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當今探花郎的醜妻。
瓊林宴上,聖上想招顧雲承當長平公主的駙馬。
顧雲承跪在殿前,對上首之人答:「臣已有妻室,臣與她識於微末,情投意合。」
於是,爲了回報他不拋棄髮妻的情誼。
我一刀貫心,送他昇天。
畢竟,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堅守諾言。
-1-
夜裏,顧雲承坐在牀榻間繪聲繪色地同我講述今日瓊林宴發生的事。
說到那珠簾後方人影閃動時。
他的眼中閃過莫名的情愫。
末了,他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大掌輕輕拂過我的髮尾。
「盡歡,我絕不負你。」
這話說得堅定,像是說給我聽。
又像是在告誡他自己。
我靠在他的肩頭。
伸手挽上他的脖頸。
只見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身體也變得十分僵硬。
「爲夫累了,今日便早早歇了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夫君,我們成親三個月了,至今還沒有圓房。」
我伸手將臉頰處的傷疤遮住。
眼中滿是哀傷。
「夫君可是嫌棄我。」
他神色一緊。
矢口否認。
「自是沒有。」
我落下淚來:「我也只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以後,便是自貶爲妾,我也願意。」
他愣住了。
似是被我這番話感動。
「我曾答應過你,我顧雲承今生只有你一個妻子,愛你護你,永不背棄。」
說罷,便閉上眼睛朝我吻來。
在接觸到我的那一剎那。
他的身體在劇烈顫抖。
突然,面色蒼白地推開我。
雙手捂着腹部,推說自己肚子疼。
我想爲他尋來府醫,被他摁住。
說是他休息一晚就好。
說罷,便很快睡着了。
我躺在牀榻之上。
心中細數這是他第幾次臨陣脫逃。
比如:夜裏吹了冷風,頭疼,沒興致。
下馬車時扭到了腳,腿疼,不方便。
與同僚打馬球時傷到了手,手疼,想休息。
……
甚至有次,都到了最後關頭。
他竟說自己喫多了酒,起不來。
看着他的睡顏。
我的手不禁摸上自己受傷的左臉。
白日裏用垂下的髮髻遮擋之處。
有一塊觸目驚心的疤。
原本無瑕的面容宛如一塊白玉被墨汁浸透,讓人覺得扎眼又惋惜。
-2-
我是探花郎顧雲承的結髮妻子。
上個月剛跟隨他來到上京。
那些想與我相交的京中夫人的拜帖已經遞了厚厚一沓。
但顧雲承都以我不熟悉禮儀爲由,替我擋了回去。
我手指輕柔地撫上他精緻的眉眼。
我們兩人本是萬柳村的鄉鄰。
從小一同長大,也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
但顧雲承出生時就死了父親,十歲就沒了母親。
是個十足的小可憐。
全靠着我家的餘糧存活。
我們雖互生情愫。
但無媒無聘,他又醉心科考。
是以。
我們的婚事就一直被摁下。
在他進京趕考的前一日。
他住的那間茅草屋被有心之人放了火。
那兩間破敗的房子頃刻間就被熊熊大火吞噬。
我趕到時,那茅屋上方還冒着滾滾黑煙。
村裏的叔伯嬸嬸站在屋前,憂心忡忡。
「這怕是出不來了。」
「雲承這孩子,可憐呦。早早地就沒了爹孃,如今自己還要遭這大罪。」
趁着門口還未坍塌。
我從鄰居張嬸家的土炕上抱出一張棉被。
全部浸溼水後,披在身上。
張嬸拉住我,朝我搖了搖頭。
我撫開她的手,毅然衝了進去。
顧雲承躲在那口空了的水缸中。
見到我的瞬間。
他的眼中像是迸發出奪目的光亮。
我將棉被披在我們二人的身上。
往門外衝去。
到門口時。
那岌岌可危的門框倒塌。
顧雲承雙腳一軟,朝着另外一側歪去。
我着急扶他,手中的被子大半被他拽到他的那邊。
燒得通紅的木頭砸在我的露在外面的身體。
碎裂的木塊接觸到左臉的那一刻。
我彷彿聞見了肉在油鍋裏的氣味。
等我從昏迷中醒來。
顧雲承跪在我的牀前。
雙目通紅,神情悲愴。
他拉着我的手:「盡歡,我今生絕不負你。」
思及此。
我撫在他眉眼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用力。
