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臨死前,留給我一個盒子。
並告誡我,在我二十歲生日之前千萬不能打開。
我爸不相信,當天打開了盒子。
只看了一眼,他就當場發瘋,生生剜出了自己的眼睛,關進了精神病院。
二十歲生日當天,我打開了盒子。
看到裏面東西的那一刻,我才明白。
有些人的命運,從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定下了。
-1-
星期日的一個清晨,我決定去自首。
我走進警局,向接待的民警講述了我的罪行。
那個小警察先是一愣,然後笑了。
「同志,撞死一隻羊是不犯法的,你只要和羊的主人協商好賠償就可以了。」
我沉默良久,緩緩抬起僵硬的脖子,說了一句話。
小警察瞬間臉色大變,撥通了手裏的電話。
幾分鐘後,我被戴上了手銬。
審訊室內,我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爲什麼選擇今天自首?」
Ṭũₕ警官蕭良銘盯着我,緩緩問出了這句話。
我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他,明明只有三十多歲的年紀,卻頭髮蒼白,面容憔悴,可見那件事對他的影響的確不小。
「蕭警官,你相信命運嗎?」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坐直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問出了這句話。
「一個人降生到這個世上的那一刻,身上就已經揹負了使命。」
「她生命的每一刻都按照一個既定的劇本進行。」
「她會因這個使命而生,也會因它而死。」
蕭良銘眉頭一皺。
「這和那起案子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
「請你回答我。」
蕭良銘握緊了拳頭。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有什麼命運,人的每條道路,都是自己選的,所謂命運,不過是做錯事後自我安慰的說辭罷了。」
我突然笑了,笑得很大聲。
「我已經回答你的問題了,現在能聊和這起案子有關的事情了嗎?」
我搖搖頭。
「別急,警官。」
「我想先講一個故事。」
「聽完這個故事以後,你就會相信。」
「每個人的身上都揹負着某種既定的命運。」
「你,也不例外。」
-2-
我叫莊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
15 歲以前,我的生活和大多數農村孩子一樣。
整天和小夥伴遊蕩在大街上,無憂無慮,樂在其中。
故事始於 1996 年的夏天。
那一年,我的媽媽趙林春查出了癌症。
我媽是一個知青,有文化,上山下鄉結束後,她沒有選擇回城市,而是留在了農村。
她的思想很樸素,堅信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好的生活。
我爸是一個典型的農村憨厚漢子,不善言辭,樂於助人,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老好人。
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雖然我是個女孩,但他們從來沒有嫌棄過我。
一家三口,生活雖然不富裕,但過得很幸福。
農村的活永遠是幹不完的,但我媽從不抱怨,每天早起晚睡,終於累垮了身子。
躺在病榻上的那一刻,她終於意識到,勤勞不一定能過上好日子,苦難也不會帶來財富。
母親的病讓我們這個幸福的小家蒙上了陰影,因爲窮,她的病情一直拖着,等到醫院檢查的時候已經是晚期。
醫生委婉地告訴我們,繼續治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我爸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沉默地把家裏所有的積蓄拍在桌子上。
我媽拿起錢,痛罵了他一頓,連拉帶拽地帶着他回了家。
十五歲的我已經什麼都懂了,我知道母親很快就要離開我了。
我抱着她瘦骨嶙峋的身子嚎啕大哭。
我媽並沒有哭,她只是抱着我,一邊哼唱,一邊搖晃,就像我小時候那樣。
我爸一句話不說,一根一根地抽着煙,好像在思索着什麼。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媽就躺在炕上,我和爸爸照顧她。
爸爸雖然不說話,但我看得出他很心痛。
他找了村子裏的神棍,花光所有積蓄買來偏方。
第二天,神棍就跑了,所謂的偏方只是草灰水,不僅沒能治病,還加重了我媽的病情。
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已經連說話都做不到了。
一天晚上我回家,爸爸不在家。
原本躺在病榻上的媽媽,今天居然站在了廚房。
