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刻你下定決心放棄一個你很愛的人?
我是在一個很普通的日子,很突然的決定。
我沒有寫小作文和他道別,沒有發朋友圈昭告天下,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一個朋友。
我只是,沒有回覆他在微信上給我發的最後一句消息。
-1-
我和江遠知的聊天記錄,永遠是以我發出最後一句消息結束的。
那是很罕見的一次,江遠知給我發微信,問我:「你上次說的大悅城有家很好喫的韓國料理,叫什麼名字?」
我當時正在和我的導師商量出國留學的事。
屏幕亮起的時候,我看了一眼他頭像上的那個+1,然後放下手機,我沒有回。
我看着我的導師微笑,很有禮貌的說:「對不起,您繼續。」
後來我就忘記了。
我是和導師談完事情從咖啡店回去的路上又收到他的消息的,一個簡短的問號。
我這纔想起來,我還沒回他消息。
這不正常,我其實是個性子還挺冷漠的人,我的時間安排的很緊張,學業實習和實驗報告,剩下的就是江遠知。
他是我微信裏唯一的一個置頂。
每次他主動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都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然後在第一時間熱情的、積極的回覆他。
哪怕他的回應寥寥無幾且冷漠。
我把餐廳的名字發給了他,沒有解釋我爲什麼時隔長達六個小時纔回復他的消息。
他倒是破天荒的頭一回難得地問:「在忙?」
我沒有回。
爲什麼沒有回呢?大概是因爲我快要畢業了,我要忙着考試,忙着寫論文,忙着準備申請出國的資料。
所以忙到……沒有時間回他的信息。
我往下拉,發現宋宋給我發了一個定位和信息。
定位竟然是江遠知問的那家韓國料理店。
「阿凝,和李導談完事情快來,慶祝。」
我笑了一下,回了個好字。
我到時宋宋已經點完餐了。
新出的烤鰻魚令人眼前一亮,我對宋宋笑:「這個還不錯。」
宋宋收回去夾菜的筷子,朝我翻了個白眼,說:「快拍快拍。」
我不明所以的問她拍什麼。
她有些驚奇的望着我,問:「咦,你竟然不拍照發微信和你家江遠知分享?」
我笑笑,輕描淡寫的說:「這有什麼好說的。」
她咬着筷子探究的看着我,最後又突然笑出來,跟我說:「想開了?你現在這樣真好。」
我沒問她哪裏好。
我身邊的朋友,都不太喜歡江遠知——也不對,大一一入校剛知道江遠知是我男朋友的時候,大家都豔羨過,那時候宋宋還羨慕的問我怎麼樣才能找到那樣帥的男朋友,俊男靚女,青梅竹馬,我和江遠知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可後來江遠知遊走在不同的女生之間成爲聞名大學城的情場花花公子後,她們就不羨慕了。
只是問我江遠知上輩子是不是救過我的命,所以這輩子我纔會忍氣吞聲、死心塌地的愛他。
有次被江遠知的曖昧對象上門挑釁,宋宋還恨鐵不成鋼的罵我:「這樣渣的人,長得再帥再聰明也是一坨 shi,你愛他什麼?」
我當時沒說話,現在想想,我大概是愛年少時期的江遠知,還有我們對彼此的承諾。
他答應過我姐姐說會永遠照顧我,我也說過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這種感覺和承諾變成執念,將我死死的往回憶和懷念的深淵裏拽,最後除了粉身碎骨,沒有別的選項。
我和宋宋喫完出去的時候,恰好碰見江遠知。
藍菀盈站在他身邊,看見我後立馬微笑,寒暄:「咦,蕭凝,你們也來這裏喫飯?」頓了頓補充一句,「遠知說這裏的味道不錯,你們有什麼推薦的嗎?」
她這個樣子纔像江遠知的正牌女友。
宋宋張嘴想罵,我死死拉住她的手,看着她那張有着熟悉輪廓的臉,在面上不動聲色的微笑,很得體大方的說:「都不錯。」
江遠知沒有說話,他站在一邊靜默的打量着我,嘴角微微下沉,我對他那樣熟稔,知道他在不開心。
或許是因爲那條沒回的微信,或許是因爲我和藍菀盈這種相安無事的寒暄。
或許是我想多了,他怎麼會因爲我不開心?
