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的下堂妻,被廢了太子妃之位後,我大病一場,失去了聽覺和說話的能力。
其實都是我裝的。
我不想跟別人交流,於是假裝萬念俱灰,沒想到成了聾啞人之後,太子和娘娘們卻把我當垃圾桶傾訴衷腸。
知道了那麼多祕密之後,我不得不更進一步——裝死。
-1-
我是太子的下堂妻,也是整個皇宮知道最多祕密的人。
三年前,我爹尤丞相倒臺,連累我也被廢了太子妃之位,由原本的許側妃上位。
我傷心至極,大病一場,同時失去了聽覺和說話的能力。
結髮之妻突然變成了聾啞人,太子對我頗有憐惜,允我獨自住在東宮最偏僻的倚竹園,不讓別人打擾我。
但沒人知道,其實這都是我裝的。
我從小就不愛跟別人交流,恨不得這輩子都不出門。
但當了太子妃以後,我從早到晚都要跟人交際,每一天都是煎熬。
好不容易被廢了,我以爲這下總算沒人理我了,卻突然又冒出來一堆人虛情假意地慰問我,把我煩得夠嗆。
我乾脆裝成聾啞人。
那些想從我身上找優越感的人假惺惺地對我講了一大堆話,講到口乾舌燥。
我:阿巴阿巴阿巴。
重複幾次後,我的世界終於清靜了。
但我沒想到,我高興得太早了。
那些小蝦米倒是不來找我了,但開始找我的一個比一個重量級。
最先來拜訪我的是曾經的許側妃,如今的太子妃。
當我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她跟我就一直不對付。
我病還沒好,她就來嘲笑我了。
「尤聽雪,你也有今天啊?從前你可是冷若冰霜,對誰都傲得很,沒想到竟然雙耳失聰,口不能言。」
「真可憐,我要是你,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如把自己吊死算了!」
她對着我趾高氣揚地一通輸出,就差把「小人得志」四個字刻臉上了。
我卻只是捧着冒熱氣的藥碗慢吞吞地喝,表情呆滯,完美裝出聽不見的樣子。
「算了,我跟一個聾子計較什麼?不過你那時候這麼討人厭也不奇怪,這太子妃簡直就不是人能當的!」
嘲諷了半天,她又覺得沒意思,挑挑揀揀選了張軟凳坐下來,竟然開始對我抱怨起東宮的事情。
「真是想不通,陛下那麼英明神武的一個人,他的兒子卻這麼廢物!不就是射個箭,陛下百發百中,太子卻次次脫靶,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我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
好你個許凝,私下竟然是這麼蛐蛐太子的!
跟我爭寵時把太子誇上天,背地裏卻因爲太子沒射中靶給她丟臉,氣得一夜沒睡,心裏狂罵三百遍廢物。
我低頭喝一口藥,忍笑繼續聽她罵罵咧咧吐槽太子。
卻因爲她的下一句話,猛地嗆了一大口,用力咳嗽起來。
-2-
「爲什麼我嫁的是太子,而不是陛下呢?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娶……你怎麼了?」
她臉上的哀怨還未收起,立即警覺地看向我,眼中已經流露出殺意。
第一次裝聾子沒經驗,我知道自己的不小心已經令她產生懷疑了,如果不糊弄過去,她肯定會弄死我。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腦子瘋狂轉動想辦法解釋。
恰好此時瞥見窗欞上爬着一隻小蟲子,在起身的瞬間,我眼疾手快地捏住那隻小蟲子扔進碗中。
許凝向我走了一步,我慢半拍地抬頭看她,指着碗,露出驚慌的表情。
「啊啊啊。」
許凝隨意一瞥,看見只是一隻小蟲子,先是鬆了口氣,繼而露出輕蔑的表情:「不過是一隻蟲子,看把你給嚇得,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小了。」
她不再疑惑,但被我打斷了情緒,也沒有再說下去的興致,吩咐完下人幫我換一碗新的藥便離開了。
她走後,我端着一碗新藥,心臟仍狂跳不止。
許凝竟然喜歡皇帝?
許凝你真是餓了。
但是仔細想想,怪不得許凝明明家世出衆,卻在太子已有正妻後仍要執意嫁給太子。
若是這一切都是爲了接近陛下,那就說得通了。
太子殿下今年二十,陛下也不過三十六,據說十年前許國公的幼女出門路遇劫匪,正是還未登基的陛下順路將人救出。
猛然聽到一個大瓜,刺激得我一個晚上沒睡好。
一向社恐的我,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跟別人交流分享的念頭。
我真恨自己不是真的聾子,又恨許凝不是啞巴。
她嘴是漏勺嗎?
