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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真千金。
十五歲那年,我被我爹當朝宰相接了回去,認祖歸宗。
人羣中走過一個氣質清冷、豔光四射的着翠綠衣衫的絕美仙女兒。
我爹和藹地一笑,衝她招手,喚她:「快過來,這就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妹妹。」
假千金不緊不慢、儀態優雅地走到我跟前,垂下眼眸看我,嗓音冷冷,沒好氣道:「我叫李傲天。」
第一次見面,就主動地做自我介紹,這也太有禮貌了吧。
我撓了撓頭,咧嘴一笑:「俺叫桂芬……」
李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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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表面是個土人。
但其實,我是裝的。
來時,俺們村最有文化,住我隔壁的豆腐西施妙雲給我長篇大論了一通,大意就是:「桂芬哪,你看你長相平平,又沒啥文化,手藝不佳,一無是處的。剛回相府可得韜光養晦,得藏拙。」
我除了聽出來她罵我,其他啥也聽不明白。
妙雲急得上躥下跳:「我讀的書比你多一頁,聽我的。你們相府那個假千金你可得小心提防,指不定存着什麼壞心思要搞你呢。」
我撓撓頭:「不能夠吧,她幹嗎要搞我?」
妙雲:「要不是當年宰相夫人你親孃抱錯了孩子,住在宰相府裏的就是你了!那個假千金鳩佔鵲巢這麼多年,眼見着你回去,她所有的榮華富貴都化作泡影,肯定會針對你!」
我點點頭:「你說得有點兒道理,但要是宰相夫人沒抱錯,跟你做好姐妹的應該就是那個假千金了。」
妙雲看了看我。
我看了看妙雲。
妙雲的臉上露出了懺悔的神色:「我可真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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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聽取了妙雲的意見,準備先搞一下僞裝者,探探假千金的老底。
我爹養了李傲天多年,已然當她是親閨女,況且宰相府不缺銀錢,多養女兒並不費勁兒,且我阿爹阿孃都早死了,李傲天早已是無家可歸。便假稱我是被送去寺廟祈福的李家二小姐,如今剛剛被接回來,李傲天還是李家的大小姐。
我爹一下子有了兩個女兒,臉笑得如菊花一般燦爛。
倒是李傲天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並不見得有多高興。
一位衣着華貴的貴婦人從檐廊下走出來,雙目垂淚,直走過來抱住我,也不管我衣衫破舊,上頭還沾了泥點兒,她邊用力地拍我的背,邊嚎:「孩子啊,可算找到你了啊,不然,我怎麼對得起我死去的姐姐啊。」
一旁李傲天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惡。
我爹神色一黯,須臾,才爲我解釋道:「這是你母親,是你親孃的表妹,你親孃她……」我爹頓了下,才道,「你十歲的時候,她便沒了……」
我怔愣了下,才憨裏憨氣,道:「那她應該是俺姨,咋是俺母親嘞?」
我爹一噎,就連那貴婦人的臉色都瞬時一變,一旁李傲天皮笑肉不笑道:「娘死了,姓白的她趁機上位嘍。」
我爹臉色一沉,語氣微重,道:「傲天,不許這麼說你母親!」
旋即又轉臉去寬慰那貴婦人:「淑蘭,傲天還小,你別放在心上。」
李傲天便不再說話。
倒是那個淑蘭這會兒早已神色如常,她撇開此事不談,道:「孩子,別難過,母親會替姐姐好好地疼你的。」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李傲天似乎很不喜歡這樣熱鬧的場合,她道:「人接完了,沒我事兒了吧,我先去房裏躺平了。」
話畢,就一臉不悅地走了。
白淑蘭怕是擔心我心裏膈應,連忙寬慰我:「你剛回來,興許有些不適應,母親已讓廚房爲你備下飯食,咱們先去你院子裏瞧瞧。」
「母親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兒的院子,就照着心裏想的爲你置辦了,你要是有不喜歡的地方,儘管告訴母親。」
我語氣輕快地應她:「俺曉得嘞!」
白淑蘭又望了望李傲天離開的方向,像是爲李傲天說好話:「傲天這孩子性子一向來如此,時日還長,你與她相處久了便知道了。」
但聽起來這好話像是壞說。
我假裝沒聽出來,道:「那俺喫完飯就去跟她相處相處。」
白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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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淑蘭帶我去看了我的院子,就在李傲天的院子「不由天」隔壁,白淑蘭顯然是用了心的,花裏胡哨地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我看得臉都皺到一起,但怕白淑蘭發現,我很快地將臉像大餅一樣又攤開。
