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永不爲奴

我是一個加班過度猝死的社畜,胎穿成了個古代棄嬰。
剛掙扎出來,我還沒來得及哭兩聲,就被人扔在巷道的水缸。
開局不利,好在嬰兒天生會游泳。
我從水裏冒出來,從這一刻開始,我就知道,要活下去,想要自由,只能靠自己。
來吧,卷吧。

-1-
在水裏撲騰了一會兒,路過的廚娘將我倒提着拎出來,拍了拍我的背,看了一會兒說還有口氣。
廚娘的嫂子沒生養,瞧着我可憐又生得不錯,將我抱走了。
我拿出社畜卷王的魄力,日夜苦讀,花了三年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又花了兩年多跟着私塾的養父寫明白了繁體字。
可還沒等我大展拳腳顯露天賦,養父就一場大病歸去。
爲了得到大房遺產,斬衰期滿,養母被強行改嫁,而我在快六歲那年進了尚書府。
一般來說,富貴人家的下人有兩種。
一種是僱傭的身份,是良民。
第二種就是發賣的賤籍,以後主人家是可以處置發賣的。
兩者的唯一區別就是第二種能多賣三兩銀子。
爲了多三兩銀子,張廚娘將不到六歲的我賣了。
可恨,我生而爲人,苦學了五六年,明明有身份有娘有家,卻因爲年幼又是女娃,做不了自己的主。
從此入了賤籍。

-2-
因爲會識字,又生得還算清秀,加上我會看臉色。
沒過多久我就成了尚書府嫡幺女顧芷蘭的貼身丫鬟。
在這個時代,一般小姐家的貼身丫鬟都混得不錯,長大最次也會陪嫁成姨娘。
但顧芷蘭她有點暴力傾向。
大約是因爲古代「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七歲開始顧芷蘭就被養進了一個三進院落的最裏面,像圈養的金絲雀。
天天關着,她心情煩躁,就會私下拿丫鬟出氣。
就像小孩子玩弄螞蟻蜻蜓那樣折騰同樣年紀的丫鬟。
用針扎,用熱水灌,一個丫鬟放在繡樓上,她可以玩兒一下午。
我上樓的時候她就想動手,我見慣了熊孩子,反手就把她推了個趔趄。
畢竟我是在外面皮實長大的,哪裏是她這樣的嬌小姐能比的?
她想還手,我索性直接衝上去將她打了一頓。
她抹着眼淚就要去找她媽告狀。
我死死看着她,桀桀笑着說我知道那丫鬟屍體埋在哪兒,她若是告狀我大不了被打死,但我朋友就會到處說。
鬧出去她名聲就臭了。
我還嚇她說我喫過一種藥,橫死了會成惡鬼,永遠纏着她。
我細細跟她說那種拖舌頭的吊死鬼舌頭多長,眼珠都是純白色,走路如何,喫人如何。
一個七歲的小丫頭片子,哪裏是我的對手,被我三言兩語嚇得哭了起來。
我不緊不慢地在顧芷蘭的院子混了五年。
顧芷蘭對我敬而遠之,但古代十三歲的姑娘就要開始相看了。
出去了幾回,大娘子就開始皺眉頭,嫌棄我將她寶貝女兒襯托得木木登登,將我換成了個黑臉小眼睛丫頭。
我因爲生了討嫌的小狐狸臉,去了大娘子的外院。

-3-
外院對新人不是個好去處。
雜事多,口角多。
院子裏的三個女人就可以搭臺唱一齣戲。
但後廚可以出門。
我不嫌棄,只要能出去,跑腿辦事倒馬桶我都行。
在大娘子院子做了三年灑掃跑腿,攢了些零碎錢,將將夠辦個假的路引。
而這時候,我已經十五了,到了可以養活自己的年紀。
也終於來大姨媽了。
開始有小廝向管家打聽,或者在我去取東西時說兩句似是而非的玩笑話。
交際應酬嘛,社畜的基本功。
我都不需要拿我電腦裏的幾 TB 種子和他們科普人類生活的多樣性。
只需要拿出甜甜的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信息。
在這個世道,說難也不是那麼難,供女子做的行當也不是沒有。
但不能是奴籍。
奴籍的,出門要手牌,出城要身契,跨城要路引。
跑了能捉回來,還能在臉上烙印。
我要消籍,就要拿到買賣文書。
當然也可以作假,畢竟古代防僞技術一般般,但買身份太難,而且太貴了。
我正尋思怎麼才能弄一個合適的身份時,就碰到了死去的霜姨娘所出的三郎顧錚。
這顧尚書家一妻四妾,總共就一個女兒,三個兒子,前三個都是大娘子所生。
這顧三郎也是有名的紈絝子,生得不錯,名聲難堪,早早就被送去了軍營歷練。
他回來向大娘子請安,大娘子在房中喝茶,偏說午憩,顧錚在烈日下似笑非笑地等了兩個時辰,看見路過的丫鬟僕婦,他便輕佻追着看。
來來往往的丫鬟個個面紅耳赤。
我從丫鬟羣后面走過的時候,他臉上仍然帶着玩世不恭的笑,叫住我:「小東西,過來,你叫什麼?」
他打量我。
「生得不錯,願意跟我嗎?」
言下之意就是給他做個通房丫鬟。
他輕浮看着我,直接又自然,就像是要一隻狗一隻貓:「我邊寨那邊缺個可心的,若是跟了我,自然不是普通的丫鬟。自不用冬天打水洗衣了。」
那還是丫鬟。
「怎麼?你難道還想做個夫人不成?」他挑眉。
在這些人眼裏,一個下人能入主子的眼就已經是恩賜了。
而丫鬟和妾,在這裏就是個站着的衣櫃物件。
喜歡你是看得起你,就算是懷了孕也可以隨意送人。
穿過來這十多年,我早就看穿了。
我腦子還沒長坑。