這麼刺激的一件事,怎麼就被她禿嚕出來了呢,她當我九族是批發的嗎?
但是多想無益,我只能閉門刻苦磨鍊演技。
等太子來看我時,我已經能做到就算他死在我面前也面不改色了。
-3-
太子沒有問我過得好不好,因爲問了我也聽不見。
聽說我最近在抄經書靜心,他帶了幾本佛經給我。
在試探過我,發現我真的聽不見之後,他坐到主位上,仰起頭,深深地嘆了口氣:「聽雪,孤真的好累啊!」
你是太子,你累個屁啊!
我低頭專心磨墨。
「父皇他,怎麼能看上他的兒媳婦呢!」
我嘞個驚天大瓜啊!
我差點把手下的墨條掰斷。
冷靜,尤聽雪,前些天你不是都從許凝那聽說了嗎,頂多他們雙向奔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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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冷靜就要被太子看出來了,現在可找不出第二隻蟲子給我驚嚇了。
等等,兒媳婦?
前段時間,皇帝的兒媳婦好像還不是許凝……
而是我!
壞了,皇帝是衝我來的!
我腦中驚濤駭浪,手下卻穩如老狗,一邊瘋狂回憶和皇帝僅有幾次的見面,一邊平靜地磨着墨。
不可能啊,完全沒看出皇帝對我有意思,他妹妹寧遠長公主都比他更關注我。
「父皇可真是心機深沉啊,藉着岳父獲罪,廢了你的太子妃之位,想讓你改頭換面進宮侍奉他,還好聽雪你病得天下皆知,父皇纔打消了心思,不然孤真的要失去你了!」
說到這裏,太子竟然哽咽起來。
我麻木地翻出佛經開始抄寫,在心裏狂罵。
廢物,真是廢物!連前妻都護不住,要你何用!
許凝也不用一天到晚找我哭訴皇帝只把她當兒媳看,這福氣直接給她好了!
太子哭得令人心煩,我正想找個藉口打發走他,卻又聽見他哭着說:「可惜,父皇可以肆無忌憚,但孤心慕許貴妃卻不能說!」
麻了,真的麻了。
你爹看上兒媳婦,你覬覦小媽,你們李家能不能學點好的?
許貴妃,那不是許凝的姑姑嗎,合着你還搞替身,這麼叛逆啊?
我停筆喝了口水,連自己死後葬哪都想好了。
太子發泄了一通,終於表現出要離開的意思。
我心中狂喜,恭恭敬敬地送走太子,但走到門口,太子忽然轉身,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聽雪,你是真的什麼也聽不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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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但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敢說我聽到了啊。
我朝太子露出疑惑而茫然的目光,不安地站在原地,輕輕一扯他的衣袖。
太子摸了摸我的臉笑道:「孤也希望愛妃是真的聽不見,不然知道這麼多祕密,孤只能忍痛殺了愛妃了。」
我真是日了狗了。
是我自己想知道這麼多祕密的嗎?堂堂太子竟然欺負聾啞人,真不要臉!
我在心裏已經把太子殺了一千次了,表情卻絲毫未變。
太子走回房間,拿起我剛纔抄寫的佛經。
我心裏咯噔一下。
「都說通過字跡可以看出一個人書寫時的心情,若是愛妃的耳聾是裝的,想必落筆時一定心緒不寧。」
我眼睜睜看着太子把每一頁都仔仔細細地看過,然後露出不知是失望還是釋然的表情。
「愛妃的心緒……未免也太平靜了,連孤在一旁時,字跡也與往常一般無二。」
因爲你拿的是我往常抄的那一本,啥比!
許凝說的沒錯,太子確實是挺廢物的,連我剛纔把兩本書換了位置都沒發現。
太子信了我是真聾,這次終於走了。
我隨手拿起剛纔抄的佛經,發現我寫得龍飛鳳舞,錯字連篇,甚至還把某一頁戳了個洞。
原文的「若有色,若無色」,我寫成了「爹好色,兒好色。」
再翻一頁,「如來說第一波羅蜜」,我寫了滿頁的「好想喫菠蘿蜜」。
好險,差點就死了。
這本經書一定要燒掉!
-5-
經過三個月太子和許凝的輪番摧殘,我把自己逼得學會了手語!