我不想深究他的情緒了。
不知道這是從哪裏生出的疲倦,我不想再去遷就他了。
因爲他……從來沒有遷就過我的不是嗎?
最後我得體的說:「你們去喫飯,不打擾了。」我沒看江遠知的神色,拉着宋宋的手走了。
-2-
江遠知很晚纔回來。
我當時正在查找論文資料,聽到聲音頭也不抬,只是平淡地說:「回來了?」
江遠知嗯了一聲,然後轉身去衛生間洗澡。
洗完出來後,他坐在我身邊不遠的位置,毫不避諱的玩遊戲。
我偏頭看了一眼,他大概在和藍菀盈雙排,開着語音問:「你要槍嗎?」
那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他漫不經心地說着調情的話:「嗯,我保護你。」
我在一邊沒有說話,他其實並不怎麼玩遊戲,只ẗū́ₚ是有時候陪別人打兩把,我們以前因爲他打遊戲帶妹的事吵過一次架。
他當時看着我,挑眉真心實意地問:「只是個遊戲而已,你爲什麼這麼生氣。」
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管過他線上打遊戲帶妹的事了。
我偏過頭沒說話,出去給自己煮了碗麪。
喫完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打完了,看着我有些奇怪,問:「你生氣了?」
他長得帥,又有錢,骨子裏還有點玩世不恭的倨傲,很多女生喜歡他。
他不見得是喜歡藍菀盈,他只是很喜歡她那張有着熟悉輪廓的臉,他遊走在各個花叢中,找的女朋友每一位身上都有我熟悉的影子。
有時是笑起來的弧度,有時是垂首的側影,有時是眼睛,有時是嘴角笑起來的梨渦……
那是我姐姐的影子。
宋宋曾語重心長的勸我離開江遠知,她說江遠知這個人,是永遠都學不會專一和忠誠的。
我當時笑笑沒說話,他不是學不會專一和忠誠。
他就是太專一,所以找的所有人,都是那一種類型。
藍菀盈是最近一個月纔出現在他身邊的,以江遠知喜新厭舊的時間來看,這個時間已經算長了,她的五官其實並不太像我姐姐,只是安靜不說話的時候,身上的氣韻很像。
我坦蕩的直視他,甚至還微微笑了笑,好脾氣的說:「沒有啊,只是線上打遊戲而已,我怎麼會生氣。」
我的反應太過反常,他沒說話,沉默片刻後握着手機問我:「你要玩嗎?一起?」
在很久以前,我們一起玩過遊戲。
我那時候不會用槍,也不會看地圖,只知道跟在他身邊,幫他撿子彈撿倍鏡,經常被隊友嫌棄,有時候還會被罵腦殘。
他那時候在遊戲裏從來沒有維護過我,更沒有像今天這樣跟其他女孩子說我保護你一樣保護過我。
因爲他不需要跟我玩曖昧的遊戲,所以不需要紳士。
後來他開始帶其他女孩子打遊戲之後,我就再也沒玩過了。
我微笑着拒絕:「不用了,我等會有個報告要做,你自己玩吧。」
說完沒看他的神色,我自己進了書房。
等我查完資料進臥室的時候,他已經睡着了。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想了想還是沒進去,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睜着眼睛仰頭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很久之後才悵然的嘆了一口氣。
直到江遠知出聲,我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站在玄關那裏。
我不知道他看了我多久。
他沒有開燈,朦朧的暗讓我們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他沉默片刻,問我:「不開心?」隨即又說,「你不喜歡藍菀盈?」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的語氣冷靜篤定,帶着漫不經心的冷漠,在我面前陳列着他的分寸,讓我知道在他心裏誰是最重要的。