那日救他本是顧着多年情誼。
但他當時究竟是不是腳歪,還有待考究。
熟睡的顧雲承眉頭微皺。
我放開他那被摁得發紅的眉骨。
轉過身去看着窗幔出神。
顧雲承,你可萬萬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3-
這些日子,顧雲承尋遍名醫。
想幫我治好臉上的傷。
但毫無所獲。
外面的消息還是傳到了我的耳中。
他們說探花郎夫人是個奇醜無比的醜婦。
門外的小廝說的繪聲繪色。
「顧大人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夫人曾在他微末之時救過他一命。因此,大人寧願冒着被聖上斥責的風險也要保住夫人的位子。可惜夫人面容非常醜陋,怎可配得上風光霽月的探花郎。畢竟,那位可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就連長平公主,至今都對大人念念不忘呢。」
「我要是夫人,早就自請下堂,把顧夫人的位子騰出來了。」
另一位小廝聲音震驚:「果真有你說的那般醜陋。」
那人壓低聲音。
「我曾遠遠地看過一眼,真的嚇死人。」
來京中三個月。
顧雲承多次委婉的勸我少出門。
顧府沒有公婆。
也沒有多餘的交際。
我不出門。
就連房中,也只有兩個貼身丫鬟伺候。
因此,有許多丫鬟小廝還沒有見過顧府主母的模樣。
聽到這話。
我身邊的小翠怒聲呵斥。
那兩名小廝聽到動靜朝我們這邊看來。
神情像是見到鬼一樣。
待反應過來。
忙跪下請罪。
我冷眼瞧着。
他們雖然忙着請罪。
但卻沒有分毫畏懼。
像是有人故意將這話傳到我的耳中。
-4-
我派人找出他們二人的身契。
「聽聞城南有家南風館。」
「生意紅火,什麼人都能接待,你們去了定不會餓着。」
跪在地上的兩人還未反應過來。
就被顧府的護衛拖了出去。
臨到門口。
他們才大叫着夫人饒命。
我納悶。
「饒命作甚?我又沒要你們的命。」
「世道艱難,我給你們尋得一個好去處。不用日日做苦力,只需往哪裏一躺,便有錢數。若是碰見一個喜歡你們的,將你們帶了回去,那不就徹底過上好日子了。」
他們還是一味哭喊。
我煩不勝煩。
讓人將他們的嘴捂着,拖了出去。
剛回來的顧雲承碰見了這般場景。
面色如常。
笑着將我攬進懷中。
「盡歡,我尋得好辦法了。」
他盯着我臉頰上的疤痕。
神ƭų³色有些激動。
我點了點頭。
他繼續道:「南疆有位蠱師,使得一手好蠱。聽聞他可重塑面貌,改變容顏。」
「我已經遣人去請,經他妙手,夫人容貌定可恢復如初。」
他從懷中掏出一支白玉簪。
在我的髮髻上面比劃。
「盡歡,我希望在你恢復容貌之日,能戴上這隻簪子。」
「那一定會很美。」
我疑惑地看着他:「現在不能戴嗎?」
他笑得勉強。
「我的意思是那時應該會更襯你。」
「自打那次後,你的性情就變得非常古怪,不願與人交流。我知道你在意你的面容,但是也不能由不得別人說幾句。畢竟,整個上京,哪有主母是你這般,更何況你的身份……」
他的話止住。
歉意地看着我。
剛成婚,這就厭棄我了。
自己不想當陳世美,做那休棄醜陋的髮妻的無情之人。
又想尚公主,直登天梯。
就變着法的想讓我主動開這個口。
顧雲承。
你真是打得如意算盤。
見我差點就要落下淚來。
他着急忙慌的將我摟在懷中安撫。
我抽泣着。
告訴他:「夫君疼我愛我,我都知曉。我知道你不願讓我自怨自艾,那我就解開心結。他們越是在背地裏議論我,我越是要挺起自己的腰桿;他們越說我不配當你的妻子,那我就越要當好咱們顧府的主母。」
顧雲承的身體愈發僵硬。
我抬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夫君,你說好不好?」
他木着臉點點頭。
聲音低落:「好。」
-5-
小翠進來時,我正翻看着桌子上的信件。
娘老說我傻。
被人利用得徹底都不知曉。
到如今我才明白。
大恩即大仇。
我與顧雲承到底是走不下去了。
小翠開口。
「那兩個嚼舌根的人已經被送去了。」
「臨到南風館門口,還求護衛帶話。」
「想求夫人能饒恕他們。」
我點了點頭:「那就囑咐南風館管事的,幫我好好關照他們。」
這樣的人放在其他勳貴之家。
定會被活活打死。
我到底是心善,留了他們一命。
竟還要我開恩,實在是不知好歹。
難道當我這當家主母是擺設不成?
