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華

我和司年相互折磨了近十年,他帶着一個又一個情人招搖過市,我攥着他的大半身家不放手,我們都握着彼此的死穴,誰也不肯先示弱。
但今天我準備跟他離婚,因爲……我快死了。

-1-
我看着手中的診斷單許久才撥通了司年的電話。
「你在哪兒?」
「關你什麼事?」我們是夫妻,卻連過問彼此行蹤的權利都被看作僭越。
「你回來一趟」,我敲着桌面說:「我們離婚。」
「哧」,對面冷笑一聲掛斷了電話,也是,這招我用過太多次,多數時候都只是想見他一面的託詞罷了。
他不信也對。
我等了兩天,他沒回來。
我看着那張標註着我生命終結的診斷書,不想再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拎起包走了出去。
要想找到司年,還有一種方法,我屢試不爽。
「梆梆梆!」我微微用力敲響了面前的門,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出現在我眼前。
「林小姐……」她的眼睛裏滿是驚恐,像是我隔着門就能將她碎屍萬段一樣。
我翻了個白眼跟她說:「哎,叫司年回家,就說我要跟他離婚,千萬轉達到,在他的這些情人當中我最看好你,等我們離婚,沒準你就做司太太了呢。」
嬌滴滴的姑娘紅了眼睛,「林小姐,我沒想過的……」
我嘆了口氣打斷她,「你少噁心我,麻利轉告他。如果他明天再不回家我就撬開你這門進去砸你的屋子,你以爲裝個破門鈴就能防住我了?」
懶得跟她廢話我轉身就走,不出意外的話我今夜就能看見司年,他最寶貝喬心,我上門挑釁,他怎麼能忍呢?
夜幕剛剛降臨,他就怒氣衝衝地衝到了我面前。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別再去找喬心!」
我慢悠悠地倒了杯紅酒看着他說:「怎麼?我就去你能把我怎麼樣?」
他氣得狠了又不能將我怎麼樣,只能說着我不愛聽的話,「我不知道你這樣有什麼意思?喬心已經夠聽話了,我們之間沒感情了你又不肯跟我離婚還不讓我養一個合心意的在身邊?」
「你是不是巴不得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孤單纔好!」
「砰!」的一聲,我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他說得對,我是孤單,所以這些年來才緊緊抓着他不放手,明知道我們之間早就沒有感情了還是不肯離婚。
「對啊,我在地獄,你怎麼能上天堂呢?」我歪着頭看他,嘴裏也不甘示弱地反駁着。
心裏卻覺得累,這幾年來但凡見到司年我們都是針鋒相對,有什麼意思呢?
我重新倒了一杯酒坐在他對面,將離婚協議書放在他面前,「籤吧,就算我要下地獄,也不想在地獄再見到你了。」
「生前就相看兩厭了,死後也別討我的嫌!」
司年板着臉翻開離婚協議書看了起來,我透過杯壁看他,他還是生得好看,濃眉大眼高鼻薄脣,哦,怪不得薄情。
上天怎麼如此不公平,讓有的人十年如一日的俊朗。
「你又想幹什麼?」他瞪起眼睛裏提防着我。
我冷笑一聲,「我只要這個房子,別的都給你,所有我們共同的資產我全部放棄,你看不見嗎?」
許是以往我要的太多,現下突然這樣,他覺得不對勁吧。
這個房子是我們的婚房,雖然年限久了賣不得什麼錢Ŧú₎,但是我實在是不願意讓其他女人跟他一起住進來,我心眼壞,見不得他跟別人恩愛有加。
而且,雖不值什麼錢買了換塊風水好的墓地也算是可以,生前的家換死後的穴,我兩手空空的來兩手空空的去,也落個輕鬆。
司年謹慎的將協議書翻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才說:「我會讓我的律師重新擬一份,房子歸你,除此之外會再給你一千萬,我們徹底兩清。」
我挑挑眉,他倒是大方,用這一千萬輕鬆就買下我們十年感情。
「你的律師?我的律師你不相信你的律師我就相信?」看吧,我已經不會好好跟司年講話了,哪怕是準備放他自由的瞬間,我也忍不住刺他兩句。
心裏泄了氣,我放緩了聲音說:「算了,我同意。」
他拿着協議書就往門外走,「明天我的助理就會來送協議書,你最好立刻就籤。」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我覺得他都要連夜將他的律師們叫起來開個會討論一下我是不是下了什麼套給他。
我聳聳肩說行,隨便,越快越好。
他還是狐疑地看着我,加大了條件,「我希望你拿了錢以後,能不再生活在 C 市,我們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對吧?」
心裏還是忍不住泛苦水,我利落地將他推出去關在門外,眼不見爲淨。

-2-
司年的助理不愧是領高工資的,他將手中的協議書遞給我時還恭敬的叫我:「林總。」
「嗯。」
我跟司年鬧不和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喬心更是大張旗鼓的給他送愛心便當,司年也有意思,爲了噁心我就真的將喬心安排進公司,做我的助理。
不過沒多久她就回家去了,司年開始跟我離婚。
我沒再去過公司,很少有人會叫我林總了,面前的青年是唯一一個。
我翻開協議書在最後一夜上簽字,「林總,可以再看一看的。」
「不用了,沒什麼好看的了。」
我笑着將協議書遞給他,「轉告你們司總,一個月之後民政局,他可別遲到。」
別耽誤我最後的時間。
「是。」青年禮貌的告辭,我們一前一後出了門。
司年不想讓我留在 C 市,我自己也不想留在這裏,落葉歸根,我想回家鄉。
一路暢通無阻的到達了目的地,我站在了青城的土地上。
想想,我已有近五年沒回來過了。
我先去了一趟墓地,「爸媽,爺爺奶奶,我來看你們了。」
司年說得對,我實在孤單。
我靠在墓碑前面坐了下來,我年幼時爸媽就出了車禍,大學畢業之後爺爺奶奶相繼離世,我將他們葬得很近,我覺得這樣方便祭拜。
「我在這附近也給自己買了一塊,一是我實在是有些想你們,二是……我覺得這塊風水挺好的哈哈。」
