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和風花

成親的第七年,我毅然決定和離。
我的夫君陸宗清,曾在花前月下,深情款款地許我一世安穩。
彼時,他憐惜女子生產之苦,信誓旦旦地說有女兒便已足夠。
七年後,我親眼看見他擁着懷孕的小青梅郭映雪,與我那可愛的女兒陸蓉蓉站在一起。
女兒興奮地叫嚷着:「爹爹,我真是太高興了,我要有弟弟了。」
陸宗清寵溺地逗她:「那蓉蓉是更喜歡弟弟還是孃親呢?」
蓉蓉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選弟弟。」
「那爹爹和孃親你選哪個?」
「我選爹爹。」
聽着女兒毫不遲疑的話語,我的心彷彿被重錘狠狠擊中。
陸宗清還得意地說:「過幾日我就把你雪姨娶進門。」
那一刻,我滿心的失望與決絕,轉身將手中腥香的蟹黃包丟給門口的大黃。
這男人和女兒,我全不要了。

-1-
丫鬟白芷一臉喜氣地跑來告訴我:「小姐,姑爺回來了。」
陸宗清,這位三個月前南下處理公務的夫君,此刻即將出現在我眼前。
我正出神地看着剛上桌的蟹黃包,那金黃的色澤誘人食慾。
「打包帶走吧。」
「剛出鍋的,趁熱喫最好。」
面對店小二熱心地勸說,我勾起一抹笑意。
「快點打包,我家姑爺等着趁熱喫呢。」白芷搶着回答。
這丫頭與我一同長大,情同姐妹。在她心裏,姑爺此番歸來,定是牽掛着我。
坐在馬車裏,白芷將蟹黃包小心地抱在懷裏,眼神中滿是揶揄:「小姐,姑爺是擔心你病了,才早早了結公務趕回來的。以前奴婢錯了,姑爺這人外冷內熱呢。」
成親七年,我與陸宗清的日子雖未曾轟轟烈烈,卻也如細水長流般平靜。
白芷私下總說他太過冷清,我卻覺得那是他的性格使然,夫妻之間相敬如賓,攜手走到白首也未嘗不可。
下了馬車,我走進前廳,卻未見陸宗清的身影。
這時,花園處傳來陣陣歡笑聲。
我尋聲而去,只見女兒陸蓉蓉正在園子裏歡快地踢着毽子,額頭上Ţůₖ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水。
「爹爹,你總算回來了,在家無趣得很。雪姨,爹爹說以後你就住在這裏了,是真的嗎?你能陪着我玩了?」女兒清脆的聲音傳來。
三月的天空湛藍如寶石,陸宗清撐着一把傘,站在園子中央。
傘下,是一個身姿嬌小的姑娘,陸宗清微微傾斜身體,細心地替她遮住那並不強烈的日頭。
姑娘雙手輕輕護着腹部,剛好到陸宗清的肩膀處。她仰頭望着陸宗清,眸子中柔情似水,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歡喜。
陸宗清,這個平日裏清冷如霜的人,此刻卻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郭映雪拿出手帕,輕輕爲他擦去額頭的汗水,而後嬌羞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蓉蓉不能鬧雪姨,她有弟弟了,蓉蓉喜歡弟弟嗎?」陸宗清笑着問女兒。
「喜歡。」
「那蓉蓉是更喜歡弟弟還是孃親呢?」
「我選弟弟。」
「那爹爹和孃親你選哪個?」
「我選爹爹。」
陸宗清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得意:「過幾日我就面聖,把你雪姨娶進門。」
他這次公務辦得極爲出色,想在御前求個恩典,似乎也並非難事。
只是,他全然忘記了,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皆是我父兄用赫赫戰功換來的。
我依舊保持着一貫的端莊,攏了攏衣袖,挺直身軀,端正規矩地站着。只是手中的蟹黃包,被我用力丟給了門口的大黃。
陸宗清,你和女兒,我都決然捨棄了。

-2-
我原以爲他這次早早回京,是聽聞我病了,那一刻,我的腦子一片混亂,甚至懷疑他是否知曉了一切。
我們成親多年,雖說不上情深似海,卻也在患難中相互扶持過,以至於這麼多年,我從未懷疑過他對我的感情。
六年前,我生產那日,可謂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兇險萬分。
人雖救回來了,可太醫卻斷定我傷了根本,此生恐再難有子嗣。
我出身名門大族,是將軍府的嫡女,孃親從小教導我,作爲一門主母,不可善妒,要爲夫君的子嗣考慮。
於是,我主動提出要給他納妾。
他卻如瘋了一般,闖入宮廷,雙目猩紅地跪在我面前,指天發誓:「我此生不納妾,唯有溫錦和一人爲妻。如若違背誓言,不得善終。」
那時,我的祖父是當朝鎮北大將軍,爹爹掌管京城十萬禁軍,中宮的娘娘更是我孃親的閨中姐妹。在這京城,光是「錦和」這個名字,便已是讓人高不可攀。
然而,禍福相依。就在我生產前夕,祖父在邊境突發惡疾,又遭遇敵軍偷襲,爹爹和祖父雙雙陣亡。Ṱũ₎

