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與他不相逢

我和趙京詢離婚的第二年,又一次見了面。
他攬着新歡的腰,笑着遞給我一份請帖。
「硯禾,我要二婚了,把你生的孩子帶走吧。」
「我媽不喜歡你這個兒媳婦,自然也不喜歡你生的孩子。」
我愣了很久,返回了趙家老宅。
卻在角落裏被他捉住。
「既然回來了,我可不會放你走了哦,老婆。」
「既然一個孩子留不住你,那就再懷一個。」

-1-
陪閨蜜宋媛在婚紗店試婚紗的時候,我意外看見了趙京詢。
他站在沈晞的旁邊,氣場十足,整個人不苟言笑。
可是和沈晞說話的時候,他卻極其溫柔。
我站在那裏,說不清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麼。
我小時候算過命,在旺角被一個眼盲的神婆攔住。
她說我三十歲會時來運轉。
今年 1990 年,算來算去,就是今年了。
劫不劫運不運的,年少時期我並不相信。
這幾年,我喫盡了苦頭,反倒相信了。
只希望,今年不再和人生的前三十年一樣倒黴纔好。
「硯禾。」宋媛換好婚紗走出來,「你覺得這件怎麼樣?」
我正看向趙京詢,聽見她的話渾身一激靈,連忙轉過身來。
可是已經遲了。
趙京詢已經看到我了。
沈晞也看見我了。
「京詢。」沈晞柔着聲音開口,挽住趙京詢的胳膊。
「我今天有些累了,我們先回去吧。」
「好。」
說着,趙京詢又吩咐店員。
「剛纔我未婚妻看了十幾件,把這些全部打包下來,送到我留的地址,到時候我們在家試。」
「好……好的,先生。」店員激動得有些說不好話。
等沈晞和趙京詢離開後,幾個店員圍在一起,滿臉都是笑容。
「我的天啊,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豪氣的顧客。」
「太羨慕你了琪琪,好幾千萬的業績呢。」
「剛纔那個男人好帥呀,這麼帥就算了,還這麼有錢。天呀,能嫁給他太幸福了吧。」
「你不認識他嗎?他可是趙京詢啊。」
「趙京詢?你說的是趙家那個趙京詢嗎?他之前不是結過婚嗎?天呀,頂級高富帥居然被我看到了!」
「不可能吧,頂級豪門家的繼承人結婚,不應該去國外定製婚紗嗎,爲什麼會買成衣呢?雖然這婚紗也不便宜,一件好幾百萬,但我總覺得對於他們那種家庭來說不夠格……」
「網上有傳言,好像是趙京詢他母親不同意這樁婚事兒,所以……你懂的。」
「新娘家條件不好嗎?」
「好啊,聽說挺有錢的,家裏也是做生意的,但肯定是沒辦法和趙家比的。」
「媳婦難當,豪門媳婦更難當,這下我不羨慕剛纔那個女孩了。她也算是普通女孩的天花板了,結果還是被未來婆婆嫌棄了。」
「你這話說的,你以爲嫁給窮人就不用喫苦了嗎?被趙京詢這種人看上,那是天大的福氣好不好?要我說,趙京詢的前妻就是拎不清,被婆婆嫌棄怎麼了?有丈夫寵愛不就得了,反正婆婆遲早會走的……」
我站在那裏爲閨蜜整理婚紗的細節,她突然拉住我的手。
「硯禾,我們換一家吧。」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別呀,就這件吧,你不是很早之前就定下這套婚紗了嗎。」
「可是……」
「不就是趙京詢嗎。」我決定把話說開。
「我們都是過去式了,他現在想娶誰是他的自由,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宋媛這才放下心來。
剛纔站在一起聊天的店員很快散開了,其中一位走了過來。
看到我之後,她愣了一下。
「小姐,你長得好眼熟。」
她湊過來,悄悄開口。
「您是電影明星嗎?」
我笑着回應。
「我不是明星。
「我是大衆臉。」
說完,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嘛,其實是剛纔他們講話時提到的趙京詢那位想不開非要離婚的前妻。
走出店門,遠處的大屏上是趙京詢的結婚請柬。
他將自己的喜歡昭告天下。
多浪漫啊。
我摸了摸手腕處的疤痕,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將自己的喜歡以聲勢浩大的方式宣揚出來。
這樣的事情,趙京詢曾經也爲我做過。
他曾經,也那麼愛過我。

-2-
我想着想着,啞然失笑。
已經過去兩年了。
我不應該再去回想這段感情了。
我問我自己,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感情了,不是嗎?
早在 1971 年見證父母感情破裂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
1971,對於港城市民來說,並不是尋常的年份。
在那一年,港城正式實行一夫一妻制。
頒佈法令那天,父親破天荒地回了家。
他砸了豪宅裏所有的浮雕油彩壁畫。
他與母親也曾兩情相悅,可耐不住人心易變。
那時,我並不知道他在內地養了個歌女,還以爲他依舊是那個愛我的父親。
我興致勃勃地和家裏的菲傭講,爸爸終於回來了。
卻沒有注意到,母親坐在一旁,笑得比哭得還難看。
我坐在餐桌旁,乖乖地等着開飯。
我以爲父親回來會先擁抱母親,然後再來摸摸我的頭。
可是我想錯了。
他們早就貌合神離了。
所有人都瞞着我。
我是那麼傻,竟也一直沒有發覺。
父親將一份報紙扔在桌子上,摔了我的餐盤,毫不客氣地指着母親。
「現在你高興了吧陳孟棠!港城出臺了新的《婚姻法》,廢除了納妾制度,我沒辦法把那個歌女也娶進來了。」
「你不知道她有多愛我,爲了不給我添麻煩,當年懷了孩子也沒告訴我,而是生了下來一個人撫養她長大。直到她前段時間日子過不下去了,纔來投奔我……」
我僵在那裏,下意識看向母親。
她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崩潰,而是很平靜地開口。
「可以的。
「你可以把她娶進家裏。」
只要你和我離婚,就可以娶她。」
母親並沒有阻攔父親的離開。
反倒是父親,他遲疑了。
他既貪戀外面的紅塵,又捨不得外祖父的權勢。
他是如此的貪婪,粉碎了我對愛情所有的幻想。
我恨他。
我恨我身上流着他的血。
就當母親打算和父親離婚時,意外卻發生了……
我永遠失去了我的母親。
我恨。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恨。
……

-3-
再次回到沈家,家裏變得很陌生。
到處張燈結綵。
每個人臉上都掛着笑容。
我走在花園的石子小徑上,恰好聽見一羣阿姨在聊天。
「沈家人可真大方,他們家嫁女兒,給我們每個人都包了一個大紅包 ,這都快是我半個月的工資了。」
「畢竟家裏的女兒是高嫁,這要換了我們這些當家長的,肯定也喜氣洋洋的。」
「不行,我這人比較傳統,我接受不了。」有個阿姨壓低聲音。「哪有家裏的兩個女兒先後嫁給同一個男人的?就算那個男人再有錢,我也不會同意……」
有人拍了她一下。
「哎喲,你就別操你那不該操的閒心了,按照你們家的那個家庭條件,就是你女兒想嫁給有錢人,還碰不上呢。」
「你就算諷刺我也沒用。」 那個阿姨並不以爲然,「我還是覺得,以後逢年過節女兒女婿來家裏,兩撥人一見面,那多尷尬啊。」
「你淨說些胡話,大小姐是趙京詢的前妻沒錯,但她逢年過節根本就不回來,怎麼可能和二小姐一家碰面?」
我原路返回,換了一條路走。
從前我的確不怎麼回沈家。
但今天,我需要去書房拿一份很重要的文件。
……
晚上,我參加了一場商業宴會。
是業內龍頭企業舉辦的。
我想結交更多的人脈,爲自己爭取更多的東西,所以不會錯過這種場合。
從前,我只想逃離沈家。
那時,我把一切想得很簡單。
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想脫離沈氏,脫離那樣的父親,那樣的後媽。
可是,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他們了,他們依舊不滿意,想要趕盡殺絕。
輕易地放棄自己的權利,不僅不能讓壞人見好就收,還會讓他們得寸進尺。
既然如此,我不會再退讓。
母親是港城人,外公活着的時候是港城有名的富商。
父親最初只是打工仔,被母親高看,才得以拿到人生第一桶金。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財富,和外公的扶持以及母親的支持脫離不了關係。
我絕對不會讓沈晞他們母女坐享其成。
……