我沒坐太久,初冬的天氣已經開始冷了,有細碎的雪花飄下來我覺得有些凍腳。
「行了,我先回去了,很快咱們就見面了,到時候再好好說話吧,我非要跟你們好好說說司年這個王八蛋這些年都幹了什麼。」
我絮絮叨叨的拍拍衣服,轉身離開了墓地。
正是放學的時間,我路過青城中學,在那兒停了停。
穿着校服的孩子們臉上都洋溢着笑容,上學的時光裏放假是最值得開心的事情,哪怕只是週末這樣小的假期。
我在門口站了很久,還是抬腳往學校裏去。
「哎,你幹什麼的?」校門口的大爺攔住我,我着急地說:「老師找家長,大哥我實在有點着急,一會老師急了。」
可能是我眼角泛紅,也可能是我演技精湛,看門大爺還是讓我進去了。
我長舒一口氣,慢悠悠的在學校裏晃。
有學生拎着掃帚在打掃,調皮的男生攥起一個雪球塞到女生的懷裏,被姑娘拎起掃把追着跑圈。
我笑着看他們,好像一晃眼,就能看見年少的我……和年少的司年。
我晃晃頭走近了教學樓,尋着記憶找到了高三五班,還在一樓,教室裏沒人,我輕輕拉了拉門鎖,「咔噠」一聲,門開了。
我一步一步的走進教室,像是能透過陳舊的氣息捕捉到舊時的記憶。
我數着數,坐在那時我的位置上,將頭埋在臂彎裏。
「一、二、三」,這是上學時候我的絕招,只要數到三,司年就會出現在眼前。
我抬起頭,面容晴朗的少年就站在我的桌邊伸出手,「小嫿,我們回家吧。」
一天之中最耀眼的夕陽灑落在他身上,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
「一、二、三」,我睜開眼,夢境在眼前破碎。
我舒了口氣驅散了心中那點不該有的幻想,起身走了出去。
臨走之前,我最後一次回了回頭,滿室寂靜中,抬起頭的少女笑着搭上少年的手說好。
眨一下眼,就如泡沫般消散。
都是回不去。

-3-
我在青城待了一個月,青城的冬天來得更快,踏上 C 市的土地時我甚至難得的覺得有點暖。
「你怎麼這麼久」,司年的臉色不太好看。
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白了他一眼就往裏走。
「怎麼,你離婚還帶着情人,這邊離了你那邊結唄?」我看着喬心站在他身後畏Ṭů²手畏腳的樣子就心煩,話語裏都帶刺。
「你好好講話,喬心今天不舒服,我一會要帶她去醫院。」
我捂了捂手,心下更煩,「喲,行啊,那你先帶她去檢查,我又不急,我等等唄。」
司年上手來拉我,「你快點,別找不痛快。」
我倔勁上來了站在原地不動,「你還強迫我?大庭廣衆的你不嫌丟人?」
喬心又在他身後開始掉眼淚,小聲說着:「別吵架,別吵架。」
我胸口一陣噁心,「司年,你但凡不這麼糟踐我我都立刻跟你領了這證,現在要麼你打暈我進去跟你辦,要麼你就滾蛋!」
司年氣得臉漲成了豬肝色,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拉着喬心走了。
我胸口鬱郁之氣不散,我仔細想了想,就近買了一根棒球棍,掂了掂感覺趁手,立刻打車去了喬心的住處。
我叫來了個開鎖師傅,又叫來了物業。
「這房子戶主是誰?」
物業恭敬地說:「司年先生。」
我微笑着展示出了我的結婚證,「這是我們夫妻共同財產,麻煩您替我開一下門。」
師傅利落地開了門,我打發走了他們大步走了進去。
司年還挺喜歡跟她合影的,雖然不笑,但是有很多。
我們畢業之後司年總是很忙,所以已經很少合影了,先是背對背睡,後來分房睡,再到後來,我們分居,我才意識到我們已經感情破裂,因爲司年開始帶不同的女人回他的住處。
我繞了一圈,輕飄飄地打碎了一個紫玉擺件,那是我奶奶生前喜歡的,我本來買來想送給她。誰料是世事無常,她沒能熬過那年冬。
我說怎麼找不到,原來是被司年找來討好他的情人了。
「呵」我不再猶豫,將手中的棍棒掄得呼呼作響,很快就將屋內的擺放用品砸了個稀巴爛。
許是用力過猛,「啪嗒啪嗒」,開始有液體滴落在地上,我仰起頭將血液蹭掉,低下頭就跟驚訝的喬心和憤怒的司年對上了目光。
「林!水!嫿!」
「嘔!」我作勢要吐,「別叫我的名字,我聽着想吐。」
將棒球棍點在司年胸口,我一字一句地說:「明天,我們民政局見。」
這口氣我算是出了,這婚姻我一天也不想維持了。
「林水嫿,我真的忍你很久!」司年額頭上青筋暴起狠狠將我抵在牆角,我的鼻子又開始出血,我仰起頭將它倒逼回去。
「你怎麼了?」司年手上勁道一鬆,我輕鬆站到一步之外。
「我上火,讓你跟你的小情人氣的。」我將棒球棍搭在肩上對着他說:「司年,我也忍你很久了,趕緊離婚,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輩子別見了。」
下輩子……也別見了。
太痛了,實在是……太痛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司年第二天是一個人來的,我們一句話都沒說立刻簽字,隨着印章扣下,我們終於拿到了那本離婚證。
司年多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我說,瀟灑的轉身一次也沒回頭。
我看了他的背影很久,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的冬夜,他將暖呼呼的熱水袋塞進我手裏說:「小嫿,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那麼溫暖的手,那麼炙熱的眼睛,讓我數個冬夜,都並不寒冷。
呼出一口哈氣,我擦了擦眼淚,坐上了離開 C 市的車。
司年,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

-4-
我住進了一家醫院,開始不怎麼用心的接受治療。
「18 牀!你怎麼又偷偷拔針!」正叉着腰訓我的是個實習小護士,年紀很輕,幹起活來特別利索,訓起人來也……毫不留情。
我縮着肩膀乖乖被她教訓,「你是不是不想治療!你說!」
我轉了轉眼珠半真半假地說:「我覺得這太涼了,真的,你能給我找個小的熱水袋嘛?」
