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小的異寵店倒閉後,非要送我一條黑王蛇。
他信誓旦旦向我保證,說黑王蛇漂亮溫順好養活。
我看着第一百次從保溫箱越獄的小蛇,愁眉苦臉地嘆氣。
我不確定這條蛇是不是真的漂亮溫順好養活。
但我覺得,它有點缺心眼。
-1-
蛇又在盯着我了。
我拿着水杯從廚房出來,就看到蛇纏在盆栽樹上,小小的腦袋從樹葉間探出來,吐着蛇信子盯着我。
我往左走,它的腦袋就往左偏。
我往右走,他的腦袋就往右偏。
我進書房,它就從樹下滑下來,悄無聲息跟在我身後。
說實話,我對蛇這種生物不怎麼感興趣,我不覺得它長得恐怖,但也不覺得它很漂亮。
收留它,是因爲發小說蛇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遛,十天半個月才進食一次,養起來非常省心。
「它不會咬我嗎?」我問道。
「你把它關箱子裏,它怎麼咬你?而且黑王蛇性情溫順,一般不咬人。退一萬步它真的咬你了,疼痛感還比不上一隻蚊子呢。」
發小和我二十年交情,他說的話,我信了。
我按照要求準備了蛇箱、食物和燈光。
但我精心準備的蛇箱,它只在來的第一天待過。
之後,每天都在越獄。
不管我想什麼辦法,箱子關得多嚴實,它總能偷跑出來。
然後像巡視領地一樣,在我的書桌、衣櫃、沙發一一爬過。
某天我下班回家,發現它在我的牀上留了一條蛇蛻。
它盤在我的枕頭上,發現我回家,朝我吐吐信子。
彷彿在說:「人,你好,這是蛇送給你的禮物。」
我把那條蛇蛻隨手放在了盒子裏。
當天晚上,我睡覺時翻身,突然覺得身下有點不對勁。
迷迷糊糊掀開被子,就看到蛇纏在我的大腿上,腦袋擱在我的胯骨處。
見我醒了,它遊動蛇軀,又纏上我的肩膀,最後把腦袋擱在我的頸窩,擺擺尾巴尖,滿意了。
-2-
我覺得這條蛇不對勁。
人的體溫有 37 度,但蛇的舒適溫度是 32 度左右。
所以對蛇而言,人的身體是不宜居的。
我把蛇放回箱子裏,蓋上蓋子。
不放心,還壓了重物。
「這纔是你的家,你不能把我當做你的牀,知道嗎?」我很認真地叮囑它。
蛇不安分地在箱子裏轉圈,像是在找機țúₐ會越獄。
它用腦袋頂ṭųₓ了頂箱蓋。
有點暈,休息一下,再來一次。
它如此鍥而不捨,我想是不是箱子它待得不舒服。
我又檢查了一遍,甚至不放心,伸手進去試探了一下溫度。
然後就被蛇抓到機會,立刻纏上了我的手腕。
我沒搭理它,只是裏裏外外地研究箱子。
溫控沒問題,冷區熱區的溫度都是合適的。
水池也剛換過水。
遮擋物也很乾淨。
箱子也足夠大。
我實在沒發現任何問題,甚至特意給發小打了個電話詢問。
最後我得出一個結論。
這條蛇,大概是個缺心眼。
難聽點就是,它是個智障。
-3-
我任由蛇纏在手上,開始嚴肅地思考。
蛇這種生物,智商是公認的低。
它們沒有感情,也不認識主人。就算和主人朝夕相處,也頂多是把主人當做無害的樹幹而已。
我盯着蛇的腦袋細細打量。
它的腦袋這麼小,本來就不怎麼聰明,結果現在還被確診是蛇中智障。
它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
發小說這條蛇特別溫順,從不到處亂爬,一直老老實實待在蛇箱裏,養起來非常省心,所以才送給我。
我嚴重懷疑,在來的路上,蛇被掉包了。
蛇趴在我的手心,發現我離得很近,便朝我吐蛇信子。
正好觸碰到我的脣瓣。