-3-
我跪在皇后娘娘身前,皇后望着我,眼中滿是疼愛:「你受委屈了,見到你,讓我想起了故人。當初我見過他對你的情意,世人都說人心易變,怎才過了短短几年光景就變了。」
花信年華的我,回想起及笄之年,那時的我懷着赤誠之心愛慕着少年郎,偏偏就信了他立下的誓言。
年少時的癡情,如今卻變成了吞針咽劍般的痛苦,而那個讓我如此痛苦的人,竟是他。
「蓉蓉是你大命換小命得來的女兒,你捨得嗎?」
皇后只知曉我當年傷了身子,女兒便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
但她卻是陸宗清抱回來的女兒。
陸宗清說她被人丟棄。
而我那日難產生下的孩子早夭。
親人的離開,令我悲痛欲絕。
陸宗清把陸蓉蓉抱回來慰藉我心。
雖然我沒有生她,可我從小親自養在身邊的女兒,打心眼兒裏疼。
平日裏對她要求嚴格,早早便讓她開蒙學習詩書六藝,並非只是讓她玩樂。
全因爲我對她寄予厚望,把她當成我親生的女兒。
自然活成了嚴母,而陸宗清則是京城裏有名的慈父。
我也曾擔心她會怪我,陸宗清知曉後,反而寬慰我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將軍府的嫡女,將門之後,豈能養成一株菟絲花?女兒大了自然會懂爲孃的心意。」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每日等蓉蓉從女學歸來,便派丫鬟婆子將她接走,說是出府應酬,實則是帶她去和郭映雪玩耍。
「捨得!」我咬着牙說道。
不捨又能如何?這份痛苦猶如附骨之疽,不割不破,長痛不如短痛。
「錦和厚顏求娘娘賜一張和離懿旨。」
人活一世,臉面最爲重要。
我又輕輕嘆了一聲:「娘娘,在這之前,我要拿回屬於我溫家的東西。」
皇后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那就一樣一樣,慢慢來吧。」
名譽、仕途、金錢、家庭。
我溫家能將他捧得高高在上,也能將他狠狠摔進泥潭。

-4-
從宮裏回來,陸宗清在院子裏等着我,郭映雪已不見蹤影。
男人享受了片刻的歡愉,錯不能全怪在女人身上。
我當年願意給他抬妾,並非故作姿態。
我講究的是坦誠,你若坦誠相告,我自會大度以對。
可如今,你既然不給我臉面,那便要承受相應的後果。
四目相對,成親七年,我此刻才發覺,所謂的舉案齊眉,不過是他認爲攀上了溫家,沾了爺爺和爹爹的光,對我不得不做出的姿態。
他將心事藏得極深,心思也深沉難測。
「錦和,我要娶平妻。」陸宗清抬起眼眸,淡淡地瞄了我一眼。
「娶平妻?」我心中一震,答案已然再清楚不過。
說真的,那一刻,我的心頭猶如被人緊緊攥住,手指微微握緊,眼底蒙了一層薄霧。
不過陸宗清並未察覺到我的異樣。
他點了點頭,眉頭微蹙:「嗯,我知道此事娘不會同意,她平日裏最喜歡你了,你若幫忙,這事就好辦多了。」
我在心裏苦笑,他卻不知道,我病了是爲了找理由叫他回來。
其實是婆母已然病入膏肓,時日無多。
婆母做了一輩子當家主母,最看重陸家的門楣。
最成器的兒子公務外出,她眼眸裏難掩的想念,嘴上卻不提。
我誠懇地說道:「陸宗清,我若幫忙,也可以。只是你能不能等等再提?就等十天、半個月,最多一個月。」
婆母對我一向極好,我實在不忍心讓她在最後的日子裏,除了與病痛抗爭,還要爲家族的體面而操勞。
「溫錦和,你都已經有陸夫人的身份地位了,你就不能大度一點,像別人一樣,讓我開心嗎?」陸宗清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耐煩。
「陸宗清,我是不如別人能讓你開心,因爲你的心早已不在我這兒。這種虛與委蛇的日子,同樣讓人噁心。」我不恨他不再愛我,我只恨他不能堂堂正正地與我和離。
「你能等等再娶嗎?你們來日方長,可婆母病了,等她好了你再娶她。」我依舊試圖勸說他。
「好一個來日方長。溫錦和,你爲了不讓我娶平妻,居然詛咒我娘。我不想等了,也等不及了。」
陸宗清似乎已經等了七年,此刻一刻都不願再等。
「錦和,家還是你管,她不會和你搶。」陸宗清說出這話時,雖然微微低着頭,但語氣裏皆是上位者的施捨。
他並未注意到我正細細打量着他,那薄薄的脣,鋒利的眉眼,此刻在我眼中皆是薄情之相。
「你該爲蓉蓉打算,好好想想如何討蓉蓉歡心。」
「明白了。」白芷適時地遞給我一杯熱茶,可再熱的溫度透過手指,也不過是片刻的溫熱,暖不了我早已冰冷的心。
我已經啞口無言了。
是啊,我漸漸想明白了,捧殺捧殺,郭映雪不怕陸蓉蓉長歪了,她願意陪着她胡鬧,討得男人和女兒心全向着她。
我不一樣,她們更像一家人,我成了形單影隻的一個。
全然沒有被忽視的憤怒,也沒有被失寵的悲傷,只是穩妥平靜,彷彿在談論着午飯喫什麼這般平常的事。