自打我那日處置了那兩個小廝後,府裏的下人見我時都恭敬不少。
這幾日,顧雲承外出辦差。
府中我一人獨大,不知道有多自ṭŭ₇在。
顧雲承說我性格變得陰鬱古怪。
難道他忘記了,是他不願讓我外出的?
因而。
我給先前想拜訪我的夫人們都送去了拜帖。
然後逛遍了顧雲承所有平級的同僚家。
這樣一來,也坐實了探花郎的夫人是個醜八怪的傳聞。
顧雲承從外地辦差回來。
怒氣衝衝地進了我的院子。
將所有丫鬟小廝全部趕了出去。
他雙目通紅,掐着我的脖頸質問:「你爲何頂着你這張臉去招搖過市。」
「你是想讓我被所有人恥笑嗎?」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裏都說我什麼。」
直到我的臉漲得通紅。
他才鬆手:「原想着你能自己識趣些,主動將顧府主母之位讓出。」
「沒成想,你是個臉皮比城牆還厚的。」
「收拾東西,搬去別院吧。」
「過幾日,我就要迎公主入府了。」
-6-
他瞧我死死地盯着他。
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是救了我一命,但我將你從那萬柳村裏帶出來,讓你享受這些金尊玉貴的生活,足以償還你的恩情,你該知足的。」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對我已是恩待。
我站起身。
「七年粥飯之情,火場救命之恩。」
「我該知足?」
「若是沒有我,你早就化成一捧灰了。」
「顧雲承,你就算把我奉爲你的祖宗都不爲過!」
我將他書房的信件甩到他的臉上。
顧雲承被我的態度激怒。
剛要發火。
就注意到信封上面的字。
見他不願意打開去看。
我笑着用腳尖勾過來。
「顧郎親啓。」
「誰啊,信裏喊你顧郎。」
我的手往下翻看:「呦!落款是公主。」
他梗着脖子:「是又如何,你自己掂量清楚,膽敢將這信泄露出去,你就是死路一條。」
我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我自是不會宣揚出去,還要主動迎她入府呢。」
顧雲承試探地問我。
「你可還看到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
「還有什麼是我不該看的嗎?」
他鬆下一口氣。
「我書房的東西你都不該看,這次便罷了,下不爲例。」
我乖順地點頭。
見我頗爲識趣。
他轉身就往外走。
但剛走到門口。
就被身後的匕首貫穿胸膛。
-7-
血濺到了門框。
也連帶着沾溼我的裙角。
我暗惱這匕首刺入的角度不好。
還是沒有發揮好。
地上的顧雲承已經被鮮血糊滿了臉,他張着嘴還想叫喊。
我抽出髮髻上的白玉簪,利落地插進他的喉管。
使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蹲下身。
顧雲承在垂死掙扎。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裏全是求饒。
我輕拍他的臉頰。
從懷中掏出另一份書信。
上面寫滿了他對公主的心悅之情。
「如若長平願意嫁給我,我願爲你掃清一切障礙。」
我看向他:「你打算如何掃清我這個障礙啊?毒酒、匕首還是白綾?」
「白綾價貴,你應該是不捨得給我這個鄉野村婦用吧。」
他拼了命地搖頭。
伸手抓住我的裙角。
祈求的看着我。
「面容有損之人,不得入京爲官。」
「顧雲承你那日在火場崴腳,是故意的吧。」
我將木棍在手中把玩着。
篤定的看着他。
他緩緩垂下了手。
暈了過去。
我踢了踢地上的顧雲承。
堂堂風光霽月的探花郎,如今躺在這裏宛如一頭死豬。
「顧雲承,我能救你,就一定能殺你。」
我粗鄙無知,是一個鄉野村婦。
爲感念他拒絕聖上賜婚,不願拋棄我這髮妻的情誼。
我選擇一刀貫心,送他昇天。
「這樣報恩的方式還是你教我的呢。」
-8-
紗簾後面走出一人。
若是顧雲承還醒着,看到這人的面容。
此時必定要嚇暈過去。
他面帶嫌惡地看著地上的顧雲承:「怎麼處理?」
我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
「從前同房的時候他總有藉口,既然用不上,那就割了這玩意吧。」
我手起刀落,利落斬下那物件。
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
將瓷瓶裏的東西放進他的嘴裏。
「這改變容貌的蠱蟲,你可得好好享用。」
江妄掏出一方手帕。
將我沾血的手指一根根擦乾淨。
然後,趁着夜色將顧雲承罩進麻袋,扛着往外走去。
江妄是我在街上買的一名少年。
第一次見到他。
我就被他吸引去了目光。
無他。
他的身影與顧雲承實在相似。
就連我這個與他朝夕相處十幾年的人都一晃神。
後來,我定下今日的計劃。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江妄。
顧雲承,我遇見江妄。
是不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來收你了?