很輕微的感覺。
但它的瞳孔瞬間豎起來了,彷彿一瞬間就有了攻擊性。
我暗道不妙,剛想後退,它便閃電般朝我彈射過來——
蛇身纏住我的脖子,蛇軀遊移,蛇信一下一下又點在我的嘴上。
它似乎很好奇這種觸感,來來回回地觸碰。
我一動不敢動,第一次對蛇的攻擊速度有了明確認識。
它玩了很久,最後大概是累了,也不走,就這麼纏着我,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肩膀上,睡了。
第二天我醒來,刷牙時發現自己的下脣破了一道口子。
定睛一看,是兩個非常小的傷口,上面還有乾涸的血跡。
不用腦子都知道罪魁禍首是誰。
蛇又游過來了。
它用腦袋頂開半掩的浴室門,纏住我的小腿一圈一圈往上爬,最後把自己打了個結,躺在我的肩上,不動了。
它似乎把我的肩頸當成它的窩了。
我嘆口氣。
算了,戰鬥力只有負五的智障,養就養吧。
-4-
蛇開始和我形影不離。
我在書房辦公,它要跟着。
我出門上班,它也要跟着。
大多時候它都表現得像個智障,只有在我不讓它跟的時候,我發現它其實還是有一點智商。
具體表現在,不管我怎麼拒絕它,它總能無視我的拒絕,死死地纏在我身上。
我要怎麼和它解釋,我不能帶它出門。
雖然它是個就算咬人也不會痛的智障蛇,但大部分人都對蛇有恐懼心理,我把它帶在身上,它是滿意了,但別人就都遭殃了。
在經歷過從口袋裏發現它,從公文包裏發現它,從兜帽裏發現它之後。
我沒有辦法,向公司申請了居家辦公。
蛇滿意了。
當天晚上,它又送了我一條蛇蛻。
我把它的蛇蛻放在同一個盒子裏,就拿着睡衣進了浴室。
淅淅瀝瀝的水聲中,我扶着牆,微微閉着眼,不放過清洗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部位。
自從前年和男友分手之後,我單身至今。
不過我從來不委屈自己,我最喜歡在浴室取悅自己,方便清洗。
小腿肚傳來酥酥麻麻的觸感,我睜開眼,發現蛇不知何時居然又偷溜進來。
它唯一不纏着我的時候就是我洗澡時,水溫對它來說實在太高,就算是智障,難受了也是知道要跑的。
「快出去,別把你燙熟了。」我顧不得把自己清洗乾淨,手上還沾着溼滑的液體,就想先把它抓出去。
蛇不肯。
它像是第一次發現我的身體和它不一樣,盤在我的腿根,腦袋豎起來,直直地盯着女性獨有的器官。
下一秒。
它鑽了進去。
-5-
我的人生從沒如此手忙腳亂過。
我知道這條蛇智商不夠,但我沒想到它居然傻到哪兒都想鑽。
「趕緊出來,我口味沒這麼重,不搞人蛇戀!」我咬着牙去抓它。
可它彷彿是上了癮,越鑽越深……
我倒抽一口氣,渾身都繃緊了,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抓出來關進箱子裏。
當然,箱子是管不住它的。
但我惹不起,我還不知道躲嗎!
我換好衣服,定了酒店,馬不停蹄離開家。
當晚,我就做了個不可言說的夢。
夢裏我被一條通體漆黑的蟒蛇纏住,冰涼和滾燙交織。
醒來時,我忍不住羞恥地捂住臉。
遭了,我該不會是單身太久,真的變態了吧?
不不不,我可是個正常人,變態的是那條智障蛇。
我拿起手機,想看看監控,查一下昨晚我離開之後蛇老不老實。
結果就看到小區羣裏炸開了花。
我那棟的業主十個有九個都說昨晚在家裏看到蛇了。
我點開羣裏的圖片,頓時驚得從牀上一躍而起。
這不是我那條智障蛇嗎?它到底跑誰家去了?