-5-
夜裏,我枯坐在牀頭,怔怔地回想着往昔舊事。
因早產的緣故,我幼時體弱多病,九歲那年,險些因一場風寒而喪命,家中長輩爲此憂心忡忡,幾經斟酌,最終決定將我送往京城陸府調養身體。
陸家經營着京城最大的醫館,也正因如此,我和陸宗清成了青梅竹馬。
猶記得那日,我身着粉嫩襖裙,外罩一件雪色狐裘,與幾個年歲相仿的小丫鬟聚在廊下玩捉迷藏。
那時,陸大人帶着剛從書院回來的陸宗清穿廊而過,與我不期而遇。
一衆丫鬟見狀,便準備行禮,可陸大人見我玩得正開心,不願擾了我的興致,於是示意衆人不必拘禮。
然而,就在陸宗清跟在父親身後準備悄悄從我身旁走過時,我卻誤將他當成了丫鬟,一把抱了過去。
陸宗清本可以輕鬆躲開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可他若選擇迴避,我便會狠狠地撞上他身後的石柱,摔個鼻青臉腫。
他雖與我素未謀面,卻也不捨得見小小的姑娘受傷,只能任由我撲入他的懷中。
因爲陸宗清身量高挑,我很快就察覺到異樣,於是連忙從他懷中退了出去,伸手扯下了蒙在眼上的錦帕。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京城的天色如粉青釉的瓷瓶般溫潤可愛,探出雲頭的天光將少年清雋如畫的含笑眉眼,乍然送入我的眸中。
那會兒我常年喝湯藥,陸宗清爲了哄我喫藥,他會將各種蒐羅來的新奇玩意兒盡數送入我的房中,然後不厭其煩地陪我同畫寒梅圖。
後來,我孃親去世,我奔喪回來,哭着對他說:「我沒有孃親了。」
他溫柔地說:「別怕,我的孃親就是錦和的孃親。」
我坐在地上哭了一晚上,他忍着牙疼哄了我一晚上,第二天整張臉腫得不忍直視。
在後來,就算是大婚之夜,陸宗清也是喝得酩酊大醉,邊哭邊喊:「錦和,錦和。」
那時的我,天真地以爲他是喜極而泣。原來是他心有不甘。