-4-
我騙他說我有了心上人,我說喜歡的是顧家大郎,大郎在試院的照壁給我寫信定情。
反正大郎在外讀書,三郎又不知道真假。
他冷眼看了我好一會兒,一鞭子甩在馬屁股上勒轉馬身走了。
「且等着吧,到時候別來求我。」
我怕是瘋了,求着去給人當姨娘?
我還沒翻完白眼,顧家就出事了。
因爲一樁貪腐軍糧的大案導致邊城連丟兩城,顧尚書被辦了。
一夜之間,闔家被抄。
官差侍衛將尚書府圍得像鐵桶一樣,又說鎖人,又說抓贓,家裏幾處藏得極隱祕的賬冊都被扒拉出來,府邸一片哭號,沒多久就傳來消息說顧尚書在大獄裏上吊了。
現在貪污的錢不夠,要將府裏的小姐夫人抓了去抵債。
我當機立țű̂ⁿ斷收東西準備跑,就看見大娘子帶着嬤嬤來了。
她看了我一會兒:「賤人,現在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一碗迷藥灌進我嗓子,天旋地轉之間,聽見大娘子的冷硬聲音:「都是你的命,小賤人,算你好命,給你個機會做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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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命個屁。
她就是要我頂替她被罰爲官妓的寶貝女兒顧芷蘭。
我醒來時,正被押解着往北走,身上穿的還是舊衣裳,頭髮扯得混亂,遮住了半張臉。
大娘子嘴角帶着生冷的笑,她旁邊是顧尚書兩個漂亮的侍妾。
她們剛剛被逼着喫下兩塊金子。
大娘子說要給她們體面,不能丟了尚書府的臉。
然後轉頭就告訴兩個押解的兵卒,這兩個侍妾肚子裏有金子。
真狠。
沒想到更狠的還在後面,路途過半的時候,她就將我以顧家嫡女身份賣給了押解的軍士,換一個她逃跑的機會。
「您瞧瞧,都還沒人碰過。」她殷勤賠笑,伸手捏着我的臉,擦乾淨給別人看。
那什長笑:「你可真是個好孃親。先說好,死了別哭啊。」
他們不怕死人。
因爲反正每年押解到邊疆的女奴都要至少死一半。
就算少了一個兩個,也是自然損耗。
車子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處荒地,那小軍官嘿嘿一笑,說要小解,讓我們休息,然後他就叫我一起過去。
我手裏抓着一把灰,跟着站起來,大娘子看着我,面無表情。
她賣了我,既沒了頂替的後顧之憂,還可以換個逃命的機會。
多好的買賣。

-6-
那什長將我拎到石頭後,後面排着一串兵士。
要達成共識,那肯定是都要佔便宜的。
嶙峋巨石左右都是枯草沙地。
他摘下帽子,對我說。
「你要是跑,我就砍了你的腳,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剁了你的手,小娘子,懂了嗎?」
看見我沒動,他笑了笑,開始解腰帶,腰邊的刀取下來,放在旁邊。
我問他:「你們就這麼放我孃親走了?你們就沒想過,我那小姨娘都藏了那麼大塊的金子,她難道沒有?」
那什長聞言面色一變,立刻轉頭叫了兩個兵卒過去。
他轉身一瞬,我立刻就跑。
什長笑着罵了一聲娘,嘻嘻笑着追上來。
我可不是嬌滴滴的深閨小娘子,我跑得可快,這些年,我可是一點沒閒着。
什長追得氣喘吁吁,就在這時,我特麼跟電視劇裏演的一樣,竟然踩空摔了一跤。
什長罵罵咧咧追上來,彎腰要就要抓我衣襟,我一腳狠準踢過去,他嗷的一嗓子。
連地都震動了。
不,不是地震,是馬蹄聲。
我在草叢中轉頭,看見一衆烈馬嘶鳴狂奔而來,看裝扮竟然是北地的蠻人。
他們騎着馬,甩着彎刀,氣勢洶洶。
兵士都很慌張,很快潰不成軍。
那個押解我的什長有些慌,這時候還來捉我,他大概想拿我換條活路。
刺啦一聲——
一刀割斷了喉嚨。
我滿頭滿臉是血,一時眼前全模糊了,溫熱,滾燙,又噁心。
一隻手拎住我衣領,我被扔在了馬背上。
又被抓了。
等我被扔到了俘虜堆裏,我一眼就看到了剛剛跑出去的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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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看到我,她正在一個蠻人身下掙扎。
這些蠻人抓的俘虜還真不少。
大娘子是裏面頭一撥的,因她生得好,珠圓玉潤,和乾瘦的下人貧苦人比起,格外醒目。
聽說是被專門挑出來的。
其他的,比如我這樣的髒髒臭臭的,我們被穿成一串,手上綁着繩子綴在馬尾上往北走。
這些蠻人都戴着獸皮面具,但緊抿的嘴脣也看得出,他們對我們可沒有什麼好臉色。
更談不上憐香惜玉。
經常一天只有一頓飯。
這看來打算吊着一口氣,只等帶回去賣給牧民當奴隸。
不知道大娘子後不後悔,那兩個漂亮的侍妾其實應該留下來。
至少,多個人分擔。
我縮在角落看着這一切。
蠻人和京都的貴人不一樣,他們不喜歡弱柳扶風的,喜歡珠圓玉潤的。
這是我的幸運。
不幸的是,蠻人裏面還有一種人,就是降臣叛將。
這些人的審美可沒有變過,喜歡的就是醴朝的女人。
抓我的正好是個叛將。
他戴着獸皮面具從蠻人中出來,一身甲冑都是血,伸手點了點我。
兩個蠻人將我拎過來。
他抬了抬下巴,他旁邊的親兵就叭叭叭問我。
「叫什麼?住哪裏?幹什麼的?多大了?成親沒?生……」
狐皮面具的叛將看他一眼,親兵閉嘴。
我老實回答:「尚書嫡女,顧芷蘭……」
叛將在聽見尚書兩字,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我立刻繼續道:「……的貼身丫鬟,張引鶴。」
叛將又抬了抬頭。
親兵便一刀割開了捆住我手的繩子。
叛將再抬了抬頭。
親兵立刻叫我:「擦掉臉上的血,洗乾淨,以後就好好服侍我們大人。」
叛將最後抬了抬頭。
親兵的解讀到位及時,就像叛將肚子裏的蛔蟲,道:「等下就去洗。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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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將點了點頭。
親兵領着我走到裝着打劫的珠寶的馬車那裏,翻了一下,找到一套乾淨的衣裳。
拋給我。
我小心問:「大人,咱們大人怎麼稱呼啊?看起來不像北戎人啊。」
親兵斜睨我一眼,我立刻露出乖巧的表情。
親兵稱叛將叫凌風,上午大敗,中午剛降的北戎。
這番來就是弄些俘虜回去北戎邀功,好混個像樣的職位的。
他自然也不是將軍,好像是個百夫長。
爲什麼降?
按照大鄴皇朝的規矩,伍長戰死,四人皆斬,十長死,伍長皆斬,百長死,十長皆斬……各種連坐。
反正都是要死,索性叛了。
我回過頭去看那叛將凌風,不知道是不是眼瘸,總覺得有點眼熟。
親兵給的衣服華麗精緻,我看了看,又還回去,想要一套利落的。
「方便脫不是?」
親兵一副我是這樣的女人的表情,還是依了我。
洗澡倒是不麻煩。
走過前面的草原就是一條河,初春的風還凜冽。
催着轟人的鞭子揮起來,在半空中如喪鐘一般逼近。
女人們瑟瑟發抖。
我走到河邊,小兵盯着我。
我伸手動了動手腳,簡單做了兩個熱身運動。
小兵叫了一聲大人。
然後就聽見緩緩走近的腳步聲。
我正好脫了外衫。
「不怕我?」他問。
我彎下腰,在河邊伸手捧水洗臉,污濁去掉,水裏倒映出一張過得去的臉。
我保持着臨水的姿態,緩緩側身看向身後的人,他面具下的目光漸漸變得玩味。
親兵很自覺退到後面。左右沒有人。
我露出溫馴的笑,伸出手去,扯住他的袍擺。
他的手按在佩刀上,沒動。
「大人,讓奴給您擦擦臉吧。」
他的目光從我肩膀落到脣,勾了勾脣,不置可否半蹲下來。