小姑娘半信半疑的判斷着我的話,還是氣鼓鼓地拿來一個精巧的暖手寶。
「不準再偷偷拔針了!」她彎下腰叮囑我,「不疼嗎?」
我看着她的眼睛難得的有些鼻酸,很久沒人問我疼不疼了,關心我的人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不疼不疼,辛苦小周護士啦。」
說不疼是假的,不過半月,手上已經被扎得沒知覺了,我晚上疼得睡不着只好晃着輸液架四處溜達。
護士站裏面只有小周護士一個人,正不住地擦着眼淚。
我輕輕敲她的桌面,「怎麼啦?」
「噓!」她四處看看沒人才問我,「你怎麼不睡覺!」
我指指輸液架說:「睡不着,我溜達溜達。」
她看看我的臉色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擔憂地問:「是不是疼啊?」
我本來想說不是,鬼使神差的,我點了點頭。
她對着我招招手,我推開了護士站的門坐在她身邊,喫了一大塊甜膩膩的麪包,跟她一起看了 5 集狗血虐戀電視劇,用了一大包紙巾,直到天矇矇亮她才催着我回病房。
我叮囑她,「等着我一起看奧,我記着這個劇情了,你可不準偷看!」
小周笑着應我說好,「快,快回去睡覺!」
在我跟小週一起看了三次深夜電視劇之後,某個深夜,我接到了司年的電話。
「你在哪兒呢?」
我挑挑眉,「關你什麼事?」
做夫妻的時候都沒資格問的事,怎麼離婚了反倒來問。
他明顯被我噎住,乾脆利落的掛斷了我的電話,我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恨恨的把他也拉進了黑名單。
小周在旁邊等我一起看電視,小聲地問:「是你……家屬嘛?」
我擺擺手,「我沒有家屬,我家裏的人都死了。」
小周指指手機說:「那他呢?」
我看了一眼屏幕想了想說:「他?他就是個討厭的人。」
很討厭的人!
不過一個電話,沒給我的生活造成什麼波瀾,我依舊白天睡覺、治療、晚上四處溜達,趕上小周護士值班就跟她一起看電視劇。
可是煩人精不會只是出現一下,一週之後我接到了一條陌生短信。
「你把我拉黑了?」
我撇撇嘴將這個號碼也拉黑了。
司年這個人這些年賺了點錢,不知道被誰慣的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我好不容易睡着一次,被他連環電話打醒了。
哦,忘了,他以前也是大少爺。
「喂!」我語氣很差,眼睛都睜不開。
「你怎麼不在家?」司年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
「嘖,」我有點不耐煩,但還是耐着性子問:「找我有什麼事?」
「錢打到你哪個卡上?」
「隨便哪個都行,這麼點破事你幹嘛打電話來問?」
「別掛!」
我將話筒拿近了一點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怎麼不在家?」他又開始說車軲轆話,我卻靈光一閃的問:「你在我家呢?」
「我奉勸你趕緊出來啊,這房子我可掛中介了沒準什麼時候就有人去看房,你趕緊滾出來別擋我財路。」
「你要賣?」他聲音拔高了幾度,「你要把這個房子賣了?」
我壓下心裏那點不耐煩說:「不賣留着下崽?你少廢話吧趕緊滾出來。」
「你在哪兒呢?」他聽上去有幾分嚴肅地問。
「關你屁事啊!」我失去耐心立刻掛斷、拉黑、刪除一條龍,然後怎麼也睡不着了。
睜眼到天明。
在Ṱüⁱ心裏怒罵司年一千萬遍。

-5-
再生氣還是要被小周護士帶着乖乖去治療,在故鄉,難免碰到故人。
「小嫿?」我聞聲望過去,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童念?」
舊識相見,總是要敘敘舊的。
那天得了小周護士的首肯,我難得的擁有了一小會兒出門的時間。
我選了火鍋。
「你過得好嗎?」童念小心翼翼地問。
我笑着說:「還可以,錢有不少,但命不長了。」
她夾菜的手一抖,怔愣地看着我。
我專注的將一塊肉放進嘴裏才發現她大滴大滴地流着眼淚。
「哎,你,你怎麼了?」我趕緊抽出兩張紙給她擦眼淚,一時有點手忙腳亂。
「什麼病?」
我擺擺手,「治不了的病,沒事兒,一時半會也不會死的。」
我看着窗外說:「我想死在晴天裏,冬天還是太冷了。」
「你跟ṭü₊徐望還是那麼過?」
提到徐望,她眼神暗淡了幾分,小聲說嗯。
我沒勸她,不是人人都要想明白,人生在世,活着開心就行了。
「能拜託你個事嗎?」出了門我跺着腳問她。
「你說。」
「別跟別人說你遇見我的事,要是有空,可以多來看看我。」
可能是冷風吹,她眼眶紅了一圈,「嗯。」
「司年不知道嗎?」
「嗯,我們離婚了,他不用知道。」
童念不再說話,我們都沉默的望着前方。
上學的時候,我跟司年是感情極好的小情侶,童念就是追着徐望的跟屁蟲。
北風呼嘯,縱使有過好時光,也是過眼雲煙轉瞬不見。
回到病房,因爲不規範飲食被小周護士抓住把柄大罵一頓,我乖乖聽訓表示以後絕不再犯。
她不退反進,拿了一個推刀要剪我的頭髮,我死死守住。
我們爭論兩天。
「不過是出去喫了一頓飯,以後不去了不就得了嗎?怎麼還要剪頭髮呢?」
小周護士跟我講道理,「你要開始化療了,化療就會掉頭髮,我們剪掉更好一點哦。」
我思索着問:「不化療是不是就行了?」
小周護士大怒,我笑着安撫她,「好了好了,好了好了,我考慮考慮,考慮考慮!」
她還要跟我再說什麼,有高大的身影走進來直直走向我。
「你找誰呀?」
他也不理她,就只是冷着臉盯着我,像是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陰謀詭計一樣。
「找我的,小周護士快放過我的頭發出去上班吧。」
她皺着眉打量着男人,又看了看我小聲說:「有事就叫我。」
我點點頭纔將她送了出去。
轉過頭看向司年,我問他:「不用跟喬心過元旦嗎?」
情人節、聖誕、新年,喬心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叫走司年,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厭惡各種節日,它們讓我顯得更加的……孤苦伶仃。