-4-
走到一排酒旁邊,我剛想端一杯就走。
卻聽到身後有幾個闊太太在聊天。
仔細看,其中有位是趙京詢的母親,我的前婆婆。
「你真打算不管你兒子,不讓他回老宅了?」
「他除了忤逆我這個當媽的,還能幹什麼?他不服軟認錯,我是絕對不會讓他進家門的。」
這是趙京詢母親的聲音。
依舊盛氣凌人。
多少年了,她一點都沒變。
「京詢要是真的想娶,你就同意了吧?」有人勸道。
「我同意什麼?我怎麼同意?我那兒子簡直是瞎了眼,想要娶進家門的人,一個比一個差。」趙京詢的母親發了脾氣。
「上一個最起碼各方面都能過得去,這一個的母親是第三者上位,她之前是私生女。這樣的身份,我怎麼可能同意讓她進家門?
「而且,她跟前一個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啊,這樣豈不相當於把一家都娶進來了?太丟人了。這讓別人以後怎麼看我們?
「如果我早知道這一個還不如上一個,那還不如不離婚呢。」
我端着酒杯快步離開。
趙京詢母親的話,讓我覺得無比可笑。
有什麼好後悔的?
當年拆散我和趙京詢的不正是她嗎?
……
我剛想去給一個合作伙伴敬酒,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我。
「沈硯禾——」
是趙京詢的聲音。
我愣在原地,渾身動彈不得。
扭頭看,果真是趙京詢。
以及被他攬着腰的沈晞。
後者滿臉笑意地看着我。
「姐姐,我帶着你的妹夫來和你打一聲招呼,你不會不歡迎吧?」
趙京詢站在一旁笑而不語,等着我的發言。
可我始終沒有開口。
「沈晞。」過了半晌,趙京詢溫柔地開口,看着他的未婚妻。
「那邊是你的朋友嗎?一直在看你,你去跟她打個招呼吧。」
沈晞離開後,趙京詢走到我面前。
「硯禾,我們以前好歹做過夫妻,你不想和我敘敘舊嗎?你應該知道我要結婚的消息了吧?」
我抬頭,看着趙京詢那張面容姣好的臉。
「如果你來是爲了特意通知我這個前妻一聲,那麼,恕我不奉陪。」
我轉身離開。
趙京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不要這麼着急走,我話還沒有說完。」
我再次轉身的時候,趙京詢的神色變得非常晦暗。
「硯禾,你回沈家老宅一趟,把你生的孩子帶走吧。
「我媽不喜歡你這個兒媳婦,自然也不喜歡你生的孩子。」
我僵在那裏。
「你說什麼?」
我不敢相信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情。
當年從趙家離開 ,我幾乎脫了一層皮。
什麼好處都沒拿到。
連自己的孩子都帶不走。
現在,我不敢相信那麼輕易就能帶走我的孩子。
「你說的是真的?」我說話時嘴脣甚至在顫抖。
「我會騙人嗎?」趙京詢不屑地笑了一聲。
「沒騙你,回去吧。」
「我和沈晞以後會有新的孩子,我不會讓她當後媽的。」
此時此刻,趙京詢可謂是冷血到了極點。
可我顧不得譴責或者是抱怨他。
我甚至覺得慶幸。
多虧他對沈晞愛得深沉不想讓沈晞受委屈。
我纔有機會把孩子帶走。
……

-5-
宴會散去,我開車去了老宅。
我一刻都等不及了。
我迫不及待想見到我的孩子。
我甚至不捨得浪費時間換掉禮服。
車門打開,我踉蹌着跑了出去。
爲了參加宴會,我特意選了很高的高跟鞋,跑起來難免喫力,差點被絆倒。
進了客廳,全然不見人影。
我憑藉着以往的記憶跑到三樓,敲了敲孩子房間的門。
我的手一直在顫抖。
我已經將近兩年沒回這裏了。
當年我離開的時候,孩子五歲。
我很害怕他現在不記得我了。
等了很久都沒有回應。
我試着推了一下。
居然推開了。
喫驚之餘,我又有些欣喜。
進入言言的房間,是滿眼的黑。
屋裏窗簾緊閉,沒有一絲的光,讓人看不出裏面的景象。
我往裏面走了幾步。
「言言,你在房間裏嗎?」
我突然聽到了房門關閉的聲音。
回頭看,趙京詢站在我的身後。
燈沒開,房間依舊黑暗。
我漸漸地適應了這種黑暗。
能看清房間裏的一些東西。
「你……怎麼進來了?言言呢,你不是答應讓我把他帶走嗎?」我着急地詢問。
趙京詢一步一步走近我。
「不要着急,硯禾。」
恰逢有風吹進來,掀開了窗簾。
我這才知道,雖然窗簾拉了起來,但是窗戶沒關。
由於這突如其來的風,房間在一瞬間亮了起來,又很快恢復晦暗。
但片刻之間,足以讓我看清房間的佈置。
與我走之前並沒有什麼變化。
也足以讓我看清趙京詢的表情。
他的神色中帶着悲哀,不甘和……思念?
我懷疑自己看錯了。
「不要着急找孩子……」
趙京詢走到我身後,與我捱得很近。
他用手拂過我的頭髮。
「頭髮有些亂了,我幫你整理一下吧,老婆。」
我抬頭。
趙京詢滿臉笑意。
「你覺得我會讓你帶言言走嗎?
「別傻了,老婆。」
「趙申言是我兒子,沒有人能把他從我這裏帶走。」
趙京詢將我逼到角落,一字一句地開口。
「既然回來了,我可不會放你走了哦。」
「老婆,既然一個孩子留不住你,那就再懷一個……」
……