白淑蘭忙前忙後,又是帶着我喫飯,又是領着我介紹給府裏上下的僕婢認識,還給我送來了一堆粉色的新衣裳。
我回院子時,正碰上李傲天出來,冷不丁地打了個照面。
她神色涼涼地打量了我一會兒,纔不鹹不淡地扔下一句:「小傻子。」
「你可別被白淑蘭那個女人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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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淑蘭照顧我十分盡心,我爹瞅着我們母慈女孝的樣子,甚是滿意,只有李傲天,來回碰見我都是一副不願相處的樣子。
倒是白淑蘭特意地叫住了她:「傲天,明日就是春日宴了,讓你妹妹與你同去。她剛回來不久,也該慢慢地融入帝京貴女的圈子了。」
李傲天眯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淑蘭,來時,白淑蘭便先給我做了心理建設:「明日是春日宴,都是帝京貴女世家公子愛去的宴會,母親讓傲天領着你一道去,你也好多認識些同齡的女孩兒。」
她眉心皺了皺,又嘆氣:「若是傲天不答應,你可千千萬萬不要記在心上,不要怪她,也萬萬不要同你爹說。」
那架勢,生怕我不記在心上,不怪她,不去和我爹告狀一樣。
我點頭:「俺不會滴。」
白淑蘭抬手摸了摸我的顱頂,咬牙切齒道:「那就好。」
李傲天看了我一會兒,才道:「好啊。」
白淑蘭愣住,顯然沒想到李傲天這樣輕易地就答應了。
李傲天彷彿我不在一樣,對着白淑蘭放狠話:「你想讓我做什麼,我偏不做。」
她笑:「可我知道你今日不想讓我做什麼,那我便偏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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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跟着李傲天前往春日宴,她只對跟在她身側的我囑咐道:「待會兒你跟緊我了,可千萬別迷路。」
像是怕我惹出麻煩一般,她難得耐心地給我科普,道:「蘇尚書府的四小ṭų₎姐是個海王,她身邊的男的有一個算一個你都別搭理,全是她養的魚。」
「張御史家的幺女是個戀愛腦,以後就是挖野菜的命,你也別跟她多廢話,我怕你被她帶壞了,以後也去挖野菜。」
我仰頭看李傲天:「可是,俺就是喫野菜長大滴嘞,俺挖野菜賊溜!」
李傲天垂眼看我,眼眸中第一次有柔軟疼惜的神色。
須臾,她望向遠處,道:「將軍府的三小姐顧雙雙是個死綠茶,沒少領着她身邊那幫跟班整我,上次我沒留神兒還被她們幾個給推進湖裏,染了風寒,養了十天半個月纔好。」
我問她:「那後來呢?」
李傲天:「什麼後來?」
我:「死綠茶她們。」
「哦,你說這個,好了之後我給她們一人十個大逼鬥,臉都扇腫了,她們養了一個月才敢出來見人。」
李傲天聊到自己的豐功偉績就很開心,眉飛色舞起來。
日光拓下來,襯得她愈發地好看。
須臾,李傲天冷靜下來,道:「總之,她見到你,知道你是我妹妹,定然會針對你,以達到羞辱我的目的。」
「所以,離她遠點兒,知道嗎?」
我點頭:「恩,俺記住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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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跟李傲天走散了,被顧雙雙和她的擁躉圍在了花園一角,顧雙雙笑得陰惻惻:「你就是李傲天的妹妹,李桂芬?」
我嚇得發抖,瑟縮着點了點頭:「是、俺就是。」
顧雙雙吩咐她們:「你們幾個去外邊守着,一個鄉下來的破村姑,我一個人就能輕鬆地對付。」
跟班們都四散去把風,我卻被顧雙雙逼至花園池畔。
顧雙雙伸手拍了拍我的臉,拍了一手粉,她語帶威脅,道:「你知不知道,你最錯的,就是不該做李傲天的妹妹。」
顧雙雙伸手要推我進池子裏,卻被我閃身躲開,她去勢一時沒收住,直接整個人跌落水裏,開始在水裏撲騰。
我蹲在岸上看着她,顧雙雙朝我伸手:「我不會鳧水,快拉我上去!」
我恍然大悟:「原來,你不會鳧水啊?」
顧雙雙看着我臉上的神色,不由得大驚:「你要幹什麼?」
我笑:「你家裏人有沒有告訴過你啊,不會鳧水這種祕密,可千萬不要讓你的仇家知道。」
我抬手,放在她的頭頂,直接將她摁進了水裏。
顧雙雙拼命地掙扎,可她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那點兒力氣於我不過泥牛入海。
眼瞅着她快沒氣兒了,我才卸了手上的力道,扯着她的頭髮,把她提起來。
我像看一個死人一樣,問她:「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
顧雙雙拼命地搖頭,我抬手一個大逼鬥扇在她的左臉上,白皙的臉上赫然出現一道指印。
「現在,知道了嗎?」
顧雙雙拼命地點頭。
我又一個大逼鬥給到她的右臉。
