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從算計

三月二十,一個沒有任何特殊含義的日子。
我唯一的朋友死了。
哪怕太醫不說,從那整齊又深長的傷口形狀,都能感受到她當時的決絕。
前幾日還在信裏說爲我尋了新款髮簪的女子,此刻一身藏青色殮服,安靜地躺在玉棺中。
這顏色着實不襯她。
記憶中,鮮活明媚的女子,理應穿着那身火紅的衣裙,如同多年前的那個下午,撥開險阻,信我護我的模樣。
可故事的最後,她獨自躺在冰冷的棺槨中。
旁邊,站着她一言不發的夫君。
她的幼兒語氣裏帶着慶幸的愉悅:
「太好了,我終於能把潑婦孃親換掉了!以後她再也不會管着我玩樂了!」
我順着聲音看去,在父子兩人的身邊,還有個假意擦淚的女子。
也好,沒了禁錮我的枷鎖,今天過後,我不用再裝了。
我會讓他們知道,一個沒了束縛的惡鬼,是什麼樣子。

-1-
太醫說,安青蓯劃破手腕時,應是不曾有一絲猶豫的。
她手腕上的傷痕極深,若不是存了必死之心,一般人都下不了那麼狠的手。
爲此,我着實認真地思考了片刻。
畢竟,我記憶中的安青蓯,哪怕在外邊裝得再堅強,卻真真是個怕疼又嬌氣的人
一個擦破點皮都要包着眼淚,讓我哄好久的女子,在下刀的那一刻到底在想些什麼,纔會如此決絕。
我望着棺槨裏的安青蓯,其實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
因爲她曾跟我說過,她是穿越而來的異世之魂。
我雖不大理解,但卻記得她說過。
她是爲了拯救我而來,死亡之後,她就能回去曾經的世界。
我爲她高興,卻又真真有些惱她一言不發拋下了我。

-2-
在毫無哭泣聲的靈堂中,因着我的沉默,讓氣氛越發壓抑。
夏秋棠一身嬌俏粉衣,走到我面前盈盈一拜:「皇后娘娘金安。」
我冷眼瞧着她,也不叫起,只盯着她微屈的雙腿。
身後侍女很快上前,一腳踢在了她的膝窩處,伴隨着清脆的「撲通」聲傳來,我的眉間終於鬆了兩分。
「夏姨!」四歲的梁斯諾驚呼出聲,想要上前來扶,卻因爲看到我的態度而不敢有所動作,怯懦地去拉拽梁祁的衣角。
梁祁沒有反應,只是盯着玉棺,彷彿對周遭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倒是夏秋棠一聲不吭,深深拜了下去: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是民女不知尊卑,還請娘娘恕罪。」
我眯起雙眼,開始認真地打量她。
是個聰明人。
知道我如今正在氣頭上,誰來勸都不好使,尤其是梁家父子,他們只會更加激增我的怒火,便順勢低頭認錯,反而能將我一軍。
是個能屈能伸的女子,不怪心軟的安青蓯玩不過她。
可我,不是安青蓯。
我抬步上前,連日趕路未曾換下的髒污皮靴,踩在她精緻的裙襬上。
距離近了,我能從她眼中看到一閃而逝的惶恐,和眼底深處未曾散去,屬於勝利者的自傲。