此時羣裏還在不斷髮消息,讓物業出來說明一下情況,並且立ţùₕ刻聯繫 119 過來捕蛇。
我再也躺不住,翻身起來就想趕回家。
結果被子一掀——
蛇盤成一坨大便安穩地睡在我的腳邊,鱗片在燈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斕,尾巴尖時不時愜意地抖動,一副喫飽喝足的愜意模樣。
我心中警鈴大作。
雖然爲了方便,我是就近訂的酒店。但酒店離我家怎麼也要二十分鐘路程。
一條蛇,怎麼能夠準確定位我在哪個酒店哪個房間,甚至能悄無聲息抵達我的腳邊?
我又看了看羣消息。
哦,也沒有悄無聲息。
但怎麼想,這都是一件不符合科學價值觀的事啊!
大概是我的眼神實在太驚恐,蛇醒了。
它打了個呵欠,我甚至能看到它口腔內蠕動的粉色黏膜。
那不是什麼唯美的場景,因爲蛇打呵欠是沒有社交屬性的,它們通常是爲了進食、準備脫皮或梳理氣味。
或者,交配。
我覺得我大概瘋了。
因爲我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
人蛇戀,會有生殖隔離吧?
-6-
我把蛇還給了發小。
並且堅定表示我以後再也不養蛇了。
發小看到蛇之後很震驚,他誇我是個養蛇天才,這麼短的時間蛇就長大了這麼多。
我和蛇朝夕相處倒是沒覺得它長大了,此刻蛇難得安分地躺在蛇箱裏,吐着蛇信盯着我看。
「你手裏還有多少爬寵?家裏放得下嗎?要不要我幫忙租個大點的房子?」
我默默說服自己,畢竟是這麼多年交情,發小遇到困難能幫還是要幫的。
絕對不是因爲擔心蛇的活動空間太小會受委屈。
「不用,我最近上班又搞了點錢。」發小大手一揮,「我已經在看工作室的店面了,我要重操舊業。」
不得不承認,發小對異寵是真愛得深沉。
蛇跟着他,肯定比跟着我過得好。
是我多慮了。
臨走時,我忍不住回頭看了蛇一眼。
它的身軀順着蛇箱的輪廓豎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彷彿在說:「人,你逃不掉的。」
我受驚一般立刻收回視線,緊了緊握包的手。
發小離我家十幾公里,我不信它還能找回來!
我告訴自己,蛇是沒有感情的。
過往所有一切我覺得它喜歡我黏着我的證明,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是個正常人,我要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7-
當天晚上,我去了酒吧。
人憋太久會變態的。
我不想成爲變態。
我迫切地需要找個人,一個活生生的,有溫度有呼吸,有手有腳的男人。
我需要溫存。
這家酒吧的男人質量不錯,我和其中一個看對了眼,喝了幾杯小酒,雙方默契地對過眼神,同時起身。
最近的酒店距離酒吧只有兩百米。
我們乾柴烈火,一觸即發。
直到發現窗戶不停發出聲響,像是被石子敲擊。
但這裏是 32 層,怎麼可能!