這一日,東宮來了位長相俊雅的公子。
公子姓寧,名作觀,是寧遠長公主和永安侯的獨子,太子的表弟。
據說因爲公主正在爲他挑選世子夫人,招了滿府的鶯鶯燕燕,他嫌吵,躲到太子這裏散心,就住在我隔壁的拂花軒。
第一次見到這位鄰居時,我們面面相覷,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麼巧的事。
因爲這位寧世子是盲人。
我們倆光站一塊兒,就湊齊了聾啞瞎。
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質問,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理論上來說,他看不見我的手語,我聽不見他的聲音。
那我對他來說和空氣有什麼區別!
寧作觀雖瞎,卻身殘志堅,拒絕了侍女的扶持和柺杖的幫助,堅持要自己熟悉道路。
光是走到拂花軒的幾步路,他就摔了十七次。
摔得膝蓋黢黑,兩條腿都腫了。
我原本由己推人,懷疑他也是裝的。
但看到這一幕,於心不忍,默默地把這個念頭丟出腦海,走過去扶起他。
寧作觀一雙黑沉的眼睛空茫茫地望着前方,纖長眼睫顫動幾下,看得人心癢癢的。
他溫柔而堅決地婉拒我:「不必,請讓在下自己走。」
我是聾子,我聽不見。
我拽着他的胳膊,健步如飛,硬生生把人拖進了拂花軒,然後用手語表示「不用謝」。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見他的嘴角抽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沒那麼溫柔了。
寧作觀遲疑地問:「這位……姑娘是?」
「……」
我叉着腰站在他面前,一語不發。
彷彿安靜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寧作觀問:「是我聾了嗎?」
我快要把自己大腿掐出血了才忍住笑。
得不到回應,寧作觀低下頭,失落地說:「既然姑娘不願意和在下說話,那便罷了,在下寧作觀,想必往後還有與姑娘再遇的機會。」
我望着他跌跌撞撞的身影逐漸消失,陷入沉思。
這個寧作觀,到底是不是裝的呢?
據我這幾個月的喫瓜經驗,我總感覺他身上有個大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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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證明他到底是不是裝瞎,我特意捉了一隻白毛大耗子,守在寧作觀的必經之路上。
從玄德門到北苑中間有條小路途徑澄湖,是寧作觀走慣了的。
我躲在影壁後,在他經過時,奮力一扔,然後一瞬不離地盯着寧作觀的一舉一動。
鼠鼠在空中淒厲地「吱」了一聲,準確地落到寧作觀懷裏。
如果寧作觀是裝瞎,那麼一個視力正常的人突然看見有東西往自己飛來,第一反應肯定是躲開。
但寧作觀沒躲。
他臉上帶着彷彿閱盡千帆後的從容,靜靜地立在原地,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拂過領口,淡定地抖了抖衣襟。
鼠鼠被他抖落在地,剛想跑,就被他抬腳踩住尾巴尖。
看着他濃眉一挑,帶着玩味的笑容俯身拎起老鼠尾巴,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果然,下一秒他狀似隨意地扔掉老鼠,但那一甩手卻準確地對準了我藏身的方向。
「吱!」
鼠鼠再次發出無助的吶喊,但我又不瞎,就在他抬手的下一秒我就退退退,一頭栽進澄湖中。
退回去!你退得太多了!
Ťű̂²我拼命地在水中撲騰着,還是止不住地下沉,直到耳邊又響起一道入水聲,一隻有力的手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拽入懷中。
「表嫂,你沒事吧……」
寧作觀還沒說完就閉嘴了,因爲他剛抓住我,就發現站起來湖水只沒過我的腰部。
我自上而下地俯視寧作觀,迎着他那雙罕見產生情緒波動的眼睛,嘲弄地笑了笑。
從我落水到他抓住我不過三個呼吸間,就算是沒瞎的太子下來救我都不可能有這麼快。
寧作觀以爲他是誰,花滿樓嗎?
面前的人突然呼吸急促,繃緊下頜線,抬起眼睫,放開我的手臂匆匆移開視線,半晌沒有說話。
等下,這傢伙剛剛在看什麼?