-3-
我抬起夏秋棠的下巴,讓我能看清她脖頸處的項鍊。
上邊墜着一塊木質的無事牌。
不是什麼貴重的材料,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作用。
只是多年前,取自一塊木頭,我親手雕刻,與安青蓯一人一枚。
後來,安青蓯給了梁斯諾。
如今卻戴在夏秋棠的脖頸上。
我抓住那枚無事牌,狠狠從她脖頸處扯下。
「本宮手滑,姑娘莫怪罪。」
上好皮質搓揉而成的掛繩,帶着極強的韌性,隨着繃斷,在她白皙的脖頸處留下紅色的印記,顯得格外猙獰。
「民女不敢。」夏秋棠緊咬着嘴脣,霧濛濛的眼眸中,是楚楚可憐的柔弱,「皇后娘娘與安姐姐感情深厚,悲傷難過之下失了手也屬正常。」
這夾槍帶棒的挑唆,是屬於內宅女子爭寵的算計。
於我,不過是貽笑大方的手段。
脣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我起身坐在侍女搬來的太師椅上,聲音裏不帶任何怒意:
「敢在定國郡主的葬禮上身着綵衣,來人,把這身皮給本宮扒下來。」
宮人聽令上前,夏秋棠再維持不住鎮定的模樣,驚慌地護着自己,求救的目光看向梁家父子。
梁斯諾再也控制不住,急急跑到夏秋棠身側:
「皇后姨姨不要怪夏姨,若不是母親突然這樣,今日夏姨本是要帶我去賞梅的。還請皇后姨姨不要怪罪夏姨!」
我把玩着手中的無事牌,神色淡淡:「倘若本宮非要怪罪呢?」
我甚少用這樣冷漠的語氣同他說話,纔剛四歲的年紀,並不能理解情意的深厚差異,想要如以往一般拉我的衣角撒嬌賣乖。
可他不懂,我對他所有的優待,只因他是安青蓯的兒子,沒有安青蓯,梁斯諾在我眼裏不過一灘爛肉。
從安青蓯決定拋下樑斯諾開始,他於我便什麼都不是。
我躲開梁斯諾的手,眼神一冷。
身後侍衛立刻揮刀向前,直直砍向梁斯諾的手臂:「什麼下賤東西,也敢攀扯皇后娘娘!」
梁斯諾嚇得臉色蒼白,縮着手再不敢上前。

-4-
懶得再與稚童浪費時間,我看向依舊筆直站在棺槨旁的梁祁。
這個好似因妻子驟然離世而悲傷不已的男人,只讓我覺得虛假又噁心。
「梁祁,我要帶青蓯走!」
梁祁卻彷彿一瞬驚醒,手指抓着棺槨邊緣,指節泛白。
「我不同意,沒人能把我和青蓯分開!」
那情真意切的語氣,真是讓人發笑。
一個違背曾經一雙一世一雙人的誓言,朝三暮四,逼死自己髮妻的男子,如今裝起深情,不Ṭṻ₁知是在騙人還是騙己。
我不想去評判現在梁祁的難過是真是假,可我知道,要不了多久,當安青蓯驟然離世的刺激變淡,他就會忘記自己犯下的罪,繼續他輝煌燦爛的人生。
或許也會在某個午夜夢迴,感慨一句「斯人已逝」後,安心過活。
可是憑什麼呢?憑什麼只有我的安青蓯受了苦呢?
我不允許。
該陪葬的,一個都不會少。

-5-
梁祁是朝廷命官,我雖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但總要先受些利息。
命人控制住他。
我漫不經心地坐在一旁。
看着將士從梁府中一件件翻找出與安青蓯有關的點滴。
「這是安小姐大婚時的婚服。」
「燒了。」
「這是安祝小姐置辦的傢俱。」
「砸了!」
「這是……」
鋒利的刀鋒架在脖頸上,梁家三人與我一起,看着安青蓯的痕跡從這世上一件件地消失。
梁斯諾還不明白我要做什麼,只有梁祁目眥欲裂,不斷低吼着:
「你住手,你住手,青蓯會回來的,她會回來的,她不過是同我鬧脾氣,就像平時那樣……」
我「嘖」了一聲。
裝給誰看呢?
手下將士得力,很快便將梁府拆了個乾淨,除開這座宅子,府中竟沒剩下什麼東西。
這一家人喝着青蓯的血,卻將她逼上了絕路,現如今,誰都別想再佔青蓯一丁點好處。
我閉上眼睛,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梁祁,我要你寫下和離書,安青蓯不能以你的妻下葬,那會髒了她的輪迴路!」
「而且,既然你們如此情深,那我便好人做到底,將夏秋棠正式賜予你爲妻。今日之後,梁斯諾就是她的孩子。」
聽到這話,夏秋棠控制不住喜出望外的表情。
正欲磕頭謝我,梁祁卻出言反駁:「我此生只有青蓯一個妻子!」
與他的反抗相比,梁斯諾則立刻喜滋滋地拉住了夏秋棠的手,迫不及待地開口:
「娘,太好了,你終於是我娘了,謝謝皇后姨姨。」
說罷他又轉頭看向梁祁:
「爹,你不是也說夏姨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嗎?以後你不用再後悔當初做錯選擇了。」
一切的辯解與真相,在孩童天真的言語裏,顯得越發可笑。
只有梁祁煞白着臉,不肯接話。
我懶得再看這虛假的真情,喚來侍從替我書寫懿旨。
只需待安排的侍從從宮中取來鳳印落下,便能還安青蓯歸途安寧。