-9-
我問:「大人親過女人嗎?」
他揚眉,一手捏住我下巴,吻了上來。
面具上帶着淡淡的酒味,青澀粗魯,不知所謂。
我一手按住了他衣襟,拿出看的小視頻的技術,反客爲主,給了他一個法式熱吻。
他雙眼中帶了驚訝:「……你,倒是讓本——」
我目光越過他,他身後那些窺探的蠻人和親兵都走了。
看來,此人挑我是想表個忠心,叫蠻人放心了。
行,那我也放心了。
我後退了一小步,差點滑倒。
河水翻滾,他腳下的泥都被潤溼。
我無辜地睜着眼睛看他,此人面具下的臉果然有些……我伸出手,一隻手扣住他臉上的面具。
他一把按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低頭,好像害羞的樣子,他了然一笑,這次緩緩低頭,卻被我直接扯下了河堤。
河水溼冷。
況他又穿着軟甲,頓時沉了大半。
我後仰一潛。
我媽說得對,會游泳,關鍵時候能夠保命。
在到了河中的時候,我聽見掙扎聲和男人氣急敗壞的怒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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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我回過頭去,然後看到了丟了狐狸面具的顧三郎的臉。
是他?
呵,是他!
看來大娘子這回有福氣了。
聽說當初顧三郎的小娘霜姨娘就是被大娘子磋磨死的,臨死前還將她打發賣了出去。
顧三郎那時小,護不住,只能眼睜睜看着小娘被拖出去,後來沒多久他小娘就沒了。
這游泳池的水和野外的河完全不一樣,我開始還能折騰一會兒,後面完全是仰泳隨波逐流了。
到了傍晚,我終於在一處和緩地爬上了岸。
將不沉底的鞋子扔進水裏後,我沿着草叢往上走。
雖是春日,但晚上空氣仍冷。
胡亂走到一處樹林,我本想爬上樹,但手腳實在僵硬。
就在這時,聽得有隱隱狼嚎,我一下僵硬了,想再試試能不能爬上樹,卻看到了四周露出了綠瑩瑩的眼睛……
狼這種動物,就跟狗一樣,一跑馬上就完蛋,我緩緩彎腰,盯着它們,一手準備撿枯枝。
但就在我微微彎腰一瞬,頭狼竟然直接撲了上來。
哎唷我去。
我轉身嗷了一聲就跑,身後一團腥臭的熱氣撲來。
吾命休矣!
就在這時,嗤的一聲,破風聲出,一個找馬的小牧民一箭射在了頭狼的前面。
烈馬嘶鳴,幾乎一瞬,我感覺整個人凌空而起,然後坐到了馬背上。
年輕彪悍的牧民沒有回頭,身後傳來羣狼的嚎叫。
救我的牧民是北戎安陽部的,名字叫安陽格。
他將我放下馬的時候,纔看清我的模樣,我行過謝禮,他微黑的臉上帶了篝火的紅:「小娘子不必客氣。」
我說我是跟家人走散落入河中的,記不得來路,記不得歸途。
他便好心收留了我,帶着我去了他姆媽的帳篷,給我拿了一套他姆媽年輕時的衣裳,穿上之後梳上小辮子,我好像就變成了一個安陽部落的小蠻女。
安陽格看了我好一會兒,露出微微笑意。
安陽部落不大,依附北戎勢力最大的大王子的丹陽部落,日常主要負責定期上貢馬匹。
最近在打仗,馬匹喫緊,每一匹馬都丟不得。
安陽格將我送回來,又出去找馬了,好在這次順利,馬找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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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短暫在安陽格家裏住了下來。
他性格靦腆內秀,家中薄有資產,養馬的技術和騎術也是部落裏數得着的好手,也是部落酋長的得力助手,是部落好幾個姑娘愛慕的對象。
但現在,安陽格似乎對她們都不感興趣了。
他給我準備新鮮的羊奶和酥茶,回來見我時會洗乾淨手和臉上的汗,偶爾還會帶上一些外面摘的好看的花。
我當然不傻,知道他的意思。
以我現在的情況,如果能在這一隅天地住下來其實也不錯,至少像個人樣。
但變故很快發生。
來收繳馬匹的上官前來時,安陽格牧馬去了,我在帳篷裏面縫給他的新衣,而帳篷被一個部落裏的姑娘掀開,她讓我作爲安陽格的家人身份出來點算馬匹。
那個北戎上官看了我好一會兒,摸着鬍子笑了笑。
第二天,交給安陽格的上交馬匹的任務和時間都變了。
馬多了十匹,時間就在這個月底。
除非去搶,否則安陽格是不可能湊夠的。
他湊不夠,ẗú⁰整個部落都要跟着遭殃。
安陽格選擇了去搶,他帶着部落裏幾個人想要黑喫黑,但卻被那幫人捆了。
對方要求簡單,賠錢,伴隨着要求送來的還有一根小指頭。
姆媽湊了家裏所有的錢,還是不夠,然後那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人捆了。
姆媽流着眼淚將我賣了。
「對不起,好閨女,可我就格這麼一個孩子,我不能,我對不起你……」
我掙扎不動,索性也不掙扎了。
外面談買賣的也是個婦人,價格壓得低,我嘆了口氣:「行了,再漲二十兩,不然我立刻咬舌自盡。」
虔婆看了我一會兒,咬牙一跺腳,同意了。
姆媽淚汪汪看着我,我被蒙着眼睛扔上了車。
然後我聽見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她身上那外套還是我的哩,能再多一兩嗎?」
在亂世裏,除了自己,好像每個人都能做你的主。
想要做個普通人,那就等於將自己變成任人宰割的草芥,這就是草民的悲哀。