他說:「你若是不喜歡,以後就不會再見到她了。」
我倦怠的嘆口氣。
我和他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藍菀盈。
因爲即使沒有她,還會有無數個其他人。
更何況還有一輪永遠皎潔明亮的月亮高高懸掛在天上。
這輪月亮是我的姐姐。
我和他的感情裏太擁擠,擁擠到沒有我的落足之地,這纔是我想放棄他的原因。
我終於開口,我說:「江遠知,我們分手吧。」
他笑,嗤之以鼻又不以爲意,可能以爲我只是在耍小脾氣:「又想不通了?我以爲你早都習慣了。」
-3-
確實,我本應該早就習慣的。
江遠知的花心和濫情並不是一天兩天。
大一剛入校那會,雖然全校都知道我是他女朋友,但他條件實在太好,總有人會明裏暗裏的試探,他來者不拒。
只要看對眼,皮相性格符合他的審美,所有的曖昧他都照單全收。
我至今仍記得很清楚,他同系的一個女生在江遠知這樣的回饋中,產生撬牆角成功的錯覺,所以耀武揚威的找我示威,我當時頭也不抬,只是笑:「你再等等看。」
不到一個星期,他就跟舞蹈系的系花傳出緋聞。
有人問我怎麼這樣的能忍,我笑笑沒說話。
我和江遠知是青梅竹馬。
在我還沒明白喜歡是什麼的時候,我就跟在江遠知身後了。
剛上學時,是他拉着我的手,揹着我的書包帶我去上學。
有一次打雷,保姆將我一個人鎖在屋子裏出去打麻將,我因爲害怕哭的喘不過氣,是他砸破玻璃鑽進來用被碎渣劃破流血的手摸我的頭,讓我不要怕。
後來我在回家路上遇見一個喝醉酒的變態,他將我護在懷裏無論怎麼被打都不肯鬆開,直到有人聞聲趕過來。
十六歲我過生日在心底默默許願:「我以後要嫁給江遠知。」
吹滅蠟燭前我抬頭,看見他正偏頭專注的看着我的姐姐,冷漠凌厲的眉眼像是被軟化下來一樣,連嘴角都帶着溫柔的笑意。
是的,我的姐姐,我那樣優秀、美麗、溫柔的姐姐,在我和江遠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回憶裏一直被我極力忽視,避免提起的姐姐。
我這樣自欺欺人,就好像那段年少青蔥歲月裏,只有我和江遠知我們兩個人一樣。
可是不是,我的姐姐那樣耀眼,她像月亮,使羣星都暗淡無光。
人人都喜歡她,當然也包括江遠知。
她高高懸掛在江遠知的整個生命線裏,至今都不曾熄滅。
我姐姐帶男朋友回家的那天,可能只有我是最高興的人,我姐姐和她男朋友那樣的般配,他們對視的時候好像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黏稠起來,就像在烈日下融化的話梅糖,能聞見那種酸甜的味道。
可我爲自己內心隱祕的喜悅感到無恥,因爲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喜悅除了高興我姐姐找到幸福,還有一部分是爲了什麼。
我偏頭看向江遠知,他站在角落,身上的落寞那樣的明顯,他的視線從我姐姐含着甜蜜笑意的臉上轉到她身邊的男友身上,凌厲的眼神就像看着闖入自己領地的侵略者,滿含警惕。
可惜我姐姐從來只把他當弟弟。
將姐姐和她男朋友送走後的那天,我就跟在江遠知的身後往家的方向走。
路燈和月光清冷明亮,將他的悲傷照的無所遁形。
我沒打擾他。
十公里的路,我陪着他走了三個半小時,月光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我亦步亦趨踩在他的影子上,在心底嘆息的想:你什麼時候才能回頭看我一眼呢,江遠知。
快到家的時候他終於回頭看着我,像是突然想ṱų₌通了一件事一樣,突然笑出來。
我問他:「江遠知,你放棄了嗎?」
他抬眸看我,少年意氣的飛揚,有些詫異的看着我:「當然不,蕭沅姐又沒嫁人,她只是談個戀愛而已,我可以等她分手,即使後面結婚了,但萬一離婚了呢?」
「我可以一直等,我總會長大的,她終歸有一天,會用看一個男人的眼神看向我的。」
