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未婚夫在江南看上了一朵小白花。
母親卻勸我:「你把她接到咱家來吧。
男人總歸要納妾,你收服他最喜歡的這一個,可以免去無數麻煩。」
於是小白花賣身葬母那天。
我比趙昱宗先一步站在攤子前道:
「姑娘,你要跟我走嗎?」

-1-
趙昱宗在江南有人的消息,是趙府的一個嬤嬤傳過來的。
一時間,未婚夫有了心上人,和母親竟然在趙府有內應,這兩件事我竟不知道該先驚訝哪一件。
思慮良久,我開口道:「母親,那是趙府的內宅,於道義,我們不該伸手進去。」
母親喝口茶,嘆息着看了我一眼:「年歲真是個討厭的東西,不知不覺你就長這麼大了,大到要離開母親,變成別人家的人。大到有些道理,母親不得不教你。」
她拉着我的手,滿臉嚴肅:
「我自小就爲你延請名師,品行、操守、打理家業的能力,這些我都不替你擔心。你的根基是正的,可再正,人活於世,還是得學一點小道,比如我早早在趙府收買了人,比如這個叫黃鶯兒的女子,你該怎麼處理。
從前不教你,那是怕你小,學歪了壞了性情,可明年你就要嫁進趙家,女子嫁了人,光靠身正是不夠過好一輩子的。我知道你主意正,回去想想吧,想通了再來找我。」
就像母親所說,她從小教我的就是立身、守正、善人,陡然跟我講這些,我心裏很迷茫,但有一點我總懂,這世上,母親是最希望我過得好的那個人。
思索了一夜,第二日,我如往常一樣去給她請安,向她求教:「母親,我當如何處理那個女子?」
她欣慰地笑了笑,問我:「知道趙昱宗心裏有人,你難受嗎?」
母親昨天的教誨太過出人意料,以至於我忘了,我是難過了一瞬的。
我跟趙昱宗,是最守禮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婚前,我們只在踏青的亭子裏匆匆見了一面,他丰神俊朗,是尚書府的公子,我正值芳華,是大學士的千金。
沒有不滿意,便是滿意。相看過後,就是三媒六聘的禮儀。
他要去江南的書院求學,兩家約好了,我們三年後成婚。
這兩年裏,每逢我生辰或節日,他總會捎回一些小東西,或髮簪,或玉佩,有時候又是一方上好的硯臺。
人說少女懷春,再是禮教下長大,夜深人靜時,我也曾偷偷想過那張面目模糊的臉。
我想,我的確是傷心了。
我沒答話,母親卻還是從我臉上看了出來,她慢慢道:「母親也不知,是嫁過去舉案齊眉兩年,他再跟你說納妾更傷人,還是沒嫁之前,你就對男人死心了更傷人。
但做女子的,總免不了這一遭,你看滿京城的高門,有誰家不納妾?」
母親的語調很淡,但我仍聽出了一絲傷懷,也許她跟父親,就是前者吧。
我想安慰她,她卻擺擺手道:「既然是男人決定要納妾,跟妾室鬥得像烏眼雞一樣有什麼趣味?可這世上總有人想不通,要來跟你鬥,那我們就收服幾個,叫她們代勞吧。
趙昱宗既心悅那個黃鶯兒,你就去把人帶回來。好好相處,攢些情分,成婚時當陪嫁帶去趙府。日後他若再愛上什麼旁的女子,自有黃鶯兒去纏鬥,你安心教養子女,把住家業,那纔是正途。」

-2-
母親打聽到,黃鶯兒的處境不太好,於是帶我去了江南,她說這種施恩,我親自去,比派一個奴僕效果要好得多。
我們名義上是去探望母親的手帕交喬夫人,可一路上,我卻度過了此生最歡快的時光。
閨閣女子,一年到頭除了馬車接送的幾場宴席,很少有出門的機會,更不要說這種遠門。
離了京城,那些規矩似乎都離我遠了些。我偷偷掀開簾子看街道、看行人,看ŧū́₍路邊冒着熱氣的包子鋪。
數一數,十個攤販裏,竟偶爾會出現一個女子。
起初掀簾子我也怕母親會說我,可後來我聽見她跟劉嬤嬤嘀咕:「做姑娘的日子就這麼些了,當母親的,總得讓她鬆快一次。」
她想讓我鬆快,我就更放肆了,戴了帷帽,賴着湖邊的夕陽不肯走,就連酒樓裏的酒,我也偷偷喫了兩杯。
可高興的時光溜得最快,我們還是到了江南。
我先去瞧了黃鶯兒,我還是好奇,趙昱宗愛她哪裏。
見着了才知道,是跟我截然不同的女子。
她穿着洗得發白、滿是補丁的衣服,烈日下,額頭上滿是汗,一邊收錢,一邊笑着把泡在水裏的豆腐遞給客人。
真是好漂亮,好有生氣的一張臉。
劉嬤嬤嘆了一聲:「長成這樣,難怪會惹來禍事。」
根據母親打聽到的消息,黃鶯兒的母親患有重病,她們賣了所有的房屋田地,現在就靠黃鶯兒起早貪黑地賣豆腐維生。
更不幸的是,當地有一個惡霸看上了黃鶯兒,想納她爲妾,她不從,就到處折騰她的生意。
逼得黃鶯兒今日這裏擺攤,明日那裏叫賣,飢一頓飽一頓。
我沒見過真正的窮人,乍一見,心裏有點難過。
我問劉嬤嬤:「地方上的惡霸,再惡總怕官,母親說我們都管得,怎麼趙昱宗卻不管她?」
劉嬤嬤笑笑道:「姑爺那樣的神仙人物,老奴可猜不着他心思,小姐別傷心了,左右您會把她救回府的。」

-3-
劉嬤嬤猜不到,可沒想到,我們竟親耳聽到了趙昱宗的打算。
喬夫人開了一家酒樓,裏面有道酥酪比京城做得還好,我央着劉嬤嬤陪我去了,二樓的包間裏,我在第一間,趙昱宗恰好就在第二間。
他們當是喝了酒,喧嚷的聲音大了些。
有人問趙昱宗:「那姓黃的小娘子就快走投無路,趙兄既心悅她,怎麼還不趕緊去英雄救美?當心遲了,再被別人捷足先登。」
他嘆息道:「我也沒辦法,鶯兒是個有志氣的,不願做妾。可她的出身,不做妾能怎麼辦?總得把她逼到絕路,她才能知道我的好。再過幾天,等她娘實在沒醫藥費了,比起那地痞吳癩子,給我做妾,總算條光明大道。」