我推搡着男人,要他去看看。
男人不耐煩地起身,赤着腳走過去,拉開窗簾。
就看到一條接近一米的黑蛇貼在窗戶上,扭動身子,試圖用腦袋頂開窗戶。
「蛇啊——」他慘叫一聲,連滾帶爬跑了。
我想叫住他,提醒他沒穿衣服。
但他跑得着實有點快,如一陣龍捲風,「咻」的一下就沒了蹤影。
我嘆口氣,心想他的腰要是也能動這麼快就好了。
男人走了,敲擊窗戶的聲音也停了。
我走過去,隔着窗戶和蛇對視。
我已經不想思考它到底是怎麼追蹤到我,甚至爬上 32 層樓的了。
我打開窗戶,放它進來。
它身上沾了不少灰塵,往常總是閃閃發光的鱗片都失去了光彩,腦袋上甚至還粘着一片腐爛到一半的枯葉。
它沒有立刻和我貼貼,而是精疲力盡地癱在窗臺上。
「幹嘛一直纏着我?我對你又不好。」我盯着它,語調平靜。
蛇不會說話。
自然也無法回答我。
我朝它伸手,它便軟綿綿地纏上來。
我給它洗了澡,又貢獻出自己的脖頸讓它纏住。
它似乎真的很累了,趴在我肩上,一動不動,呼呼大睡。
我扣好襯衫最上面的那顆釦子,又調整了一下,確保不會被人發現它的存在,這纔去退了房。
我帶它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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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活了二十幾年,我按部就班,上學上班,學習成績還不錯,工作能力也還不錯。
談過幾次戀愛,每次也都是好聚好散。
我的人生是一眼能望到頭的乏味,不一定會特別成功,但一定會特別平坦。
但自從遇到這條蛇,一切都變了。
即使我一ṭűₔ再告誡自己,蛇不具有「感情」這種高級情緒,它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但我還是縱容了它。
它可以隨意進出任何地方。
包括我的身軀。
它從不攻擊我,最喜歡做的事是纏在我身上呼呼大睡。
它從不打擾我工作,但一旦發現我長時間玩手機忽略了它,它就會生氣地用尾巴拍打我。
唯一比較困擾的是我的生理期。
大概是血腥味刺激了它,它幾乎是不停歇地在我身上滑動,試圖追蹤我身上血腥味的來源,然後鑽進去幫我療傷。
但平時由着它也就算了,這種特殊時期我可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我只能一遍遍阻止它:「我沒有受傷,這是人類女性正常的循環週期。」
它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雖然沒有再越界,但它會一直在屋內四處遊蕩,整條蛇都顯得特別焦躁。
過了幾天,我生理期結束。
它的矇眼期到了。
-9-
矇眼期的蛇因爲視力受阻會非常沒安全感,攻擊性很高,這種情況我不可能把它帶出門。
但我也不敢把它單獨留在家裏,怕它又不知死活非要偷摸跟着我出門。
我沒想到蛇會這麼快又蛻皮,本來和朋友約好見面,因爲放心不下它,便乾脆讓朋友來家裏。
好在朋友並不介意,甚至聽說我養了一條蛇之後非常興奮地表示她要好好看看。
「其實我也想養蛇,之前聽你說你發小開了異寵店我還想讓你介紹一下呢。不過那會我常駐國外,也不太方便。」
朋友剛進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奔向蛇箱。
因爲家裏來客人,我不敢把蛇放在外面,只能用自己經常穿的睡衣在蛇箱裏給它壘個窩,勉強和它商量讓它在裏面待一會。
此刻蛇幾乎被我的睡衣淹沒,只隱約露出一條顫抖的尾巴尖。
「天啊,這也太可愛了,我的心都要化了。」朋友捂着胸口呼吸困難,「我能摸一摸它嗎?」
「不能。」我搖頭,「它矇眼期到了,會攻擊你。」
「沒關係,大不了就是被咬一口。」我話音剛落,朋友就率先打開了箱子。
她動作太快,以至於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蛇兇狠地纏住她的指尖,痛得她幾乎瞬間就慘叫起來。
「別怕別怕,快鬆開。」我立刻伸手過去,強行將蛇纏繞的身軀解開。
感知到熟悉的氣味,蛇很快冷靜下來,蒙着眼,蛇信在我手背上點了點,順着我的手腕纏住我的手臂。
它已經要蛻皮了,渾身都霧濛濛的,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攻擊性高得沒邊。
朋友痛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手指手背都是紅痕,萬幸的是沒有傷到骨頭。
她小聲地嘶氣,癱坐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我想去扶她,但她顧忌我身上還纏着一條蛇,非常堅定地表示:「我自己來,你離我遠一點。」
「都讓你別碰了。」我嘆口氣,轉身給她找了醫藥箱。
「我哪知道這條蛇會這麼暴力啊,我聽說蛇一般都是咬人或者噴酸的。」
我乾笑一聲:「我的蛇比較特殊。」
「不過它也太粘你了吧。」冷靜過後,朋友還是覺得震驚,「我還有幾個朋友也養蛇,但那些蛇脾氣最好的也就是可以上手玩不會逃跑也不會攻擊主人而已,認主什麼的,根本不可能!」
我隔着衣服,溫柔地摸摸蛇:「嗯,我運氣很好。」
「對了,你的蛇叫什麼名字啊?」
我愣住。
朋友不可思議地看着我:「你養了這麼久,你都沒給它取名?那你平時怎麼叫它?」
「我……基本不會叫它。」幾乎 24 小時形影不離,它隨時隨地都待在我身上,哪用得着叫它ṱú₎?
