鏡天幻境實在神奇。
進入幻境後,上一秒還在身旁的師尊和同門便分散了。
一旁傳來刀劍之聲。
但我,深知套路。
這種時候絕不能去看熱鬧。
一看就會出事。
我生怕被波及,趕緊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結果前方又傳來刀劍之聲。
……
我握緊手中劍,默唸:「我無敵,我無敵。」
笑死,結果看到伏靈和垣白在鬥法。
老倒黴鬼了。
兩人看到我,神色皆是一亮,同時喚我——
「餘昭昭!」
「昭昭!」
我連忙擺手:「打擾了,打擾了,你們繼續。」
「當我沒來過。」
我立馬轉身跑路。
我是計劃想跟垣白走。
但我是想跟他回魔界繼續我的廢物人生啊!
我是要擺爛,是要錦衣玉食,是要在魔界橫着走啊!
誰想摻和他們之間的恩怨啊!
身後傳來垣白的怒喝:「餘昭昭,你敢跑!」
我回頭一看,這人硬扛了伏靈一掌也要來追我。
伏靈一邊追他,一邊喚我道:「昭兒,攔下他!」
我跑得更快了。
-25-
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鏡天祕境好似針對我似的,我一個轉角,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便衝進了一個幻境。
算了,幻境最多是讓我死。
但同時面對那兩人,生不如死。
結果光幕一閃,那兩人也跟着進到了幻境。
哈哈。
就是說要讓我死就快點兒,不必把這兩人也弄進來。
垣白冷笑一聲:「餘昭昭,你怎麼不跑了?」
他說着便要上前來。
伏靈一個閃身擋在我身前,長劍直指垣白。
垣白一身紅衣,實在光華耀目,他看着我,臉上帶着篤定的笑意:「餘昭昭,過來。」
我艱難地看了一眼師尊的側臉,師尊似有所感,溫聲道:「昭昭,師尊相信你能辨善惡是非。」
我正躊躇,卻見此時,周圍景物驀然變幻。
身旁驀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黑洞。
洞口處不斷地湧出濃重的煞氣與瘴氣。
……鎮魔淵?
我悚然一驚,隨後又立馬反應過來,是幻象!
而上空,也不知何時出現了烏泱泱的兩撥人。
打得不可開交。
而最中心處,是一白衣女子手持長劍與一紅衣男子凌空交戰。
是我與垣白。
我心底一涼。
幻象是將幻境中人心底最懼怕的場景重現。
我是第一個進入幻象的,此幻象便必定是以我構築。
這幻境所還原的場景,竟然是我身隕那日。
垣白迅速地反應過來,他笑容森然,長劍指向我:「原來你是上一世的餘昭昭。」
我白了臉,艱難道:「但我也是這一世的餘昭昭。」
上空的餘昭昭長劍架在垣白脖子上。
下方的餘昭昭被垣白拿劍指着。
伏靈望着上方景象怔怔出神。
我看見上空的垣白被長劍洞穿。
他渾身是血。
比天邊的殘陽還要紅。
但他還是張狂地笑着:「封印已破,你便是殺了我又如何!」
「我魔界,憑什麼千萬年都窩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
「老子偏要爲魔界斬下人界一塊肉來!」
他的身形開始消散。
而身旁的黑洞裏開始傳來一陣一陣的轟鳴,其中夾雜着似野獸般的聲聲吼叫,洞口處的瘴氣更如噴湧而出,仿若實質般濃稠。
上空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盡皆神色凝重地望向鎮魔淵。
除了伏靈。
他望着我。
上方的餘昭昭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而我成了那個餘昭昭。
他對我說:「昭兒,你得去。」
旋即,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他們都說:「你快去。」
我怔怔地淚流滿面。
-26-
站在我身旁的伏靈面色蒼白:「這是上一世?」
「是我……逼你去死?」
我卻好似聽不見似的。
耳邊只一遍遍地迴響:「快去。」
「快去啊。」
旋即腿腳便自己動了起來。
去……去……
忽地卻聽到一道嘈雜的聲音:「餘昭昭你是不是瘋了?」
「你是不是想死在這裏!」
我驀然清醒。
方纔竟是被迷了心智,着了這幻境的相!