後來習慣了,覺得一個人過也不錯,他又要來討人嫌。
「這又是你什麼把戲?」
心口一窒,原來就算習慣了鋒利的刀子,撕開傷口的時候還是會痛。
我嘆了口氣說:「是,這就是我新的手段,你可不要上當受騙,趕快走吧。」
「你跟我一起走。」他作勢就要來拉我,我猝不及防被他拉着走了幾步。
「我……嘖,你放開我!」我加重了語氣甩開了他的手。
「我們現在毫無瓜葛懂嗎?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鬆開我的手往後退了兩步,「你休想用生病這種藉口在我這拿走更多的錢,你也知道,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小口的換着氣,只覺得心臟裏的血液都開始不流通,陣陣麻痹。
我甚至不想跟他說一句話,只能將他往外面扯,「滾,趕緊滾,帶着你那兩個錢去找你的小情人,從我眼前消失!」
最後一句話我幾乎是嘶吼着出口,司年咬着牙整整衣領,反手關上了門走了出去。

-6-
小周護士有些擔憂地打開門,「你還好嗎?」
我慘白着臉問:「說不好的話能不輸液嗎?」
「不能哦。」
「……那我還好。」
司年從那次之後就沒出現在我眼前,我又過了一週安生日子。
童念倒是總來看我,雖然我們都說不了幾句話,生怕有哪一句就碰觸到了彼此的痛處,但總體還算融洽。
我總是希望她能給我偷運一些「垃圾」食品,但總是以被小周護士發現從而沒收來收尾。
我無語凝噎。
農曆新年一天比一天近,小周護士偷偷跟我說:「天氣越來越冷了!」
我笑,「臘七臘八,凍死倆三。」
我哈着氣數着時間,在外面放風也得準時回病房,不然又被小周護士講。
轉身的時候用力過猛,撞在一個人身上,我一陣頭暈眼花後退着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揉着額頭繞過他我就往前走,卻被反手拉住了。
「林水嫿!」司年的臉又出現在我面前,要不是天氣太冷懶得伸手我真想扇他一耳光。
「幹什麼!」我毫不畏縮地怒視着他。
他看上去遠沒有上次精緻,臉上都是胡茬,面容很是憔悴。
「怎麼?我們離婚才幾天你就經營不善破產了?小情人把你甩了?」
我陰陽怪氣地嘲諷他,很奇怪的是他沒有反駁我反而就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我。
我打了個寒顫白了他一眼就往屋裏走去。
「小嫿。」
我一個機靈彈出去三米遠,「幹什麼!」
司年已經很久沒這麼叫過我了,這語氣陌生的讓人心慌。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尷尬,「你生病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滿腦子問號,「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皆是沉默。
「我們起碼有夫妻的情分。」
我冷哼一聲看着他說:「別別別,別說夫妻情分,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跟你有情,咱們就按一開始說好的,我離開 C 市,你好好過你的日子別來煩我!」
我甩頭就走,司年卻沒走,他只是跟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頻繁見到司年的原因,我夜裏又睡不好,看看日曆今天也是小周護士值班,索性晃着輸液架走出去。
剛打開門,就被左側長椅上綣縮的身影嚇了一跳。
繞過去借着月光纔看清,是司年的臉。
我不客氣的把他踹醒,「你在這幹嘛?」
他迷迷糊糊醒過來也沒不高興,只是打量着我問:「你要去幹什麼?哪裏不舒服嗎?」
喉頭一梗,我沒好氣地說:「你消失在我眼前我哪裏都舒服。」
他用手摸了摸臉說:「我不走,我好不容易纔找到你的。」
「找我幹什麼?」
他不講話,我不想再站着跟他掰扯。
「快走啊,不然我舉報你佔用公衆資源!」
留下這麼一句話,我興沖沖地衝過去跟小周護士看起了電視劇。
等廣告的途中小周護士湊近了我開口,「那人今天站在你門口很久,只是看着也不進去。」
我估摸着是我下午睡覺的時候,甩開他我就以爲他走了誰知道他還回來啊。
「別理他,過一陣子就走了。」
țŭ̀₀
家中暖意在懷,公司蒸蒸日上,我這隻有冷言冷語,司年那麼爲自己考慮的人纔不會呆太久。
「他找我們調你的病歷……」
我撇撇嘴沒說話。
「我沒給他,但是其他人可能會給,他說他是你丈夫。」
我一下子就急了,「這可是誤會,這得澄清!我們是前任!前任夫妻!」
「我都不知道他來找我是關心我還是覬覦我分他的那點財產。」
小周護士立刻警惕起來,防備地看着我身後,「你幹什麼!」
我一轉頭差點被嚇出心肌梗塞,「你幹什麼啊一直跟着我!」
司年陰沉着臉說:「不是爲了錢。」
我長嘆一聲望向天花板,「不是爲了錢,還能爲什麼呢?」
我只能拉着他回病房,盤腿坐在牀上跟他講話。

-7-
「算你贏,行了吧?」
「到底需要我做什麼?給你多少錢?你需要多少錢?」
司年沉默着將我的手放進被子裏,伸出手握住了輸液管,對着我笑,「睡一會吧?」
「你別這樣」,我對着他擺手,「這樣吧,你直接把轉讓合同寫好我簽字,然後你滾蛋,行嗎?」
司年咬着牙瞪我,「林水嫿,你這張嘴早晚把我氣死。」
我冷哼一聲,「不好意思,那可能是要死在您前面了。」
天上下刀子,司年流眼淚。
「我還沒死呢你這麼快就貓哭耗子假慈悲上了?」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更堵了。
「小嫿,我後悔了,你別嚇我好不好?」司年通紅着眼睛伸出手來勾我的手指。
這麼多年,他還是知道怎麼哄我我最心軟。
上學的時候但凡他惹我生氣,只要坐在我面前低着頭勾我的手指放緩了聲音說:「小嫿小嫿,小嫿小嫿別生氣嘛,小嫿最好了,我最喜歡小嫿了,別生氣了好不好嘛?」
「滾蛋!」我氣得狠了猛地起身踹ƭŭ̀ₓ了他一腳。