-6-
不過,與我的鳳印一同來的,還有慕容淵身邊的總管太監。
「皇后娘娘且慢,皇上有口諭傳達。」富順公公甩動着手中的浮塵,彎下腰背,湊近我耳邊,說話的聲音很輕:「阿鸞,莫要衝動,先回來。」
富順公公模仿得很像,連慕容淵ƭũ̂²無奈又縱容的語氣都學得惟妙惟肖。
ŧű₉我微微蹙起眉頭,依舊抬着手指去拿不遠處的鳳印。
見我不爲所動,富順公公面上閃過急色,從懷中急急忙忙取出信箋遞給我。
灑金的白鹿紙上,是慕容淵因急切顯得有些潦草的字跡,洋洋灑灑一大篇,細細與我講着利害關係,處處勸我從長計議。
我其實能理解慕容淵的急迫,慕容淵沒有強力的母家,當初若沒有我與安青蓯全力相助,他怕是坐不上這皇位。
無權的皇子,可以忍受依賴他人時的難堪,但當坐上那高位,他又想要手中握住真實的權力。
梁祁是現如今,他手中,唯一有可能與我爭奪兵權的臣子。
拋開權力的鬥爭不談,若這和離與賜婚一同出現,安青蓯的死便成了未來斬斷梁祁繼續升遷路的刀。
而且,慕容淵也會落下一個不知感恩功臣的話柄。
於公於私,慕容淵都該阻止我。
可我,不想讓他們如意。
鳳印已經拿在手中,只需落下,一切便會成爲定局。
只是我今日,好似註定不能如願。
一卷明黃的聖旨遮擋在我的懿旨之上。
「娘娘,莫要意氣用事。」富順公公說這話時,已腰背挺直。

-7-
那捲聖旨,最終沒有打開。
裏邊的內容不難猜,卻也沒必要猜。
因爲它所要體現的,是聖旨與懿旨間權力的抗衡。
口諭、密信、聖旨,與其說是對我脾氣的瞭解,不如說是在一步步試探我的底線。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回到宮中。
脫下颯爽的騎馬裝,換上雍容華貴的皇后服飾。
直到第二日,慕容淵都沒有出現。
他不敢來見我,倒是讓人送來了新的聖旨,追封安青蓯爲大長公主。
我對此興趣缺缺,甚至除了那塊無事牌,所有有關於安青蓯的東西,我都一併毀了。
銅盆中燃燒着我們曾經的書信,隨着火焰的舔舐,終是成Ŧû₍了灰。
慕容淵來時,鳳梧宮一片寂靜。
「阿鸞,青蓯已經死了,你若不滿意,朕還可以給她更尊貴的追封。」
「我能殺了夏秋棠嗎?」
慕容淵不吭聲。
「我能讓梁祁陪葬嗎?」
「這不可能。」
「好。」
我的話接得異常地快,慕容淵許是沒想到,猛地抬頭看我。
「你說什麼?」
「我說,『好』。」
慕容淵雖然詫異,卻依舊勸慰我:
「阿鸞,人死不能復生。你身爲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萬不可爲了私情,影響國本。」
而我只是點頭應下。