我嚼着嘴裏的酥酪,它明明很香,可我聽得卻只想嘔。
這就是我心裏曾經念過的人,算計起水深火熱的心上人,就像在算鋪子裏的賬。
縱然我也不是好人,我也爲算計黃姑娘而來,可我是個陌生人,今日以前,我跟她沒有羈絆。
但趙昱宗不同,他可是口口聲聲地說心悅她。
我想母親來前問過我的問題,我終於有了答案。還好我不曾跟他舉案齊眉,若有一天發現自己愛的人是如此面目,恨之慾死也難抵我心頭悲憤。
劉嬤嬤拍了拍我的背:「小姐,你別嘔了,都吐出來吧,起碼姑爺是知好歹的,還知道那人只能做妾。」
我瞪了劉嬤嬤一眼,伸出手道:「把錢袋子都給我。」
估了估袋子裏的錢和銀票,我起身就往黃鶯兒家走去。
舊舊的院子裏,站在門外,我聽見一把有氣無力的聲音說:「這太陽,娘曬一天少一天,可娘曬得安心,若你敢做妾替娘治病,我就是走了魂都難安。」
黃鶯兒的聲音也像夜鶯,甜甜道:「好,我不賣自己,趙公子是個好人,我去借,以後再賺了還他。」
「胡說,那麼大筆錢,天上不會掉餡餅,他必有所圖。咳咳,你、你不準去……」
她們起了爭執,我卻不忍再聽,運了運力氣,我把錢袋子拋了進去。
很快,那道窈窕的身影就追了出來,左看右看,沒有看到人。
她糾結地捏了捏手裏的錢袋子,撲通一聲跪下道:「不管恩人你是誰,謝謝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這輩子都會做善事償還的。」
劉嬤嬤着急地扯住我:「小姐,我們爲什麼要躲?夫人說了,施恩得讓人知道啊。」
我轉身往更遠處走去,不說,自然是因爲這個恩我不要了。

-4-
我跟母親說,我要回京城,我要跟趙家退婚。
「母親,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納妾,可至少有人光明正大地納,這樣的小人,女兒不願蹉跎自己的一生。」
我說得堅決,她聽得認真,她終究疼我,點頭道:「好,我們回去想辦法。」
走那日,我特地繞到了黃鶯兒擺攤的地方,想着有沒有運氣再看她一眼。
她的確在,可她不在賣豆腐,而是往頭上插了一根草,披麻戴孝地跪在那裏喊:「我黃鶯兒今日賣身葬母,只要不是姓吳的,只要能讓我娘入土爲安,我一文不要,任君處置!」
不遠處,趙昱宗整了整衣衫,努力收斂臉上的笑容,正想踏步上前。
我看了母親一眼:「娘,我要做一件事。」
她抬頭看我:「你做了,退婚的事會ƭū́₎難百倍,不悔嗎?」
我搖搖頭:「不悔。」
六月酷暑之下,我撐着一把傘,落在少女的頭上,輕聲問她:「若我能幫你葬母,你要跟我走嗎?」
少女抬起姣好的面容,泣聲回應:「只要我娘能下葬,這一世我都跟定你。」
餘光裏,趙昱宗僵硬地定在了原地。
他不敢上前,他知道,哪怕以後夫爲妻天,可此刻我們還沒成親。沒成親就當着未婚妻的面覬覦另一個女人,那是把我崔家的臉面扔在地上踩。
我扶起黃鶯兒,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珠:「死者爲大,你快回去爲你母親停靈守孝吧,我會爲她擇塊風水寶地。」
小丫鬟不周全,我向母親討了劉嬤嬤陪她回去處理後事。
安排好她,我纔跟着母親又回了喬府,離開之前,我們託了喬夫人照看黃鶯兒一二,卻沒想到她娘走得這麼快。
喬夫人夫君是此地的知府,查個消息只需個把時辰,喫晚食的點,她身邊的嬤嬤就把消息報了上來。
「唉,也是可憐,這姑娘是個邊民,爲了給她娘治病纔來了咱這富庶地方,錢花了一籮筐,可她娘前天還是油盡燈枯走了。她們邊民死後十日內是必須入土爲安的,不然聽說那裏的菩薩不讓他們轉世。
可因爲那個吳癩子從中作梗,這姑娘捧着銀子都找不到墓地,這才急了要賣身葬母,想憑自己的好顏色,找個能治吳癩子的人。」
說到最後,她爲難地看了我一眼:「下面的人還查到,這吳癩子,好像跟崔小姐的未婚夫有些干係。」
都是聰明人,是什麼干係,自不用細說,喬夫人很適時地離開,離開前拍了拍母親的手:「姐姐,咱們的孩子不愁嫁,沒得跟閒雜人生氣。若是需要我幫什麼,我定盡力。」
她是母親最信任的朋友,不然這等私事也不敢叨擾她,母親想了想,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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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黃鶯兒是邊民,我去給她娘上了一炷香,靈堂上,她的神色依舊不好,可看到我時,眼裏有了光亮:「崔小姐,我孃的墓地有着落了嗎?」
我點點頭:「既然你們是邊民,那我就包一艘船送你們回去,讓你娘落葉歸根。」
她不可思議道:「可以嗎?我娘還有七日必須下葬,這裏離我家鄉千里之遙……」
「可以,我包的船,全是最熟練的船伕,五日內必到。」
打斷她的話,我又遞了一包銀子過去:「這裏有些錢,如果到時候你想留在家鄉生活,那就給你謀生用。如果你執意要來找我,那這就是你的賣身錢,我們崔府,只收身家性命都交付給我們的人。」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崔小姐,不,是小姐,我一定會去尋你。」
我指了指劉嬤嬤:「不着急,這是關乎你一生的大事,賤與良,差別太大,這位媽媽會隨你回去,到時候無論你作何決定,告訴她一聲便可。」