「閨女,回來了,別急,飯馬上就好了。」
我媽紅光滿面,笑逐顏開,給我做着最愛喫的蛋炒飯。
我笑着流淚,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此時變成了極其寶貴的財富。
我大口地喫着飯,心中感謝上蒼。
奇蹟發生了,我媽的病好了。
我媽只是用手拄着腦袋,微笑地看着我。
這是她最後一次給我做飯,尚且年少的我還不懂,什麼叫回光返照。
當我扒完最後一口飯的時候,她倒在了地上。
病榻前,她奄奄一息地握住了我的手,將一個小盒子遞到我的手裏。
「閨女,這是媽留給你最後的東西。」
「千萬記住,在你二十歲生日當天,纔可以打開它,除你之外,不要讓任何人看見裏面的東西。」
她眼角流下一道濁淚,還想說些什麼,但發不出聲音,最後用手捋了一下我的鬢角,停止了呼吸。
夏天的風從窗外吹進屋裏,溫熱的空氣鑽進我的鼻腔,蒸發我的眼淚。
那年夏天,我永遠失去了我的母親。
我捧着鐵盒,嚎啕大哭。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個小小的鐵盒將會毀掉我的一生。
-3-
媽媽斷氣一小時後,爸爸才趕回家。
他扶着門框氣喘吁吁,望着已經斷氣的母親,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我爸哭,同時也是唯一一次。
我抱住了我爸,用力地捶着他的胸口。
質問他爲什麼不陪在媽媽的身邊,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沒能看到。
我爸身上已經溼透了,整個人灰頭土臉,身上還有一道道的劃痕。
寬厚的身軀用力地抱住了我,滿是土腥味。
那一刻,我感覺世界上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和爸爸像是一片汪洋上的孤島。
我們開始處理媽媽的喪事,這個過程,我爸一言不發,眼神空洞。
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直到他看到了那個鐵盒。
我從未見過我父親的眼睛如此亮過。
他幾乎是撲向鐵盒,我連忙制止。
我媽說過,除了我以外,鐵盒裏的東西誰也不能看。
但我爸已經變得癲狂,一把推開我,奪過盒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他迫不及待地雙手顫抖着打開了鐵盒,只一眼,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
我無法形容那一刻我爸的眼神,那是一種極致的絕望、悔恨與空洞。
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層可怖的黑霧。
他僵在那裏,足足兩分鐘,然後關上盒子,輕輕放在桌子上,用手拍着我的肩膀。
「閨女,對不起。」
「聽你媽的話,二十歲生日之前,千萬千萬不要打開它。」
「記住,爸永遠愛你!」
隨後他直起身子,在我驚恐的眼神中,抄起一旁的尖刀。
等我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我爸毫不猶豫地將刀捅進自己的眼眶。
接下來便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爸爸的眼睛變成了兩個血窟窿,他抱着自己的腦袋大聲嚎叫。
我被嚇傻了,扶住他,哭喊着叫來鄰居幫忙。
鄰居們也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壞了,一邊控制住他,一邊打電話報了警。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父親被抬走,滿心絕望。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我的父母。
一夜之間,我成了孤兒。
一夜之間,我的人生天翻地覆。
「抱歉莊女士。」
蕭良銘伸手打斷了我,而後敲擊着桌面。
「我沒時間聽你悲慘的童年故事。」
「你ťũ̂⁴和我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是想告訴我你犯下的那些血案都是被逼無奈的嗎?」
「還是想讓我們可憐你?」
「當然不是。」
我坐直身子,微微一笑。
「你不必着急,蕭警官,我只能告訴你,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廢話。」
「在故事的最後,你的所有疑問都將得到解答。」
「我今天是真心實意來自首的,這是我的命運。」
我頓了頓,微微一笑。
「也是你的。」
蕭良銘捏着拳頭怒視着我,我知道,要不是礙於警察的身份。
此時的他恨不得衝上來,將我碎屍萬段。
我理解他,我所犯下的罪行,的確是不可原諒的。
不過我很期待他得知全部真相後的反應。
蕭良銘嘴角微微一顫,深吸一口氣。
「那你繼續。」