-12-
簡易籠車上路的時候,隱隱聽到馬蹄聲響起,或許是安陽格回來了。
我靠向木籠,或許,安陽格會追上來。
但直到我被扔進了花悅澗,也沒有人追上來。
從籠車下來,側門入樓閣,迎面就是兩個白布蒙着的女人被抬走。
買我的是這北都城花街裏面的媽媽。
她出價最高。
她的堂子號稱用的都是醴朝貴女,系出名門,江南胭脂,價錢比別的地方更貴。
據說花魁掛出的牌子一夜千金。
過了長街,再前面都是煙月牌,這便是北都城著名的青樓紅街了。
現在我進了這道門,要想贖回去,就算是安陽格賣了所有馬加上自己,也肯定不夠。
劉媽媽生意很好。
因爲北戎和醴朝連年戰爭,對醴朝恨之入骨的人不少。
打不過男人,在青樓柔弱的女Ṫùₘ人身上,這些人也能找到報仇的機會。
進了賊窩,剛烈脾氣只會讓自己喫苦頭。
我裝出一副順從的模樣,捏着衣角哭哭啼啼,反而得了兩句軟話,叫我不必怕,劉媽媽出名地會做生意。
我抹着眼淚被關進了一個薄紗珠簾遮掩的房間。
一進去,裏面赫然不同,拴着的狸花貓,喵嗚喵嗚叫。
牆上有軟鞭子,也有鵝絨撣子,還有數不清的瓶瓶罐罐。
還有一盆水,水裏都是浸透的蟬翼紗。
一套套全是逼良的好傢伙。
正前方,一個碩大的浴桶放着,滾熱的水下面正燒着火。
我走近一看,裏面竟然是有數條鱔魚,一個個直立在桶中。
這種鱔,見洞就進。
來的是尋常女子,就算扛住了之前的,在這裏也就嚇服了。
我立刻轉身:「說吧,今晚想我接誰?」
好女不喫眼前虧,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這地方。

-13-
劉媽媽輕聲笑起來,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倒是個可人兒Ṭṻ⁻。」
「你若聽話,媽最疼你。」
她一拍手,一個糙婆子帶着丫鬟進來,手裏各自都捧着鮮豔精緻的衣裳。
我裝出一副爲難的樣子,用手捏了捏衣服的面料,便松下手來。
幾番挑剔之後,劉媽媽看出我不是尋常人,然後開始重新問我的身份,我這才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我說我名字叫顧芷蘭,是醴朝尚書之女。
這番是被沒入罪籍發配邊寨的,縱然之前是千嬌百寵的大小姐,現在也成戴罪之身。
但既然來都來了,到哪裏都是幹,不如干票大的。
劉媽媽問我怎麼幹大的?
我便開始給她講外圍、講豪門攻略、講投入產出,講到最後我總結。
「不如等我一兩天,打出了名聲,媽媽你的價錢不是更漂亮?咱花悅澗的名聲不是更上個檔次?」
劉媽媽撲哧一笑。
「不愧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瞧瞧這份膽魄,氣勢和心氣。沉得住氣拿得住事,不像前兒賣來的那個張引鶴,哭鬧半天,還不是被辦了。」
張引鶴?這不是我的名字嗎?
我一挑眉,赫然轉頭,我問劉媽媽,這個張引鶴是什麼來路?
劉媽媽爲了讓我老實點死心塌地,讓我從窗外看一眼。
然後我就看到了顧家嫡幺女,真正的顧芷蘭。
當初顧家家敗,緊急情況下,大娘子將小女兒用我的名字外放,銷了賤籍,託付給最會逢迎的張廚娘,要她帶着女兒去找外嫁的長女。
誰知道張廚娘爲了貪路費,直接轉眼就將顧芷蘭賣了,並且爲了賣個好價錢且穩當,將她遠遠賣到了邊城。
此刻的顧芷蘭面色麻木,臉色蠟黃,早沒了窩裏橫的勁頭,只要有人進去,臉上就帶上討好的笑。
早不是養在深閨裏的嫡小姐了。
峯迴路轉,也在這時候,我才知道,因爲做了替身,我的奴籍文書銷了,我在醴朝重新變回了自由身。