-6-
正因爲我從未懷疑過他,所以當枕邊人背叛我時,纔會感到如此心痛。
我轉身遞給白芷一個玉佩,讓她找來我父親的舊部,那些曾在戰場上刺探軍情的人。
年輕男人的眼神中透着堅定和深沉的力量。
「小姐,我查清楚了。」
我抱着懷裏的貓,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着。
從初七找來的郭映雪身邊的丫鬟口中,得知了他們相識的經過。
起初,是一出最俗套的英雄救美戲碼。
女人被感動,而他雖義正詞嚴地告誡她自己有夫人且不會納妾,可她還是不死心。
他們的第一次,也是她主動促成的。
那是我爺爺和爹爹的忌日,他來我院子,看着我從宮裏回來後便一直喝酒。密集的雨點噼裏啪啦地落在屋檐上,空氣陰冷潮溼。她發了高熱,丫鬟跑到府裏來找他。
就在那日,她脫了外衣,只着一件中衣,慢慢走向他,抱住了他,而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仰起頭,賣力地朝他笑,眼淚模糊了雙眼,有種視死如歸的悲壯感。
其實她也怕,怕他真如京城裏傳言的那般,眼裏只有溫錦和一人。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幾秒鐘,忽然低頭吻了下去。
「郭映雪,你不知道溫家就像一座大山壓着我ŧú⁴,不管我多努力,過了這麼多年,世人還說我是靠着溫家才走到今日的高位。」
那夜,兩個人如同一葉浮萍,相互慰藉。
這種事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
郭映雪攀上陸宗清後,自以爲比我這個正室更受寵。
她不被世家規矩約束,任性張揚,活潑生動,這些都更像。
所以,他帶着陸蓉蓉一次次和她私會。
二月草長鶯飛放紙鳶,三月春和日麗去郊外騎馬,七月春江月夜行船賞荷花。
帶着陸蓉蓉在背後嘲笑我寡淡無趣。
我骨子裏注重體統規矩,在內宅盡心盡力地幫他處理和同僚的關係,助他一步步往上爬,擁有至高權力。
即使他不心悅於我,也不該縱容郭映雪,甚至欺瞞我養了他的女兒陸蓉蓉,如今更是連陸家清名世家的名聲都不顧了。
而陸家上下一直都是我在打理,所以陸宗清纔想讓我幫忙,同意他娶平妻。

-7-
即使陸宗清不託付我,和離一事我也不知該如何向婆母開口。
只是做夢也沒想到,婆母會主動找上我,示意身邊的李媽交給我一包藥,讓我交給郭映雪,說喝下藥,她才能安分進府。
婆母恨鐵不成鋼地指着我:「你真不着急,男人在外面怎麼胡來都好,子嗣斷不能出問題。」
「可是,娘,我也生養過。」我試圖想試探婆母的真心。
「那這惡人還是我這個當孃的來做吧。即使染了罪孽,要下阿鼻地獄。」我看看婆母,她一輩子喫齋唸佛,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陸夫人對我,如同女兒一般,我也十分感激她這些年對我的庇護,一直儘量表現得乖巧。
陸宗清很忙,年少時在書院求學,忙於學業。
我來了以後,陸夫人總說,還是女兒貼心,軟軟糯糯的。
從記憶裏抽身出來,婆母后面的話,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我只記得要把這差事辦好,忍着鼻酸,笑着應下。
心裏輕輕嘆息,今生我們母女緣分已盡。

-8-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久,終究去找了宋慕白。
他是我在路邊撿來的。
那年我十九,他十六。
我辦完孃親的後事,在回府的路上,路過一家醫館,看見Ťū₄他正被人圍攻暴打。
我從未見過那麼驚豔的眸子,滿臉血污,卻掩不住其中的深邃,猶如浩瀚星空,透着壯志凌雲的堅毅不屈,像極了負隅頑抗的爹爹。
我隨手救了他一命。後來才知曉,他孃親被庸醫害死,他告到官府,卻無人搭理。
他跑到醫館,要求庸醫去墳前磕頭認錯,卻被看家護院的爪牙揍了一頓。
如今,他醫術高明,卻不願出仕爲官,只開了個醫館治病救人。我決定找他要一副毒藥,以備不時之需。
「他還不知道他孃親的病情?」宋慕白蹙眉看了看我,最終嘆了一口氣。
我「嗯」了一聲:「不想讓陸夫人失望。」
他沉默了一下:「京城鬧得這麼大。」
我自嘲道:「父母之愛子,必爲其計之遠。」
爲孃的病了許久,卻不忍心拖累陸宗清。
而他這次南下,名義上是處理公務,卻帶着郭映雪一起。
三個月裏,他們朝朝暮暮,泛舟秦淮河,夜夜笙歌,撐傘過廊橋。
原本沒打算早早回京,只因郭映雪有孕,他才放心不下。
爲我診脈的老御醫老眼昏花,看了眼他們,還拱手道歉,爲自己當年誤診我不能再有子嗣一事致歉。
郭映雪氣得跺腳:「我可沒她老,人老珠黃的老女人。一輩子生不出兒子。」
陸宗清還笑她,都是當孃的人了,還和孩子一樣長不大,心眼兒小。
他忘記了,我僅比她大了三歲。
不過二十四。
原來也曾是他口中的小姑娘。
郭映雪看他並不維護我,所以她仗着肚子要求以平妻身份入府。
「母憑子貴,她不能生養,以後蓉蓉也得靠着弟弟在婆家過活。」
「我肚子裏纔是你嫡親的兒子,我可不想我兒子管那老女人叫孃親。我和你兒子受不了那委屈。」
陸宗清只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對!別說平妻,陸府主母也當得。」
回京那日,陸宗清和郭映雪共乘一輛馬車。
風掀起轎簾,郭映雪仰着頭,京城裏的人都笑,陸宗清年少風流,公務和美人都不耽誤。
是啊,這樣一想落胎藥倒是便宜她了。
宋慕白瞥了一眼,搖搖頭:「早點和離,他配不上你。」
「他配不上我,時過境遷,怕是我配不上人家了。」
宋慕白嘖了一聲:「隨便世人怎麼說。
「你是最好的。」
說完耳朵微紅。
「你不怕我下毒嗎?」
「你這人恩怨分明。」
看吧,同牀共枕多年的夫妻好像並不瞭解我,而他倒是很瞭解我。
我嘲弄地勾脣笑了笑。