我出神的看着他英俊的臉,嚥下所有的話。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Ṫṻ₂我是會爲他感到高興的。
如果沒有這麼一天,那也沒關係,因爲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你看我們這個食物鏈,一個不圓滿的環,我想他永遠不知道,有個人,也可以一直等着他。
後來的後來,我寧願我永遠都得不到江遠知,也寧願江遠知像他所說的那樣,一直滿含希望的等我姐姐注意到他,雖然沒有篤定的答案,但至少我們都會有希望。
哪怕這希望這樣的虛無縹緲。
可惜我姐姐死了。
我永遠記得我姐姐去世的那一天。
她身上終於沒有插滿的管子了,長期的化療讓她蒼白虛弱,她躺在病牀上,她男朋友握着她的手默不作聲。
我壓抑着聲音啜泣,頭埋在她身邊的牀單裏淚流不止,我姐姐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手冰冷無力,但聲音很溫柔,她偏頭往向站在牀邊的江遠知,聲音虛弱:「遠知,姐姐將阿凝交給你了,你幫我好好照顧她好不好?」
我在痛苦中過了很久後聽見江遠知哽咽堅定的回答,他說:「好。」
那個時候我卑微無望的暗戀着江遠知,有時候望着耀眼的姐姐,也會卑鄙無恥、心理陰暗的想我要是沒Ṫůₗ有姐姐就好了。
可當她突然消失,我只有滿心的惶恐和絕望,我那樣痛不欲生,我發誓我願意用我的所有和一切去換回她。
可我再也沒有姐姐了。
姐姐葬禮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沉浸在悲痛中。
我請了一年的病假,等我終於緩過來,我才發現江遠知已經變了。
-4-
那是新學校,我在江遠知教室外等他的時候,有個女生路過我很小聲的問我:「你喜歡江遠知?」
她語重心長的像是勸迷途之人回頭是岸:「你剛轉過來,大概不知道,江遠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渣了那麼多人,你不要犯傻。」
我眨着眼,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不久後我就知道了。
因爲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不同的女孩子來找他。
無一例外,各個哭的梨花帶雨,站在江遠知的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哀求他不要分手。
而江遠知居高臨下的冷眼旁觀,直到最後才漫不經心的笑笑,說:「你在交往前不就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嗎?」
後來我拉着他的袖子,有些哽咽的勸他:「江遠知,你不要糟蹋自己,姐姐在天上看見也會難過的。」
他眼神冰冷沒有溫度,那是他第一次情緒有那樣大的起伏,他紅着眼睛,臉上幾乎看不見血色,跟我說:「她纔不會,是她先拋棄我們的。」
我抱着他泣不成聲。
我跟他說還有我,我們相依爲命,姐姐走了,但我會一直陪着他。
我們抱團取暖,在彼此的身上治癒姐姐離開的悲傷。
在一開始,我確實做到了。
我優秀,人緣好,剛進新校就被評爲校花,音樂、舞蹈、主持和學習樣樣拿得出手,我溫柔和煦,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我將自己活成了我姐姐。
我樣樣都好,只有一點不好。
我喜歡江遠知。
有他出現的地方必然就有我,一開始還有人勸我迷途知返,說我這樣大好的青春不應該浪費在江遠知這樣空有一張皮囊的人渣身上。
他不是人渣。
我每次都會微笑溫和但不容置喙地替他辯解。