-6-
我制止了趙京詢接下來的舉動。
「我是爲了言言來的,不想和你產生任何糾葛。」
言下之意,我現在就要看到言言。
趙京詢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我當然知道你是爲了言言來的。」
「畢竟在這個家裏,你在乎的人就只剩下了言言……」
「至於我。」趙京詢眼睛裏閃着光亮,「你對我,只有忽視和恨。」
「我沒有。」我下意識地反駁。
說到一半,又覺得自己沒有必要開口。
很多事情已成定局。
也已成回憶。
還是那種不好的回憶。
所以沒有必要再提起。
徒增傷悲。
「硯禾,不要用這種冷漠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看着我,我們曾經是最親密的人,不應該走到今天這一步……」
風再次掀起了窗簾。
趙京詢猝不及防紅了眼。
「我真是很愛你……」
「不要說這話了好嗎?」我覺得有些可笑。
「趙京詢,我沒有時間和你敘舊,我來只有一件事,我要帶言言離開。
「至於你愛誰,和我沒有關係,你愛的是沈晞。」
「我不愛她!」趙京詢幾乎是吼出來的。
趙京詢的眼神有些瘋狂,眼裏噙着淚。
「沈硯禾,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娶那種女人?你就那麼不信任我嗎?」
「我知道你恨沈晞,所以,我根本就不會娶她。」
趙京詢將雙手分別搭在我的兩肩,恨不得與我相擁。
我避無可避。
「我很快就會發表聲明和沈晞解除婚約,我們兩個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我猛地將趙京詢推開,看着他踉蹌了幾下。
「你不要發瘋了!
「我們兩個已經是過去式了,你憑什麼覺得能回到當初?」
趙京詢說他要和沈晞解除婚約。
我只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
商宴結束的時候,沈晞還在興致匆匆地給她的舊友髮結婚請柬。
如今距離那時候,纔過去幾十分鐘。
事情的變局怎麼可能這麼快?
「你不信是不是?」趙京詢在慌亂中打開電視。
「我給你看新聞。」
我很快看到了最新的消息。
那是有關沈晞的黑料報道。
有媒體爆料沈晞從前霸凌別人,在重要考試中僱人替考。
她還當過第三者,破壞了影后張琦和丈夫的婚姻。
「這只是冰山一角。」趙京詢耐心地和我解釋。
「硯禾,待會兒會有源源不斷的黑料持續曝光,沈晞她會身敗名裂。你討厭她,那我就幫你報復她……」
直到這一刻,我才恍惚明白趙京詢在幹什麼。
他製造了一個巨大的騙局。
將沈晞騙入局,然後一點點地實施自己的計劃。
可是我不明白。
他爲什麼會這麼做。
有什麼理由讓他做到這一步呢?

-7-
我很快就有了猜想。
他應該是想先把沈晞高高捧起。
然後再將其重重摔下。
「硯禾,我根本就不愛沈晞。」趙京詢突然緊緊地摟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我做這一切,我做這麼多荒唐的事情,只會讓我媽後悔。
「如果她知道我後來的眼光更差,就會後悔當年拆散我們。
「你知道我媽前幾天和我說什麼嗎?她說她寧願我們兩個當年沒有離婚 ,也不願意我娶沈晞那樣的女人……
「你看,硯禾,這麼做是有效的。拿你們兩個對比,誰更好,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當年我做了那麼多,都沒改變我媽對你的偏見,現在,有了沈晞的對比,我媽甚至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是你……
「只要這些對比再強烈一些,我的態度再堅定一些,我媽就會同意我們兩個復婚,我們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趙京詢死活不願意放開我。
「硯禾,我愛你,我不能承受失去你。」
「我們兩個一定可以在一起的,誰都不能拆散我們……」
「你鬆開我。」我不斷地掙扎。
我相當討厭這麼曖昧的姿勢。
我已經決定放下一切了。
不可能再和趙京詢糾纏。
「我死都不會和你復婚的。」我看着趙京詢,一字一句地開口。
他只感動了自己。
絲毫沒有打動我。
我不稀罕他遲到兩年的補救。
我痛恨這份遲來的愛。
「爲什麼?」趙京詢滿臉不可置信。
「我做了這麼多,我找人幫我籌劃了這一切,就是爲了讓你看清自己的心意,讓你察覺你內心還是愛我的……
「以及,我想用這個方法讓我媽鬆口,我想和你復婚。
「硯禾,我這麼愛你,難道還有錯嗎?」
「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感情了。」
「我不相信!」
趙京詢吼了出來,神色更加瘋狂。
原本通紅的眼,現在浸滿了眼淚。
「我愛你,硯禾,我們複合吧。」
我搖搖頭。
趙京詢將我的手腕攥得生疼。
「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永遠別想見到言言。」
牆角只剩下一點空間,可趙京詢還是依舊上前。
「硯禾,我愛你。」
「我就算死,也不會放手的……」
不要再發瘋了!」反抗間,我給了趙京詢一巴掌。
「我們好聚好散,別讓我更恨你,行嗎?」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明明覺得哭很丟人,眼淚卻還是落了下來。
趙京詢似乎被我的一巴掌打醒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裏,拼命地和我說對不起。
對上趙京詢的眼睛,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最初,我們在一起發誓永不分開的時候,應該沒想到我們後來會有這樣的結局。
……

-8-
我和趙京詢之前的婚姻着實不被看好。
我嫁給趙京詢後,他的母親從未對我和顏悅色過,反而愈加刻薄。
現在想想,當年的我真的很蠢。
明明知道一入侯門深似海,明明知道趙京詢的母親不待見我,卻偏要和趙京詢在一起。
他說我們之間沒有金錢缺失,沒有後顧之憂。
只要真心愛着對方,什麼都不是問題,沒有任何人能把我們分開。
那時候年紀小,我又是個戀愛腦,也就真的信了。
現在想想,真的太過愚蠢。
趙京詢的母親很擅長冷暴力別人。
趙京詢曾和我講過。
他的母親將他視爲自己的私有物,不允許他不聽話,不允許他不努力,更不允許他有各種興趣愛好。
趙京詢存在的意義就是爭寵。
贏得父親的喜愛。
贏得爺爺的寵愛。
這樣的話,他以後就有希望繼承公司。
那是一條非常難走、競爭力非常大的路。
所以,趙京詢的母親早早地爲他規劃好了一切。
要求他禮貌待人,從小就送他去國外讀書,要求他的課業必須名列前茅。
趙京詢十八歲那年,她爲趙京詢挑選了一個「未婚妻」賀藝。
那個女孩家世顯赫,出身於書香門第,爺爺奶奶是官員,爸爸是外交官,奶奶有頭銜。
雖然趙京詢和那個女孩互相不認識,也沒有任何交集,兩家甚至也不是很熟悉。
可是趙京詢的母親就認定了自己的兒子以後娶的必須是那種女孩。
必須是對他的前途有助力的女孩。
趙京詢的母親興致匆匆地想要和那個姑娘的父母商討兩家人訂婚的事情,卻遭到了拒絕。
那姑娘父母的原話是。
「現在是新社會了,我們不玩聯姻這一套哈。」
「我們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她喜歡誰,只要那個人上進對她好,我們就同意。」
趙京詢的母親不死心,依舊想攀關係。
直到那個姑娘結婚,她才徹底放下那個念頭。
雖然這樁婚事沒有成,但是,趙京詢的母親還是執着於讓趙京詢娶高幹子女。
可是,趙京詢帶回家的卻是我。
一個家裏只有三家公司,父親不靠譜、母親去世的姑娘。
趙京詢的母親姚景蘭生得很美,但面相很兇。
趙京詢第一次帶我回家,她沒有說任何話。
我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一直等了很久。
趙京詢喊了一聲「媽」。
他的母親並沒有搭理他,只是一心看報紙。
過了很久,她才一副突然反應過來的樣子。
「姑娘,現在中午了,你不回家喫飯嗎?」
趙京詢的神色變了又變。
他的母親把他拉到了外面。
我站在客廳裏,愈發覺得難堪。
趙京詢母親的聲音很大,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不要往家裏帶亂七八糟的人,可你還是把她帶回來了,你爲什麼要忤逆我?
「這姑娘要是懂事的話,就不應該隨便上門叨擾。
「像她那種家庭,京北一抓一大把,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其實那個時候,我心裏已經打了退堂鼓。
可是,我太蠢了。