-9-
天色漸漸暗了,路上行人也越來越少。
回府途經一片桃園,裏面的粉白幽香傳來。
我眼裏有片刻的愣怔。
「停一下。
「我還不想回去,我想看看十里桃花。」
「小姐你看,那是姑爺和那個女人……」
陸宗清在桃花樹下,舞刀弄劍。
他雖然不是行家,但當初爲了徵得爺爺的同意。
硬是學起刀劍,舞起刀劍也很漂亮。
一個個劍花,映着桃花,看得人賞心悅目。
只是如今撫琴相伴的人變了,舊人哪有新人好。
陸宗清擦了把汗,得意地收力看向她。
郭映雪卻緊張地望向我這邊。
陸宗清把她護在懷裏,身軀擋住我的目光。
「溫錦和,你跟蹤我?
「這京城裏有幾個人沒有平妻,幾房妾室的?
「若不是你傷了身子,我又怎後繼無人?」
園子風大,而陸宗清一翕一合的嘴猶如寒冰,幾乎將我凍住。
我不願停留,轉身登上馬車離開了。
早該料到今日,年少的情意又如何抵得過漫長時光的消耗。
陸家始終都被溫家壓着,陸宗清早就心生不滿。
他喜歡溫柔小意的郭映雪,貪戀被仰慕和歡愉的滋味。
可苦於流言蜚語,沒有用子嗣爲難我。
現如今,郭映雪身懷有孕,他懂得如何取捨。
與幾日流言蜚語相比,還是子嗣更實在。

-10-
但沒想到,回去後他不管不顧地鬧到婆母面前。
逼得婆母開口求我這個晚輩原諒她「教子無方」。
陸宗清以爲,這是我在用婆母逼他。
畢竟這麼多年我們情同母女,活在內宅。
可郭映雪太心急,一遍一遍催人來請。
看着跪在地上心急如焚的人,婆母長嘆一聲,擺手對心不在焉的陸宗清說:
「自作孽不可活。
「人不可太貪,罷了,若是她能過我這關,我就讓她進府。」
「娘,這您答應的?」
他嘴上勾着笑,迫不及待就要轉身出門。
看着他匆匆轉身的背影,婆母還是忍不住喊了一聲:
「宗清,你可要慎重選擇,一念之差,天地之別。」
他連身都未轉,還是堅決地走了。
我不知日後陸宗清回想起今夜是否會後悔。ţú⁰
我吩咐婆母身邊的李媽陪着陸宗清一起去。
請人拖住他一時三刻。
戲臺搭好了,就等他在一旁看一齣戲。
李媽找到郭映雪的孃親。
要她把契約簽下,她女兒嫁進陸府,和孃家再無瓜葛。
郭映雪的母親是破落戶,嫁女兒只想撈到實惠。
陸府不給聘禮,還想斷絕關係。
她哭天搶地地叫喊,街坊四鄰全來評評理,陸府真不要臉,想白白把她家姑娘誆進府裏。
她女兒肚子裏可是陸府嫡親的孫子。
這一句話將郭映雪爬上陸宗清的牀榻之事坐實,衆人唏噓。
「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早就看她一臉狐媚相,還好大牛沒有娶她。」
「要不是她娘貪心,又怎麼會曉得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尋常人家也要臉的,怎會這麼晦氣,腌臢貨。」
他想不到會看到溫柔小意的郭映雪叉腰,長髮披散,和她一模一樣的婦人一起叫罵,像個潑婦。
這就是他眼中長不大的孩子。