-14-
劉媽媽很心急,問我下一步是怎麼打算的?
我告訴劉媽媽我會才藝,容我爲她揚揚名。
她問我是古箏、古琴,還是揚琴什麼之類的樂器。
我說我會障眼術——其實就是魔術。
公司年會時表演糊弄的那種。
我給劉媽媽表演了一個空杯子倒水。
劉媽媽反手給我拿來了十二套留仙裙,將我按進浴桶洗了個乾淨,讓我老老實實安心等出場。
「好女兒,以後媽媽就靠你了。」
她提前將我的名聲都打了出去,說是醴朝重臣之女,又按照我說的要求客人提前預交報名費才能入場。
這還沒開始表演,就憑着在陽臺上驚鴻一瞥和打下的噱頭先入了幾千兩到兜裏。
劉媽媽嘴巴都咧到了臉頰,對我也愈發客氣。
我也對她不客氣起來。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
劉媽媽於是愈發放心,人性就是這樣,對那些無慾無求的人掌控起來才麻煩,要是知道了一個人的弱點,反而覺得親近。
然後也就在這個時候,我向她提出了想要顧芷蘭的要求。
劉媽媽大方成全。
「我瞧着你們都是一地出來的,將她好好教養了一頓,以後送來服侍你。」
顧芷蘭臉頰全部都腫了,咬牙死死看着我,聽見劉媽媽咳嗽一聲,她立刻顫抖一下。
劉媽媽有些寵溺地嗔怪道:「若是連個下人都降不住,如何坐得好這花悅澗的位置呢?我瞧着她就是有些矯情,先替你教育了一頓。」
這話說得好聽,實際就是想我們不合,送來監視的。
顧芷蘭和她母親一樣惡毒,對於我的示好並不買賬。
來的第一天,看着我的華服珠寶,她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憤怒中竟然帶着羨慕。
等到第二天,她忽然換了面孔,哭哭啼啼地說自己當初對我也是不得已,和我重敘舊日的恩情。
第三天開始小心翼翼地問我有沒有什麼想法,是不是想逃走,還說能夠幫我放風。
誰都知道在花悅澗試圖逃跑的人下場有多慘。
我把玩着手上的金鍊子和珠寶玉器,嘆口氣了說可我要是出去了,哪裏還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呢?
顧芷蘭氣得手一抖,熱水潑在手上,疼得她低聲罵了一句賤人。
而在外偷聽的劉媽媽對我愈發滿意,爲了配合我的那幾個表演,更是破例讓我提前參與前廳花閣表演設計。
很快,要準備的東西都如期準備好了。

-15-
終於到了見客的時候,燈籠亮了起來。
馬車聲陸陸續續響起來,開始迎客了。
鶯聲燕語卻聽得人心顫。
我如期換了長裙,薄施粉黛,戴好面具,看得劉媽媽喜滋滋的。
我又讓劉媽媽給顧芷蘭還有其他幾個婢女準備了幾套一樣的。
幻術嘛,真真假假。
劉媽媽無有不允。
然後我故意問定金可都收齊了,又問劉媽媽要了她頭上一根珠釵才罷休,還煞有介事地說不能太早應允,但也不能太晚,關鍵就是一個度,又一定要劉媽媽幫我選個有權勢的,以後也好當我們的靠山。
這一套下來,劉媽媽和我越談越投緣。
今晚是個好日子,醴朝的大將因爲朝廷誅殺其父帶兵投降了北戎。
如今正由北戎的都玉王子帶着來體驗北都城的市井風光。
劉媽媽滿臉得意地說本來這位將軍要去的是王子府上,因聽說都城裏面有一位醴ƭũ̂⁹朝貴女的新花魁,這才特意邀王子一同前來。
她滿臉期待:「聽說繳獲了數不清的金銀珠寶啊。」
我心裏一跳,難道是那顧三郎,臉上笑吟吟:「是啊,是啊,媽媽今晚一定要多分我點。」
劉媽媽笑着拍了我一下:「好女兒,媽媽可疼你。」
等劉媽媽出去,我收斂笑意,緊了緊腰上裏層纏上的珍珠腰帶還有金珠子。
今晚,除了表演天女散花和空杯倒水,還要表演一個大變活人。

-16-
在幾個舞姬開場後,我穿着利落又妖嬈的長裙上場,含笑環顧場上,我目光一頓。
真是冤家。
還真碰到了顧三郎。
只是,他怎麼這副打扮?
此刻他抱着長劍,戴着半面具,以侍從的身份跟在王子和投降的大將身旁。
透過面具看過去,他嘴角掛着笑,看着我。
我手一翻轉,空空如也的杯子裏面飛出了麻雀,再一轉,裏面又倒出清冽的美酒,將酒倒在杯中,讓兩個舞姬捧着送到貴客處。
一個舞姬還沒動,顧芷蘭立刻搶先拿了酒杯去了。
王子沒動,大將滿臉是笑,伸手捧了她嬌滴滴遞過去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順手摸了摸顧芷蘭的手。
顧芷蘭含羞帶怯地看了大將一眼,顯然眼睛裏只有這個金主,根本沒看到自己的異母哥哥。
估計也沒認出來。
他們從小關係也Ţŭ̀⁾不好,顧三郎在顧家就是個玩世不恭的混蛋,顧芷蘭上了繡樓後根本沒機會看到他。
障眼的魔術看完,場下掌聲不斷,衆人紛紛叫好,還要更有意思的。
這時劉媽媽按照我們之前商量好的,說接下來就是抽盲盒美人階段。
這七個和我一般打扮的舞姬會在我的幻術中消失在場上,然後等各位貴客從裏面找出來。
畢竟都交了錢的,這樣能不能找到,全憑本事。
我輕輕一拍手,手上的鈴鐺響動中,場上紅紗全部拉了起來,連同顧芷蘭在內的人迅速交換身份。
顧芷蘭眼睛死死盯着我,故意上前一步擋在我前面。
她今日的機會是自己向劉媽媽爭取來的,只要能恢復到曾經的富貴生活,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所以,今天她是一定會抓住機會的。
我微微一笑,勾脣。
按照計劃,掉入了下面的隔斷中。
隔斷中都是木板,薄薄一層,只要破開,就是出口。
但是從這裏出去肯定不容易,所以我掉下去以後第一時間就掀開了更下面一層的地板,這個由我親自佈置的隔斷很薄。
就像是魔術裏的身體分離的櫃子一樣,剛剛好容納一個人。
在鬆動了逃出去的薄板後,我躲到了這裏。
外場開始只是嬉笑聲,後來忽然變成了喧囂,劉媽媽的驚呼聲和慌張聲傳來。
「不,不不不,大人,賤身怎麼敢耍弄各位大人啊!大家都看到明明是在這裏的——」
大將的聲音響起:「就這方寸之地,難道還飛了不成,來人,給我拆了。」
劉媽媽心痛:「大人,不能啊,這這這……呃——」
利刃出鞘的聲音,然後是熱血噴湧。
顧三郎的聲音不疾不徐:「將軍,賤婦戲耍,屬下贖罪。待屬下去看看。」
他的聲音和腳步一起,落在了被半拆開的舞臺。
薄薄的木板上,他站在上面,從頭頂曖昧幽篁般的竹燈中垂眸,居高臨下看下來,手上的長劍還在滴着血。
只要一劍,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他緩緩蹲下來,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但只是一瞬,他站了起來,起身走了。