第二日,她回家鄉,我回京城,將來會不會再見,都是未知之數。
母親讚賞地看着我:「我的顯容長大了,知道助人也要有度,要看那個人值不值得。」
我沉靜地笑了笑,那的確是我對黃鶯兒的考驗。
我可以施恩不望報,可接受幫助的人若真心安理得地應了,那我也只會幫她一回,至於往後她會不會再被趙昱宗算計,就不是我願管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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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昱宗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可回京城後不久,他母親趙夫人就上門了,試探地跟母親說笑道:「聽說你帶顯容去江南探友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叫宗兒鞍前馬後地伺候好你這位未來岳母,討個好印象啊。」
母親擺擺手:「他是去讀書的,明年就要下場,怎好爲了我們分心,你也知道顯容從小就長在京城,我不過帶她出去見識見識。」
趙夫人繼續試探道:「這一路上可遇到什麼事?」
母親笑了笑:「事倒是沒有,就是顯容心善,救了個姑娘,投她眼緣,還打算收做丫鬟,將來保不定,還要帶到你們趙家去。」
母親用的說辭還是我們從前那套,陪嫁的丫鬟能用來幹什麼,這些高門夫人都懂。她眼裏明顯帶了放鬆,意會到我們知道了趙昱宗的事,卻沒打算追究,甚至反而想成全,又寒暄了一會兒,笑着走了。
至於母親爲什麼這麼做,因爲過了定的婚事,要退並不容易。
第一關,就是怎麼讓父親同意。
那段時日,母親難得地對父親殷勤了一些,父親很是開懷,最後只交代了一句:「我跟趙大人好歹同朝爲官,就是退婚,你們也退得體面些。」
我問母親:「父親也是愛重您的,對不對?」
她平靜道:「少年夫妻,結髮之誼。我爲他生了兩țųₔ子一女,自不可能全無感情。可他除了我,也喜路邊野花嬌俏、水中白蓮純潔。男人的愛,能用時就用,太在乎,只會傷害自己。」
末了,她又柔了眼神看我:「最重要的是,他是你父親,他也會心疼你。顯容,一個大家族,關係很複雜,你父親最在乎的一定是你的哥哥們,因爲他們能支應門庭,可不代表他不會爲女兒籌謀。我跟你父親如何是我們的事,他始終是你父親,你懂嗎?」
我知道母親在教我夫妻之道和父母子女之道,乖巧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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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通第一步,劉嬤嬤回來了,身後跟着的,是明顯學了些規矩的黃鶯兒。
「奴、奴婢給小姐請安。」
她低着頭,儘管還不太熟練,仍舊恭敬地給我行了一個禮。
我最後一遍跟她確認道:「簽了賣身契,你就不再是個自由身,將來我想把你配給誰就配給誰,只要不打死,打成什麼樣都沒人管,你確定還要報這個恩嗎?」
她抬起頭:「我不喜歡做奴婢,可做人有做人的規矩,你對我有大恩,我就該報,莫說賣給你們府上,就是替你去死,我也絕不眨一下眼睛。」
說着,她遞給我一張紙:「我不懂你們漢人的文字,這是我請劉嬤嬤替我寫的契,請小姐看一看。」
她的眼睛,比起初見帶了些哀傷,可裏面的生氣,還是跟那時一樣盎然。
信人就是賭博,可我就是忍不住想信她。
我把那張紙丟進香爐裏,看火苗吞噬了它,黃鶯兒急了:「你、你不要我嗎?」
我扶起她:「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身邊的大丫鬟,記住了,這張紙我沒有燒,別人問你,你就是簽了契進府的。」
她的聲音忍不住高興:「謝謝你信我,我向阿底山神起誓,就算沒有那張紙,我也永遠不會背叛你。」
阿底山神,大約就是她家鄉的菩薩吧,可能只有遙遠的地方,才能養出她這樣赤誠的性子。
我把她交給我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調教,沒過幾日,她的規矩沒學多少,我的小院卻熱鬧起來。
那幾個比賽一樣,夏花給她做衣裳,秋葉爲她佈置房間,冬梅恨不得一天喂她五頓飯,就連最穩重的春枝,私下裏也在教她識字。
我好笑道:「就這麼喜歡?簡直在爭寵一般。」
其他人都紅了臉,只有冬梅最實誠:「小姐,鶯兒妹妹誇我做飯好喫呢,她一頓能喫五個菜,咱院子裏的人喫飯都文文靜靜的,從來沒有人這麼愛喫我做的飯。」
她這邊說着,鶯兒那邊就嚥着口水道:「是真好喫,我這輩子都沒喫過那麼好喫的雞鴨魚肉,冬梅姐姐就連炒盤青菜都比別人香。」
廚子遇上了愛食客,難怪冬梅那麼歡喜。
這還不算,她又掰着手數道:「春枝姐姐背詩的時候好漂亮,夏花姐姐做的衣裳比鮮花還美,秋葉姐姐的手動一下箱子,箱子就能多出一倍來塞東西,她們都好厲害。」
好嘛,原來是嘴甜惹的禍。
可說到最後,她眼神晶亮地看着我:「小姐,你一定是天上最善良最美麗的仙女轉世,所以連你身邊的姐姐們都這麼好。」