-4-
我爸的命雖然被救了回來,但他也徹底瞎了。
更糟糕的是,他開始神志不清,喃喃自語,任何人都無法和他溝通。
於是他被關進了公益的精神病院。
他瘋了,就因爲看了盒子裏的那東西一眼,他就瘋了。
媽媽死了,爸爸瘋了,我一夜之間成了孤兒。
我恨那個盒子,恨得咬牙切齒。
無數個日夜,我都在想,裏面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一向情緒穩定的爸爸做出這樣瘋狂的事。
曾ťŭ₄經無數次,我的手都即將打開這個潘多拉魔盒,但一想到我爸的下場,我又放棄了。
我相信我媽不會害我,但我要聽媽媽的話。
於是,我將那個鐵盒埋在了家裏的一棵樹下,從此離開了村莊。
之後的幾年我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我輟學打工,養活自己。
但因爲家庭的巨大變故,我變得孤僻,變得難以信任別人。
多年以來,我一直孤身一人。
我只盼望着時間能過得快些,能讓我儘早知道那個鐵盒裏的祕密。
那時我只是感覺我的人生充滿了荒誕與悲哀,還沒有意識到所謂命運的存在。
直到我 19 歲那年,殺了第一個人之後,我才明白,人生是有劇本的。
那一年,我在一個冶金工廠打工。
小組組長名叫張錦豪,是我的老鄉,但這個人十分討厭,仗着自己的領導身份,欺壓調戲女員工。
我年紀小,容貌姣好,自然也是他的主要目標之一。
對於他的騷擾,我選擇無視。
我只想賺錢,只想活着,只想等到幾個月後,二十歲生日那天,親手打開那個盒子。
愛情、友情,或者其他的什麼,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我真正對他起殺心,不是因爲他騷擾我,而是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一天中午喫飯的時候,我聽見他和另一個員工吹噓,他老爸多麼多麼厲害。
說農村人就是好騙,他爸在農村給人算命開假藥,賺了多少多少錢。
我猛地一哆嗦,停下了手裏的筷子,瞳孔瘋狂顫抖。
我想到了幾年前,我媽在病榻上的時候。
我爸被一個神棍騙光了所有積蓄。
我轉過身,上下打量着他,和當年的那個神棍的確有七八分像。
一股滔天怒火在我胸膛燃燒。
雖然我知道我媽的死並不完全是因爲那個假的偏方,但那個老混蛋騙光了我家的積蓄,加重了我媽的病情。
他的兒子竟然還以此爲榮,沾沾自喜,那時候我第一次起了殺人的念頭。
長時間的壓抑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摧毀一個人的內心。
我變得暴戾、陰鬱,我渴望着某種釋放。
幾天後,我還是決定殺了他。
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在確定了他的身份後,我開始制定我的第一個殺人計劃。
-5-
殺掉張錦豪並不需要費多大力氣。
他本就是個色鬼,我稍微一誘惑,他就神魂顛倒。
在經過幾天的勾引後,他終於邀請我去他家。
我拒絕了,在他住的地方殺掉他,會很麻煩,於是我提出讓他和我回一趟老家。
他自然是欣喜若狂,當天他就開車載着我回了我的老家。
重新推開大門的那一刻,我感慨萬千。
我在這裏度過了一個幸福的童年,也在這裏失去了一切。
在這裏,我第一次殺了人。
當張錦豪被綁在椅子上,看我磨刀的時候,他嚇得尿了褲子,拼命求饒。
我將當年的事情和他說了一遍,他面色慘白,說這都是他爸乾的,和他沒關係。
我詢問起他老爸,也就是當年那個神棍的下落,他說他爸在幾年前就失蹤了,他們早就沒有聯繫了。
我小小地震驚了一下,心想這個神棍真不是個東西,跑路居然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沒帶上。
那天晚上,我將張錦豪開膛破肚。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我沒有絲毫的懼怕,反而……很爽快。
就像壓抑了幾年的心得到了釋放。
我拖着他的屍體來到了我家院子的樹下。
我這次回來,不僅是殺人,也是爲了取這個盒子。
一週以後,就是我二十歲的生日。
我拿着那個鏽跡斑斑滿是泥土的鐵盒,呼吸變得急促。
而後,我將張錦豪的屍體埋到了原來放着鐵盒的地方,離開了。
張錦豪幾天沒去上班,經理報了警,當時監控系統還不發達,我又很小心謹慎,所以沒能查到我身上。
幾天後,我的生日到了。
這些年的生日一直是我一個人過的。
我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也和所有的親人斷絕了聯繫。
我想到了小時候,媽媽總會給我做上一大桌子的喫的,雖然沒有蛋糕,但每次我都喫得十分開心。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牆上的鐘表,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馬上,我就會知道,我媽到底留給了我什麼?
