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檔無人在意的糊綜藝上。
主持人問我:
「您和影帝爲什麼從初戀到離婚呢?」
「哦,因爲他性冷淡,滿足不了我。」
當晚,這段採訪爆火網絡。
【我嘞個震驚一百年啊,離婚原因這麼耿直的嗎?】
【當時被無腦營銷號瘋狂帶節奏,我還看過他倆 BE 美學的小說……】
【如果是別人,我會覺得口無遮攔;如果是顧思追,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畢竟這姐的精神狀態一直遙遙領先。】
網友們一股腦衝到我前夫微博下面求證。
影帝前夫當即@我:
【老婆,我承認以前是我有點裝。
【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改?】
-1-
我準備退休了。
沒啥特別的原因,只是這兩年挑不到我喜歡的劇本。
臨走前,經紀人安排我上了個不溫不火的綜藝。
大概就是前輩指導新人演戲。
我心說真搞笑,演技這玩意兒不是應該在上學的時候就開始打磨的嗎?
四年專業課都沒教會的東西,指望我三兩句教明白?
所以我很佛系。
新人們忙着凹造型出圖,也沒幾個認真聽的。
所以我大意了啊。
在主持人專訪環節,大概是爲了活躍氣氛,她問我:
「顧老師,在演技方面,您覺得您算是天賦派還是體驗派?」
雖然我覺得我是有天賦的。
但誰讓現在前輩們時尚單品是人淡如菊呢。
所以我很謙虛:「體驗派吧,任何經歷都會成爲我的一部分。」
「方便問一下,您和影帝爲什麼會從初戀走到離婚?這會對您的作品呈現有什麼改變嗎?」
我問:「這段要播出去嗎?」
「啊……」主持人小姑娘露出靦腆的笑,「其實這是我個人的疑惑啦,我很喜歡您的作品。當然,如果您覺得冒犯的話……」
我一拍大腿。
「你儘管冒犯,我忍他很久了。
「我 X,你們不要看盧硯秋外表光風霽月,還被評上什麼男星性張力排行前三,我真覺得他的粉絲們喫點好的吧。
「他是個性冷淡,性冷淡你知道嗎?」
主持人握着話筒的手和表情一起僵住了。
我繼續輸出:
「你就說我當年那個臉蛋那個身材,之前爆火港城的那部《風月變》,我拍我劇照給他,你猜他說什麼?他問我冷不冷,讓我多穿點。
「幹!我凹了二十多分鐘的造型,是爲了讓他說這個?」
「呃……顧老師你……」
「還有粉絲說我婚後不要太幸福,我哪裏幸福了?他在家穿得比走紅毯還多!防我跟防賊一樣啊!我能喫了他嗎?就算我喫了又怎樣,我們合法夫妻我不喫他喫誰?
「我們倆都是成年人,加一塊也五十多歲了,花樣多Ťú⁺點怎麼了?!
「反正他就是朽木不可雕,完全滿足不了我。」
我憤憤地摔了手卡。
這些年的憋屈抒發出來心裏痛快多了。
主持人花容失色,嘴脣哆嗦。
「導、導播老師,這段……這段趕緊掐掉吧。」
臺下的大攝影機後面顫巍巍地探出一個腦袋。
「小蘇,你忘了,這場直播彩蛋來的。」
「……」
-2-
我,一個本來可以體面退休的演員。
終於迎來了自己的職業滑鐵盧。
那個總播放才幾百萬的糊綜藝因爲我這段採訪爆了。
當晚,數個詞條霸榜熱搜。
#盧硯秋顧思追#
#顧思追指責影帝大爆婚內生活不和諧#
#你能接受初戀是性冷淡嗎?#
網友炸開了鍋:
【別吵,我在燒烤。】
【你說他倆是什麼關係???】
【隱婚,後來被狗仔扒出來才知道從校園就開始戀愛了。】
【我嘞個震驚一百年啊,離婚原因這麼耿直的嗎?當時被無腦營銷號瘋狂帶節奏,有說影帝出車禍毀容了,有說顧思追被大佬強制愛了,我還看過他倆 BE 美學的小說……】
【如果是別人,我會覺得口無遮攔;如果是顧思追,那麼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這姐的精神狀態一直遙遙領先。】
【請看 VCR。】
放出來的視頻裏,是我和某對家女星。
她嗲聲嗲氣攔路,我眼皮都沒抬一下。
「姐姐,好久不見,你保養得真好,一點都不像快三十歲的人。」
「你快別搞笑了,咱倆大學上下鋪。誰安排你跟我撕逼的?你那個破公司?」
「不是啦,不過我倒是很羨慕你欸,沒有緋聞纏身,一心搞事業。」
「在娛樂圈我不搞事業搞什麼?搞你嗎?」
「……」
「放心,我不是拉拉。是拉拉也看不上你。」
「……」
那段時間正是我黑紅參半到了巔峯的時候。
不喜歡我的網友說我講話不過腦子、情商低,說我不尊重同行。
喜歡我的粉絲說我不是針對誰,只是平等創飛所有人。嘴上淬毒妙語連珠,而且重在專業能力過硬。
我的確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只可惜,始終不是一線頂流。
出圈事件在一場慈善晚宴上,我被一個年紀直逼我爺的資方要求當衆跳舞。
大佬一開口,也不管我願意不願意,其他人紛紛附和:
「人家孫導難得參加晚會,你跳一個怎麼了?」
「年輕人不懂事啊,難怪在圈子裏混這麼久還是火不起來。」
我冷笑。
「怎麼這麼急,孫導是活不過下一個晚會了嗎?