顧雙雙眼圈都紅了,口齒不清道:「我認錯了怎麼還打?」
我笑:「錯了,才更該打啊。」
外間隱隱地有人聲騷動,但有顧雙雙那幫跟班攔着,一時半刻,這兒還不會被人發現。
我扯着顧雙雙溼漉漉的頭髮,迫使她臉側向一邊,我湊到她耳邊,道:「你啊,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遠處傳來李傲天的咆哮:「草泥馬的顧雙雙,你們他媽的把我妹妹搞哪裏去了?!」
「她要是少了一根頭髮絲兒,老孃要你們的命!」
顧雙雙拼命地求饒,腫着半邊臉哭着道:「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我牽了牽脣角,似笑非笑:「蠢貨。連自己錯在哪兒了都不知道。」
我冷笑了下,把她的頭又摁進水裏,等着她喘不上氣來了再將她的腦袋提出來:「現在知道,不該招惹的是誰了嗎?」
春日的池水冷得刺骨,顧雙雙一邊發抖,一邊拼命地點頭:「是李傲天,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碰她了。」
我這才鬆了她的頭髮,笑意淡淡:「我李桂芬的姐姐啊,可不是你這種蠢貨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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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人聲愈發地近了,李傲天甩開攔截她的衆人,瘋跑過來,看到一身溼漉漉連臉都腫了Ţű̂₃,剛從池子裏爬上來的顧雙雙,眼裏幾乎冒火。又看見我在一旁安然無恙,提起的那口氣纔算是卸下來。
沒等她開口,我就衝過去抱住李傲天的盈盈細腰,擱那兒乾嚎道:「姐,俺害怕。」
李傲天香香軟軟的,真是好抱,我有點兒不捨得撒手。
她垂眸看了看我,眼中帶着瞭然的溫柔笑意,須臾,抬手揉了揉我頭頂,像是安撫我一般。
我仰頭看她,只見她目光凌厲地看向周圍,冷聲道:「聽見沒有?你們嚇着我妹了!」
被她一吼,我感覺那羣嬌小姐各個都哆嗦了下。
跟顧雙雙一夥兒的陳妍卻在關切顧雙雙:「雙雙,你怎麼了呀?你怎麼會掉水裏了?」
顧雙雙剛要說話,便對上我望向她的視線,我歪着腦袋,緩緩地牽脣,對着她咧嘴一笑。
顧雙雙要出口的話就這麼嚥了回去,改了詞兒道:「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陳妍不可置信:「剛剛明明……」,她眼神亂飛道,「還有,你的臉……」
「是我自己撞到的!」顧雙雙打斷陳妍的話。
我點頭附和:「是哩,俺親眼瞅見得嘞!」
「俺還想救她哩,但是俺救不着……」我癟着嘴,異常委屈,「還撞成這樣,可憐得嘞。」
李傲天的火氣更大了,拉着我就走,臨行還丟下一句狠話:「晦氣玩意兒!下次要掉水裏就自己掉,濺起來的水花可別沾着我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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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春日宴是沒法兒待了,李傲天腳步飛快地在前頭走,我在後面狂追:「姐,別生俺氣嘞。」
李傲天停下腳步,語帶心疼地責備我:「我不是說了讓你別走丟了?你怎麼不聽?」
我扯了扯自己的耳朵:「聽見哩,聽見哩,兩隻耳朵都聽見哩。」
李傲天:「那你還走丟?」
我伸出手,牽起李傲天如玉一般的手道:「肯定是因爲恁剛剛沒牽着俺哩。」
我憨憨地一笑,晃了晃李傲天的手:「這樣就不會丟哩。」
李傲天看着我,眼瞳跳了跳,良久,纔不耐煩地說了句:「知道了。」
然後,就一路牽着我,直到在馬車上,也一直沒有鬆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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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相府,管家老王急匆匆地迎出來,引着我們就要回院子:「老爺夫人吩咐,二位小姐出去遊玩一日,回來定是累着了,先回院子休息。」
李傲天理都不理老王,直接就往前廳走:「我不累。」
我屁顛屁顛地跟上:「俺也不累。」
老王一路追隨,死勸活勸,我跟李傲天已經成功地抵達前廳——旁偷聽。
我爹面色凝重地坐在上首,白淑蘭在那兒說話:「崔玉姐姐,我家傲天同秦冉的婚事,是姐姐還在的時候就定下了的。」
「您這會兒上門說要退婚,恐怕不合禮節吧?」
那崔玉一身華麗衣衫,滿頭珠翠,眼高於頂,道:「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李傲天是個贗品啊。」
「我們家秦冉可是榮陽伯府的嫡長孫,九代單傳,就算是尚公主,那也是配得上的。」
「區區一個假千金,憑什麼進我們榮陽伯府的門?」
我已經聽不下去,正擼了袖子準備出去跟那個崔玉理論,卻被李傲天扯着手腕攔下來:「退婚這點兒小事兒,不值得生氣。」
我看了看李傲天,退婚都是小事兒,那什麼是大事兒啊?