我睜開眼,便見垣白緊緊地錮住我雙臂,堪堪地將我攔在黑洞前。
垣白,你怎麼又來救我啦?
他惡狠狠道:「要死也得死我手裏。」
我不自覺地笑起來:「好。」
而伏靈竟是與自己的幻象戰鬥了起來。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他一縷黑髮溼漉漉地貼在臉頰,多了分狼狽,看起來好似被拉下凡塵的仙人。
他對着自己幻象道:「你真是無能,尚苟且偷生,便逼着自己的徒弟去死。」
幻象面無表情:「舍一人,救蒼生。」
伏靈握着劍的手骨節發白:「她也是蒼生。」
他的手微微地顫抖:「她已經被我逼着死過一次了啊。」
幻象顰眉,倏爾詭祕一笑:「伏靈,你竟也有了可悲的私……」
那幻象話音未落,便被伏靈一劍斬殺,瞬間消弭。
可他卻雙眼赤紅了起來。
垣白拉着我後退:「他生心魔了。」
伏靈雙目緊閉,額間滿是碩大的汗珠,他將手中劍拋下,就地開始打坐。
垣白冷笑一聲:「伏靈,當本尊死的?」
他緩步地朝伏靈走進。
我攔在了伏靈面前。
垣白臉色陰沉:「餘昭昭,這一世你也要擋在本尊面前?」
我心底掙扎猶豫,但最終還是搖搖頭:「垣白……」
垣白握着劍向前逼近。
我只得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垣白沒有停手,他一劍刺在我胸口,在我陡然軟倒在地之時,他卻又將我擁入懷中。
不知他劍上沾染了什麼,我的意識迅速地混沌。
在徹底地失去意識前,我感到脣上一熱。
隱約地聽到他道:「……我是與上一世的餘昭昭有生死之仇。」
「但我也真的愛這一世的餘昭昭。」
「餘昭昭,今後,你且自由生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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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垣白已經不見了蹤影。
與我所想不同。
伏靈並未在我昏迷時被垣白殺害。
他甚至未曾受傷。
伏靈便自然而然地以爲是我爲了保護他與垣白戰鬥以致他逃走。
而我胸口處的傷也是因此而來。
他極其歉疚,只道:「師尊無能。」
垣白,這便是你想要的嗎?
要我放心恨你,要伏靈連着我都以爲我們恩斷義絕,半分牽扯都沒有,要我高高興興地迴天啓門,做我的小師妹?
伏靈,你是不是,再也不會來救我了?
-28-
因爲我受傷,垣白未曾多停留,帶着我回了宗門。
或許是因爲在幻境中發生的事,垣白對我比從前溫和了許多。
我不分晝夜地修煉時,他總是來勸我休息。
明明上一世這時,他總是一臉欣慰道:「昭兒,你做得很好。」
可師尊,你勸我休息做什麼呢?