-17-
因爲花悅澗涉嫌欺騙,整個花樓在降將的建議下直接封了。
姑娘們全都收歸官有。
在這時候,即將被抓走的顧芷蘭似乎認出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然後她得到了兩個選擇,是跟着哥哥走,還是跟着那個看上她的降將?
顧芷蘭只猶豫了一秒,就挽上了將軍的胳膊。
畢竟跟着一個侍衛,哪裏比得上現在重權在握的將軍呢?
她要的是翻身,而不是自由。
她挽着將軍的胳膊,嬌滴滴地說,其實之前給大家表演幻術的我是個妖女,最擅長蠱惑人心,而那個劉媽媽就是被我蠱惑的,讓將軍見到我最好立刻抓起來,燒死。
花悅澗重新安靜下來又過了很久,外面已經沒有了動靜。
我偷偷推開了地板,爬起來,外面的紗衣去掉,裏面是一套尋常普通的布衣。
頭上的釵環去掉,頭髮隨手挽起來,我偷偷爬上了臺階。
眼前漆黑如墨,一個人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把劍搭在我肩上。
是顧三郎的聲音:「求我嗎?」
我說:「求你。」

-18-
我被拎到了顧三郎身旁,成了侍衛的跟班。
換上了利落的男裝,他看了我一會兒,將手在地上抹了抹,然後在我臉上擦了兩把。
「很好。這樣很符合你的氣質。」
他每晚教我騎馬,怎麼能最快提升速度,怎麼能控制驚馬,不厭其煩。
轉眼,就是半月後,因爲降將帶來的奴隸和財帛,可汗的幾個王子都有心拉攏,輪流邀請將軍赴宴,而顧三郎卻不再跟隨了,只是帶着我在城中閒逛。
逛了幾次,我看出些端倪。
顧三郎這樁樁件件,都是爲衝出北都城而準備的。
在將要發起進攻的前一天,他讓我回到了花悅澗。
「如果我成功,我會來接你。如果我失敗,你來見我吧。」
而那著名的裏應外合的一戰,也的確成功了,但勝利得很慘烈。
在最後一刻,城門被關上了,顧三郎沒能成功騎馬衝出去。
我在ťų⁰混亂後的長街上看到了他的馬。
馬和狗一樣,是有靈性的動物。
但不同的是,狗找人幫忙的時候,會在人面前跳躍,咬着人幫它,而馬只會看着你。
那匹馬也被射傷了,肩上流着血站在城牆邊,一直看着我。
我走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它後面擋着的已經昏過去的顧三郎。

-19-
顧三郎其實才是真正的將軍。
而那個曾經代表他四處應酬的實爲他的親兵。
但在這場戰爭最後,這個冒充將軍上了癮的親兵衝出去的時候,轉身給了顧三郎一箭。
於是他中箭倒下被迫留在了北都城。
他身上的傷還在流血,我將他挪出來的時候,混亂的北都城正在整合城中兵馬進行清洗。
我扶不起他。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後面扶住了顧三郎的胳膊。
竟然是安陽格。
他什麼話都沒說,沉默着將顧三郎扶起來,然後向着都城裏面走去,最後到了一戶酒肆。
從後門進去,他喊了一聲幹舅舅。這幹舅舅也是個醴朝人,但在北都城已經生活了很久。
將顧三郎放下,他嘰嘰咕咕說了很久,那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最後退了出去。
「放心吧,先在這裏住下。」
我問安陽格怎麼會在這裏,他看了一眼顧三郎,又看了一眼我,最後說:「來送馬的。」
取燈,烤刀,取箭,縫合,烈酒消毒。
忙完已經天明,我洗了手,安陽格遞上了帕子,我擦完手,他將熱好的粥送進來。
「喫點東西吧。」
外面還是亂哄哄的,我端着粥一口氣喝完。
安陽格問:「你難道就不擔心粥裏面有問題嗎?」
我拍了拍他肩膀:「謝謝。」
有問題也跑不了,人心複雜,人性也不是非黑即白。
他垂下頭:「之前的事情……」
「已經過去了。」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整了整身上的男裝,這一身衣服穿上着實舒服:「等他好了,我會找個商隊帶他走,然後我去我想去的地方。你之前說過的,在西邊的西邊,穿過一大片沙漠,那裏有望不到盡頭的草原,還有來自異域的商隊,我想去看看。」