「你給它取個名唄,養寵物這種事,取了名纔會有牽絆嘛。」
蛇隔着衣物動了動,似乎在贊同朋友的話。
可我實在沒法把它當寵物,我和它的相處太過驚世駭俗,要是被拍成紀錄片,都得在片頭特意標註「重口味,慎入!」。
「我以前覺得它缺心眼來着。」我笑眯眯地說,「那就叫不缺吧。和我姓,叫李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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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說這名字聽起來很怪,但和我意外相配。
一個叫有餘,一個叫不缺。
什麼都不缺,不缺喫不缺住不缺心眼不缺愛,哪哪兒都好。
當天晚上,我又做了個夢。
夢裏,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肌理結實有力,八塊腹肌往下,是被鱗片覆蓋、若隱若現的人魚線。
漆黑的蛇尾纏住我,邀請我共赴雲雨。
我口乾舌燥,被喉嚨的乾啞逼醒,猛地睜開眼睛。
而我剛剛以爲是夢境的畫面。
此刻都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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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早有準備,知道李不缺不是一條普通的蛇,所以發現他真的能變成人時,我沒有太震驚。
他和我體型差巨大,胳膊幾乎快有我小腿粗。
看得出來,他之前掛在我身上也很是需要力氣,所以練就了一身的漂亮肌肉。
他上身是人,下半身的蛇尾依舊纏在我身上,見我醒了,他便結結巴巴地喚我:「小……餘……」
我看到他口腔裏的兩顆小尖牙,忍不住伸手去摸。
他輕輕咬着我的指腹,磨了磨牙,又忍不住張開嘴,將我的手指全部含了進去。
「你老實點!」我連忙紅着臉抽回手。
他眨着漆黑的瞳孔,不明白我怎麼了。
雖然化成人形了,但蛇的很多習性還是沒改,也不瞧瞧自己現在的體型,還是想往我身上貼。
我問他到底是什麼來歷,不是說建國後不能成精嗎,他到底是妖怪還是什麼。
結果他果然不愧我之前給的「智障」名號,對自己的事一問三不知。
不管我問他什麼問題,他都只會睜着那雙過分清澈的眼睛盯着我的嘴巴,等我說完了,他就又貼貼上來,含糊不清地索吻:「小余……喜歡……」
我教他學了那麼多人類的語言,至今爲止他說得最流利的就兩個詞。
小余。
喜歡。
家務活倒是幹得非常棒,拖地做飯無一不精。
要不是我親眼看着他甩着蛇尾從廚房到浴室,我都要懷疑他其實是田螺變的。
在李不缺的世界裏只有兩件事。
食物。
和我。
某些時候,這兩者也可以劃等號。
我喜歡他。
不止喜歡。
他是我的半個圓,讓我的人生終於被填滿。
一週年那天,我特意定了個蛋糕慶祝。
門鈴響起,我從沉淪中驚醒,勉強推開李不缺:「外賣到了,讓我去開門。」
他顯然沒有恢復理智,眸色瀲灩,下意識還想追逐我的脣。
我拍拍他的腦袋,起身開門。
取蛋糕,簽字,關門。
前後不過一分鐘。
「蛋糕到咯,要不要嘗……」
我轉身,笑容凝固。
偌大的房間,再無李不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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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缺消失了。