-9-
趙京詢和我保證了幾遍,又哀求了我好幾次,說一定會讓他母親回心轉意,求我不要離開他,我就……就真的和他結婚了。
那是一場世紀婚禮。
趙京詢忤逆父母,盡他所能給了我最好的一切。
婚後,我的日子並不好過。
趙京詢的母親不僅擅長冷暴力自己的兒子,還擅長冷暴力外人。
那個外人就是我。
她從來都不喜歡我,所以也從來沒給我留過任何面子。
每天飯桌上,她都會帶着不同的朋友家的女兒來家裏。
餐桌上,她會熱情地給那個女孩夾菜,把那個女孩誇得天花亂墜,然後再笑着問趙京詢——「你還記得她嗎?他是媽媽朋友的女兒啊,你們兩個小的時候還見過呢,青梅竹馬……」
一次,兩次。
我都忍了。
到了後面,我忍不下去了。
在我爆發之前,趙京詢先和他母親攤牌了。
「您要是對我和硯禾有什麼不滿,就直接說出來,我們改。你把各種各樣的姑娘帶到家裏是什麼意思?
「我都已經結婚了,媽,您成熟一點好嗎?」
「我要選的,是我喜歡的人,而不是你爲我挑的人。」
記憶裏,趙京詢那天和他的母親鬧得很僵。
他母親摔了好多東西。
「你什麼意思趙京詢?你替沈硯禾委屈是嗎?是不是她告我的狀的?
「沈硯禾她有什麼好委屈的呀?當年她勾搭你絞盡腦汁嫁入豪門,就應該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什麼樣的人進什麼樣的家庭,她是暴發戶的女兒,配嫁進我們趙家嗎?」
「這天底下誰結婚不講究門當戶對?連老祖宗都明白的道理,爲什麼你不懂!趙京詢,你根本就不配當我的兒子,滿腦子只有情情愛愛,你怎麼配當趙家的繼承人?我對你太失望了……」
……
六年時間,我和趙京詢兩個人因爲他家人的阻攔,在婚姻裏喫盡了苦頭。
又一次爭吵後,我提出了離婚。
那是我第一次提離婚。
以失敗而告終。
趙京詢說,他不可能和我離婚,讓我想都不要想。
第二次提離婚時,我的情緒相當崩潰。
那段時間,我經常會莫名其妙地流淚,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
我接受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但效果並不大。
那天晚上,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像有人引誘我似的,我拿起了牀頭櫃上的那把水果刀。
我告訴自己,我只是想給自己削一個蘋果。
可是後面,我卻拿它傷害了自己。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幕我始終記得很清晰。
我看着血流了出來,覺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呆呆愣愣地坐在地毯上。
趙京詢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那一幕。
……

-10-
趙京詢最終選擇放過我。
他終於同意了離婚。
我如願了。
拿到離婚證後,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徹底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任何事情,好像都無法使我的情緒生出波瀾。
唯一讓我崩潰的是,我無法帶走言言。
趙京詢的母親不允許我帶走他。
我愛我的孩子。
我參與了他從無到有、從出生到長大的過程。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剩不多的親人。
所以從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擁有了愛他的能力。
可我只是愛他。
除了在心裏愛他,我什麼都做不了。
……
我收回了思緒,突然間覺得很疲憊。
再看向趙京詢時,我已經沒了爭辯的力氣。
「我們就這樣吧趙京詢,好聚好散,給對方留一個體面,不要再互相傷害了。」
我不想再揪着從前的事情不放了。
趁着趙京詢走神的功夫,我迅速打開了門,一路跑下樓梯。
重新回到車裏,我來不及喘氣,開車離開了老宅。
開出很遠確保不會被追上時,我麻木地踩了剎車。
太疲憊了。
我不知道我和趙京詢之間,要糾纏到什麼時候。
……
我進沈家客廳的時候,正好與沈晞視線相撞。
她坐在沙發上,任由她的母親把很多金飾掛在她的身上。
「到了那一天呀,我的寶貝女兒一定要好好打扮,我們一定不能丟面子,一定不能比沈硯禾當年結婚的時候差……」
沈晞看着我,神色有些尷尬。
但她隨即就恢復了平日裏陰陽怪氣的樣子。
「我還以爲是誰進來了呢,不和家裏說一聲就回來了,還真把這裏當成你的家了?」
我並不打算與沈晞有過多的交流。
可是沈晞母女倆並不打算放過我。
「哎呀。」沈晞那第三者上位的母親笑了起來。
「寶貝呀,你跟她計較什麼?你反正就要嫁進趙家了,和她說那麼多話幹嗎?犯不着。」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撿了我不要的垃圾,還這麼高興。」

-11-
這時,父親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
「在樓上的時候就聽見你們聲音很大,吵什麼吵?」
「爸爸!」沈晞站了起來,衝父親跑過去,摟着父親的脖子開始撒嬌。
「沈硯禾一直諷刺我,你快點管管她!
「你看她這是什麼表情啊,弄得趙京詢好像是他的私有物似的。我又沒有在她離婚之後立馬和趙京詢在一起,她憑什麼看不起我啊?
「趙京詢已經和她離婚兩年了,難道就不能娶別人嗎?」
父親耐心地哄着沈晞。
看着這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我越發覺得扎眼。
當年,趙京詢雖然有錢,但是沈晞母女並不喜歡他。
她們討厭我,所以與我相關的,他們都連帶着討厭。
還記得我和趙京詢在一起後,她們從各個方面說趙京詢的壞話。
「家裏有錢又怎麼樣,家裏的家業又不是他一個人的。」
「趙家的兒子雖然命好,但是和霍家的兒子相比,還是差一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能看得上沈硯禾,品味能有多好?兩人不過是臭味相投罷了……」
那個時候。
沈晞的母親說了各種難聽的話。
對趙京詢嗤之以鼻。
而前段時間,趙京詢和沈晞在一起以後, 她頻繁地在外人面前誇讚自己的準女婿 ,把趙京詢形容得像朵花一樣。
她得到了,就處處誇讚。
她得不到,就肆意詆譭。
倒也挺唯心主義的。
「爸爸!」沈晞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你有沒有看到新聞上對我的詆譭,到處都在鋪天蓋地地造謠……
「我怎麼可能幹那些事情?那些該死的人亂寫,把我的名聲都弄壞了!」
說着,她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都快嫁到趙家了,誰敢惹我?肯定是有人故意污衊我才這麼幹的,她這麼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讓我好過。如果讓我查出來是某些人乾的,我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她死死地盯着我。
嘴上不說,但心裏想必已經認定是我乾的。
父親轉身看着我。
「最近交給你的報表完成得怎麼樣了?」
「爸。」我輕聲回答,「已經交給您的祕書讓他放在您的辦公室了,您明天去公司的時候可以查看一下。」
「嗯。」父親點頭,「效率倒是挺快,做得好。」
接着,他話鋒一轉。
「你妹妹的事情,跟你有沒有關係?」
「沒有。」我很快回應。
任誰都會把這件事情猜到我身上。
可不管怎麼揣測,這件事情都與我無關。
有誰會猜到那些事情是趙京詢乾的呢?
他當真是反其道而行。
「你說不是你就不是你了,如果讓我查出來真相,我就讓爸爸把你趕出公司!」沈晞說話的時候扯到了她剛修復完的鼻子,神情恐怖。
「不準對你姐姐這麼沒禮貌。」父親打斷了她的話。
沈晞一臉不可思議。
「爸爸,你怎麼那麼偏心?」
她的嘴脣輕顫:「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沒有再參與這場鬧劇,和父親告辭離開。
父親從前無條件地偏寵沈晞,根本不拿正眼看我。
而現在,他甚至爲了我兇沈晞。
我想,我會感動。
——如果我不知道實情的話。