-20-
但顧三郎的傷反反覆覆總也不見得好。
直到那晚,我半夜送安陽格出去,回來看見顧三郎正在喝酒。
難怪總也不好。
我生氣上前奪走了他的酒杯。
他倒也不生氣:「我以爲你不會回來了。」
「不回來就可以使勁喝?不要命了。」
「要是你走了,就不要了。」他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言辭間卻無玩笑的意味。
臉上的傷還沒好,月光照在他身上,森冷如雪。
我岔開話題:「放心,我不會告發你的。我這個人,知恩圖報,上回你救了我,我這次……」
「只有上一回?」他看我,「那次獵俘,那次河邊……更遠一點,我是不是早就叫你跟我走,不要留在顧家?」
他想了一想,很可惜的樣子:「也不對,我孃親發賣的時候你幫了我一回……這樣算下來,好像快抵消了啊。」
我有些喫驚,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其實,倒是不奇怪。
顧家的傾覆本來就是他的計劃,甚至連證據都是他收起來交上去的。
我問:「你扳倒顧家,因爲霜姨娘嗎?」
霜姨娘是顧三郎的生母。
一次在主君外派時,據說大娘子發現霜姨娘和外男聯繫,直接就打發買了。
我那天偷偷跑出去,到了顧三郎讀書的盛家,悄悄請門房轉告顧三郎。
等顧三郎慌慌張張回來,在院子裏卻沒找到霜姨娘。
他發慌,然後去了大娘子院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娘子不疾不徐地用涼湯,閉目養神。
烈日下,顧三郎將頭磕出了血。
大娘子才訓斥說:「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夫子說你學業極好,秋闈有望,卻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我纔是你名正言順的母親,她一個賤籍的奴婢,怎麼是你母親?此賤婦還與人私通,現在自請發賣免得污你前程,也算全了顧家最後一點臉面。」
顧三郎發恨站起,追出去,卻再也沒有見到霜姨娘。
過了兩天,霜姨娘的屍體從河裏冒出來,說是她自己投水了斷的。
顧三郎大病一場,好了以後彷彿換了個人,嬉皮笑臉,又紈絝十足。
那年秋闈,顧三郎沒有參加,也因此更爲主君嫌棄,他的日子更難熬了。
他絲毫不在意,反而直接棄筆從戎了。
這也是他痛恨大娘子的原因。
「不只是因爲我孃親,還因爲顧家貪腐昧了軍糧導致邊軍大敗,負責軍糧採買的正是那女人的母家。該死的,一個都跑不掉。」
他臉上露出冷酷的笑,再看向我,那冷轉瞬即逝:「有什麼喫的嗎?我餓了。」
我將路上回來買到的餅取出,他張開嘴:「肩膀受傷,動不了。」
「知道受傷還喝酒?」
我將溫熱的餅撕下一塊,遞給他。
他張開嘴,像一隻小狗。
我微微蹙眉:「怎麼剛剛喝酒有力氣……」
他似笑非笑搖頭:「如果不是喝了酒,傷口早就好了,你也將我送走了吧。」
我猛然抬頭。
他的傷一直不好,原來是因爲這個?
「這些年,我一直看着你,看着你怎麼糊弄顧芷蘭,怎麼嚇得她晚上不敢睡覺,又怎麼要回屬於自己的月錢,看着你怎麼巧妙又小心地活下去,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盞燈,看着你那麼小,卻一點不灰心又堅強地活着,我又有什麼理由放棄呢?」

-21-
我想起了很多。
我剛剛入府當天,管家訓話,要我們時刻謹記自己爲奴的本分。
要爲主人考慮,要盡忠,要服從。
訓話的時候,顧家三位公子魚貫從書房走出,最孱弱的三郎走在最後,剛轉彎他被兩位兄長嫌棄地按在牆上,聲音剛剛好傳過來
「就你會出風頭,賤種。」
管家面無表情,只當沒聽見。
因爲顧三郎是姨娘所出的庶子,所以雖是主子,卻算不得正經主子。
他爲了證明自己,比自己兩個哥哥都努力,希望得到父親的青睞,但主君越看重他,後院針對他和霜姨娘的磋磨越多。
也就在這時候,我纔想起其實我們曾經也有很多次說話的時候。
我在外院澆花的時候,偶爾會遇見不被待見的顧三郎路過,有一次他似乎在我身後遲疑了好一會兒。
「你是在澆花嗎?」
「嗯。三公子讓讓,水來了。」
還有一次,我在後院洗衣服的時候,他在旁邊蹲下。
「這水是從後井打的嗎?」
「嗯。三公子讓讓,晾衣服了。」
偶有兩次,我外出跑腿送東西的時候,在角門他遲疑地站立着。
「你是從外面回來嗎?」
「嗯。」我抬頭,十一歲的少年白皙的臉淺淺有了紅。
「你的衣服洗得很乾淨,謝謝你。」
我眼睛一亮:「謝三公子喜歡。」按照流程,這時候,就可以要賞錢了。
但那個還有些拘謹的少年說:「長大我會好好謝謝你。我會給你很多錢,給你買你好喫的,好看的。」
作爲喫慣老闆餅的社畜,我緩緩收回手,回以標準的微笑。
不過也因爲這些許的友善,才讓一向明哲保身的我在霜姨娘出事的時候,偷偷跑去通風報信。
再後來,霜姨娘沒了,顧三郎病了就變了,變成了嘻嘻哈哈的紈絝少年,再不復曾經模樣。
大娘子在宅中罵了好多次,說這是根壞了,有娘生沒娘教。
這些細密的回憶忽然串了起來。
我也在這時候,才忽然明白過來,爲什麼在顧家抄家前的關鍵時候,他會突然從邊寨回來,又爲什麼會來見我對我說那番話。
所以,他是專門回來的嗎?
我心頭一動,卻覺手指一疼。