-11-
陸宗清躲在一旁圍觀,到底沒有走過去。
他立在路邊的剪影,看了很久,纔剛要邁步上前。
就被管家喊住:「不好了,老夫人要不行了。」
婆母見李媽遲遲不歸,料定這次不好善後。
「這就是我的報應,當年宗清的父親每年都會打着省親的幌子回老家,皆是和他外室相會。他用我萬貫家財成就他的青雲志,到頭來卻嫌我出身商賈,一身銅臭味。
「是男人既要又要,所以他一碗碗的補藥,都是避子湯。他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你孃親在世時和我真心和我交好。」
她乾涸的皺紋慢慢舒展,笑得流出了兩行淚。
「所以我曉得,你忍到現在全是爲了我,錦和啊,娘謝謝你。
「放手去做吧,下輩子還做孃的女兒。」
婆母燈盡油枯,握着我的手死死不肯鬆開,耗着最後的心血等着他回府見最後一面。
郭映雪卻還當是我的手段。
拉着他不肯放手。
陸宗清帶她們母女來到婆母院子,婆母早已去了。
郭映雪在一旁哭得悲痛欲絕,像死了親孃。
她孃親也開口讓我不痛快。
「若不是你這女人辦事不力,又怎麼會誤了時辰。害得賢婿連孃親最後一面……
「是不是她故意拖延時間的,哎喲,你瞅人心隔肚皮。」
瞅着她這張黑白顛倒的嘴,我一記眼神過去。
「來人,瘋狗亂吠,給我掌嘴。」
郭映雪孃親一張嘴被打得稀爛,她人如死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哪還有半點方纔的囂張?
「你在我陸府瘋叫,我就撕爛你的嘴。下次目中無人便挖了你的眼珠子。」
郭映雪嚇壞了,往前怕傷了自己,往陸宗清身邊靠。
陸宗清眉頭一皺:「錦和,休得胡鬧!」
尤其是陸蓉蓉,哭鬧着捶打我。
「都怪你,你敢欺負雪姨!
「她還懷着小弟弟呢!」
我抬眸望着他:「無媒苟合是爲奔,奔則爲妾。我要和離。」
陸宗清頓時惱羞成怒:「溫錦和,你傷了身子,還如此咄咄逼人,除了我誰還要你。要和離沒有,只有休妻。
「何況蓉蓉在我這邊,你便是爲了她,也只能咬碎牙和着血給我笑着嚥下去。」
陸宗清什麼都清楚,所以才把傷害和背叛我的事做得那般徹底和肆無忌憚。
陸蓉蓉也站到他身邊:「母親,祖母都已經答應了,父親求了聖旨,雪姨以後就是庶母了。」

-12-
郭映雪靜靜地抬眸瞅着我,嘴角帶着一抹得意的笑意。
看着族裏那些所謂的宗親長輩,一個個點頭,紛紛指責。
「真是跋扈,婆母的喪禮上也敢動手打人。」
「不休妻就該跪下感恩戴德了。」
我望着屋子裏一羣陸家人,氣得發抖。
「陸宗清,我和你成親七載,照顧婆母七載,替你盡孝,爲你養女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和離,不休妻,就要跪下對你感恩戴德了,你還是不是個人?我真是有眼無珠看上你了。」
陸宗清卻大言不慚:「就因爲當初被你喜歡上,就要陪在身邊,你溫家看上我,就成了我的福氣。這不是福氣,是桎梏。
「日後我不管如何,皆是沾了你的光。」
他帶着志在必得的冷笑看着我:
「不過是娶個平妻,你也要鬧,沒有孃家,即便是休了你,你也只能受着。」
從前陸家皆是看我溫家臉色,如今陸家人知道,可他們爲了從前丟下的面子與尊嚴,巴不得將我掃地出門,顏面無存。
只可惜,信誓旦旦的他們,休書還沒寫完,就等到了聖旨。
陸宗清還揚揚得意,郭映雪挽着他的臂膀。
「以後雪姨就是我的孃親了。」
等人都呼啦啦跪好,宣讀懿旨。
我與皇后娘娘約定,婆母去世,就去宮裏請人來宣讀懿旨。
「從即日起,溫氏錦和與陸宗清解除婚契。男女婚嫁自由,返還聘禮嫁妝,再無瓜葛。」
陸宗清臉色慘白,愣怔住。
不可置信地搖頭:「弄錯了,是賜婚的,怎麼是和離的?」
不僅如此,皇后娘娘垂愛,我一孤女生活不易,特賞賜我珍珠瑪瑙頭面。
我深知這是娘娘爲我撐腰,向世人宣佈皇家的態度。
一夕之間,形勢大變。
恍如赤裸裸的耳光,打在陸家所有人的臉上。
看他們大驚失色的模樣,我淡淡勾了勾脣角:
「這和離書已經下了,我就不等陸家的休書了?」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忙將姿態放得極低:
「自然以天家爲尊!」
「我等不敢妄議!」
「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你看,不是我將他們的尊嚴與面子踩在了腳底下,是他們爲了權勢富貴沒了骨頭。
在陸宗清的滿面灰白裏,我問:
「陸侍郎,這休書……?」
陸宗清牙關緊咬,拳頭攥得青筋暴起,卻還是在陸家所有人的威壓下不得不低頭:
「一時氣話,你我夫妻一場,自然情誼深厚……」
釋然在臉上盪開,我踩着陸宗清的不甘心、暗恨和痛楚大步而去。
陸蓉蓉不相信,我連她也不要了。
「孃親你不給我留下嫁妝傍身嗎?」
「小姑娘,我們此後再無瓜葛。還請慎言。」
「好,你就和那些嫁妝過吧,別後悔來求我。」
「永遠不會。」
我帶着這些時日早就收拾好的八十一抬嫁妝離開了陸府。
陸宗清身居高位,有了上位者的殺伐果決,將我溫家利用殆盡,還要棄如敝屣。
相伴七年,我今日徹底和過去告別。
他不知道,今日只是開端,我這人有仇必報,有恩必還。
恩還完,該報仇了。