我們誰都知道,我是那場劫難裏唯一的變數啊。
其實要阻止此事的發生,方法很多。
我們可以殺掉垣白。
也可以阻止垣白收集靈器。
更可以阻止垣白破壞封印。
可惜這幾種方法,都需要比垣白更高的修爲。
如今整個修真界,修爲最高的是伏靈。
然即便是他,也差了垣白一線。
唯有上一世的我,半步飛昇境,對上垣白纔有七分勝算。
我想這些年裏,垣白早已收集得靈器七七八八,剩下的,唯有還未出世的破天戟。
我若將其告訴修真界,他們倒是有希望阻止垣白。
對他們來說,唯一能阻止垣白的機會。
但我沒有告訴他們。
他是垣白啊。
-29-
伏靈最近越來越奇怪。
他總是沉着眼看着我。
視線雖在我身上,眼神卻空洞得厲害。
像是在透過我看其他人似的。
直到有一次,他回過神來,恍惚地喚我:「昭兒。」
我瞬間渾身冰涼。
昭兒,只有在上一世,他纔會這般喚我。
可他下一瞬卻又神色如常,恍若一切不過是我多心罷了。
但我心中卻像有根刺似的。
我便藉口閉關,長久地不再見伏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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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定伏靈擁有上一世的記憶,是在三十年後,破天戟出世那日。
他帶着整個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圍殺前來奪取靈器的垣白。
我剛突破到渡劫期,整個修真界也不過幾人比我修爲高。
卻無一人通知我前去。
雖說這場圍殺來得蹊蹺,但垣白竟也有所準備。
魔界四大魔將盡皆伴他左右。
雙方一場惡戰,最後垣白還是以兩位魔將的隕落爲代價,奪走了破天戟。
至此,修真界,浩劫開始。
-31-
有人將那日的場景繪聲繪色地描述給我聽。
我聽得啼笑皆非,也一點一點地還原了圍殺的來由。
伏靈有了上一世的記憶,因此設計了這場圍殺。
可他對我並無半分信任,擔心我會泄密,是以從頭到尾地都瞞着我。
垣白更是一早認定我會將此事告知宗門,是以早就做好被圍殺的準備。
伏靈成了上一世的伏靈。
我便好似又成了上一世的餘昭昭。
我只覺得好笑。
笑了半晌,我陡然停住。
天大地大,再無去處。
這一生,無聊。
-32-
自那日起,我再沒與伏靈見過面。
他日日守在我的洞府前,有時喚我昭兒,有時喚我昭昭。
他說:「昭兒,是師尊無能。」
他說:「昭昭,是師尊無能。」
伏靈忽然白了頭。
心魔蝕體。
闔宗上下莫不驚慌失措。
仙人白頭,命不久矣。
但,與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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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活一世,我修行快了許多。
到垣白破解封印那天,我已經渡劫期圓滿了。
隨時可能迎來飛昇劫。
時隔二十年,我終於踏出了洞府。
也見到了洞府外的伏靈。
他一頭銀絲,面容卻依然清俊無雙,是我曾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啊。
他定定地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也沒說話。
天啓門所有弟子盡數前去鎮魔淵。
我與伏靈一馬當先。
他好似想說什麼,但我卻不想聽。
我們中間,橫亙着恩、仇、愛、恨、生、死。
師尊,算不清了。
我不恨您了,也不愛您了。
我便不費這個心思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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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魔淵的封印已經解除。
魔界大軍橫列在上空,地面上滿是駐守在此地的仙門弟子屍體。
後至的仙門宗人一時之間竟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遙遙地看向一身紅衣的垣白。
太遠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應該是在笑吧。
落羽站在他身旁。
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將我送回人界。
我輕聲道:「師尊,你不怕我相助魔界了嗎?」
伏靈搖搖頭道:「上一世我將你從貧民窟中帶出來的時候,你問我。」
「能不能多帶走一個小孩?」
「那個小孩比你還小,卻穿得比你暖和,喫食也比你多。」
「你們無親無故,但你卻將他照顧得很好。」
「昭昭,從那時起,師尊便知道,你自有你的大義。」
「你不會再想看到如你一般大的小孩流離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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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場仗並不難打。
魔界人口衆多,卻因靈氣稀薄,修爲高深者的人數並不如修真界中修爲高深者人數多。
但他們卻比修真界之人更勇猛,悍不畏死。
上一世,兩邊都死傷重大,誰都談不上贏家。
修真者守衛人界,自然無錯。
可魔界自古便被驅趕至魔界,他們不過也只是想活得更好,看一看花,難道便錯了嗎?