「姐,恁真不生氣啊?」
李傲天無所謂道:「我本來也沒想過要嫁給那個什麼秦冉。」
但我爹卻不這麼想,他直接問坐着的那個少年:「秦冉,今日我不關心旁的人怎麼想。」
「你與傲天相識多年,我只問你,你是怎麼打算的?」
秦冉眼神閃爍,須臾,他才低聲道:「我聽我母親的。」
李傲天沒忍住,低聲地罵了句:「死媽寶。」
我認真地看了看那個秦冉,道:「這人俺見過哩。」
李傲天搭話:「恁擱哪兒見過哩?」
我:……
李傲天:……
李傲天:「媽的,給你帶偏了。」
我撓撓頭:「俺見過他跟在那個蘇四小姐身邊哩。」
李傲天啐了口:「一條破魚,還給他顯擺上了。」
我倆罵我倆的,白淑蘭已經開演了:「崔玉姐姐,秦冉同傲天的婚事,結的是秦李兩姓之好,是榮陽伯府和宰相府的大事兒,若是就這樣退了,妹妹我也怕人家外頭要傳閒話,說咱們兩家生分了。」
崔玉扭了扭身子,拿起茶盞呷了口茶,復又慢慢地放下,方纔不緊不慢道:「我只是說要退我家阿冉和傲天的婚事,又沒說不顧兩家的情誼了。」
白淑蘭探尋道:「崔玉姐姐的意思是?」
崔玉笑:「退了假千金的婚事,再結和真千金的婚事。」
「能進我們榮陽伯府的,只能是貨真價實的宰相府嫡女。」
……
李傲天躥天猴一樣躥了出去,渾身是火,我連拉ŧŭₕ帶拽也沒扯住過她的一片衣角。
說好不生氣的呢?
咋這會兒這麼大火氣。
然後我就看見她站在崔玉跟前,指着她罵罵咧咧:「放你孃的清朝屁。」
「你那軟蛋兒子什麼傻逼貨色也敢肖想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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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傲天這也太沖動了。
罵人罵得這麼直白,都不帶拐彎兒的,叫人多下不來臺啊。
崔玉一臉不忿:「贗品就是贗品,半點兒規矩都不懂。」
秦冉也長本事了,跟李傲天對峙:「誰準你這麼跟我母親說話的?還不道歉!你這樣沒臉沒皮的女人,這輩子都別想嫁進我們榮陽伯府。」
李傲天叉腰怒罵:「誰稀罕了怎麼的?你個普信媽寶男,可千萬別來沾我們李家的邊兒。尤其是我李傲天的妹妹,你想都別想!」
崔玉道:「原本還想着我們榮陽伯府前來退你的婚叫你面子上過不去了,往後再嫁也難。尋思着等你妹妹嫁過來,收你入府做個妾室,你們姐妹倆到底也有個照應。如今看來,屬實是沒有必要了!」
不提這茬還好,提了這茬兒李傲天更氣上頭:「別說我妹還沒過門,就算她日後嫁人,夫家也絕對不準納妾!」
我眼見勢頭不妙,趕忙走了出去,站到我爹身側,一臉害怕小心的樣子,道:「爹,怎麼回事兒?俺害怕。」
崔玉行事本就過分,我爹心裏本來就有氣,見我這副樣子心疼得不行,才柔聲地寬慰我:「桂芬,別怕。」
他聲音揚起來:「這是在我們李家,你爹我再不濟也是個宰相,女兒的婚事,我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白淑蘭原本隔岸觀火,想看李傲天同崔玉吵出個子醜寅卯,這會兒見我爹發話,便忙過來勸道:「老爺,您可別氣着自己。到底是姐姐定下的婚事,咱們再商量商量?」
一面又拉扯我到崔玉跟前,道:「崔玉姐姐,這就是桂芬。孩子還小,剛回府,不過人是頂懂事聽話的。」
李傲天聽着白淑蘭這頓指桑罵槐,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白淑蘭催促我:「還不快見過伯夫人和你秦冉哥哥?」
我一副瑟縮沒出息的樣子,簡單地施禮,道:「伯夫人。」
「秦冉蟈蟈。」
「土氣是土氣了點兒,但是多少和芸姐姐還是有五分相像的。假以時日,還是能教養出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來的。」崔玉望着我一臉挑挑揀揀的樣子,道,「明日啊,我就派個教引嬤嬤過來,好好地教教桂芬規矩。」
我轉頭看我爹:「爹,這位夫人爲啥要派人教俺規矩?」
我萬般委屈,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純潔無知:「是因爲俺不懂規矩嗎?」