-8-
所有人都說,皇后溫柔大氣,又有統領千軍的本領。
只是,旁人卻不知,套在這層溫婉的外皮下我真實的模樣。
早年,母親在我幼時病逝,怕我受欺負,外祖便把我接到身邊教養。
在那黃沙漫天的邊關,我最先看到的,不是富麗的屋舍,而是血肉橫飛的兵戈。
外祖與舅舅們雖然都很疼愛我,只是他們並不會教導孩子,也不知女子與兵卒的不同。
相比於針織女紅,我更擅長戰場殺敵。
不懂琴棋書畫,卻已背誦下很多本兵法謀略的書籍。
若我是男子,活該是衝鋒陷陣的將帥。
只是,隨着我長大,身上的問題逐漸顯現:我或許天生少了對生命的敬畏之心。
當我第三次用手中的石頭砸破別人的腦袋後,再無一人敢罵我是「沒孃的孩子」,人們更愛私下叫我「嗜血怪物」。
祖父沒有辦法,又開始教我:忠君愛國、家國大義、家族扶持……
可我像是天生的惡種,獨喜歡掌控他人生命的感覺。
在祖父焦頭爛額時,安青蓯出現了。
沒人查得到她的來歷和過往,就像是突然從天而降。
不知道她是如何與祖父溝通的,但之後,安青蓯成了我的老師。
她說她可以教我如何對待他人。
對此,我嗤之以鼻,我只曉得誰欺負我,我就殺了誰。
但是安青蓯跟我說,不要爲了懲罰別人,而賠上自己。
不值得。要讓別人受苦,還不能怨你。
煩不勝煩時,我用匕首抵住她的脖頸,警告過她別再靠近我。
她卻說我只是心裏病了。
後來啊,我犯事的時候,總有安青蓯給我細細講解其中利弊,並且爲我善後。
或許是那日日的陪伴,又或許是她溫柔的開導,我不再讓自己手染鮮血。
在十四歲被父親接回京都時,我已經是人人豔羨的相國千金,禮儀周全,進退有度。
我問過安青蓯爲何幫我,安青蓯說,我這樣好的名聲和家世,將來說不準還能嫁入皇室,她要抱好我這條大腿。
我不信。
直到先帝定下了我與慕容淵的婚事,安青蓯纔將實話告訴我。
她說她是來自異世界的人,來這裏只爲救贖我,如果她沒有干預,那我會走上毀滅整個王朝的軌跡。
而如今我的人生已經回到正軌,她也要準備離開了。
安青蓯說,她在這邊的肉體死亡,就能直接回到原本的世界。
她很喜歡那裏,我不能強留她。
是梁祁那時的愛留下了她。
可也是那份愛害死了她。

-9-
過往的回憶就像是陽光下的露珠,折射過耀眼的光芒,就會慢慢消散。
生活依舊繼續。
我與安青蓯不同,我不奢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情,對於慕容淵有多少女人,也從來不在乎。
女人間無傷大雅的爭寵,我從不放在眼中,只是膽敢明目張膽鬧到我眼前,倒着實新鮮。
夏秋丹身着貴妃服飾,在丫鬟的攙扶下,施施然向我行禮:「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不待我喚起,夏秋丹已經急急開口:「娘娘,求您給我妹妹下道賜婚聖旨吧,外邊的流言蜚語實在難聽。」
夏秋丹的樣子很急迫,沒了往日的溫婉柔順:
「娘娘,我知道定國長公主的死,我妹妹也有責任,可求您看在女子在世不易的份上,成全她一片真心吧。」
殿內接連響起「砰砰砰」的磕頭聲。
看着她逐漸泛紅的額頭,我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覺地開始收緊。
「夠了,誰給你的膽子,膽敢脅迫皇后。」慕容淵暴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隨着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好幾位妃嬪。
夏秋丹收起自己哭求的眼淚,趕緊嚮慕容淵行禮。
慕容淵大步上前,越過呼啦啦跪倒一片的衆人,輕柔地扶我起身:「阿鸞莫怕,朕來給你做主!」
轉身後,收了臉上的柔情:「夏秋丹,你好大的膽子!」
「皇上,求求您!我就秋棠這一個妹妹,她現如今沒名沒份地住在祁家,實在是受了太多非議。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知道皇后娘娘生氣,我可以ṱů₃代爲受罰,只求娘娘高抬貴手!」
慕容淵厭煩地把手中的珠串砸碎在地。
「放肆!把貴妃給我拖下去。從今天開始禁足一月,降爲妃位。」
「皇上,求您看在我家忠心耿耿的份上,幫幫我妹妹吧……」夏秋丹的聲音隨着離遠,變得越來越小,很快就沒了聲息。
我沒有動,也沒有出聲,直到慕容淵把所有人都攆走,拉起我的雙手,一臉的糾結:「阿鸞,夏家畢竟是三朝元老,你看……」
我打斷了慕容淵之後的話,「我知道了,我明日會下賜婚的懿旨。」
我的聲音很平靜,卻只有我自己知道,喉間的乾澀和腥甜。