-13-
郭映雪帶着她的孃親盯着豬頭一般的臉,在旁人的唾棄聲中,只好灰頭土臉地回了自己家。
陸宗清處理完喪事,心急如焚地偷偷出府去見郭映雪。
我朝最重孝道。
陸宗清喬裝打扮過後纔敢偷偷敲門進去。
我坐在不遠處的二樓茶館看着即將上演的好戲。
初七一封密信送到尚書府裏,信是寫給尚書夫人的。她向來脾氣火暴,尚書大人風流倜儻,沒少惹風流債。
告訴她尚書大人養了外室,如今暗度陳倉,外室肚裏揣上孩子。
尚書夫人帶着府裏壯丁匆匆趕來捉姦。
陸宗清和郭映雪才脫衣服摟在一起。
尚書夫人命人破門而入,對着牀上糾纏的赤裸身軀就是一悶棍。
陸宗清被打暈。
「打死這個狐媚子,看她還敢勾引男人!」
三五個彪形大漢,拖出郭映雪,有眼力的嬤嬤過去就給她嘴巴塞上抹布往外推。
院子裏圍着街坊四鄰,因爲有人看了上一回的戲。
「真是該打,爬男人牀。」
「白日宣淫,真真下賤。」
等人打了板子,被一盆冷水潑醒。
反覆幾回,幾乎丟了半條命。
整個人都血淋淋的,等尚書大人找來,才發覺牀上躺着的男人是陸宗清。

-14-
陸宗清在孝期,尚書大人唉聲嘆氣。
尚書夫人譏諷笑道:「陸大人還是好好想想在聖上面前如何交代吧。」
尚書夫人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她趾高氣揚地帶着人進宮了。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
陸宗清在朝堂上,被言官參了一本又一本。
面對衆人的鄙夷和嘲諷,陸宗清突然暈倒。
皇上宣了太醫,沒查出病症,後來陸宗清自己醒了。
只是,他開始告病在家。
他面色蒼白無血,躺在牀上,四肢無力,身體忽冷忽熱。
他自己說不出哪裏出了問題。
太醫瞧不好。
府醫圍着他,陸宗清只是說了幾句話,便冷得渾身打戰。

-15-
兩天後,懸賞江湖能人來給陸宗清看病。
宋慕白讓我扮成小廝跟着他。
他揶揄我:「走吧,不是最喜歡看戲嗎?難道還想聽我講嗎?」
又怎麼能瞞得過他,毒藥也是找他要來的。
就摻Ţũⁱ雜在那日的酒水裏。
郭映雪有孕,酒都哄着陸宗清喝下了,所以只有他一個人中毒。
他先是把脈,後又用銀針刺破他的舌頭,最後診斷出來:「是中毒了,並不是得病。
「這毒不常見,產自南蠻荒蕪之地,隨着血液全身流轉,忽冷忽熱,後面便是奇癢無比,十日後全身潰爛。」
郭映雪急得抽泣,我猜既然已經被診斷出來,宋慕白定有解決之法。
宋慕白看了看滿屋陸家的人。
「有解毒的法子,就是有點危險,用中毒之人的血,給正常人喝了,後面再把喝血的人的血放出來,給太傅喝,就是以血換血。」
陸宗清當即便問:「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宋慕白搖頭。
可郭映雪看着陸宗清,又對滿屋的下人說:「你們誰願意爲大人以身換血,陸家絕不虧待你們。如若你們有生命危險,陸家定照顧你們全家,保你們全家衣食無憂。」
宋慕白卻開口說道:「不可,這換血的人需要和陸大人同喫同住,要是最親近的人才可。」
原來是需要最親近的人,那除了郭映雪就是陸蓉蓉。
陸蓉蓉還是七歲的孩子,她能有多少血。
郭映雪卻拉她過來:「我剛小產了,我身子弱,這樣下去我會沒命的。對,用她的血。他們是父女,最親的人了。」
「不要,我還是孩子。爹爹,你已經沒有兒子,不會不要我吧?」
郭映雪和陸蓉蓉兩個人互相推搡。
當初陸蓉蓉幫着她往我心口扎刀時,可不是這樣。
果真,刀只有紮在自己身上時,才知有多痛。
陸蓉蓉就像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求着陸宗清。
陸蓉蓉、陸宗清和郭映雪是一樣的人,她們骨子裏愛的永遠只有自己。
當她看清陸宗清確實想要拉她放血時,郭映雪轉身就想跑,陸宗清讓管家帶着奴僕把她捉住。
陸蓉蓉拍着手叫好。
三個人忙着狗咬狗時,我們悄悄走側門溜了。