自家的女兒哪裏輪得到別家來教?真當自己是皇親貴胄,有皇位要繼承啊?
我爹原本覺得對面來的是位夫人,交由白淑蘭處置更爲妥善,他便不便搭話,可這會兒都被人蹬鼻子上臉了,我爹也懶得忍了:「我李家的女兒,我李家自己自然會教,輪不到不相干的外人來指手畫腳。」
崔玉臉色一變:「李大人,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白淑蘭於當中一站,兩邊說和:「老爺,崔玉姐姐,萬事還請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她捏出帕子,掩面而泣,道:「是淑蘭無用,對不起姐姐。」
白淑蘭這些年,回回遇事,擡出我娘,我爹便萬般不忍心多一句責備。如今,她故技重施,我爹眉頭不自覺地微蹙,心下戚然。
我見勢不妙,對着我爹純真無邪,道:「爹,這是俺娘定下的婚事,所以不能退。可惜,俺娘死得早,俺沒能見着俺娘。但是俺相信,要是俺娘還在,見到恁個秦冉是這樣子,指定不會讓俺姐嫁給那個什麼秦冉的。」
李傲天立刻附和:「對!爹!要是娘在,知道秦冉是這麼個玩意兒,也肯定不會讓李桂芬嫁給那個媽寶!」
崔玉哪裏見得別人說她的寶貝兒子一個字的不是,立馬指着我和李傲天就罵起來:「你們兩個,說什麼呢!」
白淑蘭剛要說話,直接被我爹打斷:「夠了!桂芬和傲天說得都沒錯,若是阿芸還在,她斷不會捨得女兒嫁到你們榮陽伯府那樣的人家!」
「今日,李家同你們秦家的婚事就此作罷。」
崔玉許是從未被人這般教訓過,自覺下不來臺,梗着脖子道:「你當我們榮ţú₇陽伯府稀罕你們李家的婚事嗎?」
李傲天拱火道:「不稀罕不稀罕,你的寶貝兒子是要尚公主的呢!」
崔玉咒罵道:「你們李家的兩個女兒,一個沒有教養,一個土裏土氣,活該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我爹最是護短,聽人這樣罵自己女兒,自然是忍不了,回懟道:「我李家的女兒,自有去處。若是不想嫁,留在我們李府,養一輩子,我也養得起!」
「我們李府不歡迎你們,淑蘭,送客!」
白淑蘭見勢不便再多說什麼,只好張羅着一面賠禮道歉一面送崔玉她們出府。
李傲天笑嘻嘻:「爹,你剛剛說要養我們一輩子啊。那我可當真了啊,我就賴在你身邊不走了。」
我瘋狂地點頭:「俺也一樣!」
我爹指着李傲天一邊鼻子罵她,一邊氣笑了:「瞧你那嬉皮笑臉的樣子,別把你老實巴交妹妹也給帶壞了!」
「趕緊讓你們母親給你們安排青年才俊相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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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廳散了,李傲天才眯了眯眼看我,道:「老實巴交?」
我故作懵懂地點頭。
李傲天笑笑,不提這茬兒,繼續道:「你剛剛還不算笨,知道搬出娘。」
我憨憨地笑道:「俺心裏怎麼想,就怎麼說嘞。」
「俺是不是說得挺好?」
李傲天伸手撫了撫我的頭頂,眸色溫柔:「挺好的。」
她忽然有些悵然:「要是你也能見見娘就好了。她是……很好、很溫柔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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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雲如約地來了京中,與我交換了情報。
回宰相府前,妙雲從中穿針引線爲我鋪路搭橋,找了個說是在宰相府謀過差事,代號「村口老王」的老人問了問宰相府裏的事兒。
那個村口老王的嘴巴確實很大,而且着實很是八卦,關於宰相府的一切,無有不知,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譬如,我娘身子骨兒原是很不錯的,誕下我後才身體逐漸地虧空,日日不如一日,纏綿病榻數年,終是沉痾難返去了。