-10-
如果我只是不諳世事的閨閣女子,或是久居深宮整日着眼於情愛的宮妃,我可能會天真地以爲,這些不過是女子間的爭鬥。
可當初,是我和安青蓯一起,把沒有背景的慕容淵扶持上位。
我經歷過戰場,也參與過朝堂上的爾虞我詐。
現如今,又怎會看不出這是場把我牽扯其中的局。
賜婚懿旨送到祁府,梁祁當衆抗旨不遵,以額觸柱,聲稱我辱沒了與安青蓯的情意。
後又從宮中傳出,我收回夏秋丹的貴妃之位。
種種跡象,再加上百姓間口口相傳,一切都變成我爲了爭寵,不惜賣友,只爲了自己的地位。
這些在百姓間,不過是女子善妒。
但在朝堂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當年,我負責收攏軍隊,安青蓯則替慕容淵穩定朝堂。
哪怕她已許久不再插手朝堂之事,卻有半數文官曾受過她的恩惠與提攜。
文官的筆,如鋒利的刀,一篇篇指責咒罵我的文章橫空出世。
現如今,好似不罵上我幾句,就無法體現自己的不畏強權、公正立心。
我的名聲自此一落千丈。

-11-
慕容淵雖力排衆議壓下了事態的發展,卻擋不住衆口鑠金的指責。
我大病了一場,身體越發地虛弱,一碗又一碗的補藥喝下肚,依舊沒有多少起色。
慕容淵替我免去了嬪妃的拜見,紛雜的大小事務也安排給幾位高階妃嬪打理。
鳳梧宮前所未有的冷清。
禁足一月的夏秋丹被放了出來,與上次見面不同,這次她低垂眉眼看向躺在軟榻上的我,眸裏沒有絲毫的敬意。
「皇后娘娘,嬪妾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我妹妹與祁大人的婚禮,定在下個月了。」
「這還要多謝皇后娘娘你呢。」
我狠狠地瞪着她,卻因爲身體虛弱,毫無氣勢。
「娘娘,你可別這麼瞪着我啊,現在我肚子裏懷了龍嗣,可經不住嚇呢。」夏秋丹趾高氣揚地走了,像是鬥勝的公雞。
我被氣得吐血,伺候的丫鬟們忙亂地請來太醫。
就連剛剛下朝的慕容淵都急急地趕了過來。
「我要夏秋丹的孩子。」這是我與慕容淵說的第一句話。
慕容淵的眉頭下意識皺了一下。
「阿鸞莫要生氣,她不過是一介妃嬪,礙不着你什麼,你又何必如此容不下她。而且才一個月大,尚不知男女。等你養好身體,中宮嫡出纔是最尊貴的。」
「夏秋丹的孩子,換十萬大軍虎符,你意下如何?」不用照鏡子,我都能猜到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瘋狂極了。
這十萬大軍,一直是我最大的底牌,訓練有素,無往不利,堪稱國家最精銳的力量。
現在我卻用他們去換一個孩子。
「慕容淵,我知道我生不出孩子了。」
慕容淵的神色有一瞬的動容,雖是久久的沉默,卻終是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從牀頭的暗格處拿出半枚手掌大的銅質虎符遞給他。
金屬冰涼的觸感,讓慕容淵的手指在輕微地顫抖,不過手掌握緊的力道卻是格外用力。