說到底,不過都是各自爲營。
鎮魔淵下異動頻起,各宗門再也按捺不住,在各自掌門的帶領下衝了過去。
伏靈卻沒動。
待我也要進入戰場時,他卻突然攥住我的手:「昭昭,活下去。」
我眉間輕顫,卻見他轉身朝鎮魔淵衝了下去。
我愣在原地,隨即撕心裂肺般地大喊:「伏靈,你境界不夠,你去有什麼用!」
「你會死的!」
伏靈還在急速地下墜,他側過頭,笑容溫潤如玉:「若有一點用,能讓你不至於身死道消,便善莫大焉。」
他「突」地又神色掙紮起來:「昭兒,獨自活下去,也沒關係。」
「活下去,昭兒。」
我終於記起,他將我從貧民窟中接走那日,笑得也是這般燦若朝陽。
垣白越過冗長的戰場,凌空飛至我身旁。
看着我滿臉的淚水,他眉頭緊鎖:「餘昭昭,這一世,你怎麼還是過得這般不自由呢?」
身邊殺喊聲震天作響,慘叫聲不絕於耳。
一具具屍體將大地都染得血紅。
那些我熟悉的臉,驚愕、恐懼的表情就那樣永遠地定格在了臉上。
上一世我尚且可說一句蒼生不愛我,我便可棄蒼生。
可這一世,總是給我送靈食的三師兄、悄悄地送我錦衣的五師姐、怕我修煉太過辛苦逗我開心的六師兄。
自由,我如何得自由?
-36-
天色忽地轉暗。
狂風四起。
天雷滾滾。
天地間忽然湧滿令人窒ṱŭ₉息的威壓。
所有渡劫期大能都變了臉色:「是誰在渡劫!」
垣白怒急而笑:「餘昭昭,你是不是瘋了?!」
「你知道匆忙渡劫的後果嗎?!」
我看着垣白:「我想了想,我既然不得自由,大家都別想自由。」
戰場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飛昇劫下,無人敢動。
動者,視爲共同渡劫。
但即便如此,垣白也想過來護着我。
垣白,你還是會來救我的啊。
我長劍化爲繩索將他定住:「垣白,你且看着。」
便在此時,鎮魔淵的封印傳來一聲巨響。
封印破了。
其中的魔物魚貫而出。
然後在天劫下飛灰湮滅。
後面的魔物:「告辭。」
他們回去的速度甚至比出來時還快上兩分。
高空上異象紛呈,青龍朱雀遊弋在雲間。
白虎玄武身上附着閃電直衝而下。
竟是神獸形態的閃電。
八八九十一道神雷,道道劈在我身上。
劈得我神魂都快湮滅。
我幾乎真的挺不過來了。
但我看着一旁神色焦急的伏靈。
我咬了咬牙。
怎麼可以挺不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白虎玄武終於消散。
天上的青龍朱雀化爲龐大的靈氣灌溉我的身體,又將我的每一道經絡沖刷洗滌。
我強大得好似無所不能。
-37-
天劫緩緩地消散的時候,我成了萬年來的第一位飛昇者。
鎮魔淵下的魔物終於又衝了出來。
其中更是有六七位渡劫期的魔物,皆與伏靈的修爲不相上下。
他們踏出鎮魔淵時,滿臉洋溢着喜氣。
「老子終於出來了!」
「哈哈,爺重獲新生了!」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們。
他們:「恩???」
那天,世間再沒有了鎮魔淵。
其中魔物通通地被我打包扔進了魔界。
至於兩方大軍。
你問他們敢不敢動。
他們應該是都不怎麼敢動。
垣白臉黑如碳,咬牙切齒:「我爲你擔心什麼!」
待我將人界自鎮魔淵以北盡皆劃分給魔界。
將近人界十分之一的地界。
他又變了臉色,笑得開懷地來擁我:「我的好昭昭!」
可其實,鎮魔淵以北的地界靈氣乾涸,土地乾旱貧瘠,常人百姓根本無法開墾。
但對比魔界來說,也已經好了太多太多。
修真界雖有不滿,但在我提出可以盡皆相我的修行心得傳授於各宗門後,他們便沒了異議。
飛昇者的緣法,已是世間至寶了。
那日分別之時,我忍不住問垣白。
可會後悔讓我活了下來?