我打着出去拜訪那些官家夫人的幌子,日日上街。
實則是在大街上找江妄。ṭṻₒ
那可憐的人兒。
跪在街上,被張丞相之子打得奄奄一息。
我把他救了回來。
江妄沒有名字。
他說他叫狗蛋,還有個妹妹叫二丫。
要他賣命可以。
但就要救活他的妹妹。
二丫非常瘦弱。
江妄說她八歲了。
但我瞧着,竟還沒有街上五歲孩童的身形大。
安置好二丫。
江妄出奇的聽話。
用他的話說。
如今的日子,比在大街上賣藝活得滋潤。
顧雲承尋來的蠱師三日前已經到了。
那日顧雲承同我說。
這蠱師的看家本事不是面容修復。
而是改頭換面。
他在我的面前表演了一出大變活人。
自此,顧雲承的使命已經完成。
-9-
聽聞長平公主在街上撞到一個面容醜陋的乞丐。
那人想來是得罪了仇家,被人刺傷了喉嚨。
他咬破手指寫下自己是當朝探花郎顧雲承。
求公主將他帶回去醫治。
長平公主覺着晦氣不已。
將那人當街打死,拖到亂葬崗扔了。
小翠同我講着進來發生的新奇事。
「顧雲承」就坐在桌邊替我描眉。
見到我們夫婦二人如此恩愛。
小翠有些不好意思地告退了。
我與「顧雲承」挽着手走出房門。
這兩日。
我們常常出現在街上。
人人都說顧夫人面容修復好以後與顧大人的感情愈發好了。
果然,不出三日。
宮中的那位忍不住了。
書信雪花般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到顧府。
回給長平的書信,全都是我代筆。
若說世上最會討女人歡心的男子,都比不上女子。
我懂長平女兒家的小心思。
點到爲止,卻不戳破。
勾得人心癢難耐。
對於書信中長平罵我的話,我深表贊同。
甚至比她罵得更狠。
沒多久,她就提出想見一面。
我看向身旁的江妄。
是時候輪到你出場了。
長平雖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一個女兒。
到女子終究不同於男子。
自打那日在珠簾後兩人匆匆一面。
長平這些日子都是靠着顧雲承的畫像緩解相思。
或許是那日街上顧雲承的話。
讓公主起了心思。
沒過幾日,公主房裏多了個閹人。
長的非常像顧雲承。
聽說還是下面的人費盡心思尋來的呢。
雖然得了一個贗品。
但終究不是本人。
我與她書信約好後,帶着江妄去了匯春樓。
匯春樓佈局特殊。
是我提前打探好的。
我坐在桌前,能清晰地聽到對面廂房的交談聲。
一見面,長平便止不住地跟江妄訴說這段時日的相思之苦。
江妄也按着我教她的話。
把她逗得很是歡心。
對面歡聲笑語不斷。
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兩人分別之時。
長平又一次提到,儘快處理我。
如有什麼不便。
她可提供幫助。
一個新官家的夫人,想要無聲無息地死去。
這對長平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我的手用力捏緊茶杯。
我只想活得更好,可偏偏他們都不長眼。
非得湊到我面前。
-10-
當日,衝進火場救下顧雲承。
往日情分是一方面。
另一方,是我相信顧雲承的本事。
結果證明,我賭對了。
雖然毀了容貌,但是還是讓他承了我的情。
我算計他受不住流言蜚語。
也算嫁得不光彩。
但他卻爲保全自身,毀我這救命恩人的容貌。
也算與他相抵。
男人對己身有一套道德評判的標準。
那就是,君子論跡不論心。
七年粥飯之情,火場救命之恩。
我不欠他的。
並且仔細算下來,我確定有恩於他。
若他不想置我於死地的話。
我願意養着自己的孩子。
坐穩自己主母的位置,哪怕他納多少小妾。
我都不會多說一句,反而會安頓好他的後宅,不讓他有後顧之憂。
顧雲承先走了一步。
長平,那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江妄將長平的話都仔細應下。
兩人才戀戀不捨地分開。
翌日,我與江妄一起用膳。