-12-
旁人只看到,我幾乎不會再踏出鳳吾宮。
卻不知道,偶爾天空上飛過的鳥雀腳上,綁着飛往各處,不同密語的信件。
沒有我干預。
夏秋棠與梁祁的婚禮如約舉辦,卻因新郎醉酒入錯了洞房,與一小吏家女兒成了好事。
更湊巧的,是這女子與已故的定國大長公主,有着一張相似的面容。
暴怒的夏秋棠,把事情鬧得很大,幾乎是帶着參宴的衆人一同來了場抓姦在牀。
娶妻當天一同納妾,成了板上釘釘的醜事。
梁祁並不蠢笨,過於巧合的巧合,自是生了疑心。
只是多方探查下,女子的身份都毫無破綻。
許是對安青蓯還有情意在,梁祁幾乎日日留宿於她房中,忘情之時,還會喊着安青蓯的名字。
來人向我彙報時,我往地上潑了一杯茶。
「下回他叫錯名字時,記得堵住他的嘴。」我的安青蓯,纔不會想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美人得了梁祁的寵愛,夏秋棠自是不肯,曾經用來對付安青蓯的伎倆又擺了出來。
比如用各種藉口把梁祁叫走,比如寵着梁斯諾無法無天,比如故意相遇後,昏迷一日不醒,誣陷被下毒。
只是與曾經不同,這次被人一針扎醒的變成了夏秋棠。
美人那一針扎得不深,拔針後只有一滴血珠掛在指尖,卻因針上塗抹的藥汁而格外疼痛。
夏秋棠大喊大叫地同梁祁告狀:「她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梁祁卻不耐煩地皺緊了眉:「莫要小題大做,以前是你告訴我,輕輕一撞不會昏迷一日,扎指尖就能醒,只能說明是在裝暈。」
曾經的惡果終是紮了回來,夏秋棠一時啞口無言。
當日她害安青蓯時ẗṻ₆,便是這般倒打一耙說的。
那時的梁祁信了,還將安青蓯一頓斥責,說她爲了爭風喫醋無所不用其極。
如今調換位置,夏秋棠卻不知道如何爲自己辯解。

-13-
至於梁斯諾,本就是一個沒有心肝的白眼狼,在利己時,可以你好我好,若是不順心,便是天下最壞。
梁家與夏家雖不差,卻也趕不上安青蓯曾經富可敵國的家底,沒了安青蓯的貼補,生活無憂,卻也有了落差。
「你說你要多少錢?」夏秋棠的嗓音由於驚訝變得過於尖細,語氣也沒有了曾經的縱容。
梁斯諾不耐煩地開口:「給我一千兩,那可是常勝將軍,有了它,我一定能贏明日的鬥蟈蟈比賽。」
曾經夏秋棠爲了討好梁斯諾,可謂是縱容至極,現如今真的當家作主,柴米油鹽處處需得花錢,已是捉襟見肘。
「你真是瘋了,一千兩金,你爹一年的俸祿都不夠,你怎麼敢的!」近日來處處不順,夏秋棠早已維持不住和善的假面,氣得打了他兩下。
被寵壞的孩子,哪裏能受得住,雙眼狠狠地瞪着夏秋棠:
「你這個狐狸精!你害死我娘,現在還想打死我,他們說得對,你就是個狐狸精,我要找我爹打死你!」
這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夏秋棠被氣了個倒仰,怒火衝破理智,早已忘記這都是自己縱容出來的結果。
下手一時沒了輕重。
等她回過神來,梁斯諾已經被她打得出氣多進氣少。
聽到下人通報,急急趕回府的梁祁看到的畫面,是梁斯諾蒼白着臉頰虛弱地向他求救:「爹爹救命!」

-14-
這一出大戲,不過兩日便傳得滿城皆知。
梁家繼室善妒,不但容不下家中妾氏,還將原配留下的嫡子打得半死。
梁家成了最大的笑話,雖不至於斷了梁祁的青雲路,但也羞於在外應酬。
焦頭爛額的梁祁似是突然想起了安青蓯的好,連日告假不肯上朝,天天在家尋找安青蓯留下的痕跡,發現那日果真讓我都帶走後,又開始日日送拜帖求見我。
梁斯諾傷好後不肯上學,整天嚷嚷着要見他孃親,說他想喫孃親親手給他做的桂花糕。
昔日門庭若市的梁府,如今門可羅雀。
不待這場鬧劇落幕,江南起了內亂。
若是以往,我這位皇后會趕去爲皇帝分憂,可現在我病了。
慕容淵再三考慮,終是派了梁祁前去。
與統兵聖旨一同到達的,還有一份御賜的和離聖旨。
聽去傳旨的小公公說,夏秋棠幾乎已經瘦到脫相,整個人如同幽魂一般。
爲了這高興的事兒,我當天多喫了半碗燕窩。
不過,他們的報應並不會結束,這只是我提前收取的利息。