又譬如,我娘是我爹的白月光,我爹深愛我娘,愛屋及烏,對李傲天驕縱,也因此照顧白淑蘭這個我孃的妹妹。
再譬如,李傲天小時候性子並非如此,而是乖巧聽話懂事,少時與白淑蘭也相處得很好,並不似如今這般水火不相容。只我娘過世前一年,李傲天於京中落水,被救上來後昏迷了足足三日,醒來後,性情大變,處處和白淑蘭作對,至今有愈演愈烈之勢。
至於我娘爲何病逝,村口老王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說是我娘其實身子骨兒並不差,只是白淑蘭買通了爲我娘治病的大夫,在她的飲食和藥膳中下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日久天長,終是要了她的性命。
村口老王甚至給我們指了條明路,去找到當年跟白淑蘭合謀的大夫,出來指證她。
村口老王還給了我們一條線索,那個大夫正是如今正在京中。
妙雲:「老王說的你信幾分?」
我將從白淑蘭那裏騙來的珠寶首飾都給妙雲,讓她繼續打聽消息,收買人心,我慢悠悠道:「十成。」
妙雲疑惑地看我,我道:「有人透露消息給我,是想扳倒白淑蘭,但到底對我沒有惡意。這份大禮,我就收下了。」
「對了。」我囑咐妙雲,「幫我找到那個大夫,順便,那樣的藥,一模一樣的給我弄兩份來。」
那樣的藥,害死我娘性命的藥,我總要讓作惡的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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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子漸漸地差了起來,遍尋名醫也不得好,只一日日地消瘦下去。
李傲天常來我院子裏跟我說些新鮮事兒,譬如,先前來我家退婚的秦冉,當真尚公主了。
瓏玉公主生性乖張,府內面首無數,找個駙馬不過是爲了應付皇帝,勉強地做出個肯成家的樣子來。
若是秦冉知些分寸,兩人日子倒也能過下去。
只不過,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母親崔玉,竟然擅自進了公主府,還擺出婆母的架子來。
她見自家兒子受了冷落,要上門爲兒子找臉面,闖進了瓏玉公主的酒宴,彼時,瓏玉公主正同她那幫面首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崔玉上前就打碎了酒壺,摔爛了樂伶的琵琶,還大吼大叫嚷嚷着瓏玉公主不知檢點。
瓏玉公主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直接命人將崔玉狠狠地打了一頓,扔出了公主府,揚言誰若敢替她看診,便是與自己作對。如此,自然無人敢爲崔玉看診,本就是夏日,她那傷口不多時就化膿,整個人因此去了半條命。
皇帝不忍苛責自己的愛女,任由事態發展,崔玉這傷拖了足一個月,皇帝才假裝知道消息,不輕不重地責罵了瓏玉公主兩句,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崔玉沒了半條命,她兒子卻還得在公主府受苦,不多時,秦冉就因玩樂時太過火,在水中泡久了,傷了子孫根,徹底地失勢。榮陽伯府也因此絕後。
我「咯咯」直笑,只覺得萬分暢快,李傲天也十分解氣道:「這秦冉也是活該,就他那樣兒,還想跟你成婚,婚後還聯合他娘對你百般磋磨……」
話到嘴邊,她便住嘴了。
我斂住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村口老王,就是你,是不是?」
李傲天臉色一變,怔愣了下,道:「你都知道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你也想替娘報仇。」
「可若真想報仇,不下狠手,怎麼行?」
我看着李傲天,當着她的面,將藥碗裏黑黢黢的藥一飲而盡。
李傲天瞳眸瞬大,須臾,纔將藥碗搶過來,怒罵我:「李桂芬!你瘋了!我給你傳消息,是爲了讓你小心提防白淑蘭,不是讓你拿命來博!」