又是什麼能讓我爸當場發瘋。
伴隨着一聲鐘響,時間到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盒子,拿出裏邊的東西。
藉着昏暗的燈光看清以後,我瞬間睜大了雙眼。
我曾無數次幻想,裏面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曾無數次在夢中打開它,但裏面只有黑洞洞的深淵在凝視着我。
我想象過無數種結果,但唯獨這個結果是我從來沒想到的。
詳細地看完那些東西后,我彷彿被抽走了靈魂,在黑暗中坐了一夜,淚流滿面。
第二天早上,我迎着曙光,站在窗前沉思良久。
最後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去殺了我「爸」。
-6-
說到這,蕭良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莊然,你別賣關子了,盒子裏面的到底是什麼。」
我眼神空洞,直直地盯着他。
「是我媽的日記,和……一些照片。」
他眉頭一皺。
我繼續自顧自地接着說:
「那個晚上我思考了整整一夜,終於意識到,這個鐵盒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壓在我的背上了。」
「或者說,我就是因她而生的。」
「也許我媽把這個東西留給我有她自己的私心,也許她從來都沒愛過我,甚至一直在怨恨着我。」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那一晚,我原本一片黑暗的世界裏有了光,有了目標,有了期望。」
「那是一種久違的感覺,我感覺靈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我又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感覺……」
我眼神中充滿狂熱,情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如果說我之前沒有殺張錦豪的話,我或許還真沒有這個復仇的膽量。
但老天偏偏安排我在二十歲生日的前一週殺掉他,怎會如此巧合,這不是命運又是什麼?
我無法反抗命運,只能按照他的指引,一步步地走下去。
蕭良銘眼神複雜地看着我,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疑惑。
他煩躁地翻着手裏的資料。
「你的父親莊天三年前的確在精神病院自殺了。」
「是你乾的?」
我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愛我的爸爸,很愛。」
「可你剛纔還說要殺了他。」
蕭良銘盯着我。
「你媽當年留在農村恐怕不是自願的吧。」
「你媽有文化,還是個城裏人,她憑什麼心甘情願地留在生活條件惡劣的村子裏嫁給你父親呢?」
「還有,你說的這些和蕭玉林滅門案又有什麼關係?」
我嘴角微微一撇。
「你終於說出口了,蕭警官。」
我把眼睛瞄向角落的攝像頭。
「今天的審問恐怕不符合法律程序吧。」
「莊然!你少廢話,我就想問你到底爲什麼殺他全家!」
蕭良銘表情猙獰,頭髮根根豎起,像一頭髮怒的獅子。
我又靠回了椅子上,晃了晃手指。
「很快,你就知道了。」
「蕭警官,我很期待你得知全部真相時的樣子。」
-7-
生日的第二天,我去精神病院看了我爸。
他癱坐在椅子上,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在盯着我,嘴角流着口水,整個一副癡呆的樣子。
我慢慢蹲下身,用手帕細心地擦拭着他的嘴角。
「爸,一切你都知道的,對吧。」
我爸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
我微笑着,幫他整理頭髮。
「爸,我終於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時常思考您當初到底爲什麼要這樣做,哪怕是打開了這個盒子,我依舊不理解。」
「但就在昨天,我理解了。」
「您裝瘋裝傻這麼久,是爲了保護我。」
「這些年,您受苦了。」
我爸垂着腦袋沉默許久,然後他抬起頭,望着天空。
良久,他張開了沙啞的喉嚨。
「閨女,你打算怎麼做?」
我站直了身子,盯着他。
「我決定遵從媽媽的遺願。」
「我會爲她,也會爲你報仇。」
他笑了。
「好孩子,好孩子。」
「爸沒用,剩下的路就交給你走了。」
我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
「爸,你還記得你發瘋的前一刻。」
「你說你永遠愛我。」
「爸,我也愛你。」
我爸笑得很大聲。
我拍了拍他的手,轉身走了。
第二天,他在精神病院自殺了。
「所以,你爸並不是你殺的?」
「沒錯。」
我點點頭。
和我父親的這次談話以後,我知道了很多當年我不知道的事,也讓我更加相信命運的存在。
當年在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爸之所以沒在身邊,是因爲他也去殺人了。
我想你也能猜到,他殺的那個人就是當年那個神棍。
我爸和我Ŧű̂⁺說完後,我的記憶猛地穿越回幾年前。
我媽在病榻上停止呼吸,我爸氣喘吁吁、衣衫襤褸地從門外進來。
身上帶着難聞的腥味。
我一直以爲那是泥土的腥味,現在想來,在那層味道之下的是更濃郁的血腥味。
張錦豪一直以爲他爸爸扔下他跑路了,實際上,他已經死了。
當年與現在交織形成一張巨大的命運之網,將我包裹其中。
我抬起頭看着蕭良銘,認真地說。
我也終於理解我爸爲什麼要捅瞎自己的眼睛裝瘋。
他知道,復仇是我的宿命,但他殺了人,一旦暴露,我作爲殺人犯的孩子自然會受到更多關注。
到那時復仇無疑是很難了。
所以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擺脫嫌疑,同時也是懲罰自己。
盒子裏的東西真的令他很痛苦。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蕭警官。
莊天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要殺的是我的親生爸爸。
那個禽獸,也就是……蕭玉林!