我摸了摸滾燙的臉頰確認了,直白熱烈的誇獎,任誰都受不了,被她這麼看着,可真想去箱子裏拿幾副釵環送她。
表面上,她再看不出傷心,偶爾她夜晚守夜的時候,我對她說:「如果想哭的時候別憋着,想孃親,不丟人。」
她笑着搖搖頭:「我不哭,爲了給她治病,該盡的努力我都盡過了。娘臨走前也說,有我這個女兒很歡喜,我們這輩子母女做得好,下輩子一定還會遇見。她叫我以後笑着生活,我得聽她的。」
說着不哭,可到最後,我們都紅了眼睛。天人永隔,是世上最沒辦法的事情。

-8-
鶯兒在府裏越來越如魚得水的時候,趙昱宗回京了。
從前年節回來只去拜見父親的人,這一次,卻興沖沖地也要來看我。
我點了點鶯兒:「也教了你這麼久,跟我去見見外客,可別丟我的臉。」
她小臉鋥亮:「真的嗎?姐姐們說是您未來夫婿,我老早就想看看他配不配得上你了。」
春枝敲了敲她:「沒規矩,老爺夫人替小姐尋的難道還能差?」
退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連她們也沒說。
鶯兒聽了,卻哼聲道:「不會差,但肯定也沒小姐好,這世上就沒人比得過小姐。」
她說得信誓旦旦,見到趙昱宗卻傻了眼,連學的規矩都忘了,驚聲道:「趙公子,你怎麼在這裏,難道你就是小姐未來的夫婿?」
趙昱宗見到鶯兒,整個人神采都不一樣了,除了鶯兒這個傻的,其他人都看得出比起我這個未婚妻,他更想見的是誰。
他見鶯兒見到他也歡喜,咧着嘴道:「是,我就是你家小姐的未婚夫,以後我們可以時常見了。」
話出口,才察覺到不對,衝我拱了一禮:「母親已經告訴我,你打算帶着鶯兒一起嫁進我們家,崔小姐如此大度,我定會尊重你一輩子。」
如果不知道他對鶯兒做的那些事,我想我大概就信了,如京城大部分閨秀一樣,不求真心,只求尊重。
可他對心愛之人,都能拿對方的至親殘忍算計,這樣的品性,日後真遇上難關,我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笑了笑:「我也很喜歡鶯兒,若能做個妹妹,往後也多個人陪我解悶。」
他見了人,也得了我的承諾,滿意地走了,春枝幾個卻氣得不行,等回了院子,關上房門,臉色就有些壓不住。
鶯兒聽得似懂未懂,我問她:「今天見了人,可覺得他配得上我?」
她撓撓頭:「趙公子我倒是認得,以前經常來光顧我的豆腐攤,人長得好,也和氣,還幫我打退過幾次地痞流氓,配小姐嘛,勉強算配得上吧,但他今天,老是提我幹什麼?」
夏花脾氣爆,忍不住了,刺她道:「提你做什麼?自然是想替你謀個好前程,他日小姐嫁了,也讓你跟了他,做個有人伺候的貴妾!」
鶯兒瞪大了眼睛,呸一口罵出來:「呸呸呸,你才做妾,你全家都做妾!」
氣勢太足,把夏花她們都搞懵了。
我安撫地拍了拍她:「別怕,你不懂京城內宅的規矩,在這裏,小姐房裏的丫鬟給未來的夫君做妾室,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你喜歡趙公子,我可以成全你。」
趙昱宗在鶯兒面前慣會裝的,我真怕鶯兒心裏也許有他。
鶯兒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不喜歡你們京城文縐縐的公子,連山歌都不會對。而且小姐,你對我有恩我才願意做奴婢,當妾,我就是投河也不願意。」
再一琢磨我的話,她反而惡狠狠瞪着夏花道:「既然丫鬟當妾是常事,你們要跟小姐搶夫婿嗎?」
夏花也兇道:「你胡說,我纔沒有這種心思,除非是小姐要我去。」
說完,委屈地看着我:「小姐,我真沒想過,除非是爲了您。」
鶯兒震驚了:「做妾居然還能是爲了小姐?」
她面容都扭曲了,糾結了半天:「如果、如果是對小姐好,那我也願……」
說到願意,到底說不下去,破罐子破摔道:「呸,還沒娶小姐就惦記着沾花捻草,小姐就不該嫁他,他才配不上。」
春枝這時才上前捂住她的嘴:「別胡說,這是長輩定下的婚事,小姐如何能退?」
我抬眼看了看她們擔憂的臉,雲淡風輕道:「不能退嗎?我倒是想試試。」
鶯兒連聲音都帶了喜悅:「我就知道小姐不是孬種。」

-9-
引誘趙昱宗來家裏見鶯兒,是我跟母親下的第一步棋,既已成功,半個月後,母親給趙家遞了拜帖,親自上門去談退親。
我們都希望趙夫人明事理,看在兩家同朝爲官的份上,大家想個說辭,和和氣氣地退了這門親。
可母親回來後,臉色不虞地對我說:「當初這樁婚事是我走眼了,趙家怕是不願善了,我們且準備着吧。」
母親早就想到趙家會不願,第一,鶯兒在我們府裏,趙昱宗若還想要鶯兒,娶我是最快的方法。第二,我們崔家是朝堂後起之秀,就算現在一時交惡,只要最後婚事還能成,我成了趙家的媳婦兒,生了趙家的孩子,父親母親心疼女兒,爲了讓我過得好,終究會幫襯趙昱宗的前途。
早就想到的事,她臉色還如此難看,那就是一場硬仗了。
兩日後,幾戶高門家裏開始流傳一些風言風語,說我善妒,僅僅因爲趙昱宗在江南時幫助過一戶生活困難的母女,就想退親,還把那個女子扣在府裏折磨。
再沒幾日,這流言傳得滿京城的後宅都是,偏趙夫人還作出一副維護我的樣子,在宴席上跟人義憤填膺道:「哪裏來的謠言,污衊我家好好的賢婦,顯容最是貞靜守德,那個丫鬟是她尋來做陪嫁的,她明年就要進我家門,幾時說要退婚了?」