「喲,趙編劇倒是比我火,看來以色侍人的事兒您沒少幹啊。一把年紀了,你也挺豁得出去的。」
當時在場的人臉色全黑透了。
我也是忍耐到了極限,我這人本來脾氣就不好,天天受氣我怕我短命。
心想着,大不了不在這破圈混了唄。
然後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擋在了我面前。
是從來不參加任何交際應酬,但仍舊穩居影帝的盧硯秋。
他嘴角噙着禮貌的微笑,眼底卻是一片森寒,奪過了我的酒杯,跟在座的大佬們點頭致意。
「她的酒我代了,各位,見諒。」
主座上的老男人眯起眼睛,語氣不善。
「阿秋,顧小姐的事情,你以什麼身份管呢?」
盧硯秋語氣篤定,擲地有聲。
「我是她丈夫。」
-3-
網上有個話題叫作:「有沒有一個瞬間成爲你愛人的免死金牌」。
如果有的話,我想,那便是這一幕了吧。
我們心照不宣地下情多年,爲了彼此的事業更好發展。
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攔在我面前。
就算知道自己還要在這個圈子裏混下去,就算面對的可能有未來不得不低頭的人。
盧硯秋向來理智,從不失態。
走出宴會廳,我覺得冷,瑟縮了一下脖子。
他把圍巾分給我一半,自然而然握住我的手,揣進自己的大衣兜裏。
我仔仔細細地藉着路燈的光看着男人的臉。
「喂,盧硯秋,咱倆沒領證呢。
「你現在還不算我的丈夫。」
他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神情,內斂,沉靜,從容,淡漠。
甚至讓人覺得剛剛是不是錯覺。
「抱歉,形勢所迫。」
我忽然覺得鼻子一酸,用力抽出手。
「誰要你道歉?
「我不想聽這個,你知道的。」
他慢慢轉向我,頓住腳步。
男人身形修長挺拔,眉眼被路燈灑上淡淡的暖光,那樣完美的輪廓,像歐洲油畫裏走出來的神明。
「思思,我們早晚是要結婚的,但不是現在。」
-4-
他溫和耐心地幫我分析着利弊,說他即將面臨的轉型,說我接下來飾演的角色,說我們各自有怎樣更好的發展,現在單身是最好的安排……
句句都在理,我無可反駁。
於是,我用力扯着領子把男人拽到身前,狠狠吻上去。
脣齒吮磨,格外用力,更像是宣泄。
他沒躲,只是在結束後擦掉嘴角的細細血痕,嘆氣。
「思思,你太沖動了,如果這一幕被狗仔Ŧṻ³抓到,會對你前途影響很大。」
我冷笑:「那也未必,我本來就不缺黑料,哪像您啊,您永遠一塵不染,您是當之無愧的國民影帝。」
說完,又覺得自己尖酸刻薄,不可理喻。
我只是想說我很愛他,就算知道事業會爲此波動也在所不惜。
誰規定一生中只能做權衡利弊後的選擇?
爲什麼我要在二十四歲的年紀,收斂我的情感,壓抑我的想法,隱藏我明明摯愛的人?