我最厭煩他裝作 18 歲的樣子來討我歡心,每每在我原諒他之後就帶着那雙 18 歲時的眼睛做傷害我的事。
我更厭煩自己,總是心軟。
司年像是傷透心了似的站起來,「我就在門外,你要是……想我,就叫我好不好?」
「滾!」多一秒鐘,我都能流下眼淚。
怎麼不想他呢?但是再想,也見不到 18 歲的司年了。
28 歲的司年,我想也不敢想。
小周護士要回家過年了,她貼心的叮囑我:「好好喫藥,好好輸液!不準拔針,不準亂跑。」
我乖乖跟着她背誦,「好好喫藥,好好輸液!不會拔針,不會亂跑。」
小周護士很滿意,我趴在臺子上問她:「能多開點止痛藥嘛,晚上好痛好痛呢。」
小周護士搖頭,湊近了說:「你要不就讓那人進去,讓他陪陪你,也是過年嘛。」
我努努嘴說不,就是因爲他在門口,想想就難受。
心裏痛,身上就更痛。
年三十這一天,司年不在我的病房外守着了,我也不在乎,自己溜達了一圈就跑回房間看電視機去了。
外面的鞭炮聲「噼啪」作響,我站在窗戶邊上蹭了個喜氣。
「梆梆。」
「小嫿,新年快樂。」司年眨着眼看我,嘴角帶着笑意手中捧着蛋糕,夜色裏只有蛋糕上的燭火閃耀在他的眼裏。
「小嫿,許個願吧。」他興沖沖地將蛋糕往我面前推。
我手扶着門沒動,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司年,你真沒意思。」
我「呼」地吹滅了那根蠟燭說:「兩年前的大年夜,我說一個人過年孤單想讓你陪陪我,你回來了,然後晚上 11 點的時候你說要走,說有什麼大項目,合作伙伴的老總不過新年!你得去加班。」
「什麼加班?我都聽到了,喬心說她好害怕,她想讓你陪陪她。」
我雙手交叉在胸前靠在門框上說:「你走的那天夜裏,我一個人過年,覺得那年冬天太冷了,新年也沒什麼意思,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再期待新年了。」
你忘了,我沒忘,我早就不再期待新年了。
我也……不再有新年了。
司年的手在抖,像是想要找什麼藉口來掩蓋,我懶得聽。
「我知道,她不是那時候懷孕了嗎,你去陪陪她應該的,我最後悔的就是那時候沒看明白,還想着你能回心轉意,要是那時候幡然醒悟,沒準現在就能許新年願望了。」
「我想活到一百歲,你能替我實現嗎?」
我反手關上了門,不知道門有沒有砸在他臉上,砸毀了容纔好。

-8-
童念來看我,小心的指着門外問:「在外面的……是司年嗎?」
我義正言辭的糾正她,「不是,那是煩人精。」
童念無奈地笑,「真的要剪嗎?」
「剪吧,小周護士太忙了,別佔用她時間,你替我吧,我還是有點捨不得的。」
童念沉默的動手,替我告別了我的一頭秀髮。
我看着鏡子想,真是個病人了,晚期病人。
我開始不太能四處溜達了,因爲身上痛。
我拜託小周護士爲我找了個護工,我說:「要手腳麻利的,幹活爽快的,我有錢呢。」
小周護士說話算話,第二天就給我找了個護工來,沒等進門就被司年攔下了。
「我來照顧你。」他動作很輕,語氣卻很是強硬。
我痛的不想講話,還是擠出個字來說:「滾!」
「我聽太多遍了,免疫了呢。」
我心裏更堵,怎麼忘了,司年就是我天生的冤家,總是跟我對着幹。
等到稍微緩了緩,我就摔了所有的東西讓他滾。
他半蹲在我面前說:「小嫿,我們回 C 市治療好不好?」
我歪着腦袋問他:「司年,你到底明不明白什麼叫晚期,我的治療都是拖延生命,我不想治!」
而且,我也不想回 C 市,那裏有那麼多我厭惡的記憶。
「怎麼會呢?肯定會有好轉的啊。」
我甩開他的手說:「有好轉有什麼用?我的家人都在地下,我正好去跟他們團聚,你爲什麼總是攔着我闔家團圓?」
「小嫿,我們也是……一家人啊,你不記得了嗎?」
「司年,明兒也拍個片子吧,我看是你該治治病,我們離婚了!給你打個橫幅出來掛頭上你才能記着是不是?」
我深吸一口氣問:「你是不是對這個生病的姑娘,你就特別有好感啊?一開始你喜歡的姑娘,是不是就是你那助理,她病了去醫院掛點滴你就跟人家好上了,後來喬心也是三天兩頭跑醫院。」
我恍然大悟,「懂了,你就是喜歡病美人。」
司年蒼白着臉搖頭。
「你這個癖好挺奇怪的真的,你趁早你看看去吧。」
對着他這張臉我現在都開始噁心,「我警告你,別再礙着我找護工,我明天就死我的錢也不留給你!我取出來從窗口揚出去也不給你!」
司年紅着眼睛拿出盆來放在我身下說:「隨便你。」
他拍着我的背流淚,我更噁心了,將晚上喫的東西吐了個乾淨。
司年沒再攔着我的護工進門,只不過他有時候會幫我請來的護工大姐幹活,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是滿足他這奇怪的癖好。
只要不在我眼前晃,都好。
元宵節這天,大姐請假,我欣然應允,畢竟大姐的小孫子奶聲奶氣,我喜歡得很。
窗外還在放煙花,我靠着窗戶看外面。
「小嫿,窗邊涼。」
我轉過頭看司年,他一直沒走,一個多月一直待在這,睡在外面的長椅上。
小周護士一開始還趕他,後來悄悄跟我說:「他總在你睡着的時候去給你暖液體,我不好意思趕他了。」
「司年,我們出去走走?」
元宵節是不一樣的,年少的時候,新年裏這一天司年會從家裏偷偷跑出來,牽住我的手到學校後面的小喫街,拿他的壓歲錢請我喫好喫的。
司年家族勢大,他總是要從各種聚會中偷偷逃出來,穿着小西裝像個小王子一樣的出現在我眼前。
一年裏面,我最期待這一天。
我曾經問他,「要是你家裏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怎麼辦啊?」
司年笑得開懷,他輕輕擁住我說:「小嫿,那我們就私奔,像現在一樣。」
後來確實,司家希望他娶更門當戶對的姑娘,不想他娶一個連親人都沒有的孤兒。
他毅然拒絕,然後在某一個元宵節帶着我從這個城市離開。
我永遠記得那年顛簸的火車上我趴在他懷裏,「我沒有家人了,司年。」
他緊緊抱着我說:「小嫿,我們組成一個新的家!我做你的家人!」
那年他牽着我的那雙溫暖的手,激動到像要從喉嚨蹦出來的心臟,我一直記得。
誓言聲聲入耳,如今物是人非。
我們爲彼此做過的那樣多,怎麼也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呢?