他撫了撫我的眉眼:「不過是本尊萬般謀劃,卻怎麼也沒算到會有個七十餘歲的飛昇境罷了。」
「我的謀劃,輸給了你的天賦。」
「餘昭昭,本尊願賭服輸,從不後悔。」
-38-
伏靈雖身死,但神魂還未滅。
我將他神魂凝聚,十年後,他便轉世重生了。
許是天道所授,我明明給他挑的是富貴人家,可七年後,那戶人家遭遇不測,伏靈竟輾轉淪落到了我當初待的貧民窟。
他七歲那年,我將他帶回了天啓門。
收作了我唯一的弟子。
許是報復心作祟,我整日地給他洗腦:「強者要以弱者的自由爲邊界。」
「上天既然賦予我們鋤強扶弱的能力,我們便不能只看着。」
「我們有義務,構建起太平世界。」
ṱü¹小伏靈生的粉雕玉琢,十分可愛,聞言蹙了蹙眉,冷着一張小臉:「我才七歲。」
「聽不懂。」
可惡。
我又起了壞心:「小伏靈,想喫膳食閣的燒鴨嗎?」
小伏靈吸了吸鼻子:「想。」
「但我才步入修煉,不可以藉助外物。」
他一本正經地看着我:「師尊,我說得對嗎?」
我:……
我這師尊,當得是一點兒成就感都沒有。
-39-
垣白花了二十年處理好了魔界的事務,便不再管魔界之事。
成日地在我身旁打轉。
有一日,他不知如何威逼膳食閣,弄來了五百隻燒鴨。
我剛拿起第一隻喫了一口,垣白便狡黠一笑:「餘昭昭,喫了本尊的鴨,就是本尊的人了。」
我默默地擦了擦嘴,將燒鴨放了回去。
他驀然拍桌:「餘昭昭,你到底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你今日無論如何都得給本尊個答案!」
我嘆了口氣:「垣白,我是飛昇境了。」
他倒吸口涼氣:「你什麼意思?覺得本尊配不上你了?」
「……我的意思是,我只能在這個世界待五十年,便要飛昇了。」
他怔了一瞬,轉而又好似不在意地擺擺手:「不是還有三十年嗎?」
他上前擁住我:「那你便先與我做這三十年的夫妻。」
「待我飛昇,便去尋你。」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過先說好,你可不許在那個世界被其他男人勾了去!」
我「撲哧」一笑:「好。」
-40-
三十年後,我飛昇離開了這個世界。
將掌門之位傳回給了伏靈。
在異世三千後,我等到了垣白。
他擁着我,炙熱地吻去我的淚珠:「從今後,我們是長長久久的夫妻。」
又是三千年,伏靈飛昇。
他輕聲地喚我:「師尊。」
好險,我差點兒也想喚一聲師尊。
可待我轉身,他分明又無聲地喚了一聲昭兒。
只是我聽不見啦。
垣白番外
我被餘昭昭殺死後,靈識暫時還未完全消散。
我便看着那個姿容絕倫的女子,在整個修真界的催促下,跳了鎮魔淵。
我氣得想詐屍。
那麼多魔族的性命。
全白費了。
餘昭昭,真是可憐又可恨。
可沒想到,我真的詐屍了。
我重生了。
重生第一件事,我找到了餘昭昭。
七歲的餘昭昭,又瘦又小。
衣衫襤褸,髒兮兮。
唯有那雙眼睛,又黑又亮。
只要提前將她殺掉,今後便再無意外。
可我手中訣捏了幾遍,都毫無作用。
我便明白了。
天道不許我篡改餘昭昭的命數。
至少不能殺了她。
呵,不殺她本尊也有的是其他法子。
我將餘昭昭帶回了魔界。
她第一日便發起了高燒。
她在榻上縮成小小的一團,難受至極卻也不出聲。
我冷冷地在一旁看着。
她偶爾會清醒過來。
那雙眼睛在夜裏也能透出光亮來,直直地看向我。
我突然就想起來上一世,她跳鎮魔淵的模樣。
絕望又渴求着希望。
我突然想,將她養大吧。
養大也無妨吧。
只要她不修煉。
我給她錦衣玉食,又讓人事事順着她的心意。
她被我養得嬌貴又柔弱。
哪裏還有半分上一世的模樣?