-5-
後來,盧硯秋向我求婚。
其實那時候我們的事業已經各有成就。
我擔得起票房冠軍的女主角。
他毫無緋聞,實力過硬。
他卻拿來厚厚一沓子數據,是他的團隊和盧硯秋本人整理的數據。
盧硯秋有理有據地告訴我:「雖然我國民認可度較高,但目前大部分角色還是契合單身形象。
「而我即便放飛自我ẗü₊了不止一次,男粉的比例依舊大於女粉。
「綜合考量,我們都不是靠噱頭出道。因此婚禮沒必要大張旗鼓,衆人皆知。」
最後,我們選擇了隱婚。
除了那枚簡約至極的婚戒戴在手上,鮮少有人知道我倆是一對。
婚後三年,聚少離多。
我不能說盧硯秋不愛我,他潔身自好,主動報備,獨善其身,所有的錢基本上都轉給了我。
可是,那不是我要的愛啊。
我在巴黎拍完一場戲後連夜坐飛機去他所在的上海,就算知道探班時間只有幾個小時;
我送他我做的手工書,整整三百六十頁;
我因爲他在花絮裏隨口一句伙食不好,開始學做飯。
我用我愛的方式愛他。
可他不是山谷,念念不忘也沒有聽到迴響。
我不知道,我的愛也讓盧硯秋覺得很累呢?
閨蜜阿清勸我:「算了,思追,你要知道,娛樂圈真真假假逢場作戲那麼多,你和盧硯秋起碼是真愛。別這麼貪心。」
我搖頭,不,我就是很貪心。
捕風捉影的愛我受不了。
「可你們都認識那麼久了,你要幹嘛呀?」
「我要離婚。」
-6-
我自以爲瀟灑。
愛得起,放得下。
一紙離婚協議留下後,我就真的徹底離開了盧硯秋的生活。
所以我發誓,我絕對沒想再和前夫拉拉扯扯。
綜藝採訪的視頻爆火當晚,我就發聲明,道歉澄清一條龍。
措辭委婉,態度誠懇。
網友卻壓根不買賬。
【顧姐你先別解釋,是宿敵還是舊愛,我們自有判斷。】
【嘿,不看不知道,我考古了一下兩口子的同框,還真有情天恨海內味兒了。】
【這倆人長得都很爽好嗎,而且演技也扛打。腦補一下就能帶各種破鏡重圓文!】
【只有我在意之前採訪說的性冷淡嗎?@盧硯秋前妻姐這麼美,你糊塗啊!她要喫你爲什麼不給她啊!】
【先別管複合不復合的,不復合也能做恨吧?能吧?】
眼看評論區越來越離譜,大家興致不減反增,我趕緊麻溜關閉了評論功能。
這不叫慫,這叫能屈能伸。
現在我只想湊夠最後的合約時間,然後一秒鐘都不耽擱地麻溜滾蛋。
-7-
突然門鈴響起。
一開門,看見流量小花薛芳菲站在門口。
要知道我倆完全不熟。
只是她家公司沒少拿我炒作,說她是我接班人。
「有事嗎?」我警覺地往後退,「我現在一屁股爛賬,沒空跟你扯頭花啊!」
她進,我退,我們都插Ţù₅翅難飛。
結果小花撲進我的房間,一把抓住我的雙手,熱淚盈眶:
「姐,我就說我嗑的 CP 是真的,他們都不信!」
啊?
她那雙杏眼亮晶晶,閃爍着狂熱的興奮。
「我我我第一次嗑到這麼近的正主身上,我很激動,求你了,姐姐,再展開說說吧,說一下細節。
「就是你說影帝冷淡禁慾,然後呢?你用什麼手段了嗎?強制愛了嗎?得手了嗎?」
「……」
「我發誓我絕不外傳,否則,否則……
「讓我畢不了業!」
我驚慌失措地撲上來捂住她的嘴。這傻孩子怎麼嗑起來不要命啊?