後來說的次數多了,就沒人再多管閒事了,畢竟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是個挺好的行事準則。
我只是漫不經心的想,她們如此誤解江遠知,是因爲她們沒有見過以前的他。
那個月光下的少年,他曾那樣篤定的說,會一直等一個姑娘。
即使這個姑娘不是我。
所以雖然江遠知那樣的荒唐和花心,我依舊不離不棄的陪在他身邊,只是因爲我知道,江遠知本來不是這樣的。
後來大概是江遠知對我很好的緣故,下雨送傘,早餐午餐和晚飯每天風雨無阻的準時送到,生日鮮花,多看了兩眼的東西第二天就會放在我的桌子上……
最後大家都潛移默化的認爲我是他的女朋友。
也曾經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哭泣後豔羨的望着我,說:「江遠知對你真好。」
我苦笑,沒有人知道,江遠知對我的好,只是一位形式上的好,物質、要求這些有求必應,可他從來不曾關心過我,也不曾在意過我的感受。
他只是țú₈在機械的完成我姐姐臨終交給他的任務而已。
我們真正在一起是在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
熄滅蠟燭後我在黑暗中許願,我說:「江遠知,我們在一起吧。」
他當然不會拒絕我。
其實一開始想跟他在一起,我只是抱着拯救他的心態,人人都罵他是個爛人。
他不是。
吹滅蠟燭的時候我不可抑制的想到了我姐姐,我在心底說:姐姐你放心吧,我和江遠知,我們會互相照顧的。
我開始以女朋友的身份着手解決江遠知身邊絡繹不絕的女孩,但是沒用。
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總能在這些女孩子身上看見熟悉的影子。
再後來我終於累了,我又想,沒關係,即使拯救不了江遠知,我也會一直陪着他。
我那個時候年少,年少就無知,無知就一腔孤勇。
我永遠都不會拋棄江遠知,我曾經這樣的篤定,
可現在,我好像要食言了。
我沒那麼偉大,我高估了我自己,我也沒有那時義無反顧的一腔孤勇了。
我厭倦了在他身邊看着他不斷的集郵。
我厭倦了每天應付不同的女生。
我厭倦了沒有回應的愛意,就像每天站在一個空蕩蕩的山谷裏,你喊什麼,都只是你自己的迴音。
我厭倦了江遠知,他像是是一個黑洞,死氣沉沉的吸走我所有的生氣。
我厭倦了他的自暴自棄。
永遠都活在過去裏的,好像只剩江遠知自己一個人了。
他要爛,就讓他爛吧。
所以我終於開口說了那句:「江遠知,我們分手吧。」
他站在那裏,沉默的像一尊雕塑,過了很久,他終於開了口,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來,只是很冷靜的陳述事實:「我答應過你姐姐,我會永遠照顧你。」
我嘆口氣,微笑着拒絕:「不用了,我會自己將自己照顧的很好的。」最後又嘆口氣,我最後一次勸他,「你先照顧好自己吧。」
-5-
我和江遠知的分手震驚了所有人,連我的導師都有所耳聞,給我發了一句「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的雞湯。
反應最大的其實還是宋宋,我和江遠知在一起的時候她整天苦口婆心,真分手了她反而忿忿不平,擼起袖子怒氣衝衝的問我:「是不是藍菀盈那個綠茶?她上位成功了?我要去罵死這對狗男女。」
我哭笑不得。
這麼多年,其實我想過很多次分手,只是沒有一次說出口,這次說出口後,反而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過,惆悵有之,唏噓有之,遺憾有之,但更多的,好像是輕鬆。
我終於放下他了。
我不用再去管他又交往了什麼女生,又去了哪裏,是不是又喝酒,又通宵遊戲,又逃課。
我應該是輕鬆的。
可我們之間的羈絆實在太深了。
再次遇見和他相關的人,是藍菀盈。