顧雲承身邊的伴墨恭敬地從外間進來。
原本只是書童的他。
偏偏殷勤地湊上前爲我們佈菜。
他手一抖。
勺子裏的甜湯瞬間撒在江妄的身上Ťûₛ。
伴墨接着幫江妄擦拭的功夫。
不經意地打量着江妄的臉。
我與江妄對視一眼。
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懷疑。
「伴墨跟在大人身邊多久了?」
我用帕子淨了淨嘴。
伴墨立刻垂下頭,恭敬答:「自主子進京以來,我一直在主子身邊。」
伴墨是我當初爲顧雲承買的僕從。
也是除了我之外最瞭解他的人。
我笑着說:「伴墨平日裏做事最爲忠心。」
「待會下去找小翠領賞錢。」
伴墨立刻跪地告謝。
夜裏。
江妄截了一封祕密發往公主府的信。
我將送信之人換成了我的人。
至於伴墨。
他私自盜竊主人銀錢。
江妄罰了他三十大板。
伴墨中途撐不住,人已經沒了。
-11-
長平與我的書信來往更加密切。
我知心知趣。
使得她愈發地依賴我。
萬壽節快要到了。
長平在信中非常苦惱該送什麼給聖上賀壽。
我躺在庭院中。
瞧着海棠樹下搬家的螞蟻。
喊小翠拿來紙筆。
很快到了萬壽節這天。
「顧雲承」與我並肩坐在一排。
不用抬眼都能知道。
長平的眼神已經像刀子般剜了我多次。
江妄又貼心地爲我空了的酒杯斟酒。
此舉羨煞一旁的夫人們。
都對着我們打趣:「顧大人與顧夫人如此恩愛,怎的還不見動靜啊。」
我羞紅了臉。
往江妄懷中一靠。
「這得看緣分,急不得。」
眼看着上首的長平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們二人就越是甜蜜。
我們這邊的動靜引來了聖上的注意。
今日他心情不錯。
「夫婦正,則萬事正。你們瞧顧卿與顧夫人,他們二人就是夫妻典範。」
大殿之上人人皆是喜氣洋洋。
唯獨那長平公主陰沉着臉。
在衆人中極爲顯眼。
偏偏她自己還不知情。
三公主雖是皇后嫡出,但卻不如長平受聖上寵愛。
因此,皇后火上澆油。
「顧大人品貌極佳,顧夫人也生得花容月貌,兩人很是般配。」
長平輕嗤一聲。
「誰不知道顧夫人從前那可是出了名的醜八怪。」
「雖說是經醫侍之手面容恢復如初,但到底是那麼大一塊傷疤。這究竟是否痊癒也未可知,誰知道是不是貼的面具呢。」
此話一出,皇后臉上的笑意更甚。
下面人小聲的議論聲傳到了我的耳朵。
「聽聞長平公主房裏有位閹人,那人與顧大人有五分相似呢。」
「看得出長平公主對顧大人用情之深,顧夫人着實可憐。」
……
長平自覺說錯話。
連連向聖上告罪。
江妄適時起身。
「陛下,臣實在不堪受此羞辱。」
「堂堂臣子,竟與那閹人混爲一談。」
「臣願意攜臣妻子回鄉,就此退隱歸田,望聖上成全。」
我也捏緊了帕子。
掉落幾滴清淚。
身邊的幾位夫人連忙湊過來安慰我。
長平神情焦急。
剛想開口,就被聖上打斷。
聖上面色不悅。
當衆斥責:「皇家公主致使顏面於不顧,宮廷禮儀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皇后此時才緩緩開口。
「今日是萬壽節,聖上可千萬不要爲這點小事生氣啊。」
「左右不過是一個閹人,拖下去處死就是了。」
最後,以處死那穢亂宮闈的源頭,罰長平三年俸祿結束。
-12-
酒過三巡。
聖上看着衆人花樣百出的賀壽禮,心情越發好。
長平得意地呈上她的賀禮。
宮人們小心翼翼地推進來一塊木板。
上面蓋着一層紅布。
瞧着平平無奇。
但長平篤定的神情已經讓人有了期待。
聖上也饒有趣味地瞧着。
「衆多皇子公主中,就數你的鬼點子最多。」
長平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
緩緩拉開了紅布。
那木板上是一個由螞蟻拼成的「壽」字。
在場之人皆爲驚歎。
長平跪在地上:「父皇,螞蟻爲靈蟲,此時卻主動匯聚形成壽字。可見是父皇功績感動上蒼,天佑我大盛。」
衆人立刻嘩啦啦跪倒在地。
唱和着祝詞。
「天佑大盛,萬壽無疆。」