她的言辭裏,退婚和善妒都是沒有的事,卻把我逼到牆角,鶯兒就在我家,只要這門婚我真的退了,就是坐實了謠言,只有乖乖嫁給趙昱宗,才能保住名聲。
一時間,遞來邀我賞花的帖子,比往常一年都多,京裏無趣,人人都想看個熱鬧,看學士府教出來的姑娘,是否真的沒有容人之量。
外人的宴席還沒去,家裏人先找了過來。
二伯母擔憂地問母親:「現在外面傳成這樣,大嫂,你好歹給我個準話,顯芙和顯寧今年也要相看起來,這一家子好好的姑娘,可不能被耽擱了。」
母親肯定地安撫她道:「弟妹彆着急,我掌家這麼多年,何曾出過岔子?」
二伯母臉色緩了些:「大嫂有成算就行,我也不是不心疼顯容,實在是女兒家的時光耽誤不起。但凡真是趙家有錯,我們二房一定支持大嫂,崔家的女兒,可不能輕易被欺負。」
都是做孃的,母親又拉着她安慰了幾句,我跟鶯兒避在裏屋,她一臉不高興道:「小姐,爲什麼你退婚,你二伯母還能有意見?」
我想了想,儘量淺顯地解釋道:「因爲我們都姓崔,是同一家出去的女兒,如果我的名聲不好,別人會懷疑同樣的家教,家裏其他女孩也不好。
不說二叔三叔家,就是我們大房,我也還有三個親妹妹。處理不好,連累的就是十幾個姑娘的將來。趙家放出流言,就是想讓我顧及家聲,不得不嫁。
但同樣的,如果是男方有錯,家裏也會聲討,如果不管,全族的姑娘嫁了人都容易被看輕。」
這就是出身大族的利弊,家族供養我,使我免於風雨,不必像鶯兒一樣爲生活奔波。可我也沒有鶯兒的自由,必須爲家族的壯大擔起責任和委屈。
這世上,從來沒有所謂不勞而獲。
鶯兒嘟囔道:「做你們漢人的姑娘真慘,我們那兒纔不管這些,女人一樣當家做主,不高興了,把男人趕出去重新找都行。我們寨,就連寨主都是女子,要不是給阿孃治病,我肯定不來這裏。」
女子也能做男子的主,真是令人嚮往,可惜,我不生在那裏。

-10-
最終,我從一堆請帖中找了最盛大的一ťű⁺場,盛大到男女同場,我跟趙昱宗都會去,只隔着一道院牆而已。
我跟春夏秋冬說:「拿出你們的絕活,好好打扮鶯兒,務必要讓她做丫鬟裏最像小姐的那一個。」
鶯兒被折騰了兩個時辰,我才點頭帶着她跟春枝出門,到了地方,果然有好多閨秀一眼就注意到了鶯兒。
跟我交情最好的柳小姐好奇道:「這就是外面傳聞你扣在家裏的那個女子?瞧着,也不像被你虐待了的樣子。」
鶯兒朗聲插話道:「誰虐待我?我家小姐嗎?她恨不得把我當妹妹養,在她身邊三個月,我臉都圓了一圈呢。」
她說話自帶一股嬌憨,讓人忍不住就會想相信,其他小姐被她的率直逗得紛紛發笑,有一半面上都沒了初見我時那種疏離的打量。
這還不夠,宴席到一半,我的手一鬆,帕子就飄到了隔壁院子,鶯兒當即就去撿了,我已經交代過她,找帕子重要,可讓趙昱宗看見她更重要。
她得給趙昱宗回應,讓趙昱宗相信,她心裏也是有他的,只是因爲賣身契在我手裏才聽命於我,好讓趙昱宗編謊話的膽子愈加大。
鶯兒回來的時候,衝我調皮地笑了笑,代表着任務完成了,這一趟宴席,我喫得無比暢快,只除了快離開時,被趙昱宗攔住了。
鶯兒離開去叫車伕了,春枝立時就要高聲喊人,我衝她搖搖頭阻止了,冷然問道:「趙公子這是做什麼?惱羞成怒嗎?」
他不再裝作往日溫和的樣子,輕蔑道:「我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你想着帶鶯兒出來轉一圈,好證明自己沒有善妒虧待她。可崔小姐難道不懂有句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流言已經四起,你現在做這些,旁人只會說你心虛做樣子,就算有人爲你分辯兩句,可世道終究偏心男子,我敢保證,一定是你崔家的女兒損失更大。」
我笑了笑:「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他得意地撣了撣衣衫:「所以你就別再負隅頑抗了,帶着鶯兒嫁過來吧,看在鶯兒的面子上,我還給你正妻的體面。」
說到此,他不悅地看我:「本來只要當時你不管鶯兒的閒事,不把鶯兒帶回府,婚退就退了,我再找個性子軟的女子娶了便好。
可你偏偏把她帶走,壞了我的好事。崔顯容,你既然有這個膽子,那我還一定得娶了你,讓你知道做我趙昱宗的妻子會有什麼好日子。」
我最後一次把他當人問道:「你就不怕鶯兒因爲墓地的事恨你嗎?」
他僵了一瞬:「你是如何得知?」
隨後又笑道:「知道又如何?鶯兒未必信你,就算信了,你們女子最愛不過溫情小意,就算她一時恨我,將來我千好萬好地對她,難道她還能不屈服?」
說完,怕撞上鶯兒,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11-
春枝擔憂地問我:「小姐,今天做的事真的沒用嗎?」
我點點頭:「自然是不夠的,如果損壞女子名聲的謠言這麼容易被破除,古往今來,哪還有那麼多老死家庵的姑娘。」
世人對女子,從來都是這般苛刻。
可是趙昱宗,你算漏了,從你迫不及待來我家見鶯兒開始,你就輸了。
京城的閨秀出嫁前都愛請一些宮裏的姑姑來做幾日教養嬤嬤,將來夫君若有出息,進宮赴宴也能懂禮數些。
母親跟朝陽郡主素有交情,郡主的女兒也要出嫁,請的是太后身邊的吳姑姑,母親厚着臉皮也請那位姑姑來家住了幾天。
趙昱宗一個久離京城的男子,自不會知道那日他來見鶯兒,在我身側站着的那一個,正是太后身邊最信任的貼身姑姑之一。
她能替我作證,在謠言傳出來之前,我就不嫉不妒,善待鶯兒,還準備讓她做陪嫁,並不是爲了平息謠言,最近纔對鶯兒好。