我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想。
「我想喫那個。」我指着一根烤腸對司年說。
「小嫿……」他面露難色。
我撇撇嘴上前去,準備自己買。
「好了,給你買就是了,你站在這裏等我,那裏煙大,你別去了。」
我心滿意足地咬了一口,久違的找到了年輕時候的感覺。
隨後又指揮着司年給我買了糖葫蘆、魚丸、冰碗。
自己拿不下,我就勉爲其難的用司年給我做人工支架,這喫一口那兒咬一下。
「小嫿」,他突然開口。
「閉嘴!」我瞟他一眼說:「你要是討我的嫌,你就滾回去。」
「小嫿,少喫一點吧。」他聲音有點哽咽,我抬眼望過去,只能看到他微紅的眼眶。
「哭什麼啊?你是不是守在這就是爲了看我什麼時候死啊?」我嘆了口氣甩開他一口氣走出好遠。
「小嫿,小嫿,是我說錯話,我說錯話。」司年快步追上來小聲問:「再喫一點嘛?」
「不喫!」我剛剛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讓他高興。
「這些都對身體不好,你是不是想我早死啊?」
司年垂下眼來,見我要走還是伸手扯我的衣角,「小嫿,想不想喫米線啊?后街的那一家。」
那是我們以前每年必去的一家店,我最愛她家的東西。
可能是食物的誘惑,也有可能是身後衝過來一行年輕的學生,更有可能……是司年穿着西裝低下頭的樣子跟某一年某一刻某一個瞬間重合。
我點點頭說好。

-9-
米線店換了老闆,以前的老闆是個胖胖的大哥,現在換了一對年輕夫妻。
看着更親切,可我還是想要原來的大哥。
食物味道也不一樣了,創新了許多。
我沒喫幾口,司年也沒怎麼動筷子。
結賬的時候小夫妻叫住我們說:「能問一下,是食物味道不好嗎?我看你們都沒怎麼喫。」
我擺擺手,「不是,就是……」
就是喜歡原來的。
食物也是,人也是。
變了就是變了,留不住的。
我們並肩往回走,天上又開始放起煙花,我看着司年的臉想,被愛的人還是擁有特權。
「許個願吧,在放煙花呢。」
我站住腳吸吸鼻子看着他,「快點。」
司年彎下腰來,貼近我的臉頰,他平視着我認真地說:「如果上天能聽見,我希望能回到過去。」
我扯了扯嘴角對他說:「上天聽到了,並對你說了一句:說出來的願望不靈哦。」
老天爺聽不見的,因爲我早就許了一萬遍。
沒有反方向的鐘,也沒有過去。
今天氛圍太好,我還是開了口,「喬心的孩子,不是我推掉的。」
司年的嘴角向下落去。
「你讓她來當我的助理,我確實生氣,但不要臉的是你,孩子又沒成型Ťũ̂⁴,我不至於對他下手,她的手段太惡劣,你居然真的信!」
我越說越氣,沒讓他進屋。
「你真是……太髒了!」
我又狠狠關上了門,希望門能將他拍死。
很快我就不怎Ţũ̂⁾麼能下牀了,醫生問我要不要手術說這樣有一定風險但是成功的話可以多活幾個月。
原話不是這樣講的,我自動翻譯了一下。
我說不要,司年說要。
我嘲笑他,「你說了不算,你現在都沒有資格在我的病危通知單上簽字。」
他又流眼淚,我不想看。
「我們早沒關係了。」
他不能替我做決定,這世上早沒人能替我做決定了。
我一直沒讓司年進門,他長期睡在門外的椅子上,小周護士都來勸我要不讓他進來住。
我大驚失色,「你可是我這邊的人啊!」
小周護士笑着說:「是啊,可是你不是偷偷給他蓋被子嘛。」
誰先失城池,我先失城池。
我還是不讓他進來,我跟小周護士說:「這是我唯一一點堅持了。」
生命走到最後,要說有什麼希望,就是想要更對得起自己一點。
我不能原諒他,那讓我覺得愧對自己。
司年進不來,就開始送花給我。
我最喜歡白玫瑰,他日日訂上一大束給我。
我擺弄了半天笑了一下跟童念說:「你來給我上墳的時候也帶這個花吧,我不太喜歡菊花。」
童念半晌才說好。
司年第二天就換了粉玫瑰,我想好嘛,果然,童念就是個小騙子。
是敵軍的奸細!