他的氣味消散得乾乾淨淨,彷彿從來沒存在過。
我翻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連一塊鱗片都沒發現。
我想去外面找他,可他從不單獨出門,我甚至不知道他可能去了哪裏。
我好像很瞭解他,我知道他喜歡喝水,喜歡喫肉,喜歡睡覺時用尾巴纏住我的小腿。
可我又似乎並不瞭解他。我不知道他來自哪裏,什麼身份,還會不會再回來。
他的存在是隱形的。
他來時,我沒辦法向任何朋友介紹他。
他離開後,我也沒辦法向任何朋友懷念他。
朋友們只知道我因爲一條蛇的失蹤而鬱鬱寡歡,他們不知道我失去的並不是蛇。
而是我的愛人。
發小連夜給我送了另一條蛇過來:「你別難過了,那條蛇很通人性,弄丟了確實很遺憾,但這條蛇也不錯的,品相也好。」
我接受他的好意,但還是拒絕了他
我不會再養蛇了。
-13-
一天,一週,一個月,一年。
家裏的蛇箱從一開始的我每天打掃,到後來被我收進儲物箱裏,落了灰。
我不再痛苦,可以正常地工作生活。
有時候我會覺得李不缺的存在只是我的幻覺,也許那段時間我得了精神分裂,他只是我幻想出來的愛人。
但客廳的監控清楚地向我證明,李不缺確實存在過。
我還是會擔心他。
他不是會不告而別的性子,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讓他來不及向我告別。
可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他始終沒有出現。
這隻有兩種可能。
他死了。
他活着,但覺得沒必要和我再見了。
不管是哪一種,我都該放下了。
只是身體習慣了他的索取,所以每個月總有幾天,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又一次睜着眼熬了個通宵之後,我頂着厚重的黑眼圈去公司。
領導讓我去他辦公室,並遞給我一份調令。
我因爲工作表現出色,被總公司選中,升職了。
「恭喜你啊小余。」領導笑眯眯地說,「以後總公司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你一定要提前給咱們通個信兒哦。」
調令來得急,說是總公司那邊缺人手,讓我盡ṱŭ̀₀快過去報道。
於是我九點還在分公司,十點半就抱着箱子出現在了總公司門口。
前臺幫我刷了電梯卡,讓我直接上 26 樓。
總公司的整體氣氛要嚴肅很多,員工大多行色匆匆。
祕書長接待了我,說我頂替的是剛離職的助理。
她給了我幾乎半人高的資料夾,要我儘快上手,臨走前,她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
「你怕蛇嗎?」
我眨眼,一時沒回答。
她推開緊閉的總裁辦公室大門,指着佔了總裁辦幾乎快五分之一空間的蛇箱。
「江總的愛好是養蛇,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自己照顧。但如果江總出差,你需要給這條蛇打掃衛生,換水餵食之類的。」
蛇箱裏,一條成年的黑王蛇蜷縮在角落小憩。
大概是察覺到別人的視線,它吐了吐蛇信,突然直起身子,轉過頭盯着我。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渾身的鮮血不斷上湧。
雖然隔了這麼久,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這條蛇,就是李不缺!