反而他趙昱宗,那日眼裏只有未來妾室的表現,讓姑姑皺了眉。
今日我選這場宴席,可不止爲他趙昱宗,這是長公主開的宴,宗室不知凡幾。就像趙昱宗說的,今日過後,肯定有人信我,有人依舊疑我,他們議論得越多,傳到宮裏的可能性就越大。
只要能傳到太后耳中,那位向來愛替京中官眷調停的老人家,就必定會還我清白。
既然退婚不是因爲善妒,那隻能是因爲男方不堪了,關於他在江南胡作非爲的證據,喬夫人早就寄到了府中。
趙昱宗,是你先把我崔家的女兒架在火上烤,可就怪不得我毀你最要緊的讀書人名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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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母親院裏的小丫鬟卻急匆匆喚我去見她,還叮囑不要帶鶯兒一起。
母親的臉色很不好,遞給我一張紙道:「這是你喬姨快馬加急寄過來的,你看看吧。」
當時喬姨查到趙昱宗和吳癩子有牽扯,母親就覺得他肯定不止用來算計黃鶯兒,一定還做了其他腌臢事。
她本想若趙夫人懂禮,就不戳破這些事,保持兩家體面。若趙家不做人,那這便是我們的後路。
可早幾日,那些證據就寄到了,如何又來一封?
那封不長不短的信,我看了整整一個傍晚,夜幕沉沉之際,我對母親說:「娘,若鶯兒要他死,我想助鶯兒。」
信上只說了一件事情,趙昱宗幹其他混賬事時尚知道顧着人命,可對着鶯兒卻無所不用其極,鶯兒母親的病本來是可以治好的,但他爲了讓鶯兒心焦儘快去求他,竟指使大夫將鶯兒母親的病治得更重。
後來哪怕有了我的銀子相助,她母親的身體也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喬姨在信的末尾寫道:趙家乃京中大族,我與我夫愛莫能助,可不說出真相,恐一世於心難安,現將原委告知姐姐,日後如何作爲,全憑姐姐做主。
聽完我的話,母親點點頭:「陛下聖明,我大昭法理昭彰,當是如此。」
可想起喬姨信尾的話,我蹙了眉:「父親那裏……」
母親嚴肅了神色:「女大避父,你父親對你教誨不多。可你記住了,你長成今天這樣,一半是因爲我細心教導,另一半,是你父親勤懇爲官攢下的。他於私情如何不說,於公,是一個無可指摘的直臣,莫說趙家,就是宗室,他也硬得起腰板。
只是我們兩家正在退親的風口浪尖上,由你父親去辦,到底會讓人懷疑案子的真實性。扯皮時間久了,證據可能被銷燬,大事可能會化小。你也長大了,讓母親看看你的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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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邁着沉重的步子回院子,鶯兒揚着一張笑臉就迎上來:「小姐,我今天表現得好不好?是不是很快你就不用嫁給那個僞君子了?」
我的鶯兒這樣好,活潑、生動、有情、有義,可就因爲那個齷齪之徒看上了她的好,就要讓她承受至親永失的苦,若是我的母親,毀他全家都難消我心頭之恨。
關於趙昱宗在她母親墓地作梗這件事,我從沒想過告訴她,趙家於她是龐然大物,恨上趙昱宗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可現在,是弒母的大仇,天下爲子女的,捨身剮肉,也是應當。
我把信遞給她:「看看吧,看完了,告訴我你想怎麼辦。」
她讀漢字還是有些磕磕絆絆,讀了好久,才如失了魂魄一樣看我:「所以我娘,竟然是因爲他看上我才死的?爲什麼?就因爲我這張臉?」
她的神Ṫű̂₌志有些不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剪子,我把她抱進懷裏,拼命去暖她冰涼的手:「鶯兒,回神,回過神來!你現在怪自己,就是在給真的惡人開脫,你娘當初寧願不治也不准你賣自己,她那麼愛你,你得好好活着懲治兇手,不然如何對得起她?」
提到孃親,她的眼神活過來一些,趴在我肩上哭了良久,彷彿要把這些日子的傷心都哭盡了。
我陪她枯坐了一夜,東方露白之際,她啞着聲對我說:「小姐,幫幫我,我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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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宮裏有兩位公主爲我的事爭吵不休,一個說我定有隱情,一個說我就是不識大體。
她們僵持不下,驚動了太后娘娘,宮裏傳旨,讓母親帶着我,趙夫人帶着趙昱宗一起進宮申辯,進宮前,有人偷偷塞給鶯兒一封信。
趙夫人在宮門前等着我們,最後一次協商道:「我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鬧進宮裏,太后知道,便是陛下知道,不小心就是欺君之罪。崔夫人,我們和解吧,婚事照舊,當着太后的面把那些謠言都否認了,這對兩家都好。不然,我說話可就顧不得你崔家的臉面了。」