-8-
「你說什麼!」
蕭良銘幾乎瞬間失了態,他猛地站起身子,身後的椅子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我饒有興致地觀察着他,笑了笑。
「很不可思議吧,哥哥。」
「你可能從來沒想過,這個世界上,你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吧。」
他渾身顫抖,眼睛瞪得極大,徑直向我走來,拽住了我的衣領。
「你他媽瞎說什麼,你怎麼可能是他的孩子!」
我絲毫不慌,對上他兇狠的目光。
「很難接受?但這就是事實。」
「命運很神奇吧,我說過,哥哥,今天之所以選擇今天來見你,就是因爲,這也是你的命運,你必須遵守。」
他的手在顫抖,牙齒咬得咔咔作響。
他身旁的小警察坐不住了,趕忙過來拉開他。
「蕭哥,別衝動啊,提前審訊已經不符合規矩了,你要是再毆打犯人,咱倆就完了。」
蕭良銘喘着粗氣。鬆開了他的手。
我一下坐在了椅子上,聳了聳肩。
我剛纔和你說過,那個盒子裏是我媽的一些照片和日記。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具體的內容了。
二十多年前,我媽和一羣人來到我們村子。
我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有很多追求者,肖玉林就是其中之一。
爲了追求我媽,他託關係把自己和我媽分到了一起。
但那時候他已經結了婚,也有了孩子。
我媽對他絲毫不感興趣,反而和當時尚且年輕的我爸感情越來越好。
我爸長相端正,踏實肯幹,從不耍花花腸子。
我媽這個城裏姑娘很快愛上了這個農村小夥。
兩人感情越來越深,沒多久就確定了戀愛關係。
而這讓肖玉林十分憤怒,他因愛生恨,在一個夜晚,他決定對我媽下手。
那天晚上,我媽和我爸告別後,準備自己回宿舍。
但卻被蕭玉林綁架,他把我媽關進一個廢棄倉庫,侵犯、虐待我媽。
整整三天三夜。
說到這,我眼睛紅得可怕,呼吸越來越急促。
蕭良銘震驚地盯着我,咬破了嘴脣。
我難以想象這三天我媽是怎麼度過的。
蕭玉林不僅侵犯、虐待她,還用自帶的相機拍照,給她披上山羊皮,牽着羞辱她。
直到第三天她才被我爸發現獲救。
那時候我媽已經遍體鱗傷,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爸氣瘋了,他回家拿刀準備和蕭玉林拼命。
但那時候蕭玉林已經逃回了城市,無跡可尋。
我爸沒有選擇報警,這種事一旦報警,我媽的一生就徹底被毀了。
我媽曾經數次想要自殺,但都被我爸攔了下來。
他抱着我媽,向我媽求了婚。
這兩個可憐的年輕人,最後結了婚。
但多年來,我媽一直受着噩夢的困擾,她時常夢見那幾個夜晚,總是在半夜醒來嚎啕大哭。
我爸Ṫúⁱ也一直沒有停下復仇的腳步,多次進城打探蕭玉林的下落。
但我爸一輩子都沒出過幾次農村,去找這個畜生無異於大海撈針。
直到後來,我媽被查出懷孕了。
我爸心知肚明,這孩子不是他的,而是那個畜生的。
我媽羞愧萬分,她不想讓這個孽種生下來。
在她偷偷在家引產的時候,我爸阻止了。
「孩子是無辜的。」
我爸摸了摸我媽的肚子,微微一笑。
「生下來吧,從此以後,我就是他的親爸。」
「十個月後,孩子生下來了,那個孩子就是我。」
蕭良銘聽得入神,淚水順着他的臉流下。
我苦笑一聲:
「像我這樣的孽種本不該生下來的。」
隨着我越來越大,我爸待我如同親生女兒般看待。
我媽慢慢地也從陰影裏走了出來。
當初的霧霾似乎散去了,希望的曙光照進了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中。
直到我十歲那年,我媽收到了一封來自城裏的信。
她打開信件後,幾乎當場發瘋。
-9-
裏面居然是她當年受辱的照片。
蕭玉林這個混蛋,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舊不肯放過我媽。
還要來破壞我們的生活。
也是從那以後,我媽的身體越來越差,最終去世。
我捏緊了拳頭,淚流滿面。
「我知道我媽把這些東西留給我的目的是什麼,她想要報仇!」
「她和爸爸沒能做到的事情,壓在了我身上。」