-12-
之前,我在父親的書房偷偷放了一個竊聽器,恰好聽到他與沈晞的母親的對話。
「晞晞沒能力,腦子笨,所以我必須早點爲她做打算,不能讓她以後被欺負了。
「你不要對沈硯禾有那麼多偏見,她雖然不是你的孩子,但畢竟是我的女兒,是沈家的人,不會害晞晞的。
「等我們百年之後,我就把大部分股份都給我們晞晞,打感情牌讓沈硯禾接手公司,讓她負責給公司賺錢,我們的晞晞只負責花就好……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正是打感情牌拉攏硯禾的時候,你讓晞晞平時不要那麼囂張……」
……
當時。
聽完父親這番話,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我不是沒察覺到他對我態度的轉變。
我以爲他老了,心變軟了,開始親近自己的骨肉了。
可我沒想過,他從一開始抱着那樣的心思。
他只是在爲沈晞的以後做打算。
這樣的想法,令人作嘔。
知道這一切後,我就將計就計,順理成章進入了公司。
表面上是幫忙打理公司。
但實際上,我會牢牢地把公司抓在手裏。
既然給了我管理公司的機會。
我就不會再還回去。
公司最起碼有一半是我母親的,憑什麼要給那對母女?
……
隨後幾天,我失眠了。
深夜總是翻來覆去睡不着。
這晚,我閉了很久的眼。
剛有了睡意,我又突然想到了言言。
我離開趙家那天,他哭到心碎。
我聽着他哭的聲音,也跟着哭,卻最終無可奈何。
我徹底沒了睡意。
一閉眼,就是言言哭着和我講話的畫面。
「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媽媽你要去出差嗎?媽媽,你爲什麼要拿那麼多行李?」
「媽媽,你出差完還回來好Ŧű⁹不好?」
「媽媽,是我不夠好,你不要我了嗎……」
「我錯了媽媽……」
我坐了起來,擦乾臉上的眼淚。
言言一直很好。
錯的從來都不是他。
是我。
是趙京詢。
是我們這些大人,把他牽扯了進去。
是我錯了。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是我錯了。
愛情,是最沒有用的。
在護不住自己最看重的東西時,不應該談什麼愛情。
我不應該和趙京詢糾纏那麼多年。
愛到最後,兩敗俱傷。
……

-13-
我渾渾噩噩地坐在那裏,一直等到天亮。
洗漱完後,我手機上多了好幾個未接電話。
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想了想,回撥了回去。
「媽媽——」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瞬間流了下來。
「言言。」我捂着嘴,害怕自己哭出聲來。
兩年,七百多天。
趙京詢的母親恨我恨到這種地步,不讓我接收任何和與言言有關的消息,不讓我見孩子。
我剛離開趙家,她就讓人把言言送到了國外。
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
如果不是我用工作麻痹自己,如果沒有心理醫生一直對我進行輔助治療。
我想,我撐不過來。
「媽媽,你還記得我嗎……」聽見我回應,對面激動地喊了起來。
「媽媽,我是言言,你還記得我嗎?」
那個我拼命生下來的寶貝又重複了一遍。
他哭着喊我,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應。
「硯禾。」說話的人變成了趙京詢。
「這次是真的,我把言言從國外帶回來了,我把他還給你。」
「這次……不騙我了吧?」我哭得連話都說不好。
害怕滿心的希望再次落空。
害怕一切又是騙局。
害怕依舊帶不走我的寶貝。
「是真的。」趙京詢說話帶着哭腔。
他終於,不像那天那麼瘋了。
「是真的。」電話裏,趙京詢明明是在哭,可卻勉強自己笑了幾下,「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我剛想開口,對面卻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爸爸!」緊接着是言言的聲音。
他無措地哭了起來。
「爸爸,你怎麼了爸爸?爸爸……」
……

-14-
趕到醫院後。
我在走廊裏看到了言言。
我抱着他,怎麼都不捨得鬆手。
「媽媽,是我。」言言把頭埋在我懷裏。
「我回來了,你有想我嗎?」他眼裏噙着淚。
我用指腹抹去他的眼淚,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
我的言言,他是那麼的乖。
對我沒有抱怨。
依舊願意接觸我。
依舊願意喊我媽媽。
我問心有愧。
趙京詢因爲胃出血進了手術室。
他的父母全程沒出現,倒是一個自稱他小姨的人守在病房門口,一直看着我。
我猜測,她有話想對我說。
深夜,有保姆將言言帶走,哄他去睡覺。
我萬般不捨,但看着他困得睜不開眼,還是放了手。
趙京詢的小姨走向前,神色柔和地看着我。
「不用擔心,言言不會被送走。」
「不要怕今天放開了他,明天就見不着了。」
「謝謝您。」我接過她遞來的紙巾,「謝謝。」
「不要那麼客氣,你和趙京詢以前做過夫妻,他該叫我一聲小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喊我小姨。」對方回應。
以表禮貌,我叫了她一聲。
……
趙京詢被醫生從手術室推到了 vip 病房。
小姨拉着我進去了。
這間病房很大,即使有二十個人進來探望,也不會覺得擠。
我坐在門口的沙發上,遠遠地看了趙京詢一眼。
看得不是很真切。
只覺得,他憔悴了很多。
臉色蒼白,躺在那裏顯得很虛弱。
「是我把言言帶回國的。」小姨開口。
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感謝,小姨安撫我。
「你不要說謝謝的話,是趙家對不住你,你不需要說謝謝,我只覺得幫你幫得不夠多……」
聽她說這話,我更是沒繃住。
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硯禾啊,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苦。」小姨嘆了口氣。
「是我姐的錯,我替你和她道歉。」
我抬起頭,她趕緊解釋。
「不是奢求你原諒她,這太強人所難了。
「如果是我,我也不會原諒的。」
小姨摟着我。
「受苦了,孩子。」
「不要哭了,以後會苦盡甘來的。」
小姨擦去眼角的淚。
「你受苦了,趙京詢也受苦了。
「這兩年,你們過得都不好。
「我知道你恨京詢,但是硯禾,其實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我說這話不是想替他辯駁,他……是真的沒那麼好過……」
我沉默着,小姨接着講話。
「趙京詢他母親原本是讓一些傭人過去照顧孩子的。她雖然不喜歡你,但不至於虧待了孩子。我覺得那樣太沒人情味兒了,從中周旋,讓她把孩子交給了我。」
「這些年,我一直在瑞士,沒結婚,也沒孩子。求了我姐很久,她終於同意了,於是我把言言從美國接到了瑞士……」
我這才知道。
原來這兩年,言言在瑞士。
我完全沒想過他會在那裏。
「我姐願意讓我照顧我言言的條件是,我不能聯繫京詢告訴他言言在哪裏,更不能讓他把孩子帶回國,我答應了。」
「其實京詢之前也不知道孩子在哪裏,是半年前他母親說漏了嘴,他才找到我那裏……」
「硯禾。」小姨看着我。
「你和他鬧離婚的那一年,他情緒其實很崩潰,沒有比你好太多。」
「那段時間,他胃出血了兩次。爲了做出一番事業給他父母瞧瞧,整天整天地不喫飯,一點時間都不捨得浪費……」
「後來,他終於做成了一個項目,他母親鬆了口,不再逼他逼得那麼緊了,他可以帶着你搬出去了。但是,卻出了那樣的事情,你們最終還是離婚了。」