「呸呸呸!別亂說!快呸!」
我倆一個表演導師,要是讓她老人家知道自己得意弟子在這兒拿畢業成績發誓喫瓜,非得氣暈過去不可。
-8-
「那說說你之前的幾段緋聞?」
「不可能。」
薛芳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捂嘴驚呼:
「你不想提,你還愛他!別人是旅館,他是家!」
「……」
「姐姐,我不白聽。」她豎起五根手指搖晃,「我可以給你發這麼多我保存的你倆的高清同人圖。」
「五張?」
「五個 G。」她頓了頓,又補充,「無碼哦。」
「……」
我謝謝你啊。
我努力深吸一口氣,秉承着自己雖然可能晚節不保,但也不能帶壞新人的責任感。
伸手拍了拍薛芳菲的肩膀。
「孩子,乖,咱喫點好的。」
「我倆都離婚了,離婚這麼久沒再見過一次,而且我估摸着等我錄完退圈,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門口,忽然傳來執行導演熱情洋溢的聲音。
「哎呀,盧老師您看真是的,您想當空降嘉賓當然是我們的榮幸!您怎麼招呼不打就親自過來了……
「噢,明白明白,放心吧,顧老師對面的房間安排給您可以嗎?」
-9-
我石化了。
薛芳菲的表情變化非常有層次感。
曾經被評爲釣系冷感小花的她此刻宛如峨眉山的嗎嘍——「嗚呼」一聲振臂高呼,然後脫下外套,在頭頂甩成了電風扇。
以我看不懂的角度在房間裏上下跳騰,翻滾,爬行……
「這什麼鬼動靜?」
導演組敲響我的門。
「顧老師,您現在方便出來嗎?」
我咬牙。
「……不是很方便。」
導演組那邊立刻變得鬼鬼祟祟,聲音都壓低了。
「這段切掉,快快快,攝像機關了,關了吧?那個,顧老師啊,我們充分理解成年人的私人生活,但是呢……就是……」
導演的話被一道磁性而熟悉的男聲打斷。
「思追,我很想你。所以我來了。
「我可以不管房間裏是誰,見我一面好嗎?」
-10-
薛芳菲這個小叛徒。
根本沒等我說話,旋風一樣跑過去開門了。
我眼前只能看到飛快刮過的殘影。
不是,她少林寺畢業的嗎?
面對拖着Ťú₂行李站在門口的盧硯秋和身後的節目組。
她笑得陽光燦爛,沒心沒肺:「嗨,前輩!」
盧硯秋有點受驚地倒退了半步,反覆確認之後,帶着顫抖的聲音問我:「你……你不喜歡男人了?」
薛芳菲瘋狂擺手:「不是不是,您千萬別誤會,我不是來拆散你們的,我是來加入你們的!我睡在牀底下就可以了!」
工作人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我嘞個世紀修羅場啊。」
「所以他愛她,她愛她,她追她,他追她……」
「太刺激了,太先進了,這是我帶薪摸魚能看的嗎?」
盧硯秋緊抿薄脣,一向剋制又疏離的臉上露出破碎的神色。
最終,他妥協地點點頭。
「也行……吧。」
我忍無可忍,一嗓子吼過去:「行什麼行啊!薛芳菲,你先把那些不可描述的圖給我刪了,不然我告老師!
「還有你們都別拍了,還嫌我黑料不夠多是咋的?
「還有你——盧硯秋,誰讓你來的?」
他看着我,語氣非常誠懇。
「廣大網友。」
-11-
節目組爲了這個臨時空降的大咖緊急彩排去了。
我躲在房間裏,打開了那條衝上熱搜的微博。
之前隔空喊話的網友居然被他本人轉發了。
【@盧硯秋前妻姐這麼美,你糊塗啊!她要喫你爲什麼不給她啊!】
【抱歉,以前是我有點裝,我以爲她喜歡這種類型的。
【不知道改現在還有沒有機會。】
然後他就被萬人血書叫過來參加這檔糊穿地心的節目了。
我就說盧硯秋怎麼跟被奪舍了似的,多年重逢還沒見面直接放大招。
原來擱互聯網上抄答案呢。
高贊第一:【硯哥,關注你十年,關注思追七年,我應該是有發言權的。
【你們都沒放下,既然是這樣爲什麼不再試一次呢?她不是不喜歡你了,只是她生性率真灑脫,要的是那種熱烈的、毫無保留的愛。
【你去見她啊,當面說給她聽。】
盧硯秋回覆:【謝謝你,我應該說點什麼?】
高ŧų⁸贊第一:【打直球,就說我放不下你,我很想你。】
其他網友:【而你,我的老師,你纔是唯一的真神。】
【救命,有生之年看到影帝跟我們學純愛了。】
【老師,我們家硯秋沒聽懂,打直球這三個字也要說嗎ţų₌?】
我看着那些評論,忽然間覺得鼻子有點酸。
其實,最初我以爲,這檔節目掀不起任何水花。
而且既然是面對多年的粉絲,我又壓抑了那麼久,我只想傾訴一下我自己的心裏話。
沒想到會一朝爆火。
按照我的招黑體質,我甚至已經做好準備迎接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的謾罵了。