我忽然覺得不妙。
低頭一看,被湖水浸溼的衣裙緊貼着身軀,完完全全勾勒出曲線。
我狼狽地從湖裏爬出來,覺得寧作觀裝瞎是有道理的。
他這雙眼睛真是看了太多他不該看的了,就像我聽了太多我不該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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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作觀的報復比我預計得更快。
就在第二天,我進門的瞬間,一道震天響的鑼聲差點把我送走。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腦門子嗡嗡的,抬頭纔看見寧作觀舉着銅鑼,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原來嫂嫂不聾啊?」
他又用力敲了一下,我嚇得一抖,脫口而出:「臥槽!」
寧作觀眼裏的笑意更深了:「看來也沒啞。」
我一聲不吭,低頭摸索着什麼。
寧作觀從身後拎出一隻小白鼠:「噹噹!嫂嫂是不是在找這個?」
找你妹啊!
我從角落抽出一把刀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祕密,我也留不得你了!」
寧作觀正色道:「尤聽雪,你這麼急着滅口,我倒是好奇你在太子那裏聽到了什麼。」
我有氣無力地說:「我也想知道你在公主那裏看到了什麼。」
倒黴蛋果然會互相吸引。
我們對視一眼。
在對方臉上看到同樣的苦澀。
寧作觀慘然一笑:「我爹永安侯有龍陽之好,府上的侍衛、小廝和書童他一個也沒放過,我親眼看到的。」
我麻木地說:「太子看上許貴妃,太子妃暗戀皇帝,我親耳聽到的。」
「我娘寧遠長公主唯愛女子,說是給我娶媳婦,其實都是給她自己挑的。哦對了,之前太子大婚時她見了你一面,從此對你念念不忘。」
我不甘示弱:「好巧哦,皇帝也垂涎我,這父親兒子姑姑三個審美還挺一致的!」
寧遠長公主,您也沒放過我。
「我不是公主和侯爺的兒子,我是他們抱養的!」
「我爹不能生,我娘給我爹戴綠帽子,我和許凝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我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後面都把自己給氣笑了,死中作樂。
寧作觀把鼠鼠捏得吱吱叫,戴上痛苦面具:「我後悔來這裏了,不來的話頂多是長針眼,來了就要死全家。」
「所以你當時爲什麼要來東宮散心?」
「因爲我發現永安侯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寧作觀一鬆手,鼠鼠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我們倆癡癡地望着重獲自由的白鼠看了很久。
忽然,我說:「我們逃吧?」
寧作觀有點猶豫:「但是太子……」
我臉色驟變:「等等!太子來了!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太子出行開路清道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但時間緊急,現在跑也來不及了。
寧作觀迅速掃過屋子全局,一咬牙,翻身滾進了牀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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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來我這裏通常是來訴苦的,所以每次他都讓侍衛和婢女守在屋外,只留我們兩個人。
我已經把握他的節奏了,這次他神情恍惚,悵然若失,我就知道又是感情上的問題。
果不其然,太子憤恨地一錘書案,無能狂怒:「爲什麼父親可以,兒子卻不可以!父皇他已經老了!」
聽聽這句話,不知道的還以爲太子要造反呢!
我瞥了牀底一眼,神思不屬,就怕寧作觀第一次聽太子發癲,一激動就暴露了。
「許貴妃到底在裝什麼堅貞呢,她以爲孤不知道她仍惦記着哀太子嗎?一個死了十六年的男人就這麼讓她念念不忘嗎?」
解鎖新人物,哀太子。
我迅速從記憶中找出這個人,哀太子是當今聖上的嫡長兄,我爹當丞相前,曾經做過他的老師。
不過十六年前,哀太子在出獵時突然暴斃,皇位才落到當今的頭上。
但不管怎麼說,就算許貴妃跟哀太子和皇帝有情感糾葛,那也是上一輩的事情了,跟太子有什麼關係?他應該去坐小孩那一桌。
太子喋喋不休抱怨了一通許貴妃的不識好歹後,終於放出重磅消息。
「本來孤苦心孤詣了三年,好不容易就要得手了,可突然冒出來一個表弟!」
我突然警覺。
「誰來告訴孤,許貴妃宮裏爲何藏有表弟的畫像和他的腰帶?!」
「如果許貴妃爲了他能跟父皇決裂的話,那爲什麼我們……」
太子你瘋啦?
我下意識地在心裏給他補上,然後陷入沉思。
許貴妃怎麼會有寧作觀的腰帶,我都沒有呢!不是!我是說,許貴妃怎麼拿到的寧作觀的腰帶?
難道太子去的時候,就看見寧作觀的腰帶掛在許貴妃的赤色鴛鴦肚兜上?