聖上紅光滿面。
剛ťü₎要賞賜長平。
大殿之上就傳來一道突兀的童聲。
七公主指着那個壽字。
「母妃,那些螞蟻爲何不動。」
此話剛出口。
就被宜嬪捂住了嘴。
前排的大臣順着木板仔細看去。
皆大驚失色。
那裏是什麼靈蟻,這分明是死蟻。
長平也發現了不對。
身形不住地顫抖。
看着上首的聖上緩步走到近前。
大殿靜得像是能聽到針掉落的聲音。
長平面白如紙。
連忙跪在地上請罪。
「父皇饒命,兒臣也不知爲何會這樣。」
「分明今天晨起時還好好的。」
她膝行至聖上面前,跪在聖上腳邊不住地求饒。
還沒等她說出更多求饒的話。
就被聖上一腳踹開。
長平豢養閹人,羞辱當今探花郎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聖上對此只是充耳不聞罷了。
方纔那一出, 只是以長平私德有虧讓聖上生氣。
仍然撼動不了她分毫。
若是早早去向聖上討回公道,最後也不過是罰一通了事。
但若涉及聖上, 就是動搖國本的大罪。
先前的過錯就被盛怒之下的聖上放大。
這會是一併發作出來了。
這腳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長平狼狽地趴在大殿。
不住地往外嘔血。
皇后連忙派人將她拖下去。
臨走時。
她還死死盯着我與江妄。
-13-
最開始與她通信時。
我便囑咐她, 女子清白最爲要緊。
我們每回書信往來之後便會銷燬。
加之, 衆人以爲「顧雲承」愛慘了我。
怎麼會與公主背地裏往來。
即便她此時指認。
衆人也只會認爲, 她對「顧雲承」愛而不得。
想要拉我們夫妻二人下水。
螞蟻易受溫度和氣味影響。
今晨還有徐徐清風, 空氣涼爽。
但聖上的賀壽禮都在晌午之前全部交到大監處, 由太醫仔細查驗過後, 再由專人看管。
放置賀禮的庫房裏物品繁雜。
空氣不暢, 十分悶熱。
爲了避免異味,還會一直焚香。
在這樣的環境下。
這些靈蟻,不死纔怪。
聖上年紀大了。
最忌諱的,是看到這種不吉利的東西。
靈蟻死, 國運Ťű⁼衰。
君王失德,民心背離。
長平公主即便再受聖上寵愛。
也讓聖上容不下她了。
-14-
聖上處置了長平,削其宗籍。
囚禁在公主府, 永世不得出。
近來。
朝中發生了件大事。
聖上病入膏肓,大限將至, 大盛王朝現由太子監國。
皇后召我進了宮。
閒話幾句。
她的話頭引到了長平身上。
「長平有多愛慕你家夫君, 我這做母后的都看在了眼裏。」
「如今聖上怕是不好, 本宮有意用長平的婚事爲宮裏沖沖喜。」
我點了點頭。
這哪裏是沖喜啊。
分明是想將那位沖走。
長平曾經仗着有聖上的寵愛。
不顧三公主是皇后所出, 對她處處刁難。
如今她失了寵。
皇后是第一個要處置她的。
只是她不好讓長平就這麼死了。
反倒顯得她這個皇后容不得人。
那除了她。
最恨長平的, 應當就是被她當衆羞辱過的我了。
見我神情有些鬆動。
皇后繼續道:「本宮也知道你與你的夫君情投意合。」
「自是不願意將你們二人拆散。」
「長平她早就不在宗籍, 算不上正經公主,抬進你顧府做了妾就行。」
我看咱們這位皇后越看越順眼。
心裏的笑意差點就要抑制不住。
連忙磕頭應下。
-15-
回府的路上。
我的轎攆後跟着一頂晃晃悠悠的小轎,上面纏了一抹小小的紅。
仔細聽。
還能聽見裏面人叫罵的聲音。
長平顯然是沒有受過此等羞辱。
雖被聖上斥責。
但她好歹也是聖上的血脈。
地下的人到底不敢太過薄待她。
她被人摁在地上。
腳邊的妾室茶摔了好幾盞。
「就憑你一個鄉野村婦,也想和本殿給你敬的茶。」
「你也不看你受不受得起。」
小翠剛想重新將茶盞遞上。
被我一手攔住。
我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長平還昂着頭與我對視。
彷彿還是曾經那隻高傲的孔雀。
我站在她的面前。
用盡全力甩了她一個巴掌。
上面瞬間留下了一個鮮紅的掌印。