但沒想到居然意外引起了很多女生的共鳴。
紛紛在下面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有的是無疾而終的暗戀,有的是多年後才意外得知的雙向錯過。
我更沒想到,盧硯秋那麼忙的行程,按照他工作狂的性子,居然說推就推了。
-12-
當晚,我們一行人坐大巴前往不遠的海邊。
節目組安排的項目是讓新人重現那些經典電視劇的橋段。
我們先坐在篝火堆旁邊圍讀劇本。
說是圍讀,其實大家都看過——畢竟這是收視率冠軍,曾經古早霸總天花板。
女主是數年前流行的堅韌善良小白花形象。
在與霸總男主愛恨糾葛到最後,徹底回不去的時候,她來到了海邊想結束一切。
然後霸總男主趕來,卻沒有如往常那樣直接上前強制愛。
只是破天荒紅了眼眶,說:「如果你只想要自由,那我許你自由。」
新人演員要復刻的就是這場戲。
薛芳菲換上了一身白裙,烏髮如瀑,被海邊的夜風層層捲起,伴隨着洶湧海浪,好像隨時可能飛走的白鴿。
她的眼睛很有辨識度,說完最後的臺詞,眼淚更是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滾落。
可以說把清冷倔強和那種破碎感詮釋得很到位。
奈何搭戲的兩個新人男演員都不太能接住。
一個用力過猛地咆哮,都聽到怒音了。
我低頭用力掐自己的大腿,把傷心事想了一遍纔沒讓自己笑場。
另一個倒是不大吼了,但他抖。
沒錯,全身上下像被電了一樣抖個不停。
直到燈光組沒忍住小聲問:「那個,老師您……是不是發燒了?」
局面一度非常尷尬。
導演皺着眉,很顯然對最終效果非常不滿意。
直到從始至終不發一言的盧硯秋打破沉默。
「導演,我試試?」
-13-
愁眉苦臉的小老頭如蒙大赦。
「好好好!不過剛剛芳菲站在那兒凍了太久,恐怕要緩一緩……」
伴隨着聲音,薛芳菲裹着羽絨服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於是,盧硯秋的目光非常平靜地落在了我身上。
在衆人接二連三順着他的眼神聚焦在我身上的時候。
男人微微偏頭示意。
「顧老師,您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居然從他的眼神裏莫名讀到了一絲絲挑釁的味道。
好像不是在問我來不來,而是問我敢不敢跟他搭戲。
嘿,我這該死的勝負欲一下子就被激起來了。
「來!」
脫掉身上裹着的厚外套,露出裏面的粉色家居服和毛毛拖鞋。
衆人:「……」
呃,忘了。
還以爲今晚沒我的事呢。
-14-
我脫下鞋子,赤腳踩在沙灘上,煞有介事地分析。
「其實我覺得女主在這個階段已經心死了,一個堅強的人,何時會想到放棄生命呢?
「應該是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絲毫希望的時候。她的神已經要散了,形自然沒那麼重要了。」
嗯,演員的信念感第一步,就是騙過自己。
我迎着刺骨的寒風緩緩走向大海。
本科學了幾年舞蹈,我嘗試着讓自己的身體表現出一種完全脫力的狀態。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大的肢體語言,甚至沒有淚流滿面。
我只讓眼淚懸在眼眶裏,清晰可見,卻又遲遲不曾落下。
然後,迎着追過來的男人,我喊停他的腳步。
四目相對,那層朦朧的水霧硬生生淡了下去。
我牽動嘴角,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最後只是輕輕說,算了吧。
——「算了吧,我們回不去了。」
我以爲盧硯秋會改一改原臺詞,畢竟大長段的臺詞配合情緒輸出是他的強項。
但是他沒有。
海風拂過他,海水漫過他,好像世間萬物都能穿過他,卻再無法留下絲毫痕跡。
「如果你想要自由……」他的聲音還是熟悉的音色,可分明上半句還在努力釋懷,下半句又是字字不甘:
「那我給你自由。」
-15-
戲到這裏應該走完了。
但導演組那邊卻沒喊停。
我看不清遠處沙灘上的大家是什麼表情,我有點夜盲症。
於是只好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啥情況?
演得不好嗎?
沒道理啊。
我本以爲自己是正常發揮,怎麼也不至於太拉胯。
但看到盧硯秋影帝級別的炫技,行行行,被這小子裝到了,我甘拜下風。
不是,大家怎麼全朝着盧硯秋那邊跑過去了?