震驚的不僅是我一個人,寧作觀不知受了怎樣的驚嚇,牀榻猛然一震,太子瞬間看了過去。
孩子第一次聽,還真是沉不住氣啊。
我眼前一黑。
現在把寧作觀弄聾也來不及了,總不能人進來是瞎的,出去就是又聾又瞎吧?以後該讓人怎麼看東宮啊!
還是說我和寧作觀私通算了,反正皇帝也看上了我,太子頭上也不差這點綠。
這樣想着,我就看見太子猛然拔劍,往牀邊走去。
補藥啊!
我上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這時忽然聽到一聲熟悉至極的尖細叫聲,一隻白鼠猛地竄了出來。
鼠!鼠——!
我熱淚盈眶,裝作被老鼠嚇到,衝上去抓住太子的衣袖。
「原來只是一隻老鼠,愛妃別怕。」
太子收了劍安慰道,也不管我聽不聽得見。
我驚出一身冷汗,伺候着太子又坐了會兒,終於把他送走了。
這時寧作觀終於吭哧吭哧從牀底爬出來,虛弱地說:「不是我的,我真是,百口莫辯啊……」
-9-
剛送走太子,就聽到外面一聲「皇后駕到!」
這位更是重量級!
我猛然推了寧作觀一把:「別辯了,快走!」
寧作觀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看到只有皇后自己一個人進來後,我就知道,又有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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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以爲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但聽到皇后抱怨皇帝年紀輕輕就不中用了,我還是差點沒繃住。
「都說陛下一世英名,沒想到三十六就不行。看起來陽煦山立,但這只是他僞裝出來的,所以陛下是陽僞。」
皇后深情地說:「深宮寂寞,若不是有小齊,本宮真不知該如何捱過這漫漫長夜。聽雪啊,你也是個可憐人,但也多虧了你,本宮才能注意到他。」
啊?怎麼還有我的事?
往下一聽,還真有我的事。
狗皇帝臨幸妃嬪,也不忘搞角色扮演。
皇后演我,齊公公演太子,他本色出演,強取豪奪,奪着奪着,皇后和齊公公好上了。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深情錯付,受盡羞辱,卻撞進一雙只有她的眼眸中。
他,是手腕狠絕,權勢滔天的掌印太監,卻爲了一個女人,百鍊鋼也成繞指柔。
那一夜,她不慎跌入他懷中,才知與自己扮了無數次假夫妻的男人竟是他。
於是,阿珍,愛上了,阿強,在一個有星星的夜晚。
善良嬌弱皇后 x 隱忍忠犬太監,虐戀情深,步步爲營。
我把自己腦補得潸然淚下,被皇后推了一把才反應過來。
皇后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提醒我記得參加半月後的宮宴。
宮宴?
那到時候豈不是皇帝、皇后、許貴妃、太子、太子妃等人都在?
我都不敢想象,那天要是太子多看了一眼許貴妃,我在心裏會吶喊得有多大聲。
萬一我不小心禿嚕出一個字,在場的都別想活了。
我絞盡腦汁想辦法找藉口稱病不去,而皇后突然眼前一亮,溫柔地笑着與人打招呼:「小齊大人,這是做什麼去呀?」
我抬頭看見一個脣紅齒白,年輕得過分的公公往寧作觀的拂花軒走去。
小齊大人?
我心裏咯噔一下。
皇后,您是怎麼想的呢?
他是掌印,是皇城裏最冰冷的一處。
聽不了別人叫得這麼親切,這稱呼太曖昧,您承擔不了這稱呼後面付出的一切。
以後喊齊公公的時候,請稱「掌印大人」,好嗎?