但看她笑得靈動狡黠。
我覺得,這樣好似也不錯。
直到餘昭昭二十歲那年,她美得我都不敢多看。
本尊養大的嬌花啊,當真是豔麗無雙。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彷彿着了魔似的,想要對她好, 想要她多笑,想要她常開不敗。
我不對勁。
直到餘昭昭被人抓了去,我才意識到我心底那卑劣不可言說的心思。
可她是餘昭昭啊。
不該活着的餘昭昭。
我想, 就讓她死在那人手裏吧。
我會替她報仇的。
可她滿身鮮血、毫無人氣的模樣, 在我腦中一遍一遍地出現時。
身體先腦子一步地動起來了。
待我回過神,身邊一片血紅。
餘昭昭在我懷裏。
我貪婪地擁着她嗅着她的氣息。
我咬着牙道:「餘昭昭, 你再敢跑, 我殺了你!」
餘昭昭,這輩子,你便是變成鬼, 也要是我身邊的鬼。
伏靈番外
我這一生, 無愧天地,無愧世人。
ŧŭ⁹
只愧一人。
但還好,我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在鏡天祕境中的幻境, 我看到了上一世的畫面。
自那後, 我腦中便常常湧現一些上一世的記憶。
我是如何帶着她離開貧民窟。
又是如何嚴苛地教導她修煉。
我不近人情、近乎冷漠地,看着昭昭一次又一次地跌倒, 再爬起。
一世記憶裏, 我竟是未曾對她有過幾次笑臉。
但我的小姑娘,堅韌地生長着。
我怎麼能……逼她去死啊!
伏靈, 你無能。
是師尊無能。
我生了心魔。
但沒關係。
這一世,我會護好我的小姑娘。
我跳下了鎮魔淵。
我的小姑娘面上終於不再是層層疏離。
她哭着喚我:「師尊。」
我卻低劣地覺得滿足。
沒想到, 我轉世重生了。
我忘記了一切,像個凡人那般活着。
直到七歲那年,變故陡生,我淪落至貧民窟。
那是冬日裏, 明明陽光灑落滿地, 卻比平日裏還要冷。
我瑟縮在牆角, 意識模糊地想着, 也許, 我熬不過今日了。
再睜眼, 面前便出現一女子。
她美得萬物失色。
她蹲下身形, 帶着溫暖的笑意:「小伏靈,跟我去修煉如何呀?」
我呆呆地跟着她便走了。
甚至沒問要去哪裏。
後來, 我成了她的弟子。
她十分憊懶,教我修煉也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唉, 不知道她的師尊是什麼人,怎麼教出她這般懶散的弟子?
我只得自己勤學苦練。
她甚至還會大驚失色地打斷我:「小伏靈,人生不止有修煉啊。」
「你快去玩, 快去玩!」
……
師尊,我是你的弟子,不是你的仇人。
可隨着時間, 我腦子開始出現一些不屬於我的記憶。
在那些記憶裏,我聽到那個臉色淡然的男子,輕聲地喚身旁的女子,昭昭。
昭昭。
後來又聽到他喚她, 昭兒。
我想起來了一切。
但我不敢告訴昭昭。
我怕她還恨我。
她如今,待我很親近。
會握着我手教我寫字。
會時常地將我帶在懷裏,蹭我的臉頰。
會親暱地叫我「小伏靈」。
我不會說的。
昭昭。
也看我一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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