但我也沒說什麼,粉玫瑰也得我心意。
我半夜的時候睡不太熟了,總能看見模糊的影子坐在牀前。
我尋思着,莫不是身子弱到這種地步,還是我逝去的家人來接我了。
直到那人握住我的手開口,「小嫿,我錯了。」
哦,是司年啊。
司年的淚水跟他手的溫度一般無二,那麼冷漠的人卻有着滾燙的體溫。
我閉上了眼,重新睡了過去。
跟他說滾太累,不如我的睡眠重要。
他日日來我牀頭,總在夜半時分說有的沒的。
「小嫿,你不要我了。」
嗯呢,不要了。
「小嫿,你瘦了好多。」
嗯,病的。
「小嫿,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已經讓其他人都走了,以後我會按時回家,每天都跟你說我愛你,就像以前一樣。」
我鼻子一酸,睜開眼睛看他,「司年,你是不是知道我對你的縱容所以才一直試探我啊?」
他沉默下來。
「小嫿,我錯了。」
「你錯在哪裏呢?不過就是覺得厭煩所以要去找新的人而已,不過就是覺得一直在身邊的人突然不在了有點不爽,然後發現她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愧疚。」
「不是……我不是!」司年 18 歲跟 28 歲流眼淚的樣子都一樣,癟着嘴角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
「司年,你早就不愛我了,別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
我勉力直起身子說:「就算我現在立刻好起來,跟你回家,很快你也會厭倦這種生活,你就是喜歡找新鮮的感覺,如果我們生活在一起,五年,十年,你又會忘了這一切,還是會有一個又一個年輕的姑娘找上門來。」
「我不會……」他聲音太小我權當聽不見。
「你又會重新帶她們到我面前問我要不要離婚?她們說害怕你就會走,她們說難過你就會拋下我安慰,她們說自己懷孕了流產了你就會自動把我帶入惡人的角色對我大加指責。」
「小嫿……」
我打斷他,「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從來就沒想綁着你,就是害怕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你怎麼……怎麼能把愧疚當成愛呢?」
司年捂住臉哭了起來,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狗。
他抱住我的腰,眼淚浸溼了我的衣服,他一直再說:「我愛你,我愛你,小嫿,我是愛你的,小嫿……」
「騙子。」
我見過司年愛我的樣子,他怎麼還是試圖騙我呢?
我抬起頭想,我不會再爲司年流一滴眼淚,一滴也不會。

-10-
我清醒的時間不太多了,每次睜開眼睛牀頭就會擺放着一束粉色玫瑰。
我不再拒絕司年出入我的病房,只是也不再看他。
小周護士來給我扎針的時候會偷偷抹淚,我心裏愧疚,我想,還是對不住年輕孩子,剛實習的孩子就要面對離別。
我捏她的手,「送你個禮物。」
「什麼?」
「你不哭就告訴你。」
小姑娘癟癟嘴,「誰哭了,我可沒有!」
我笑,這禮物,要等我死了才能講呢。
司年會幫我擦身體,我也不掙扎只是盯着他看,「你有點變醜了。」
他慌張的放下手上的動作問我:「那你覺得我哪裏不好看了,我去修整一下。」
我搖頭,「別去了,再整也不能一夜回到十八。」
我說,我還是愛乾淨清爽的少年郎。
司年勉強笑笑,輕輕幫我蓋上被子。
「司年,你不再喜歡我,是因爲我也不再是十八歲嗎?」
我實在好奇,但司年沒回答,他背對着我嗚咽出聲,後背抖得厲害,像是下一秒鐘就要暈過去一樣哭了很久。
晚上,他握着我的輸液管摸我的臉頰說:「小嫿一直好看,最好看。」
騙子,那爲什麼愛別人。
我不再理他,翻了個身睡着了。
在第 n 次求小周護士多給一點止痛藥之後,天氣終於短暫的暖了一會。
在一場大雪之後。
童念拎着水果進來看我,我問她:「能不能帶我出去走走,外面天氣很好的樣子。」
她四處去望,「司年呢?」
我說:「去買花了。」
童念笑了笑,還是給我蓋上了厚衣服推着我出了門。
路過護士站的時候我看見了小周護士,我笑着跟她擺手,她卻低下頭流了眼淚。
我叫童念去給我拿另一件外套,自己在原地等她。
「電視劇還沒看完呢!」小周護士紅着眼睛說。
我笑,「300 集!已經陪你看了 298 集了!」
「那還有兩集呢!」
她在跟我說,想要我回來。
「剩下兩集,你自己看吧,一定要看完哦。」
我在跟她說,我要去新世界。
我大概知道,我這是俗稱的……迴光返照。
小周護士還要說什麼,我對着她擺手說:「小周護士,一定要開心哦。」
那麼善良的孩子,要好好的過剩下的生活。
童念推着我走下樓,我讓她停在一塊溫暖的陽光地。
初春的陽光暖,我懶洋洋地問:「童念,你告訴司年我在這裏的?」
童念頓了一下,彎下腰來問我:「要不要喝點水?」
我笑,「沒關係啦,沒關係。」
「徐望要結婚了吧。」
她這次沒沉默,「嗯。」
「你怎麼想?」
她的視線移得很遠,聲音像是被風吹過來一般,「我不知道。」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阿寶」,我突然開口,叫她的小名。
童念身子狠狠一僵,紅了眼圈。
「阿寶,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上學的時候,有什麼心願?」
童念扯扯嘴角想了一下說:「想做烘焙師,那時候我們最愛喫甜品,希望能做出最好喫的甜品讓每一個喫到的人都開心。」
多簡單的願望啊。
童念是被媽媽一個人拉扯大的,相似的人總愛相互取暖,我們努力靠近彼此。
寒夜的雪會被溫暖的陽光融化,司年就是我生命中最火熱的那束光。
「小嫿!小嫿!小嫿!」
我轉過頭,看見司年抱着一束粉玫瑰在窗口叫我的名字,他很是急切,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我遠遠的看着他想,這樣就好,只這一眼,就好了。
「我們回去吧?」童念動手要推我走。
我伸出手擋住她,壞笑着說:「阿寶,這是對你偷偷告訴司年的懲罰。」
就要你一個人送我走。
童唸的淚水湧了出來,我抬起手給她擦眼淚。
「阿寶,你看,要說我最想看到的是什麼,就是現在這個場景。」
我偷偷指着司年說:「他關心我,照顧我,擔憂我,因爲找不到我就急得滿頭大汗。」
「從第一次遇到司年開始一直到今天,正好是我人生的一半。」我向後靠着想讓自己舒服一點。
一半啊,多漫長的歲月。
「好的、壞的,都是從他那裏得來的,最真摯的情感,最惡毒的話語,最難以放下的感情。」
我閉了閉眼,聲音哽咽地說:「阿寶,我們怎麼就……栽在一個男人身上呢?」
最開始的夢想,最簡單的願望,最容易的快樂,怎麼就都忘了呢?