「這是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揹負的使命,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爲母報仇!」
「至於讓我二十歲的時候再打開,可能是認爲這個時期的我已經擁有報仇的能力了吧。」
事實上,現代社會下,查到蕭玉林並不困難,他其實一直都生活在這個城市裏。
而且有一定的名聲。
我順着那封信的線索,找到了Ṭûₛ蕭玉林的家。
那時的他已經快六十歲了,搖身一變成爲了知名企業家。
住着豪宅,生活富足,兒女雙全,就連生活都有保姆照顧。
呵呵,真是諷刺。
他毀了一個無辜女人的一生,毀了一個美滿的家庭。
自己的生活卻如此滋潤。
我直接找上了門,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當時的他有些喫驚。
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但他沒想到我居然有膽子找上門。
一開始他對我很防備,甚至懷疑他不止一次想要殺我滅口。
畢竟我只要把當年的事爆出來,他就會聲名盡毀,或許還會影響他當警察的兒子。
但我直接向他要錢,賠償我的損失。
他馬上鬆了口氣。
他不缺錢,對他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是最小的問題。
他怕的是我來找他報仇。
他對我沒有絲毫的感情,給了我一百萬,並對我好ťű⁼言相勸,讓我離開那座城市。
我表面答應了,但其實並沒有離開,我一直潛伏在他家周圍,摸清他的生活規律。
一開始他還是心有不安,小心翼翼,但時間一長見我沒有再找他,他也鬆了一口氣。
於是一天晚上,我潛入了他的豪宅。
-10-
蕭良銘面色鐵青,手不停地顫抖。
他已經不敢再直視我,但我已經能看到他眼中那滔天的怒火。
我微微一笑,看來這個哥哥的確不知道他爸的那些醜事。
蕭玉林在家裏安排了兩名安保。
但或許他沒想到我如此兇狠。
之前我在他的豪宅裏偷偷放了一個小小的裝置。
只要按一按遙控器,迷藥就會被釋放,整個屋子不會有一個醒着的人。
我戴上口罩從窗戶翻進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全是人。
我沒有理他們,徑直走向蕭玉林的臥室,惡狠狠地看着牀上的他和他老ţű̂ₔ婆。
這個男人,我的親生父親,毀了我們全家人的一生。
就算把他千刀萬剮也不解我的恨。
或許是憤怒衝昏了頭腦,昏昏沉沉之間,我先殺了他老婆。
也就是你的母親。
蕭良銘終於忍不住了,指着我怒罵。
「一人做事一人當,就算是我爸當年害過你,我媽和其他人是無辜的啊。」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你整整殺了十多人!」
「我親妹妹纔不到二十歲,你怎麼也下得了手。」
我臉色瞬間冷下來。
「他們無辜嗎?或許吧,但……那和我沒關係。」
「死亡是他們的命運,看來你還是沒理解我的那句話。」
「人生都是有劇本的。」
「一派胡言!」
「狗屁命運,那都是你殺人之後安慰自己的說辭罷了。」
我聳了聳肩。
「無所謂你怎麼想。」
「其他人,我沒想殺他們,只是迷藥的濃度沒處理好……」
我繼續說着。
殺完他老婆以後,我把他拖到了旁邊的一處郊區。
他醒後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嚇得嗷嗷大喊,瘋狂求救。
一開始他還以爲是綁架,但當他看清是我的時候,更是嚇得魂不附體。
「然然,你要的錢我都給你了,你想幹什麼!」
「錢不夠是嗎,爸還有,你要多少我都給。」
我晃了晃手裏的刀,臉上沒有一絲情感。
「第一,你不是我爸。」
「第二,你給我的錢,是賠給我的。」
「那請問,我爸媽的賠償呢?」
「他們被你毀了一輩子,區區一百萬,恐怕不夠吧。」
他嚥了咽口水。
「那你想要多少,多少我都給。」
我搖搖頭。
「我們之間的事,可以用錢解決。」
「但你和我媽的仇,你只能用命來賠。」
他一哆嗦,驚恐地看着我。
「不,你不能殺我,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你還年輕,別衝動,殺了我,你的人生都毀了!」