見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揉着手腕:「我這鄉野村婦,雖是粗鄙不堪。」
「但手腕上的力道可是比一般人大多了, 不知公主可還受得住?」
她沒了方纔的囂張氣焰。
四下尋找她的侍女。
我掰正她的臉。
「忘了告訴你,你的人一進府就被我扣下了。」
小翠適時將重新泡好的茶盞遞到她面前。
「公主,這杯也要砸嗎?」
她咬着牙又一手揮掉。
「本殿要見父皇!」
「屆時,我要將你們統統砍了。」
我嘆了口氣。
猛地出手。
將她摁着跪在地上的瓷片上。
她ŧų⁵疼得嘴脣顫抖。
眼淚嘩嘩地流。
金尊玉貴的公主。
此時就像一隻即將要被宰殺的雞。
毫無還手之力。
-16-
長平被安排在了別院。
原本想將她直接殺了,一了百了。
但聖上到底沒有駕崩。
殺不了長平。
但我可以日日磋磨與她。
深宅大院的這些陰私手段,想必出身深宮的公主定是知曉的。
聖上駕崩。
太子登基。
皇后被冊封爲太后。
三公主被封爲瑤光公主, 爲衆公主之首。
而顧大人側房的這位。
始終無人提及。
長平日日坐在牀前盼着。
他的皇兄能早日接她回宮。
但她等到的, 是三公主。
看到長平的處境。
三公主很滿意。
對於來人竟是三公主。
長平顯得有些恐慌。
她大喊大叫着。
想讓我去救她一命。
我坐在前院, 聽着小翠向我彙報着那邊發生的事。
「她也是挺奇怪的, 平日裏日日在背地裏罵我, 如今還想讓我去救她。」
「簡直是白日做夢。」
小翠點點頭。
「她拎不清, 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長平被人摁着進了屋。
等三公主出來時。
裏面已經沒了任何聲音。
我進屋瞧了一眼。
是喝了鴆酒。
她躺在地上。
口中還冒着黑血。
我蹲下身,擦乾淨她臉上的淚珠。
她發出嗬哧嗬哧的聲音。
「我娘也是這麼死的, 被皇后一杯鴆酒送去了西天。」
「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真的好恨啊。」
「我爭不過老三,竟也爭不過你。」
我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錯了。」
「你心心念唸的顧郎當初可是被你下令打死的呢。」
她原本快要失神的眼睛突然睜大。
又在不甘、憤怒中徹底消散。
我派人將她裹了草蓆。
扔到了顧雲承的身邊。
我站在那兩個土包前。
「你們生前就想着能結親。」
「但有我這個阻礙,讓你們有情人難成眷屬。」
「可我是個心善之人,特意安排你們躺在一起。」
「也算成全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19-
我將江妄的妹妹接到了身邊。
那個小丫頭如今不像前些年那般。
像根豆芽菜……
幾年不見……
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小姑娘不愛說話。
老是盯着一個地方發呆。
有幾次, 我夜裏去爲她掖被角,聽見她似小貓般喊着兄長。
可江妄這輩子都無法以她兄長的身份出現。
她是個懂事的孩子。
我平日裏忙。
她就幫着我照看稚兒。
閒來無事,我會教給她婦人如何執掌中饋。
培養她如何行禮待客。
漸漸將管家之權交到她的手中。
一點點籌備她的妝奩嫁妝。
看着她坐上轎子,以顧雲承義妹的身份出嫁。
出嫁那一天。
她哭成了淚人, 牽着江妄的手不跟分開。
此時。
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看着她走的越來越遠後。
我與江妄攜手回府。
我想,我也會過得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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