-15-
夏秋丹懷孕九個月的時候,江南內亂平息的消息傳回來。
與之一起的,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梁祁意外落馬,被馬蹄踩踏,由於傷情太過緊急,爲保性命,已鋸斷雙腿。
慕容淵在朝堂上發了很大的火,但木已成舟,而他也在這幾個月裏,把我曾經手中的十萬精兵打散到各個軍隊,一時雖無良將,卻有衆多雄兵。
有了底氣,慕容淵才徹底安心。
如今大概是慕容淵這輩子最得意的時候,大權在握,美人在側,好不愜意。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每日愈發困頓的精神。
太醫院來請脈時,總是說他身體極好,比二十歲的青少年還要來得健壯,後宮裏的嬪妃頻頻傳出有喜,更是讓他忽略了那一點不適,他喜不自勝。
夏秋丹已被送到鳳吾宮的偏殿裏養胎。
眼神里的恨意毫不遮掩,卻也並不敢真的惹到我的面前。
對於她暗搓搓的小動作,我實在懶得理會。
她們爭的,不過是一個男人的寵愛。
而我,從來不在乎這些,那虛無縹緲的情愛,哪裏會有握在手中的權力實在。
可我,又真的在等,等她肚子裏的孩子降生。
那纔是一切新的開始。

-16-
天越來越冷了,臨近年關,在一個普通的日子裏,發生了兩件大事:當朝皇帝突發惡疾,癱軟在牀無法起身,衆多太醫輪流請脈,依舊無法確定病因。
貴妃因此動了胎氣,有了早產的徵兆。
ţŭ₀皇后不得不拖着病體主持大局。
大臣們憂心忡忡地守在殿外,有心思活泛的,已經開始算計該投靠到哪位新主門下。
只是慕容淵如今最大的孩子,也只是夏秋丹肚中還未出生的那一個,卻又男女未知。
因此鬧得人心惶惶。
對此,我倒是異常地淡定,看着躺在牀上,面色蒼白的男子,我再也控制不住憎恨的眼神。
「慕容淵,你纔是害死安青蓯的罪魁禍首。」
慕容淵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此刻更加蒼白,卻還在竭力保持平靜:
「阿鸞,我知道青蓯的死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刺激,可你不能胡亂攀咬我。」
我吐出憋在胸口的濁氣,端起茶杯,輕輕颳着:
「慕容淵,你太天真了。你莫要忘了,若沒有我與青蓯相助,你什麼都不是,你的那些算計,實在低級。」
「你以巡軍的名義把我支走,安排夏秋丹介入青蓯的婚姻,讓青蓯合情合理地因情自戕。」
「可是,你太不瞭解你的對手了。你找人模仿的書信裏,沒有我們特殊的記號,我察覺不對,纔會在下葬前匆忙趕回。」
「不要以爲人死就能萬事大吉。我的青蓯曾經告訴過我:人生不管遇到任何難關,都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所以,她又怎麼可能爲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呢?」
「在這場算計裏,你走錯了每一步。」
「現在,該輪到我教你,何爲真正的漁翁得利。」
慕容淵驚怒地瞪視着我,無力的四肢支撐起軀幹,口齒不清地含糊道:「你做了什麼?」
「呵呵呵呵,」看着他的模樣,我的心情格外地好,也不在意多做些解答:「你想讓我被誤導,我就如你的意。」
「你想奪我手中的兵權,我也給你。」
「你想讓我重病纏身,那一碗碗藥我都會喝到肚子裏。」
「因爲你從來不知,青蓯與我是不同的。她做不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可我不在乎,哪怕傷敵一百自損一千,我軒轅鸞也下得了手。」
「我不在意你,也不在意自己。你說,我們一起喝下毒藥,是不是也算是有難同當了呢?」
「你沾沾自喜,以爲奪走了我手中的十萬兵權。可我是用自己的真本事帶出的兵,那一塊小小的虎符對我來Ŧṻ₅說沒有任何作用。但還是要感謝你,讓我那十萬將士可以滲透進五十萬大軍當中,他們用自己的能力爭奪到了更大的話語權。」
「而你,既然恩將仇報害死青蓯,便把命賠給她吧。」
我把杯中最後一口茶飲盡,緩緩起身。
慕容淵想要呼救,卻因殿外站的都是我的人,只能白費力氣:「你瘋了,你敢弒君!」
我拿出袖中的瓷瓶,掰開慕容淵的嘴,任由液體緩緩滴落。
慕容淵痛苦地在牀上打滾,直至瓶中空空,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弱,我才彎腰靠近他的耳朵,聲音輕柔:「你猜,夏秋丹爲什麼會在今日產子呢?」
不過,我的問題,慕容淵已經再也沒有機會回答了。