沒人關心一下凍得半死不活的我嗎?
我的命不是命嗎?
「盧老師,您怎麼哭了?」
「你們不懂,老戲骨是這樣的,他們入戲就跟着魔一樣,趕緊,把人攙扶到岸上去!」
「我去,顧老師好像倒下去了!快快快!撈人!撈人!」
-16-
徹底昏過去之前,我已經凍得神志不清了。
心裏只有一個ţů⁰念頭:我恨盧硯秋。
媽的,演得這麼牛逼,我操。
給新人做個示範不就得了?
這麼卷是卷給誰看呢?
然後就昏天黑地倒了下去。
-17-
半夢半醒間,我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抱起來了。
我迷迷糊糊地說:「麻煩你,你去把盧硯秋叫過來。」
「不客氣,他在,你說。」
我費力地想睜眼,睜不開。
哦,對,我在做夢。
做夢一般都是這樣的,意識在,但是人醒不過來。
想到這一點,我就徹底無所顧忌了。
「盧硯秋……你至於嗎?
「事事都要跟我比?
「我們之間只有輸贏嗎?
「我問你話呢,我們之間是不是隻有輸贏高低!」
那邊沉默了很久,很符合盧硯秋不溫不火的死樣子。
「不是的。」
「不是個屁!」我更惱火了,揮舞胳膊,但很快被鉗制住,隱約聽到什麼東西吊在頭頂丁零咣噹的。
「你明明就是!你腦子裏全都是你的事業!你的演戲生涯!一個小小的即興演出你都要卷!」
「我只是,當時說出那句話,忽然難過到不能自已。」
「啊?」
「給你自由,我做不到。
「想到你真的會離開娛樂圈,以後就算是我努力製造各種巧合,也再也不會偶遇你了。光是想一想就快要痛苦到發瘋。
「所有教過我的老師和前輩都誇我聰明,有天賦,可其實我笨得很,連愛人都學不會,讓你失望了……我後悔了,顧思追,我好後悔。」
我感覺這個夢開始燃燒我的大腦了。
不是?
這對勁兒嗎?
做夢都不敢這麼夢吧?
我想撓撓頭,結果手背上一陣刺痛。
等等,夢裏,不會覺得痛吧?!
-18-
我猛地一下子睜開眼。
差點沒撞上盧硯秋。
他本來低垂着眉眼,睫毛上掛着細小的淚珠,一行淚滾落到腮邊。
四目相對,愕然無言。
「你醒了?」他說出一句廢話。
「剛剛醒。」我欲蓋彌彰地補充。
「哦,醒了就好,你剛剛……」他說完,低頭觸及自己牢牢禁錮着我的手腕,飛快地鬆開了,「你剛剛在輸液,但你一直亂動,沒辦法,我就,嗯。」
鬆開之後,他像是不知道那兩隻手應該如何安放,眼睛也很忙地四處巡視。
「你的吊瓶快打完了,我,我去叫人。」
「盧硯秋。」
在男人站起身準備離開的瞬間,我叫住了他。
他瞬間繃直脊背,腳步停下,但沒有回頭看我。
我似笑非笑地問他:「你怎麼不抄答案了?你軍師呢?」
「忙着照顧你,沒空看手機。」
他下意識回答。
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有點無所適從地偏過頭去。
「我也沒有照抄,只是他們恰好說了我想說的話……」
「哦——這樣。」
我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抓住男人的領帶角,把人拽了回來。
「那你現在想跟我說點什麼呢?」
近在咫尺的距離,我盯着那雙漆黑幽邃的狹長眼眸。
他緊張到睫毛都在顫抖。
然後飛快地小聲說了五個字。
謝謝。
我就聽到最後一個字是「吧」。
這和去藥店跟人家說找某某膠囊有什麼區別!