「你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我笑:「姐姐,若是想報仇那麼容易,你也不會蟄伏這麼些年都不曾出手扳倒白淑蘭吧。」
「爲了娘,就是八千、八萬、八十萬,我亦不悔。」
我目光灼灼,咬牙切齒,無比堅定:「我要她的命!」
須臾,我看向李傲天,問她:「你現在,是不是也該給我講講你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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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傲天是本真假千金文裏的穿書女主,我們所有人,都是書裏的配角。
她是胎穿,直到九歲那年她因爲撞破白淑蘭和大夫密謀毒害我孃的事情,被白淑蘭狠心地推進池子裏,她才覺醒。她知曉往後發展的所有劇情,所以,她做的第一步,就是要揭穿白淑蘭。白淑蘭對我爹一見鍾情,卻嫉恨我娘纔是我爹的真愛,因此,便想拿我孃的孩子發泄恨意,將我和李傲天偷樑換柱,讓我孃親生的孩子只能在村裏受苦受累地長大。
李傲天先是使人送信到我們村裏給我阿孃,我阿孃才驚覺當初的情形確有抱錯的可能,便收拾東西要帶我上京認親。可原本我不該在這個年歲回家,強行改變劇情的李傲天遭受到了第一次打擊。
我阿孃在第二日溺斃在了洗衣裳的小溪旁。
李傲天帶着愧疚和痛苦一點點地長大,眼睜睜地看着劇情進展,從小待她如珠如寶的娘因病而逝,而我爹卻矇在鼓裏,還娶了害死孃的仇人做繼室。
她掙扎,她反抗,可她每一次的舉動,都會帶來她所說的「蝴蝶效應」,會傷害更多的人。
她更怕我會因她一念之差再受傷害,便隱忍不發,只想着熬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她只好遵從原書裏跟我水火不相容的態勢,對我冷言冷語,卻忍不住地想要關心我。
她假裝不在乎,卻早早地安排打點好一切,只想叫我小心提防白淑蘭。
可她唯一算漏的是,我竟然會爲了報仇,不惜傷害自身,也要拉白淑蘭下水。
李傲天:「我說的,你能聽明白嗎?」
我點點頭:「能懂八成。那往後呢?」
李傲天眉梢一挑:「什麼往後?」
我:「往後,若是按照書裏的劇情,你我會是如何?」
往後,我會因爲自己不受重視,一點點地嫉妒憤恨李傲天這個贗品所得到的愛,我被人嘲笑羞辱,在白淑蘭的挑撥激化下,我越來越恨李傲天,覺得我所有的苦難皆因她而起。李傲天作爲女主,卻處處都有女主光環,她有爹的愛,有王孫貴胄的仰慕,還會在某一天遇到書中的男主,便是她的命中註定。而我,也愛上了這個男人,陷入了畸形變態的愛意,徹底地黑化,最後不惜毒害李傲天。
我看向李傲天,指天發誓:「姐姐的命中註定,我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絕不沾染一分一毫。」
李傲天怔愣:「即便如此,你還把我當姐姐?」
我點頭:「你是阿孃的女兒,你就是我的姐姐。」
「娘是很好很溫柔的人,阿孃也是。」
我雖然從小生在村子裏,阿孃獨自一人將我拉扯長大,可她已經給了我所有她能夠給到我的。
她爲我縫衣製鞋,陪我撈魚撲蝶,我並未因爲貧窮而困頓,反而覺得十分快樂。
我不光要替娘報仇,還要替阿孃報仇。
阿孃擅長水性,又如何會溺斃在水中?不過都是白淑蘭的設計罷了。她害怕阿孃到上京揭穿她,才痛下殺手。
我突然喉頭一熱,氣血上湧,吐出一大口黑血來。
我齒間含血笑起來:「姐姐,時機到了。」
-16-
白淑蘭原本寧死不從,甚至搬ṭúⁿ出我娘,令我爹動容。
直至在她房中找出「服寧」這味藥,與我所中之毒一模一樣,當初與她密謀的大夫將她指認。
她百口莫辯,方纔瘋了一般地哭喊:「老爺,明明是我比姐姐先愛上你的,爲何你的眼裏只有姐姐卻沒有我?我恨姐姐,若不是她,與你相知相守一生的人就是我。老爺,你該愛的人是我啊。」
「那個人是我啊,哈哈哈哈……」
「李桂芬、李傲天,你們兩個合起夥兒來害我,好啊,那我賭咒你們姐妹兩個,會爲了同一個男人,相愛相殺,哈哈哈哈……」