-15-
我猛地抬起頭。
「這些事情,我從來都沒聽他說過……」
「他不會說的。」小姨一臉傷感。
「這孩子從小就報喜不報憂,打落牙齒活血吞。我姐和我姐夫起初其實很愛他,後來我姐夫出軌的事情被我姐發現了,他們兩個就都變了……」
「一個變本加厲,整天鬧着把私生子接回家。」
「另一個,整個人的面相都變了,無休無止地抱怨,要求自己的兒子事事順從。
「京詢他小時候其實很活潑的……後來就不敢活潑了,他小時候的日子也不好過……」
小姨說着說着捂着眼睛,用指尖拂去眼淚。
「你不要誤會,硯禾,我不是在替京詢說話,或者是想讓你同情他,更不是怪你不體貼。我只是……站着我這個長輩的角度上,我也很無奈,我心疼他,我心疼你們兩個……」
「和你離婚的第一年,他沒怎麼待在國內。」小姨深吸一口氣,「是吧?」
我點頭。
那段時間,我始終聯繫不到趙京詢。
我想求他。
求他讓我見見孩子。
求他讓我知道孩子在哪裏。
求他緩和一下我與他母親的關係,好讓我見見孩子。
但我始終聯繫不到他。
不管我發多少消息,打多少電話,永遠收不到回信。
長時間的絕望,讓我快要發瘋。
深夜,我要喫很多藥,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後,我又會嘗試着聯繫趙京詢。
可每次,都是白費力氣。
我僅剩的一點點情分,在無休無止的等待中消磨盡了。
所謂愛,都變成恨了。
「他在國外的療養院裏。」
「他得了焦慮症,總是控制不住情緒,而且,他從來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兒,經常胃出血,有時候需要鎮靜劑才能穩定下來。」
「他母親派人把他送到了國外的療養院裏,電擊療法,催眠,都嘗試過,還注射過最新的鎮定藥。
「現在想想,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可能是硬撐吧……
「他在醫院待了半年,臉色枯黃。也就是那段時間,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剛準備讓他見見言言,讓他振作起來。
「結果,我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開口,他就已經從他母親那裏知道了言言在我那裏……
「當時,他抱着言言,言言抱着自己的玩具熊,兩個人哭得心都碎了……」
聽着一些Ṭũ₉我之前從來不知道的過往,我感覺自己的喉嚨裏像有碎玻璃。
又好像有抓手在刺撓心臟。
疼。
生疼。
連呼吸都疼。
「因爲言言的存在,趙京詢很快鎮定了下來,他回了京北,在公司大刀闊斧地改革。」
「這一次,他做了足夠充分的準備,開了三條電子設備生產線。其中有一個產品,就是前段時間爆火的手機,你應該知道的。」
我點點頭。
「我知道。」
我知道趙京詢是有夢想的。
他想做全世界最好的電子產品。
曾經,我們是最瞭解對方的。
後來,現實如同利刃。
不僅消磨掉了我們的愛。
還沒收了我們對對方的瞭解和在乎。

-16-
「京詢的父親放權了。他在外面的私生子出車禍死了,只剩下趙京詢這一個兒子了。
「我姐終於不用再爭了……所以,京詢也不用再受控制了……
「他可以拿定主意讓言言回國,也可以反抗家族假裝要娶別人了……」
「後面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吧。京詢並不是真的想娶沈晞……」
小姨說着,從包裏拿出一個錄音筆。
「這個錄音筆是我今天上午去談合同時放在包裏的,回去的路上忘了拿出來了。Ṫṻ₃
「我到趙宅的時候,正逢京詢和他母親吵架。所以,錄音筆也一起錄了下來,我放給你聽聽吧……」
小姨按下錄音筆的按鈕。
裏面的聲音傳出——
「你知道現在外界怎麼看我們趙家的嗎?你知道圈子裏的人是怎麼笑話你的嗎!你是趙家的繼承人,你爸爸就只剩你這麼一個兒子了,你爲什麼非要娶那種女人進家呢……
「她是私生女就算了,還有一堆黑料,上學的時候霸凌別人,出社會以後給別人當小三——你爲什麼總和沈家的女兒過不去呢?」
「因爲她是沈硯禾的妹妹,我愛屋及烏行了嗎?」趙京詢破罐子破摔,聲音越發大。
「這個不行,上一個也不行,爲什麼我想娶的所有人你都要嫌棄……」
兩個人的爭吵聲中夾雜着摔東西的聲音。
我聽見趙京詢的母親放輕了聲音。
「我知道了,你這是在報復我。」
「因爲我拆散了你和沈硯禾,所以,你這兩年來從來沒給我好臉色看,一直和我對着幹……
「算了,我不阻攔你了,你去和沈硯禾復婚吧,你去把她重新追回來吧,我不管你了。從此以後,凡是你的事情,我都不再插手了……
「但有一點,你不能娶沈晞那種女人。她人品太差了,我是絕對不會讓你把她娶進來讓整個趙家成爲笑柄的……
「你去找沈硯禾吧,如果兩個人非要放在一起對比的話,我寧願你選前者……」
趙京詢的語氣中帶着懷疑。
「您說真的?」
他突然冷笑了一聲。
「我不相信,我根本就不相信。
「之前,我和沈硯禾在一起的時候,你也曾無數次答應不再拆散我們,可你答應我的事,一次都沒做到……
「七年,我和硯禾在一起七年,你一次都沒能做到……」
趙京詢的聲音戛然而止。
錄音結束了。
小姨拉着我的手。
「我姐再三向京詢保證不會再暗中使絆子之後,趙京詢纔敢讓言言給你打電話……」
後面的事情我就知道了。
我和言言通話時,趙京詢因爲胃病暈倒在地上。
「硯禾,這兩年你過得不好,京詢他也備受煎熬……
「他一直很愧疚,用工作填滿自己的時間,一刻也不讓自己休息,整日整日地連軸轉,早早就把身體熬壞了……
「你們總歸不算幸運,碰上我姐這樣的長輩……明明可以好好過一輩子,卻……」
我回握小姨,攥緊他的手。
「小姨,不要再說了……」
「我……」小姨勉強笑笑。
「硯禾,我想知道,你和京詢之間還有一丁點……複合的可能嗎?
「京詢下個月就可以徹底接手他父親的公司了,他以後再也不會受鉗制了。
「如果他母親徹底不爲難你們的話,你們還有可能嗎,就當是可憐他……」
……
「小……姨。」趙京詢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打斷小姨的話。
「不要再說了,不要……爲難硯禾。」
趙京詢咳嗽起來,嘴脣乾裂。
我轉過頭,不忍心去看他的臉。
「小姨,不要再說了。」他勉強開口,「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和硯禾單獨……說幾句話。」
小姨看了我一眼,離開了病房。
這麼大的房間,就只剩下我和趙京詢兩個人了。
我走到趙京詢病牀前。
幫他掖好了被角。
「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我坐在牀邊,久久沉默。