就在這時,房間門被人敲響。
-19-
門口貓貓祟祟探進來仨腦袋。
一個是薛芳菲,身後還跟着兩個男演員。
「思追姐,沒打擾到你們吧?」
小姑娘拎着食盒嘿嘿笑。
我也笑:「當然沒有,你們來得特別是時候。」
盧硯秋脊背僵了僵,默默攥緊了拳頭。
看樣子他是準備走的,結果被倆新晉迷弟攔住去路。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我靠,我先來的,你一邊兒去。哥,咱倆是老鄉!」
「去,你一個搞音樂的懂什麼演技啊,我還是咱哥校友呢!」
「搞音樂怎麼你了,你也就圈一些年齡小的女粉,不像盧老師可是全民偶像!」
盧硯秋聲音很輕,「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的。」
「啊?」
他很快調整好了表情,又恢復了靠譜認真的前輩模樣。
「沒事,我覺得任何職業都不影響演戲。科班有科班的基礎,非科班也有非科班的靈性。
「至於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我更願意相信努力進取和不斷反思沉澱的結果。
「不要只看到粉絲眼中的完美偶像,更重要的是自己看見自己,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
薛芳菲湊到我耳邊:「姐姐,聽到了嗎?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我們這些 CP 粉沒關係的,不用考慮我們。
「雖然我們把你們這多年的點點滴滴都看在眼裏吧,但是,你不用想那麼多,自己做選擇就好了,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你的!」
我:「知道了,所以那些打碼的圖給我看看?」
-20-
薛芳菲立刻火速拉着兩個還在請教的男演員,以不要打擾我養病休息爲由,光速撤離現場。
經他們這麼一攪和,盧硯秋也不再多說,只是坐在牀邊靜靜地幫我剝雞蛋。
可能,原本就只是被我激將到嘴邊的話。
如今不必再說了,他也覺得如釋重負吧?
我知道,按照行程,馬上這次的節目就要殺青了。
雖然不得不承認。
時隔經年、久別重逢,我還是不可抑制地心動。
那又怎麼樣呢?
我們都不是校園時代裏的學生,不是滿腔熱情的十八九歲。
白天還因爲觀念不和在表演教室吵得天翻地覆,當晚就跑到對方寢室樓下,兩人雙雙撲了個空,然後在電話裏一笑冰釋前嫌。
我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一點點酸澀的痛楚,像是綿長的細針戳進心臟最柔軟處。
——「如果你想要自由,那我給你自由。」
媽的,原來我不是情感遲鈍,我只是反應慢半拍。
現在想來真的有點痛。
「怎麼了,爲什麼皺眉?」
盧硯秋問。
「這家紅豆粥一般,煮得不糯。」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喫好了,盧老師,謝謝你看護,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
「我們復婚吧。」
-21-
「那天,我記得,我熬了兩天夜從劇組趕回去想陪你過生日。
「但是我只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離婚協議書。
「我……我在想,我反覆在想,到底是哪一步做錯了。
「是不是我臨走前給你準備的紅豆粥不好喝,是不是我的報備行程真的很無趣,是不是我準備的生日禮物你不喜歡。」
他哽了一下,好看的眼眸再度籠上一層水霧。
「可是,你都還沒來得及看呢。」
男人說着,從兜裏拿出手機,給我看相冊。
是隻小小的銀虎斑緬因貓。
我心尖兒忽然一顫。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把盧硯秋當作碎碎唸的樹洞,什麼有趣的好玩的視頻都發給他。
有一天,我突發奇想地說,緬因貓真帥啊,心動,以後有機會一定養一隻。
但我們都知道彼此的忙碌。
毛孩子也是孩子,需要愛、時間和陪伴。
那不過是我一時興起。
「從來沒見你發過微博,我都不知道你養貓了。」
我看着相冊裏上千張照片,看着小貓從我生日那天被接回家,然後一點點長大。
盧硯秋親手給它做貓窩貓爬架,給它煮新鮮的雞胸和魚肚,也是那樣耐心地剝去雞蛋殼,然後把蛋黃搗碎餵給小貓。
「可能因爲我害怕吧。」男人自嘲地笑笑,「我怕你看見,又怕你看不見。
「後來,我翻了無數遍我們的聊天記錄,把所有你提到過的,我沒兌現的東西全買回來。
「你說想試試蹦極的感覺,是不是像大家說的,重新擁有一次生命那麼神奇。」
我已經忘了我說過。
但那些被盧硯秋一條一條記在備忘錄裏。
難怪。
從來不參加任何綜藝活動的他,只有一次,參加了戶外野營。
「其實蹦極的感覺不太好,掉下去的一瞬間,我感覺像是要死了。
「聽說,有些人會走馬觀花地想到很多生前事,可我滿腦子只有你,短短几十秒而已,全都是你。」
盧硯秋一直用平靜的口吻敘述着,直到最後,他的聲音纔開始哽咽顫抖。
那雙修長的手捂住臉,眼淚就從指縫中間流淌下來。
「是我,一直逃避面對自己的內心;是我,活了這麼多年纔剛開始學習愛人。
「思思,我們復婚好不好,我愛你,我愛你……」
……
-22-
「啊啊啊啊啊啊!」
薛芳菲的尖銳爆鳴差點穿透我的耳朵。
「你再大點聲,整棟樓都能聽到,只有我聾了。」
她小臉已經夠紅了,耳朵尖兒更是爆紅。
一下子跳到我的牀上,來回翻滾,又哭又笑,非常嚇人。
「你……你精神狀態還好吧?」
我以爲我這種黑料女王已經夠放飛自我了,她現在的狀態比起我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姐!你不知道嗎,眼淚是男人最好的醫美!誰嗑到了!是我!誰喫飽了!是我!啊哈哈哈哈天哪我的盧老師……我的姐姐……你們倆絕配仙品……」
我滿頭霧水。
「什麼意思?盧硯秋整容了?」
「不是啦!」
她從牀上一骨碌爬起來,靈活地一扭腰來到我身邊。
「就是,你不覺得影帝落淚這一幕, 激發了你的某些衝動嗎?