-22-
他忽然低頭,咬住了我的手指和饅頭,細密地啃噬着,像隱忍的獸。
我蹙眉:「瘋了?疼。」
他抬起頭,蒼白的少年齒編貝,脣激朱。
他緩緩笑。
我和顧三郎在安陽格的舅舅這裏住了十天,外面基本平靜下來。
後宅寧靜,他的傷被我盯着恢復得倒是很快。
轉眼就到了要走的時候。
「我上次沒開玩笑。我真的想娶你。我在阿孃的故地置辦了房子,你願意嗎?」
「怎麼?想金屋藏嬌?」我看着他。
他回了醴朝,就是平叛有功的將軍,高高在上。那時候,皇帝賜婚,或許還有門第之間自己的聯姻考慮,這些都註定了他不可能娶我做他妻子。
在封建社會中生活的男人,倚仗的未來和成長都來源於此,很難改變。
我笑:「我不做妾。」
「名分……我會給你的,你會是我唯一愛的人。」他的聲音低下去,「你願意嗎?」
愛嗎?情感是最堅韌卻也是最脆弱的東西。
「那等公子做得到的時候再說吧。」
「我當然做得到。無論你要什麼?」
「我要的東西不多,但很難,在你們看來或許還很荒唐。我要自由,要自己能做事,要平起平坐。」
「我會努力的。」
「謝謝敷衍。」我笑。
過了一會兒,他也笑,臉上仍然是笑,但那笑不容置喙:「但這次走,我會帶你一起走。」
「好啊。」

-23-
但我根本就不想回醴朝了。
醴朝無趣,就算回去,我也不會現在回去,我要去很多地方,見不同的人和風景。
既然來了這裏,不想白白來一遭。
從識字開始,到變故結束,宅子裏的勾心鬥角,鄉野市井的盤算計較,百姓都是在這小小一隅天地艱難求生,白粥是奢侈,旱澇由天,我想要做點什麼。
憑藉後世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時間優勢,或許可以去找找抗旱的玉米和紅薯這樣的種子,只要帶回來,世上當少很多饑饉吧。
奇怪,總覺得似乎要做些什麼,纔算是好好活下去。
而之前和安陽格打聽的商隊,正好就有這樣一支。
耽誤了這麼多時間,現在都要補回來。
雖然也想有個人陪着我,但是我不想強迫任何人。
所有的選擇都應該是在自己經歷和了解後作出的,而不是剝奪對方選擇的權利。
同樣,我也不想被剝奪。
我預備離開北都城那天早上,安陽格來了,我說我要出去買藥。
正好私下重新聯繫上他的部下祕密送來消息,將之前的冒充之人捆了起來,只是那個冒充將軍的親兵身旁的女人有點麻煩。
此女自稱是將軍的妹妹,現在又有了骨肉,部下請示應該如何做。
顧三郎的殺字卡在脣邊,他說:「既然她說她是顧芷蘭,就按照朝廷對顧家女眷的要求來。軍姬懷孕,留下她命,將她婚配給那罪人。」
我心裏一動,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除了去找這些後世才傳來的種子外,還可以做的一件事。
那就是未來,做個爲女子保媒ƭũ̂ₔ的倒是不錯。
在這個社會,我能力尋常,記不得那些化學公式,變不出科技進步,但是有一樣是共通的。
那就是給那些盲婚啞嫁的姑娘們尋一可靠之人。
至少在這輩子,就能少受很多罪。
我想到這裏,不由微笑,這倒是個正經又長久的營生。
顧三郎抬頭看了我一眼,我說我去買藥,讓安陽格給他換藥。
然後隨意穿上布靴走了出去,翻過院牆,過了長街,騎馬出城。顧三郎換好了最後一道藥時,我已經在大道上了,今日來接應的商行馬車在約定時間如期前來。
天氣正好,我摸了摸假鬍子和內腰的珍珠腰鏈,我躺在商隊的車上,由着陽光照在臉上。
自由的感覺真好。

-24-
旅行的感覺並不總是風景,一路風餐露宿,如此走了十多日,前面已漸漸進了荒漠。
我帶着新僱的夥計看着遠處, 前面隱隱約約有塵土飛起。
接着後面也有灰塵飛起。
商行老闆面色難看, 命護衛打手都拔出刀劍來, 加緊繞路。
前面來的果然正是土匪,而後面追來的隱隱有兵甲之聲。
商隊領隊欲哭無淚:「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今天都遇上了,倒黴了。」
卻沒想到後面的兵甲過來卻沒停下,而是徑直衝向了前面。
土匪被驅趕走了後, 那行騎兵繞着商隊看了一圈, 探後爲首的跳下來,在我面前行了一禮:「張……公子。是我家將軍派我等前來護送張公子的, 還爲公子準備了兩個婢女。」
說着,他從後面馬背扯下兩個面色青黃的女子。
商隊領隊驚訝:「張老闆, 你這位好友可真是慷慨啊。託他的福, 今日才逃過一劫,張老闆,你這番去的路費,我就不收了,以表謝意。」
我還沒說話,護衛又道:「將軍說了,張公子這次去, 早些回去, 張公子要的東西,他都會提前準備好。」
但人算不如天算, 這路上走, 一走就是三個月,費了好些功夫拿到些許種子, 再趕回來已經是這年冬天。
正好這年大旱。
我在入關的門口, 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穿着裝飾着白色獸皮毛的斗篷,毛峯恰到好處簇擁在脖頸,配着金絲暗紋的錦衣,氣勢奪人又慵懶矜貴。
在他身旁正好放着一頂花轎。
不到一年不見,他身上又多了幾分肅殺。
「都城裏面事情多應酬多, 想你也不喜歡。我自請戍邊,以後從這裏到北都城,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回可好?」
他親自撩開轎簾,等我進去。
從前的毋庸置疑現在變成了沉默等待,這一年, 我早就想過, 倘有一點逼迫,我便不再回來,卻沒想到,他竟然耐心等到了現在。
「三郎現在也學會了以退爲進。」
他脣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笑:「沒辦法,有些小東西膽子小,心眼大, 不敢抓, 不能嚇。除非自己願意,不然誰也捉不進籠子。」
我會心一笑,起身進了轎子。
然後, 他也坐了進來。
「這算不算得平起平坐?」他問,低頭捏着我下巴,輕輕吻了上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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