-17-
慕容淵身染惡疾去世的下一刻,夏秋丹順利產下一子,只是產後血崩之症,當日也撒手人寰。
我抱着襁褓中的新帝踏上金鑾殿,坐在那至高的龍椅之上。
朝堂中也有反對的大臣,稱新帝年幼,太后牝雞司晨,要從宗室過繼孩子繼承大統。
先不論我是否會聽,光是我身後的大軍,就治得他們服服帖帖。
擋住了明面上的反對,暗地裏的咒罵我更是懶得理會。
當一項項改革制度頒發,百姓生活越發富裕,軍隊力量震懾周國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值得。
我的身體在新帝十四歲的時候,就徹底撐不住了。
「母后,太醫院新換了藥方,你試着有沒有好些?」慕容安一身明黃色服飾,清俊的少年,已頗有帝王氣概。
我靠在軟枕上,看着這個我親自教導出來的孩子:「安兒,還記得我告訴你的話嗎?」
「安兒記得,安兒一定按照您和安老師的教導,爲國爲民,爲百姓做好事。」新帝說得篤定,我也堅信安青蓯曾經告訴我的那個人人平等的世界終會到來。
哪怕我看不到,我的子孫後代也會有那麼一天。
「安兒,做了這麼久的假母子,最後了,你還是喚我聲表姐吧。」
這是我們軒轅家的祕密。
夏秋丹生下的那個孩子,是由我親手掐死,掩埋在了鳳吾宮的牡丹花下。
現在坐在皇位上的,是我小舅舅家的兒子。
當時收到我的密信,祖父差點被我的想法嚇死。
思索了一夜,最終不得不妥協,因爲他知道對於我來說,只是需要一個孩子。
至於是誰的血脈都無所謂,不是軒轅,也可能是路邊的任何一個乞兒。
祖父逼着幾個舅舅日夜耕耘,終是給我送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自此,纔是我對慕容淵最大的復仇。

-18-
我閉眼之後,沉沉睡去。
許久許久,我的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阿鸞,是你嗎?」
青蓯穿着我不曾見過的衣裳,笑得一臉開懷。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死前的迴光返照,但能再次見到青蓯,我還是很開心的。
「青蓯,我給你報仇了。」
「梁祁斷腿後整日自暴自棄,沒過兩年,就自己爬到湖裏淹死了。」
「夏秋棠和離後被絞了頭髮送到了庵堂裏,這輩子都再也出不來。」
「至於梁斯諾,小小年紀沾上了賭,梁家已經被他敗光,我死的時候聽說被賭坊砍了一隻手,這輩子算是廢了。」
剛見面時的激動褪去,我有些忐忑地看向青蓯,聲音裏帶着顫抖:「青蓯,你不會怪我太狠毒吧?」
安青蓯笑容依舊溫柔,上前緊緊地抱住我:「阿鸞,你辛苦了,我不怪你,你做得很好。」
「阿鸞,歡迎你來到我的世界,以後,讓我們一起在這裏好好生活吧。」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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