「你不想親吻他的淚水, 抓住他的領結,然後昏天黑地狠狠做一場!
「做起來就發狠了,忘情了, 沒命了!你們久別重逢,你們恨海情天……」
我不是很能理解。
而且我發現,除了那些故意賺噱頭的營銷號。
我和薛芳菲在某些地方還真的是有點像。
比如我忽然因爲某部戲、某個片段入了神,也會像她這樣在家裏發癲。
但是情況沒這麼嚴重。
「芳菲,雖然我蠻欣賞你,但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按照公司給你的人設, 應該是我對家……
「我的意思是,你別一不小心舞到你老闆面前了。」
她一面甜言蜜語地挽着我的胳膊, 說姐姐你果然是愛我的, 咱們仨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一面壓低聲音:「其實我還有個馬甲, 專門上班摸魚寫你倆的文, 尤其是在辦公室,那感覺又背德又刺激。」
我:……
當初是哪個鬼才營銷她是清冷釣系?
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目前看來毫不沾邊。
-23-
我沒有立刻答應盧硯秋。
畢竟分開也挺久了,我們可能都需要一段時間冷靜地想想。
主要他那天晚上真的太反常了。
搞得我有點害怕。
回程路上,我靠在座位上眯着。
接連這麼多天工作加上發燒一場, 還是有點暈乎乎的。
盧硯秋從車頭到車尾給每個人發暈車貼和薄荷糖。
那些新生代演員歌手紛紛站起來, 連連跟他道謝。
說沒想到看起來高不可攀的前輩這麼有親和力, 還貼心。
呵,男人。
這種手段我上次看見還是在初中時代。
我懶得理他, 未曾察覺到自己嘴角悄悄彎起的弧度。
盧硯秋在我身邊坐下了。
沒動靜了。
我等了好久,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不是?
「喂,我糖呢?到我這兒就沒了?」
「抱歉。」
我無語凝噎,準備翻個身繼續睡。
「薄荷味的糖沒了……薄荷味的親親……你……你要嗎?」
-24-
他磕磕巴巴地說完這句話。
臉非常有層次感地紅了。
我翻出手機, 熟門熟路找到微博。
果不其然,在#盧老師今天追妻成功了嗎#超話底下,看到了他和網絡軍師的互動。
【哥哥哥,你假裝給所有人都發糖,記住是所有人哦。你以爲我要教你小學生那一套?No,你就跳過思追姐, 一定忍住, 等她主動問你。】
盧硯秋回覆了:【然後呢?】
【然後你就說, 薄荷味的糖沒有了,薄荷味的親親要不要。】
下面一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把這條評論頂到了高贊第一。
但上次那個軍師是真的有本事。
這個……
底下評論更是精彩紛呈。
【救命啊我受不了了好土好土好土!】
【那咋啦, 我是土狗, 我愛看!何況天塌了有影帝的顏值撐着呢,上!】
【不是姊妹兒, 你嗑起 CP 來是真不管正主的死活啊。】
【快攔住他, 他真的會照做的啊啊啊!】
我眯起眼睛,笑了。
「你很聰明啊。
「事成,你穩賺不賠;事敗,背鍋俠也找好了。
「這計中計讓你玩得。」
男人像是任務失敗的大型犬那樣, 頹然地說了聲抱歉,然後蔫頭耷腦地不做聲了。
我飛快地抓過他的風衣外套,品嚐了那個鹹檸檬薄荷味兒的吻。
「但我願者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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