-14-
哪怕隔着箱子,我也能明顯感覺到李不缺的焦躁。
它不斷地繞着蛇箱爬行,試圖想要鑽出來。
祕書長見我臉上沒有任何勉強的表情便放下心,想關上門。
「不管它嗎?」我指着活躍的蛇,「它好像想出來。」
「箱子的密封性很好,它出不來。」祕書長隨意說道,「而且你以後待久了就知道,這條蛇很安靜,大多時候都縮在角落不動的。」
「我能稍微和它接觸一下嗎?」我問道,「聽說蛇會排斥生人的氣息,我想讓它儘快熟悉我。」
見祕書長皺眉,我又補充了一句:「畢竟是江總心愛的寵物,萬一蛇被我嚇到就不好了。」
祕書長這才點頭:「行吧。不過之前辦公室進進出出很多人,從沒聽說它被誰嚇到。」
辦公室只剩下我一個人。
蛇依舊在焦躁不安地擺尾,試圖越獄,甚至開始用腦袋去撞箱子。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站在它面前。
蛇信從透氣孔中鑽出來,像是拼了命地想要吸取更多我的氣味分子。
「怎麼,是投靠了有錢人過上好日子了,所以看不上我了?」
我沒理會它的迫切,堆積在心頭整整一年的不安痛苦憤怒一湧而出。
我恨不得他是真的死了,至少我還能騙自己,他其實是愛我的。
現在事實擺在面前,總公司離我家只有六公里,以它的能力,想找到我不過是灑灑水。
我咬牙切齒:「李不缺ƭŭ₄,愛上你,當我眼瞎!」
-15-
我調來總公司一個星期,就給李不缺打掃了一個星期的衛生。
因爲江總出差了,據說是國外的分公司捅了大簍子,就等着這位精明能幹的江總去擦屁股。
我每天給李不缺換水,李不缺也每天都試圖往我手上纏。
不過我壓根沒把它放在眼裏,甩開它的力道一點沒留情。
某次還不小心被同事撞見,她驚得差點踩斷鞋跟:「親愛的,你能輕點嗎?這條蛇要是有個好歹,咱們的工作就到頭了。」
「放心吧,江總一看就知道是是非分明的領導,不會遷怒你們的。」我乾笑一聲,「主要這蛇纏得真的太緊了,不用力點扯不開。」
同事盯着被我塞進箱子裏還努力往我這邊靠,試圖隔着箱子用鱗片摩擦我的李不缺,眼神從驚恐變成了驚奇:「說實話,我觀察這條蛇一年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寵物蛇也是有喜好的。
「它們居然真的有偏愛的人類!」
我下意識否認:「沒有吧,我以爲它是想絞殺我呢。」
「是嗎?」同事對蛇不瞭解,輕易被我糊弄了過去。
轉眼就是週末。
週六,我在家躺了一天。
週日,我躺不住了。
雖然我口口聲聲說愛上李不缺是我眼瞎,但不能否認,我對他確實還有感情。
哪怕他只是一條蛇。
和他重逢至今,他一直都是蛇形,我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沒辦法再變成人形和我交流。
週末的公司靜悄悄,我出了電梯,一眼就看到總裁辦公室的門虛掩着。
嗯?是誰在裏面?
我疑惑地走過去,推開門。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對着我,站在蛇箱前。
我敲了敲門:「你好?」
對方回頭,視線落在我臉上。
我頓了頓,突然就明白李不缺爲何不能化作人形了。
因爲已經有一個完全體的人形李不缺了。
-16-
一人一蛇的視線都死死盯着我。
但可能我對李不缺實在太熟悉了,就算過去很久沒見,也很難感到害怕。
甚至因爲隱隱覺得自己即將發現真相,而多了幾分放鬆。
「聊聊?」我主動打破寂靜。
李不缺呼吸急促,目光如炬,幾乎眨眼之間就來到我面前,用力地抱住我。
絞殺是他的天性,那一刻我覺得我是他的獵物。
「輕點,骨頭要斷了。」我氣憤地推他。
但超過一米九的個子對我而言簡直是一座龐然大物,我完全推不動他。
不僅如此,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對我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包括做恨。
我很想表現得貞潔烈女,但實際上他剛碰到我的脖子,我就軟成了一灘水。
我的身體對他的想念,並不會比靈魂更少。
我嗚咽着,一邊咬他一邊打他。
李不缺將我摟得密密實實,像抱小孩那樣,抱着我在辦公室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哄我。
等我好不容易平復情緒,天色已經暗了。
李不缺抱着我走到蛇箱前,打開蓋子,用鼻尖討好地蹭蹭我的臉頰。
我輕哼一聲,還是伸出虛軟的手臂,任由那條已經抗議了很久的蛇重新纏上我的手臂。
被蛇纏着,被人抱着,我睏倦地打了個呵欠。
「我醒來要是看不到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你了!」
「放心,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離開你了。」
-17-
我終於安穩地睡了一覺。
睡醒後,一邊喫飯一邊聽李不缺解釋。
他原名叫江璽,是江氏集團繼承人。
江家一脈單傳,與蛇共生。
兩年前,他遭遇車禍,身體雖被送往醫院,但意識卻嚴重受損,勉強附着在蛇身上,迷迷糊糊中,不小心和我發小的那條蛇掉了包。
我差點被嗆到。
我就說,我和發小二十年交情,他必不可能送一條智障蛇給我!