-17-
趙京詢的眼淚簌簌而落。
「你看到……」
他又瘋狂咳嗽起來,怎麼止都止不住。
到了後面嗑不動了,一直在喘氣 ,憋得臉通紅。
我想勸他不要講話,可他並沒有聽從我的話。
「硯禾。」
趙京詢伸出手,想要觸碰我。
「你看到……看到言言了嗎……」
「我把他從國外帶回來了。」趙京詢還是不停地喘氣,一遍遍地說着對不起。
我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不要再講話了。」
「有很多話,可以以後說……」
趙京詢緊緊地、緊緊地攥着我的手。
好像一鬆開,就會再也見不到我。
他眼裏一直湧着眼淚,勉強說着話。
「硯禾,我知道你這輩子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我知道的,你恨我。」
我低下頭,並不想暴露自己的眼淚。
「我……是應該的,你恨我是應該的。」趙京詢笑着。
「你知道嗎?我終於做到了,我把孩子還給你了……」
「以後,他可以一直跟着你生活……」
「謝謝你。」我從未如此發自內心地感激一個人。
前十年,愛是真的。
這兩年,恨也是真的。
到現在,感謝也是真的。
不知道爲什麼,我原本心裏有無數的怨言。
但在看到我們過得都不好時。
那些難聽的、刻薄的話,變得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你知道嗎?」趙京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看得出來,他此刻很輕鬆,很放鬆。
也看得出來,這兩年,他的確過得不好。
第一年,他被關在療養院裏。
第二年,他不要命地工作。
在我用各種事情麻痹自己時,在我瘋狂地用工作轉移注意力時。
原來他在和我幹着同樣的事情。
我以爲我是恨他的。
可在這一瞬間。
我想了又想。
我才發現,那是愛得太痛苦了。
我恨我自己不恨他。
我恨自己還有點愛他。
「你知道嗎硯禾……」趙京詢又重複了一遍。
「暈倒之前,我眼前出現了很多光圈,我看到了很多東西,看到了我們的曾經……」
趙京詢給我講着他記憶裏的有關我們的那十幾年。
最初的相遇是在高中。
我們在所謂的貴族中學相遇,成了彼此的同桌。
雖然是班裏座位位置相隔最近的人。
但家庭差距卻拉得很遠。
學校里人人都知道,趙京詢來自趙家,家族裏全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的父親,他的爺爺,身份地位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國外接受精英教育。
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高中那年,他非要回來,回國內上學。
於是,我們纔有機會成爲同桌。
我與趙京詢恰恰相反。
他拼命地想從國外回來,而我想去國外讀書。
我想要自由。
我想去一個離京北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樣,就不會待在那樣不堪的家庭。
我恨透了我的家庭。
我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痛苦都源於此。

-18-
多少年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都會夢見沈晞的母親用手指着我罵——
「這裏已經不是你的家了,你媽已經死在港城了。你爲什麼要跟着你爸來京北,你爲什麼要賴在這裏?」
「你不要惦記你爸的東西,這些都是我和我的孩子的,你最好滾遠點!」
「但凡你有骨氣,就應該自己去死,而不是待在家裏到處礙人眼……」
那麼多難聽的話,輕飄飄地從沈晞母親的嘴裏說出來。
我明明沒想爭財產的。
我拼命地壓縮自己的存在感,害怕惹到她。
甚至,在我第一次見她時,我還主動和她打了招呼。
可是,她還是恨不得我去死。
母親因車禍去世後,外祖父也去世了。
父親拿走了他們留給我的所有東西。
應該是怕被別人戳脊梁骨,他將公司轉移到了京北,在這裏重新紮根。
被帶到京北之前,一直帶我的保姆好心叮囑了我一番。
她說,讓我不要得罪後媽,在新家好好長大,直到自己有能力獨立,擺脫一切束縛。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並不是希望我去討好那個女人。
她只是害怕我過得不好。
爲了不讓她擔心,我按照她說的做了。
我不敢怨恨父親,不敢和他頂嘴。
不敢把心裏的恨宣之於口,更不敢表現出來。
我只想活下來,有一個去處。
我要的並不多
我始終記得那一天。
我媽死於車禍的第三個月,父親牽着情人的手住進了我們的新家。
那人就是沈晞的母親申萸。
申萸年輕的時候其實很好看。
個子高挑,皮膚白皙,五官也不錯。
那時,她戴着精緻的項鍊和耳飾,懷裏抱着一個已經很大的孩子。
那就是沈晞。
她比我小五歲。
初次見面,我 11 歲,她 6 歲。
我呆呆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別愣着,叫人啊。」我爸笑了起來,一個勁地推我,讓我打招呼。
「阿姨。」我唯唯諾諾地開口。
我爸並不滿意我那樣喊。
「叫什麼阿姨,叫媽。」
我把眼淚憋了回去,照做了。
申萸當場笑了起來。
眼裏帶着挑釁和不屑,相當明顯。
我不是一個聰明的小孩,但我很擅長讀懂別人的情緒。
多少年來,我一直沒能忘記她那個笑。
那個時候,我甚至在想。
如果我死了就好了。
就不用那麼卑微了。
做一隻自由的鷹,總比做一隻離了巢就會死的幼鳥好。
申萸並不喜歡我。
準確地說,她恨極了我。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背地裏偷偷罵我。
後面,她嫁給父親後,更是變本加厲。
我恨透了她。
我這個人,一向不大度,會記仇。
我不喜歡後媽,就像她討厭我一樣。
當我被扇了一巴掌的時候,我怨她。
當我被踹了兩腳的時候,我怨她。
當她說我和我媽都是賤人時,我怨她。
當她縱容她女兒和她侄子撕我作業、剪我衣服的時候,我怨她。
當她指着我罵,動不動拿我撒氣、讓我滾的時候,我怨她。
當她無數次用那些帶有侮辱性的話諷刺我的時候,我怨她。
還有我爸,我更怨他。
當他拒絕給我交校服錢,讓我自己解決的時候,我怨他。
當我在寒冬只能穿秋天的衣服時,我怨他。
當他每次埋怨我 說我沒事找事的時候,我怨他。
生而不養,何以爲家?
我對我爸,已經不只是怨了。
我恨不得他去死,和第三者因爲意外死在一起。
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
……

-19-
15 歲那年,我和趙京詢成了同桌。
他是個極其霸道的人。
因爲有着很好的家世,向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可他的霸道又與班裏的其他富二代大有不同。
別的二世祖是談不夠的戀愛,打不夠的架,在學校裏做各種張揚的事追女孩。
而趙京詢對這些事情絲毫不感興趣。
他只喜歡在課上睡覺。
與那些人相比,他的叛逆程度是如此的低。
我做數學題的時候,趙京詢睡覺。
我課間默背知識點的時候,趙京詢睡覺。
我每次喫完飯回來,趙京詢還在睡覺。
我覺得他是個怪人。
他也覺得我是個怪人。
趙京詢與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同桌,我的好同桌,你不困嗎?你能不能別背了?」
我的臉羞得發燙,以爲自己背的聲音太大了打擾他睡覺,連忙道歉。
我那麼虔誠,反倒把他逗樂了。
「不是,我說,同桌,你難道聽不出來我是在開玩笑嗎?
「我的意思是,你別背了,停下來喝點水。」
說着,他就將好夥伴給他買的飲料遞給我 。
「喝瓶水吧。」
「荔枝味的,好喝的。」
「我胃難受,喝不了涼的。」
日復一日的相處中, 我和趙京詢越來越熟悉。
到了夏天,我總是低着頭走路,用校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我害怕別人看到我臉上的疤痕。
也害怕別人看到我胳膊上的青紫。
沈晞和她的母親一樣,非常討厭我。
明明是她母親帶着她鳩佔鵲巢,可她卻覺得我是來家裏討飯的乞丐,還總是拿東西砸我,叫我癩皮狗。
沈晞總是撕我的作業。
我千方百計地把作業藏好,可她每次都能找到,一邊撕,一邊還要得意揚揚地揚着頭和我講話。
「這裏是我家,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有本事你告訴爸爸去!」
後來,我學聰明瞭一點。
放學就開始寫作業,在學校裏把作業寫完再回去,不帶任何東西回家。
沈晞沒辦法再對我使壞,就躺在地上打滾,爬起來以後就對我拳打腳踢。
可父親每次都說,那是妹妹在和我鬧着玩,讓我不準還手,讓我不要總是抱怨,耐心地陪她玩。
因爲父親的偏心,我總是被沈晞欺負。
偏偏我又是那種一旦受傷,皮膚就會有明顯痕跡的人。
所以,我不敢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
我害怕被同學看到。
更害怕被趙京詢看到。
我不知道,他會怎麼想我。
我害怕他給出不好的評價。
有一次,我忍無可忍,在沈晞拽我頭髮扯得我頭皮生疼時,推開了她。
力度並不大,可她沒完沒了地哭,一直哭到她父母回家。
那次,我遭遇了人生中最重的毒打。
胳膊骨折錯位了,還打了石膏。
我躲在家裏,好多天沒去學校。
趙京詢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我都沒有接。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發短信給他報平安。
週一返回學校時,趙京詢和我鬧脾氣,說ẗů₎着說着把自己急哭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平時在學校裏,我的朋友本來就不多,結果你還不在,我每天無聊得要死,睡覺都睡不着……」
趙京詢那麼高的個子,哭起來很滑稽。
他拼命地用袖子抹着眼淚。
「這什麼破學校啊,教室裏怎麼那麼多沙子啊,都飛我眼裏了,疼死我了……」
我原本被趙京詢堵在外面很難堪,看見他哭成那樣,又被逗樂了。
他過來抓我的胳膊,卻碰到了我的傷口。
我疼得齜牙咧嘴,趙京詢瞬間就發現了我的異樣。
以死相逼,非要讓我脫下外套。
我並不想展露自己的傷口。
我早已經習慣了自己承受一切。
向外訴苦,會讓我覺得很難堪。
可是,即使我不說,趙京詢也能調查到一切。
他拜託一個世交家的叔叔,拿到了醫院的報告。
那天,趙京詢來學校的時候臉是黑的。
所有人都害怕他突然發脾氣,就連他的好兄弟都不敢上前和他講話。
只敢在課後偷偷和我打聽趙京詢到底怎麼了,爲什麼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我不敢多問
也不敢多說。