她顯然是後悔了,沒想到小小的後宅流言會直達聖聽,可母親只是諷刺地看了她一眼,就一言不發地走了。
進了殿,太后問話,趙夫人先發制人道:「回太后娘娘,是我兒子不對,他獨身在外三年,寂寞了些,便對一女子生了情愫。可我們也知曉分寸,趙崔兩家結有婚約,只想着先風風光光娶了崔小姐,給足體面,等她生了長子,再納那女子爲妾。」
先娶我爲妻,再納一房妾室而已,放到哪裏,也不會有人說趙昱宗有錯,太后點點頭道:「這麼安排也合理,如何亂到今日這個程度?」
趙夫人這時才紅了眼眶,聲音帶了委屈:「實在是崔大人家裏太疼女兒,忍不了昱宗這點心意,堅持要退婚。
這也就算了,可崔小姐還把那女子買進府裏,我兒去看了一次,實在被折磨得憔悴。他說都是他的錯,崔小姐生氣也是應當的。
可人到底是受他所累,所以堅持不退婚,想着娶了崔小姐,好好待她,平了她的心氣,總能放過那個無辜的女子。」
說到此處,她又起身給太后行禮道:「娘娘,年輕女郎一時氣盛也正常,我們家是打定了主意不退婚的,在外面我對崔小姐也是多有維護,在您跟前,才實在不敢欺瞞。臣婦想求娘娘,今日的事,就爛在這個殿裏吧,我兒和崔小姐照舊成婚,風波也就過去了。」
她嘴裏說着求情,字字句句卻把我形容成無德無量之人,太后又沉聲問她:「趙氏,你可確定,是崔家小姐虐待了那名女子?怎麼也有人說她對那女子甚好?」
趙夫人言外有意道:「若流言過後,崔小姐知道彌補,那也是好的。」
她跟趙昱宗一個意思,我不過爲了名聲裝樣子而已。
可她不知道,她越堅持,在太后眼裏就越是說謊的人,我偷偷覷着,太后臉色都冷了道:「你的說辭,可有什麼證據?」
趙夫人輕輕笑了,篤定地說:「凡是責罰,總會留下痕跡,那位女子就在大殿之上,她的胳膊上也許還有一些傷痕。」
那封信上說,讓鶯兒用藤條打出傷痕,到了宮裏,好叫我百口莫辯,趙昱宗得意於自己的計策,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可下一刻,鶯兒上前,卻把那封信舉高道:「回稟貴人,奴婢要告發,是趙家讓我誣陷小姐的,她從來沒有虐待過我,她還幫我葬了孃親,她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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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生變,趙夫人不愧是養出趙昱宗的人,立刻分辨道:「是我想錯了,她賣身契都在崔小姐手裏,想來不敢指認崔小姐,可姑娘,你也不該來污衊我。」
她自以爲鎮定,可太后娘娘一個眼神,吳姑姑站了出來:「趙夫人,那再加上我的證詞呢,您可能不知,崔姑娘的教養嬤嬤正是我,我在崔府時,還沒有流言,崔小姐待趙公子和這個丫鬟可都是極好的。」
她說完,我終於站出來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太后娘娘容稟,趙夫人說鶯兒的賣身契在我手裏,可我當日想着她跟我遲早是一家人,賤籍抬的妾始終不如良家,不曾真的要她的賣身契。」
雙重證詞,趙夫人一下就慌了,趙昱宗更是灰了臉色,可很快,他咬牙跪出去道:「請娘娘恕罪,是這個叫黃鶯兒的女子騙了我們,說崔小姐日夜折磨她,我想着救人爲大,才冤枉了崔小姐。」
他轉向母親和我,把頭磕得梆梆作響:「崔夫人,崔小姐,是我被美色迷昏了頭,竟然誤信奸人,錯過了崔小姐這樣的佳偶。我願退婚,還請崔家原諒我,日後我們趙家定當贖今日的過錯。」
他知道我贏了,可他還是想掙一線生機,他同意退婚,同時把罪責都推到鶯兒頭上,再許諾趙家以後會回報。
他賭全天下的高門都跟他一樣齷齪,母親會爲了趙家給的利益放棄一個小丫鬟,可他賭錯了,今日的重點,不再是我和我的婚事。
他話音剛落,鶯兒立刻就高聲認了:「是,是我騙你的,因爲我要殺了你Ť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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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發的一幕,讓殿裏的人全都驚住了。
此時趙家母子在太后那裏已經信譽盡失,再聽聞什麼事都不稀奇,她給了鶯兒一個機會道:「大膽丫鬟,還不速速招來!」
鶯兒的眼淚就像掉了線:「民女本來是邊地一名普通的山女,爲了給娘治病纔去了江南。在那裏,趙昱宗起先對我很好,我以爲他是個好人。
賣給小姐後,我去找他道別,卻偷聽到他跟下人說,是他讓大夫把我娘越治越重,就因爲我不肯做妾,他想讓我去求他,最後竟把我娘害死了。
那時我就想殺了他,但他身邊全是人,我做不到。
後來小姐跟我說,她要帶我一起嫁給趙昱宗,我同意了,我要在洞房花燭夜殺死他。
可小姐很快發現他不是好人,ţü₉不願意嫁了,我的機會沒有了,我才騙他小姐虐待我,我願意跟他,只要他把我救出去。」
提到孃親,根本不用演,她哭得情真意切,連太后都紅了眼眶,我也落淚道:「你這個傻子,爲什麼不告訴我?難道我還能不爲你做主嗎?」