「人生?」
我冷笑一聲,半蹲下身子,盯着他。
「我的人生,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只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殺了你!」
我從車裏拿出一塊羊皮,扔在他面前。
他盯着羊皮先是疑惑然後是驚恐。
我晃了晃手裏的刀。
「披上它。」
他不敢違抗,哆哆嗦嗦地把皮披到身上。
「現在,在地上爬。」
我一愣,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
「熟悉吧,這是你當年羞辱我母親的方式。」
我看着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他, 心裏舒暢了幾分,轉過身, 上了車。
蕭玉林疑惑地盯着我,當他意識到我要幹什麼的時候, 已經晚了。
瞬間車燈大亮, 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汽車轟鳴着向他直衝而來。
他嚇得魂飛魄散, 披着羊皮, 想要逃竄。
但人怎麼跑得過車。
「啊!」
他一聲慘叫, 被撞飛數米遠, 躺在地上大聲哀號。
我掛倒擋, 油門踩到底。
伴隨着骨骼碎裂聲,他的雙腿被我生生壓碎。
寂靜的夜空,明亮的月光下。
一輛汽車在一隻「羊」的身上反覆碾壓。
直到一小時後, 地上的羊骨骼碎裂, 身體深深地嵌入地裏。
鮮血、內臟混合着腦漿流得滿地都是。
他死了, 我親手殺了我的親生父親。
-11-
講到這我的眼睛依舊是明亮的,還在回味着那天的絕望叫聲。
蕭良銘淚水噼裏啪啦地掉, 憤怒地捶着桌子。
「好了, 該說的我都講完了,完成使命後,我的人生也該結束了。」
我向前伸了伸脖子。
「哥, 現在該走正當的法律程序審判我了吧。」
蕭良銘抹了一把眼淚, 失神地站起身, 跌跌撞撞地向外走。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住, 手扶着門框, 頭髮愈發花白。
「妹妹,對不起。」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我還是給他那個親妹妹的。
不過一切都無所謂。
我仰頭看着天花板,悲從中來, 喃喃自語。
「媽,你到底愛過我嗎?我真的只是你復仇的工具嗎?」
淚水無力地在我臉上滑落,明明我的使命已經完成, 但心臟還是疼得厲害。
「如果是這樣,那我的任務完成了。」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幾小時後, 另一批警察接管了我的審訊。
幾個月後, 我在監獄裏喫了最後一頓飯,換上了乾淨的囚衣。
臨刑前, 蕭良銘和我見了最後一面。
他比幾個月前更加憔悴,三十多歲的年紀現在看起來像五十多歲。
他沒有穿警服,或許他已經不是警察了。
「還有什麼事嗎?」
我問他。
他看着我,眼中是說不出的情感。
「完成了你所謂的使命,真的開心嗎,妹妹。」
他突然問我。
我仰着頭。
「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但絕對不是開心。」
他語塞住了,良久纔開口。
「對不起,但我不會原諒你。」
我聳聳肩。
「無所謂,反正我也快死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送你最後一程,算是我這個當哥哥盡的最後一點責任吧。」
我看着他,感覺有點好笑。
「不必了, 你不是我哥,永遠都不會是。」
「再見了, 蕭警官, 祝你生活愉快。」
我轉過頭,走過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我不想再見任何人,我希望自己能獲得真正的死亡。
那纔是我所期待的命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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