咯噔完,齊公公開口道:「參見皇后娘娘,奴才是奉陛下之命,來通知寧世子參加半月後的宮宴。」
齊公公雖然沒說什麼出格的話,但他看着皇后都能拉絲的眼神已經把什麼都說了。
皇后捂嘴輕笑一聲:「作觀來東宮住了這麼久,本宮都沒來看過他,既然如此,本宮與你一道去吧。」
寧作觀,危!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皇后和齊公公勾勾搭搭地進了寧作觀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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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我望眼欲穿地扒着窗戶,終於看見皇后滿臉紅暈,齊公公衣衫凌亂地走了出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寧作觀如瘋狗般衝進了我的房間,痛苦地仰天長嘯:「何等淫穢之事啊!何等淫穢之事啊!何等淫穢之事啊!」
「倒也不用說三次吧?」
「因爲他們就在我面前親了三次。」
「不要用親這個字,我聽了害怕。」
寧作觀沉默了一下,改口道:「好吧,那就是皇后用舌頭狂甩掌印的下嘴脣,甩了三次。」
別說了,我有畫面了。
我強顏歡笑,竭力安慰寧作觀:「沒準是你看錯了呢?或者是皇后不小心的……」
寧作觀一下子暴怒起來:「可能嗎?那皇后娘娘扯斷掌印的腰帶,在他的框框上扇了五個巴掌,然後掏出玉框框,框進他的框框,框了半個時辰,最後告訴我他們正在賞玉,這都是不小心的?」
我正在努力嘗試填字,但發現這個遊戲實在是太危險了,我還不如跟寧作觀賞玉呢。
寧作觀深呼吸平靜下來,質問我:「這種日子你到底是怎麼過下來的?前一句夷三族,後一句誅九族,你有幾個九族夠殺的啊?」
我苦澀一笑:「聽俺的,咱不活了。告訴俺娘,俺是孬種。」
我們對坐着思考了很久,感覺這個前路一眼就望得到頭啊。
最差不過在刑場,他凌遲,我車裂。
往好處想,也可能是他宮刑,我白綾。
爹的,我這一條小賤命真的能承受這麼多嗎?
我忍不住哭了出來,寧作觀平靜地爲我擦掉眼淚,但我分明看見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尤聽雪,你說的對,我們還是逃吧。」
「但逃走之前,我們必須想辦法捱過宮宴。」
我衝着寧作觀堅定地點了點頭。
如果實在逃不掉,我就給所有人下老鼠藥,誰先死了誰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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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所有人都到齊,連寧遠長公主和安樂侯也在座。
當我和寧作觀被侍女帶到衆人面前時,大家差點就被我們慘哭了。
我說不了話,也聽不見皇帝說「免禮」,低着頭老老實實地跪着,就像一棵樹般死死地紮根在地。
我怕我一抬頭,就看見皇帝熾熱的眼神。
畢竟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藏的,咳嗽,貧窮和噁心。
我要是當場吐出來該咋辦啊?
寧作觀雖然有人扶着,但還是在宮殿前的臺階上摔了一跤,額頭上腫起一個大包。
站穩了之後,他又因爲看不見東西,對着角落倒酒的侍女一個勁地行禮,把人臉嚇得煞白。
我想提醒他,手剛碰到他肩膀,寧作觀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其實我的心裏也在發抖。
我抬起頭,卻發現許貴妃淚眼朦朧地看着我們,不停地說:「太可憐了,這倆孩子真是太可憐了……」
我在心裏鬆一口氣,這下皇帝和太子他們應該不會懷疑我和寧作觀是裝的了吧?
許貴妃把我和寧作觀拉到身前,憐惜地摸着我的手說:「天可憐見的,這手還在發抖呢,陛下也是的,明知道聽雪病了後怕見生人,還讓她參加宮宴。」
皇帝的目光都快把我照出一個洞來了,我感覺到他把我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後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就是因爲怕見生人,所以纔要多出來見見貴人,衝一衝病氣纔是。ẗúⁱ」
開玩笑呢,一路走來,哪有貴人?都是賤人。
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
許凝正癡癡地看着皇帝,而皇帝正深沉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帶着黯然神傷的表情,看向了太子。
太子一心一意地注視着許貴妃,許貴妃卻望着寧作觀,眼角含淚。
寧作觀下意識地看向我,我給他使了個眼色,寧作觀不知所措地呆了幾秒,毅然決然地轉向安樂侯,安樂侯回以曖昧一笑。
錯了!回去重看!
我在底下扯了一下寧作觀的袖子,他跌跌撞撞地回過身,茫然地開口:「娘娘?」
「世子,坐下吧。」
皇后端莊地笑着,藉着喝茶的動作瞥了一眼齊掌印。
而我們的齊掌印,他看的卻是許凝!
連上了,這個感情線連上了!實在是泰褲辣!