江璽看着我,臉有點紅,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以前是有些智障,不由得咳嗽一聲。
他是人,不是單純的蛇,所以自然不可能所有行爲都和蛇一模一樣。
但他把蛇蛻送給我,就表示他喜歡我,要娶我。
我收下蛇蛻,就代表同意了他的求婚。
我翻了個白眼:「你們江家,還興強買強賣啊!」
我壓根不知道他送蛇蛻是什麼意思, 就被強行綁定成他媳婦了?
江璽非常厚臉皮:「那你把我欺負得這麼徹底, 總要對我負責。」
我瞪大眼:「你講講道理,到底是誰欺負誰?明明是你一開始——」
「嗯?我一開始什麼?」江璽明知故問。
我不說話了。
雖然我知道我和江璽的相處有點變態, 但我也不能親口承認自己是個變態呀。
「你別打岔。」我說回正題, 「你這麼久不來找我,是不是變心了?」
「怎麼可能, 所有的江家人,一輩子只會有一個伴侶, 我絕不可能變心!」
江璽說他待在我身邊時, 意識時有時無, 直到我給他取了名,承認了他的身份, 他終於可以化爲人形。
因爲察覺到自己是個人,所以他躺在醫院的那具身體也開始好轉。
但他依舊沒有恢復記憶,所以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後來突然離開, 是身軀終於修復完, 他來不及告別, 意識就被拉回去了。
所以才消失得這麼徹底。
但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後,他只模糊記得自己有個愛人, 卻始終沒辦法想起我的名字和身份。
直到我那天在辦公室見到他的蛇身,叫出了「李不缺」這個名字,他所有的記憶終於回籠。
「也就是說, 如果咱們沒有因緣際會重逢的話, 你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我不由得皺眉。
「會慢慢想起來的。其實前一段時間我已經能在夢裏看清你的手和脣了。」
「夢裏?」
「嗯,我經常會夢見你。」
我沒敢問他夢見了什麼。
這條蛇的腦子裏除了喫肉就是喫我,他夢見我,絕無可能是蓋着棉被純聊天。
-18-
江璽給了我一枚蛇形戒指, 說是江家媳婦的信物。
重逢後, 我們的相處方式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最大的變化是, 以前是他隨時隨地纏在我身上。
現在是強迫我隨時隨地纏在他身上。
因爲江璽會喫自己蛇身的醋。
畢竟人類需要工作需要社交, 我和他再親密也不可能 24 小時待在一起。
但他的蛇身可以。
爲了區分他倆, 人形叫江璽, 蛇形叫李不缺。
李不缺沒有江璽的智商,只有一些潛意識。
所以自從我和江璽重逢, 它再也不肯待在ṭü⁾籠子裏,每天想法設法往我身上纏。
如果江璽故意把它關起來,它就會一直撞籠子, 把自己撞暈了, 江璽也會暈。
沒辦法, 江璽只能順着李不缺的意, 放任李不缺纏着我。
反正李不缺很乖, 只要我偶爾摸摸它,它就會安分藏在我的衣服裏面, 不會被人發現。
所以江璽對此很是喫醋,每次都要問我:「你更喜歡誰?李不缺還是江璽?」
我被江璽抱在懷裏,箭在弦上。
李不缺就纏在我的腰上,尾巴蠢蠢欲動。
我哪敢回答這個問題?
我只能回答「都喜歡」。
然而等待我的下場是——
「既然都喜歡, 那都給你。」
男人和蛇一起,着實還是,太刺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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