-16-
後來聽說,那天陸家瘋了一個妾,殘了一個小姐,死了一個男人。
陸府徹底敗了。
誰能想到,七歲的陸蓉蓉將所有的怨恨發泄在了瘋子郭映雪身上,竟把她賣給了妓院。
只可惜,她也好不到哪裏去,孱弱的殘疾,就像一塊爛泥任人揉扁捏圓。
我找人留着她的命,也算是全了我養她一場的情分。
畢竟那時她粉粉嫩嫩的一團子,慰藉我的喪子之痛。
幫我熬過了那段時光。
我笑了,我到底還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只是我這人運氣不好,遇人不淑。
可愛人沒有錯。
等我一路向南,在第一場春雨的江南落了腳。
賃了一間小院,過起田園生活。
採菊品茗,悠然自得。
我平日裏除了種園子,也做些繡品,京城的樣式很獨特。
鄰居婦人們常在一處,一邊學繡樣一邊閒話。
王家小媳婦瞅着我繡的騰雲花紋很別緻:「你手真巧,我看布莊老闆見你都直眉瞪眼。」
是一次偶然認識了布莊老闆, 十里八村的人都誇他爲人豪爽。
我原本心如止水,後來接觸幾次趙軒。
他對我的繡品, 滿是讚賞,不僅當場高價收購,還熱情地表示以後會多多關照我的生意。
此後, 他頻繁來找我,帶來各種繡樣與珍貴絲線, 說是專爲我尋來,助我精進技藝。
他的關懷無微不至, 行事有禮有節, 甚至還會紅耳朵。
見他如此可愛。
我想到了宋慕白, 他應該也支持我再覓良人。
便給宋慕白去了一封信,叫他來給我做一回孃家人。
隨着相處漸多,我漸漸敞開心扉,對他產生了依賴。
趙軒開始有意無意地提及自己生意上的困境,說布莊近期週轉不靈,急需一筆資金救急。
他言辭懇切,眼神中滿是無奈與焦急。我心生憐憫, 加之對他的信任, 便將從陸府帶出的幾件陪嫁首飾拿了出來,想着幫他渡過難關。
他接過首飾時,信誓旦旦地承諾,等布莊生意好轉,定會加倍奉還。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 趙軒卻如人間蒸發般沒了蹤影。
我去布莊詢問, 老闆一臉茫然, 稱他只是店裏的夥計。
我這才如夢初醒, 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欺騙,滿心的信ƭű̂³任瞬間化作絕望。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爲何自己如此愚蠢,輕易就相信了他人。

-17-
到家看見王家小媳婦從我家院子出來, 看着我笑着道:「我說你怎麼不肯再嫁呢?原來是家裏已經將你許配給了太醫了。
「你是要做官夫人的。
「還天天和我們姐姐妹妹的相稱。
「日後還望姐姐姐夫紅燭照雙影,玉佩結同心, 伉儷情深, 白頭偕老。」
太感動了, 我今日是什麼心情, 大喜大悲。
「你怎麼了,妹妹,爲何這樣說?」
王家小媳婦指了指門口:「姐姐進去看看吧。」
我轉身往裏走, 發現了宋慕白在倚着門框看着我。
這傢伙不僅來看我笑話, 還給我țüₒ造謠。
「你,你怎麼來了?」
宋慕白翻了我一眼:「我要再不來, 你又要跟誰成親了?
「溫錦和, 你不能再跑了, 追你好難啊。
「發現你心悅當官的,現在我也入仕爲官了。
「你又心悅經商的了, 那我開藥鋪時,你咋無動於衷呢?
「你是不是今生就唯獨不喜我?」
我扶額:「哪有這回事?你什麼時候說過你心悅我?
「現在我想嫁人了,你想不想娶?」
宋慕白撲哧笑了, 他眉眼彎彎,把我箍在懷裏。
「君子一諾,駟馬難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