她沒了向我示威時的趾高氣昂和得意,只是蒼白着臉站在我面前,眼裏是很熟悉的卑微的哀求,她有些茫然地問我:「你和江遠知明明都已經分手了,爲什麼他還是不要我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那樣難過的求我:「你是唯一一個和江遠知在一起那麼久的人,我求求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在他身邊留的久一點。」
你看,真的動情了,愛情這種東西,是會把人玩死的。
它讓高傲者低頭,讓卑微者勇敢,讓進取者膽怯,讓浪蕩子羞澀,它讓你變得不再像你自己。
我同情藍菀盈,但我確實愛莫能助。
分手的一週後,江遠知來找我。
他站在我宿舍樓下,手裏拎着一個包裝很精美的盒子,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然後將手裏的盒子遞給我,語氣和神色都看不出什麼情緒來,他說:「給你。」
我看了一眼盒子,是學校附近新開的一家甜品店,因爲排隊人超多一直買不到,我忘記自己什麼時候吐槽過了。
我只知道這家甜品店排隊至少五個小時起,我不意外,畢竟他答應過我姐姐會永遠照顧我。
滿足我所有想要的東西,這也在照顧的範圍內。
哪怕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在心底嘆口氣,然後抬頭看他。
幾天不見,他似乎瘦了不少,身上那種凌厲張揚濫情的氣質都收斂了不少,整個人像是突然沉寂下來,神色有些頹廢,但依舊清冷,就像他即使站在你面前,你也覺得是隔着天塹一樣。
我沒矯情,接過他手裏的甜品,他靜靜的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問我:「你最近在準備出國?」
我沒瞞着他,嗯了一聲,他點點頭,又說:「機票定下來和我說,我去送你。」
我又嗯了一聲。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到盡頭,我才發現那裏有個女孩子在等他。
等他過去就挽住了他的手腕,然後回頭遙遙的望向我,過了很久纔將頭轉過去。
離得遠,我也看不清這個女孩身上有哪個地方是我姐姐的影子。
我只覺得倦怠,又有一種果然又是如此的心力交瘁。
我看着手中的甜品,失聲笑了出來。
笑聲淒涼,我自己聽着都覺得可悲。
-6-
我出國前最後一次看見江遠知,是我姐姐忌日的那天。
她長眠在風景優美的山上,山清水秀,我抱着她生前最愛的弗洛倫薩去看她的時候,沒有意外的在她墓碑前看見了一束新鮮的弗洛倫薩。
鮮豔的重疊的ṭŭⁿ橙色花瓣上還有欲墜未落的露水,說明來看她的人在不ŧūₙ久前才離開。
我坐在墓碑前,看着我姐姐那張笑意盈盈的黑白照,她那樣溫柔,離開時才 23 歲,現在我 23 歲了,她還依舊是 23 歲。
我笑了笑,將頭輕輕的靠在墓碑上,我說:
「姐姐,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姐姐了,明年我就比你大了,是不是要叫你妹妹了?」
「好啦,我在開玩笑,你不要生氣。」
「我們都很好,我明天就要去國外進修了,要三年後才能回來,這三年我不能來看你,不許生氣哦~」
「對了,我和江遠知分手啦,我放棄他啦,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
「明明是我說要一直陪着他的,可我卻先做了逃跑者。」
「但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我嘆息一口氣,望着遠方的山與樹,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我閉上眼睛,痛苦的說:「姐姐,我真的,只是太累了。」