「阿寶」,我伸出手去拉她的手腕,小聲地說:「阿寶,我也希望我們生活在童話世界裏,要是遇到挫折,就會有人來拯救我們。」
「但是不能啊,阿寶,不能啊……」
我的眼淚落下來砸在掌心激起一片水花,「阿寶,誰能拯救我們?」
「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拯救自己啊……」
「阿寶,我希望你幸福,你本來……本來就應該是最值得幸福的啊!」
我們本來,應該得到幸福的。
童唸的脣顫抖着,淚珠止不住地砸在我的手上,她連聲說着:「小嫿……別走……小嫿……別走!」
我們都做慣了大人,已經很少說出這種話了,成長的路上最不該的,就是說着孩童話。
但是生死之間,一切都可以被原諒。
我看着她流眼淚,卻沒有力氣幫她拭去。
「阿寶,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無論什麼,我希望你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哪怕是依舊留在徐望身邊守着一段沒結果的愛情也行。
「你要……快樂。」
替我快樂。
「小嫿,小嫿醒醒,有沒有什麼話,要對司年說啊……」童念在我身邊嗚咽着說。
我的意識開始恍惚,靈魂好像被抽空,我只能僵硬地搖頭。
說什麼呢?
相愛的時候說夠了甜蜜的話語,不被愛的時候說夠了挽留的話語,心死的時候又說了那樣多冷酷的話語。
我還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呢?
我這一生,能對他說的,早都說過了。
原來走到終點,我們無話可說。
「阿寶」,我還是勾起嘴角對她笑。
「是晴天呢。」
是我最喜歡的,溫暖的晴天。
黃泉路上,也不會冷了。
「小嫿!」有人聲嘶力竭地跑向我,我抬眼去看,像是懷裏抱着粉玫瑰的司年。
他踉踉蹌蹌的向我跑過來,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恍惚之間,我彷彿又看見了那年春季,有穿着白藍校服的少年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裏捧着路邊匆忙撿到的野花花束。
他羞得紅了臉,卻還是直視着我說:「小嫿,能不能……做我女朋友?我保證!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只是笑,笑着接過花對他說:「好吧,那說好了,你可不準食言哦!」
司年,你可不準……食言呢。
是你食言。
那顆說好永不落下的淚,還是順着眼窩滴落下來。
春回大地,我長眠不醒。
司年番外
「你不想見我,是不是?」
墓碑不講話,照片上的人只是笑,我卻有點懷念她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罵我的樣子。
哪怕……就只是拎着棍子把家裏砸個稀巴爛也好。
可惜不能。
「你多心狠啊,一句話也不留給我。」
最後一面也不讓我見,只留下一塊自己早就買好的墓地。
「小周護士哭得可慘,她說她永遠也不看那最後兩集電視劇了,她答應你,要一起看的。」
孩子哭得兇,把眼睛都哭腫了。
我擺弄着那一大束玫瑰花說:「你給她的錢,她都捐出去了,你的眼光一貫比較好,小周護士是好孩子,她說她本來就是治病救人,這些錢要去更有意義,更需要幫助的人手裏。」
除了愛我,你都認準了人。
「童念跟徐望分了手,徐望婚也沒結就每天守在她買的那一小家店鋪面前,童念也不見他。」
我想,肯定是小嫿跟童念說了什麼,她也不會告訴我。
「小嫿,你怎麼一次也不到我夢裏來?」
我還是伸手摸上她冰冷的照片,「也是,你應該怪我。」
我給自己開了一瓶酒,「小嫿,我也怪自己。」
「一開始只是新鮮,新鮮嘛,怎麼後來走着走着,就回不去了呢?」
「小嫿,我從來不想跟你離婚,你肯定不信, 但我不想跟你離婚, 我以爲……」
以爲你永遠不會走。
你一直在我身後, 只要我回過頭你就在我身後的啊,怎麼會走呢?
是我貪心。
「小嫿, 我說什麼你也不信,沒關係,你不來見我我就去見你,我都忘了, 我的願望……」
「是跟你有個家。」
「小嫿, 你走之後, 我真的沒有別人了。」
「你肯定覺得我可笑,我也覺得自己可笑, 怎麼走到今天, 才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呢?」
「你肯定以爲是童念告訴我你在哪裏的對不對?不是, 是我在找你。」
「小嫿,是我在找你。」
「我找了你很久, 家裏不在公司不在, 我好慌啊, 我找不到你。」
「後來我找到你了,你卻躺在醫院裏。」
「我寧願你是騙我, 罵我,打我,也不想你是真的病了。」
我抹掉淚水,「你估計又要罵我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想了想說:「咱們的房子,我又買回來啦。」
「那是擁有我們記憶的房子,怎麼能賣給別人呢?」
「那家學校后街的店, 我盤下來啦。」
「那是你最喜歡的,以後……就由我來做啦。」
「你肯定要罵我,沒事, 我做夢都想被你罵。」
猛地想起包裏還帶着童念做的糕點, 我趕緊拿出來擺好。
「童念一定要我把這個給你, 我差點忘了,她說這是她做的第一份, 講好了要給你的,你嚐嚐,做的不好喫的話, 就去她夢裏罵她。」
「小嫿,我好想你,也入我的夢, 好不好?」
我捂着眼睛想,你肯定不願意。
好吧,那就我來找你。
後記——
童念想了很久, 還是將司年的骨灰葬在了林水嫿身邊。
「天氣涼,早點回去吧。」徐望站在她身邊打着傘小聲說。
「我以爲……司年會自己好好下去的。」
徐望眼眸暗了暗,「記憶太重, 他割捨不下。」
「那爲什麼……一開始要那樣做呢?」
徐望低下頭, 「因爲看不清。」
童念攏了攏衣服轉身走了出去。
「我送你回店裏吧。」
童念指着在樹下站着的人影說:「不用啦,我丈夫在等我呢,你早點回去, 天氣涼。」
記憶太重,誰又能割捨的下呢?
都看不清,那就合該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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