不是,我激動這個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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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上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皇帝命人把大家說的話寫在紙上遞給我看,問我以後有何打算,雖然ṱúₓ我已經被廢,但他仍把我當一家人看,不願我在東宮虛擲餘生。
皇后冷笑一聲:「不錯,畢竟婆媳一場,若是聽雪不想待在東宮,本宮也可下旨送你回尤家與父母團聚,重續天倫。」
皇帝臉色微變:「朕不是這個意思,咳,她是太子的髮妻,想必太子也捨不得……」
「兒臣捨得!」太子意有所指地說,「若是佳人無意,何必將人囚禁在深宮中,父皇,您說呢?」
他看了眼許貴妃,許貴妃正語氣溫和地問寧作觀在宮中的生活是否順心。
「長公主殿下,本宮以爲,寧世子還年輕,不想那麼早成親,也不必逼他。」
長公主一凜:「貴妃娘娘說得是。」
她瞪了一眼正盯着齊掌印的臉看的安樂侯,安樂侯猛然回神,乾笑着附和。
精彩,實在是精彩。
太子氣得簡直要把牙咬碎了。
這時候我真羨慕許凝,她的頭跟向日葵似的,誰說話就往誰的方向轉,沒人說話的時候就盯着皇帝看。
上頭刀光劍影,我和寧作觀在下面拼命喫東西,就怕這是最後一頓了。
皇帝皇后還在交鋒,太子時不時在中間陰陽一句,爲了緩和氣氛,齊掌印親自上前給每個人倒酒。
但輪到安樂侯的時候,突然響起一聲瓷器打碎的聲音,齊掌印瞬間就跪下了。
皇帝皺眉:「怎麼回事?」
齊掌印可憐巴巴地說:「陛下,剛纔奴才給安樂侯倒酒的時候,侯爺摸了奴才的手……」
我和寧作觀倒吸一口涼氣,又加快了喫東西的速度。
皇帝還沒說話,皇后拍案而起,大罵:「安樂侯,你好大的膽子!」
安樂侯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以爲然地說:「不過是一個太監,皇后娘娘何必大驚小怪?」
安樂侯,你路走窄了你知不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太監,這是皇后的小寶貝,你已有取死之道!
齊掌印頭埋得更低了,含淚道:「侯爺還、還讓奴才過後去隔壁宮殿的空屋子等着……」
皇后柳眉倒豎,看起來都要下去生撕了安樂侯。
皇帝也龍顏小怒:「安樂侯,你讓朕的皇妹顏面掃地,該當何罪?」
寧遠長公主一點都沒有爲丈夫說話的意思,安樂侯也怒了,不管不顧地說:「陛下,您以爲公主她就不知道臣的事情嗎?她自己也沒幹淨到哪去,整日在房中與侍女廝混,還說不能得尤聽雪這等美人正是平生憾事……」
不是,你就這麼水靈靈地說出來了?
我又往嘴裏塞了一塊雞肉,還好我是聾子,聽不見。
公主氣急敗壞地給了安樂侯一巴掌:「胡言亂語!」
所有人都炸了。
-13-
太子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姑姑,然後一挽袖子加入了暴打安樂侯的隊伍。
許貴妃皺着眉頭,轉頭對侍女吩咐了幾句,馬上就有人示意我們先退場。
我和寧作觀撐到不行,不知道是喫飯喫的,還是喫瓜喫的。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突然寧作觀牽住我的手:「不等了,就今天,我們逃吧?」
我下意識看向許貴妃派來的侍女,她低眉垂眼,宛如什麼也沒有聽到。
我若有所悟,難道寧Ṫū́₀作觀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真的出賣色相,說服許貴妃幫我們逃跑了?
我猶豫地說:「腰帶……」
寧作觀:「沒有腰帶!尤聽雪你聽我說,現在是逃走的最好時機,再等就來不及了!」
「怎麼逃?」
「我們現在就走在出宮的路上,守門的侍衛已經被打點好了,我也聯繫上了你爹,到時候他爲我們收尾,我們只需要坐上去江南的船就行了。」
我震驚地看向他。
他什麼時候跟我爹聯繫上的?
還有,要是我走了,我爹怎麼辦?