我與李傲天深深地對視一眼,原來,我們所在的這本書裏,白淑蘭和我孃的愛恨情仇,竟然就是我和李傲天的復刻。
我爹痛意難當,不願再聽白淑蘭一言,只將她發落到莊子上,讓她自生自滅。
莊子上的人拜高踩低,知道白淑蘭失勢,甚至連飯菜都懶得給她,每ƭű̂ₒ日只一頓發爛發臭的餿飯餿菜,扔進屋子裏,愛喫不喫。
我和李傲天一次沒去看過她,直到她快要不行的消息傳來,我和李傲天才去見她。
不過月餘,她頭髮竟已經白了大片,整個人形容枯槁,躺在牀上,喉中發出「嗬嗬」的聲響。
我慢行至她的牀前,當着她的面,將「服寧」灑進了她最後一碗水中。
「我娘當年死的時候,該有多絕望呢?」我垂眸冷冷地看向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白淑蘭,「你總該體會體會吧。」
這一個月,日日,我都叫人將「服寧」下在她的飯菜和水中,我娘受的苦,白淑蘭半點兒也不能少受。
在白淑蘭的厲聲咒罵中,我和李傲天走出了莊Ṭùₚ子,再後來,她的聲息漸弱,直至整個人再無聲響。
我在大好的日光中,仰頭看向李傲天:「姐姐。」
「你說過,如果強行改變劇情,會遭反噬。」
「可我覺得,真正能書寫劇情的,是你,是我,是這書裏的每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執筆之人雖能繪出我們的相貌脾性,卻繪不完我們的一生。」
「我們的人生路,只有我們自己能走。」
我朝李傲天遞出手去:「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下去?」
李傲天垂眸,驀地笑起來,將我的手牢牢地牽住:「好啊,試試就試試。不過,你現在一天到晚不說俺,我還有點兒不習慣。」
我:「真的不習慣啊?」
李傲天:「也挺好的,不然我總是要想到兩頭熊和一個光頭。」
我:「你是不是拐着彎兒地罵我啊?」
李傲天:「纔沒有,得空了我給你講講他們的故事。」
我:「那你現在就講啊……」
李傲天:「行行行,講講講!」
……
——全文完——
番外
我生辰這日,我爹在府中大擺宴席,請了我新結識的京中貴女還有妙雲。
李傲天則缺席了。
去遇見她說的那個命中註定。
宴席熱鬧非凡,耳邊是不住的恭賀,還有應接不暇的生辰禮物。
我舉目四望,卻沒有李傲天,心中彷彿空了一大塊。
哪怕她趾高氣揚地走過來,不鹹不淡地說一句:「過個生辰而已,犯得着這麼大動靜兒嗎?」
天色漸暗,戲班子鑼鼓聲越來越響,嘈雜人聲如海浪一般地次第席捲而來。
我只覺得心中空了的那一塊彷彿被溼漉漉的棉絮填滿。
李傲天這個人,就算去見什麼命中註定,好歹也給我準備個生辰禮物吧。
很耽誤事兒嗎?
我越想越氣,恨不能將我想要送她的同心鎖給扔到湖裏去。
耳邊突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肩上落了件披風,我仰頭去看,月色深濃下,李傲天站在我的身側,垂眸看我。
「你還知道回來?」我語氣都發酸,「你還回來幹什麼?」
李傲天笑,將手裏的百合花塞進我懷裏,語氣溫軟:「怎麼?還生氣了?」
「沒有的事兒。」我低頭擺弄了下懷裏的百合花,「今天是我生辰,回府的第一個生辰,第一次和家人過的生辰!」
我一再強調,而後道:「我不要太高興噢!」
「哦。」李傲天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指着那束百合花,「是我親手種的喲。」
「真噠!」我眼睛裏放光地看向她,忽而又覺得這樣輕易地原諒她實在太沒有面子了,「自己種的就自己種的吧,顯擺什麼呀。」
李傲天:「尋常物件兒哪兒能配得上我的妹妹啊。」
我不接她的話茬兒,道:「你那個命中註定呢?」
李傲天無所謂道:「沒到點兒我就回來了,沒遇上。」
ţŭ₎我一怔:「他不是很重要的人嗎?」
李傲天望着我笑,無比溫柔:「是挺重要的。」
「可再重要的人,也沒有我的妹妹珍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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