太累太累了。
一陣微風吹過,就像姐姐的手,從我的頭上拂過一樣,久違的溫柔。
我靠着墓碑睡着了。
等我醒過來已經是下午,我朝墓碑上的照片說了句再見,然後猶豫了一下,去了江遠知的家。
沒有絲毫意外,那是下午一點,陽光炙熱,他卻將窗簾拉的嚴嚴實實,也沒有開燈,屋子裏一片漆黑。
推開門就聞見一股刺鼻的酒氣。
我輕車熟路的走進去,在客廳發現了江遠知。
他背靠着客廳的一角,腳邊是散亂的啤酒瓶。
我彎下腰,一邊蹲着收拾一邊自己一個人自言自語:
「我去看過姐姐了,她還是沒變。」
「但我看着姐姐照片的時候,才發現感覺很陌生,她明明那樣鮮活的活在我們的記憶裏,可看着她生前的照片,卻覺得遙遠而模糊。」
「我努力的去回想她的音容笑貌,可在記憶裏,她的臉和笑意都像是隔着一層霧氣,讓人看不清也聽不清。」
「所以我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姐姐的臉是什麼樣子的,她的聲音是什麼樣子。」
說完這句我剛好收拾到江遠知的腳邊,我將最後一罐啤酒瓶放到垃圾袋裏,然後蹲下來,目光平視江遠知的臉。
黑暗給了我們僞裝,眼神適應黑暗的環境後,我漸漸能看清他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像是散發着刺骨寒意的冰雕,只是冷冷的望着我。
我輕聲問他:「你呢?姐姐在你的記憶裏,也是這樣嗎?」
他沒反應,只是呼吸急促,我看見他充血的雙目,他的手緊緊握成拳,我恍若未聞未見,只是伸手輕柔的搭在他的臂彎上,我溫柔悲哀的看着他,給了他最後致命一擊,我說:
「江遠知,你找那些替身的時候,有時候望着她們,有沒有一刻,恍惚的想過,她們真的像姐姐嗎?還是像你回憶裏的蕭沅?」
「要是姐姐還活着,她真的是這個樣子嗎?」
頓了頓:
「而且你對蕭沅,真的是因爲你愛她所以念念不忘?還是因爲她突然從你的世界消失,就像沒有通關的遊戲,沒有大結局的電視劇一樣,所以才成爲你的執念?」
「你好像情深意重,深情似海,你感動了自己。」
「你有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真的愛她嗎?」
「啪——」
一聲清脆巨大的巴掌聲,我的臉被打的偏過去,江遠知用的力氣很大,我用舌尖頂了頂臉頰,聞見口腔裏的血腥氣,我想那裏應該很快就會紅腫起來。
但我沒有生氣,甚至自嘲的笑出來。
我回頭看江遠知,他的眼睛極快的劃過一抹後悔,然後又深深剋制,在黑暗裏逐漸變得狠戾冰冷,他嘶啞着聲音冷冷的看着我:「你再說一遍。」
我沒說話,低下頭,我不生氣,真的,我也不怪他,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一滴滴的在黑暗中打在他的手心裏。
這是姐姐死後我第一次哭。
他的手像是被眼淚灼傷一樣,抑制不住的顫抖。
我輕聲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管你了,江遠知。」
「我明天的票,你不用來送我了。」
「如果這次還叫不醒你,你願意爛在回憶裏,就爛吧。」
最後我說:
「不要在意這一巴掌,我原諒你了。」
我站起來,最後一次深深的看他,他藏在黑暗裏,整個人微微發抖,像一尊被永久凍住的冰雕。
我望着這個貫穿我整個青春的人,很奇怪,我似乎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的望着他了。
我回憶那個小時候一直保護我的江遠知,那個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
不管怎麼樣,都和眼前這個人重疊不上。
脫去那層回憶的袈裟,他在我眼裏變得如此的陌生。
我問我自己,我陪在江遠知身邊這些年。
究竟是愛他,還是像他對我姐姐一樣,是非要得到一個大結局的執念呢?