她朝我哐哐哐磕頭:「小姐,我知道你人好,可是我不敢。到了京城才知道,您是大學士家的小姐,可您也只能待在院子裏,我怕連累您,更怕當官的都護着當官的。」
我們一問一答把我家摘了出來,可太后卻狐疑道:「既然之前不敢說,今天怎麼又敢了?」
鶯兒把臉一昂,滿臉感動和佩服:「是因爲您,太后娘娘,您還了我家小姐清白。她被冤枉這麼久,連出去喫個席都被人揹地裏罵。可您沒信那些人的話,您幫了她。
您好厲害,能讓趙夫人這麼壞的人都說不了謊,我就想賭一把,賭您也願意幫幫我。」
她誠心伏地道:「娘娘,我娘是個很好的人。小時候,我爹死了,個個都要她改嫁,可那些人都嫌棄我,不對我好。我娘一個也沒要,就這麼守着我。夏天把我抱在懷裏自己喂蚊子,冬天把冰冷的被窩焐熱了才讓我進。怕別人看不起我,就沒日沒夜地幹活給我攢銀子。
她這麼好的娘,求求您了,您別讓她白死。」
這是鶯兒跟她孃的故事,沒有摻一點假。
而恰好,太后昔年在冷宮自己撫育陛下,也嚐盡了人間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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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父親和崔家都不知情的事,就不是兩家的爭鬥。
它只是一個孝女爲母報仇,不惜以身作餌殺人,最後卻被太后的善心感動,願意告御狀的故事。
就像緹縈救父,是平民,有俠義,又有明君。
人人都愛這樣的故事,百姓希望善惡到頭終有報,官員希冀在典故里留下姓名,陛下是君主,自然高興流芳百世的事越多越好。
喬姨的夫君早就查好證據,盯緊了證人,聖旨和欽差一到,案件進展得飛快,拔出蘿蔔帶出泥,有另兩起人命官司,連他們之前都未查出。
也不必等來年秋後,寒冬臘月,能把人血都凍住的時節,菜市場就開了最後一回張。
北風呼嘯的天,大家也好像不知道冷一樣,把刑場圍了個遍,都想來看看殺別人孃親的畜生。
可這麼多人,沒有人跟鶯兒搶道,大家都讓出路來,讓她到最前面去。
她素衣縞服,將一塊石頭惡狠狠砸在趙昱宗頭上:「姓趙的,我不能親手殺你,可這塊石頭會讓我娘找到你,等着吧,她會讓阿底山神懲罰你。」
趙昱宗整個人已經不似人形,他被押來的路上,被扔了無數石子和臭雞蛋,再被人砸,連鶯兒都認不出,只會麻木地縮着頭說:「我錯了,我是畜生,求求你,別打了。」
那是我託哥哥送去牢裏的禮物,讓他跟最兇惡的囚犯關在一起,一天不說五頓,起碼照着三頓打。
砍頭的畫面不好看,我只在馬車裏遠遠候着,鶯兒卻看得眼都不眨,看完了,就坐在屍首旁,好叫自己牢牢記着,她報仇了,她娘沒有白死。
直到人羣散去, 直到趙夫人瘋瘋癲癲地拿着個麻袋要來收屍。
她被趙家休了, 趙昱宗也被逐出了族譜。可即便如此, 趙家也沒躲過去, 趙大人被貶成八品小吏, 前幾日剛離了京。
看見這個仇人也不好過, 鶯兒呼出一口氣,走到馬車前,朝我行了一個禮:「小姐, 謝謝你, 謝謝你告訴我報仇不僅是要他死, 還要他身敗名裂、合理合法地死。不然今天, 我就得給他償命, 他爹和他娘還能好好坐在家裏享福。」
當初那套說辭不完全是假,鶯兒起初就是這麼想的,先假意跟了趙昱宗,再一刀殺了他。
我貪戀地抱了抱她:「都結束了,回去吧,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像你娘希望的那樣,永遠自在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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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哭得很兇,可鶯兒還是走了,她跟我都知道, 她不屬於京城。
罩在我頭上的污名沒有了,想結親的人又踏破了家裏的門檻。
母親問我可有中意的人,挑挑揀揀, 我說起一件事情:「母親, 聽說邊地最大的土司來朝見,求了陛下,想尋一位京中貴女爲妻。」
母親嘆了口氣:「那你也該聽說,邊地生活艱苦,有女兒的人家, 家家都避之不及,恨不得立刻給女兒結親。」
我堅定地看着她:「可我研究了邊地的書, 那位土司的母親是個了不起的人, 在他父親去世後, 親自接過丈夫的土司之位, 做了二十年的一地之主。」
最終是母親妥協了,我出現在朝廷舉辦的晚宴上,參加者寥寥,我是那位土司最好的選擇。
他感激地看着我, 向我鄭重承諾:「崔小姐,謝謝你願意去我的家鄉,我向你保證,我會像父親對待母親那樣對你。」
我紅着臉低下頭:「好, 我信你。」
可我心裏知道, 將來即便他不給,我也會自己去搶。
十里紅妝的嫁妝,我穿着他們當地的新娘禮服, 坐在馬車裏接受子民的祝福。
人頭攢動的街道,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向我奔來:「姐姐,鶯兒來接你啦!」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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