寧作觀把我的手抓得更緊了些:「放心,我已經佈置好了,我們一出宮就在東宮縱火,做出我們假死的假象,不會牽連到你九族的。」
說着,我們還真就走到了出宮的側門,同行一路的侍女突然行禮道:「二位貴人,奴婢只能跟到這裏了,娘娘有言,一位是故人之子,一位是骨肉至親,二位出宮後能平安順遂,就是對她最好的回報了。」
我不可思議地盯着寧作觀的臉猛看,手下一用力把他掐得嗷嗷叫。
寧作觀忍着痛掏出兩塊腰牌,侍衛只看了一眼就放行,直到回頭看見那座巍峨的宮殿越來越遠,我才接受了我們出宮像空氣一樣簡單的事實。
「你到底是誰?」
「我是秦始皇。」
我又掐了寧作觀一把。
「尤聽雪,你寧願掐我也不願意相信我是秦始皇?」寧作觀倏地掏出一隻眼熟的白毛耗子,「鼠鼠我啊,真的好心痛。」
我驚訝道:「你竟然把它給帶出來了?」
寧作觀深情地說:「這是救命恩鼠,以後我們要像對待我們的孩子一樣對待它。來,枝枝,給你娘叫一聲。」
枝枝「吱」了一聲。
我感覺逃出宮後,寧作觀壓抑了太久的本性已經開始癲起來了。
他不願說,我也不逼他,但我心裏已經有了猜測,許貴妃宮裏有寧作觀的畫像,我猜那並非寧作觀,而是哀太子。
當年哀太子暴斃,得利者是當今聖上,想必另有隱情。
所以,他明明有公主庇佑,卻還是那麼想逃。
-14-
我們剛到江南,就聽說京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先是安樂侯殿前失儀,冒犯掌印大人,污衊公主,被皇帝打入天牢。
公主受其連累,閉門思過。
而東宮起火燒死了太子的下堂妻和安樂侯世子的小事,也就無人在意了。
我和寧作觀裝成一對平民夫婦,在西湖邊買了個小院子生活。
我和寧作觀已經裝習慣了,又擔心有一天被皇帝他們找到,決定還是繼續裝聾作啞。
因爲我嫺熟的喫瓜技巧,我一躍成爲整條街最受歡迎的人。
上到隔壁陳寡婦有幾個相好,下到夫子家的小屁孩今天又捱揍了,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沒有風險,還能喫瓜,這不比宮裏舒服嗎?
我過得如魚得水,寧作觀卻很痛苦。
因爲他開的推拿館,已經成了熱門偷情地。
每次打烊, 寧作觀都一身疲憊地回家, 盯着我洗眼睛。
我忙着給花枝鼠換尿墊,一邊在腦中構思整條街的人物關係圖。
其實出了宮, 我發現百姓們的道德水平也差不多。
只不過皇宮中一個小小的舉動就能牽扯到無數人的性命, 所以才顯得那麼勁爆。
在江南的第三年,我都已經開始改行當紅娘了, 突然得知京中, 掌印太監自爆與皇后的私情,驚動天下, 把皇帝氣暈過去。
剛被太醫弄醒,許貴妃就跑到皇帝面前哭訴太子欺負她,皇帝眼睛又閉上了。
皇后被廢, 關入冷宮,太子妃替太子侍疾, 侍到皇帝身上去了, 被太子捉姦在龍牀。
一怒之下,太子起兵造反, 被皇帝鎮壓, 但皇帝也經不住連番打擊, 在上朝時暴斃。
許貴妃作爲太后, 利用掌印太監把持朝政,又起復了我爹,卻遲遲沒有定下由哪位皇子繼承皇位。
三月後, 局勢穩定下來, 她突然在朝堂上提出, 哀太子當年早夭的孩子沒有死,而是遺落在江南,此刻找到了。
奉命來找我們的,是當年的掌印太監齊公公。
熟人相見,有點尷尬。
想到當時的場面,Ṱüₘ寧作觀比他更尷尬。
「還請殿下和夫人儘早動身,太后娘娘已經在宮中等了許久了。」
寧作觀問我:「回去後還要繼續裝聾嗎?」
我說:「誰愛裝誰去裝吧,我真是聽得夠夠的了, 你呢?」
「你不裝, 那我也不裝了。」
齊公公早就是太后的人了, 許凝也沒有受到什麼磨難, 爲先帝痛哭了一場後,她回到許家, 隔三岔五去拜訪我爹。
因爲太后告訴她, 當年是我爹負責剿匪,佈置戰術,先帝在最後的時候纔來救人做樣子。
花枝鼠壽命短暫, 枝枝已經去世了, 姑姑無法理Ṭū́²解,我們爲什麼要給未來女兒取一個跟老鼠一樣的名字。
寧作觀以哀太子遺孤李重明的身份回京,我則被許家認了回去,以太后侄女的身份入宮。
從今往後,我們不能再裝聾作啞,作壁上觀了。
因爲這一次, 我們面對的不再是愛恨情仇,情感糾葛。
而是黎民百姓,天下蒼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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