可惜我不知道答案。
-7-
我是三年後回來的。
江遠知不知道從哪聽到的消息,竟然在機場接我。
他在人羣中很顯眼,三年不見,他越發沉穩高大,回眸望過來的臉棱角分明,在歲月的沉澱裏變得鋒利英挺。
機場路過的人都偷偷朝他打量,他朝我揮揮手,笑着說:「這裏。」
我走過去,他無比順其自然的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
然後和我一起並肩往外走。
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我們無比自然的寒暄。
我們早已經和好,我出國的第六個月收到他的消息的,他用國際航班給我寄火鍋底料,後面就是源源不斷的零食、日用品,玩具之類的。
有時還會給我打錢。
我們漸漸恢復聯繫,他偶爾問我過的怎麼樣,學業怎麼樣,有沒有被人欺負。
我偶爾也會回應。
我們就像平常普通的泛泛之交,又因爲某種鏈接而不能徹底割捨斷裂。
挺好的,不遠不近。
就這樣就好。
他的車停在機場外,他將我的行李箱放到後備箱裏的時候,我走到副駕駛,還沒拉開車門,車窗就降下來。
裏面露出一張笑的非常燦爛的臉,圓圓的很可愛,她語氣歡快的跟我說:「你好,蕭凝是嗎?我叫鹿葦薇,經常聽阿遠提起你,見到你很高興。」
我愣了愣,江遠知放好行李,走過來替我打開後面的車門,一邊說:「這我女朋友,真是拿她沒辦法,非要跟過來。」
他語氣無奈抱怨,嘴角卻含着輕柔寵溺的笑意。
鹿葦薇趴在車窗上,一雙烏黑澄澈的大眼睛,一直好奇的專注的看着我。
我對她笑笑,上了後面的位置。
江遠知上車打過方向後,左手握着方向盤,右手卻無比自然的習慣性朝副駕伸過去,鹿葦薇回頭看我一眼,不好意思一樣,吐了吐舌頭,然後纔將手握上去。
我若無其事的笑,問:「我這次回來,不會剛好可以趕上你的婚禮吧。」
他輕聲笑,反問:「你呢?在國外有沒有遇見合適的?」
「分分合合,再說吧。」
我們像尋常老友那樣閒話家常,只是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故人,直到我到家。
江遠知去搬我行李箱的時候,鹿葦薇磨磨蹭蹭的來到我身邊,眼睛溼漉漉的朝我道歉:「對不起啊,我一直以爲你是小說裏男主念念不忘出國的綠茶前女友呢,剛剛打招呼有點下馬威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在意。」
「原來阿遠沒有騙我,你們真的沒有什麼。」
「對不起啊。」
我看着她身上沒有一點故人痕跡的臉,溫柔和善的對她笑,語氣輕柔:「沒關係。」
她對我笑,掏出手機加了我的微信。
三天後我在她的朋友圈刷到她跟江遠知一起去音樂節的視頻,她語氣可愛的吐槽:難爲這位老年人了,起大早陪我來蹦迪,雖然他一個樂隊都不認識又不耐煩,但還是陪我聽完了全程,獎勵一個麼麼噠。
我當時一個人握着手機站在高高空曠的山頂,我姐姐的墓碑前只有孤零零的一束弗洛倫薩,那是我帶來的。
我摁滅手機,望着墓碑上熟悉又陌生的永遠年輕的溫柔笑臉,說:「姐姐,我來看你了。」
雖然有人忘記了,缺席了,但我知道,我們都很爲他開心對不對?
他終於走出來了。
下山的時候我去買了一塊蛋糕。
盈盈的燭光中,我卻不知道要許什麼願望。
十六歲的時候,我許願能嫁給江遠知。
十八歲的時候,我跟江遠知說我們在一起吧。
二十三歲我和江遠知分手的時候,許的願望是希望他從回憶裏走出來。
到了二十六歲,我才發現自己無願可許。
我曾經說永遠活在過去的,只剩下江遠知一個人,可被困在愛情和回憶裏的,是我自己啊。
其實沒什麼感覺。
我只是有點遺憾和可惜,我用整個青春去陪伴拯救江遠知,卻從未有幸成爲過他的月亮。
我是他什麼都沒有的普通朋友。
我笑笑,吹滅蠟燭。
在寂靜無聲的黑暗裏我許下最後一個願望。
蕭凝,你要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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