-20-
下午放學的時候,趙京詢一直坐在那裏不走,像尊佛一樣。
他不走,也不讓我走。
我們兩個就那樣僵持着,都被對方氣哭了。
趙京詢攥着我的手腕。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沈硯禾,我把你當成朋友,什麼事情都告訴你,你呢?你把我當傻子嗎?」
「之前你總說你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是你自己摔的,我信了,可結果是怎麼樣的?那明明是別人打的。你爲什麼要騙我呢?你被別人欺負就不知道反抗嗎?」
「還有昨天,如果不是我無意間碰到你的胳膊,你是不是就把你骨折那麼大的事情一直埋在心裏?夏天那麼熱,你穿那麼厚的校服,是想把你的傷口悶發炎嗎?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趙京詢怒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你是不是覺得我總纏着你很煩啊?
「好,我以後再也不纏着你,行了吧?」
趙京詢哭了。
不僅哭了,還把我氣哭了。
看着我低頭擦眼淚,他手忙腳亂地道歉。
既不吼了。
也不兇我了。
那段時間,趙京詢依舊是不怎麼和我說話。
課也不聽了,覺也不睡了,每天遲到早退,我都見不到他的人影。
後來我才知道,他去幫我「報仇」了。
沈晞的母親那時候忙着創業,開了好幾家美容院,準備打造連鎖品牌。
趙京詢託人查到了店址。
帶着幾個小弟,把那些店面全部給砸了。
不僅把門面砸了,醫療器械也全部砸了。
還是在白天光天化日之下給砸的。
我和趙京詢結婚以後,後媽那麼討厭他,就有這條原因。
砸店的事情鬧得很大。
我知道以後用各種方式聯繫趙京詢。
他不講具體發生了什麼,也不說自己在哪,只是一個勁地讓我別擔心。
我當然知道他是爲了我才幹出這樣的事情。
我很難不擔心。
沒過幾天,趙京詢就重新來上學了。
雖然臉上帶着傷,但意氣風發,一見我就笑。
意氣風發是因爲他爲我出了氣。
臉上有傷,是他爸打的。
他帶人胡鬧砸別人店鋪的事情鬧到了他父親那裏。
於是乎,他捱了家法,還被打了一巴掌。
趙京詢和我講的時候,臉上帶着傻笑。
「你不知道有多解氣!
「沈硯禾,那天你後媽在其中一家店Ţų⁴裏,她看見我帶人砸店,叫囂得不得了,用手指着我罵,說一定會找我算賬,讓人把我送進去……
「後來,我砸完店直接沒走,就坐在店裏等着她找我算賬。
「她讓我給我爸打電話,我就打了。
「結果,她索賠不成,反倒和你那個渣爹深夜帶着禮物去我家賠禮道歉了……」
趙京詢說話時扯到了臉上的傷,齜牙咧嘴。
我原本在哭,被他那麼一逗,忍不住笑了出來。
於是,我們兩個像傻子一樣,又哭又笑。
趙京詢拿出一個 cd 光盤。
「給你,特意把你那渣爹和後媽給我賠禮道歉的情景錄下來了,你好好藏着,以後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完心裏就爽快多了。
「世界上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如果有的話,小爺我把那些坎兒全給你砍平了。
「你後媽可是給我保證了,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爸那個私生女欺負你了。以後我替你做主,只要她敢欺負你,我就接着帶人去找她的事兒……」
此後的很多年,我一直留在那個光盤,一直記得那一幕。
後面發生了很多事,愛變成了恨。
可每當我恨的時候,一旦想起從前的那些細節 ,就有些恨不下去了。
因爲從前的趙京詢太好了。
他曾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最無助的時候,是他一直陪伴在我的左右。
在我深陷泥濘不得星光之時,他走在我前頭,帶我蹚過了那條路。
……

-21-
提起往事。
趙京詢笑容中多了幾分赤誠。
他躺在那裏,還是不捨得鬆開我的手。
「硯禾,你說,我們那時候多好啊……
想起以前,我也覺得過於美好了。
「我當時就想。」趙京詢笑着和我講話,「我的同桌那麼好,怎麼會有人忍心欺負她呢?我一定要幫她出氣。事實證明,我做到了。」
我被他逗笑了。
「是啊,你做到了,你還因爲這件事情在學校出名了……」
「我當時覺得,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你。」趙京詢接着說,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被痛苦代替。
他把頭轉向另一邊,不再看我。
「可是,硯禾,到後來,欺負你最深的,卻是我……
「當初承諾你的那些事情,我一件都沒能做到,我恨透了我自己……」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趙京詢也是。
我們就那樣無聲地僵持着。
趙京詢已經不年輕了。
我也是。
雖然只是而立之年,心卻早早地老了,眼裏掩不住的疲憊。
趙京詢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長出了不少細紋。
以前,從來沒有的。
現在,不知不覺生發出來了。
透過他這張虛弱的臉,穿過十多年的往昔歲月,我好像看到了十六歲的趙京詢。
越過時間的藩籬,玫瑰腐爛一地。
我們兩地分隔,顛沛流離。
從前的歲月,竟誰都回不去。
……
我和趙京詢就那樣看着彼此,久久、久久沉默。
窗外的風鈴響了起來,清脆的聲音奪人耳目。
我的視線停留在那裏。
房間裏的靜謐,讓人覺得有些愜意,又有些虛空且神祕。
彷彿只要我樂意,鐘擺就會在鏽跡中凝固,風鈴在會虛空中靜止,時間會倒回去。
時間往前倒數十五年。
我和趙京詢相遇在高一教室裏。
他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誰都不超過兩秒,帶着淡淡的厭世感。
時間往前倒數十三年。
週末空無一人的學校,趙京詢非要電話約我去學校。
高高的牆頭上,他坐在那裏,雙手呈喇叭狀。
「沈硯禾,我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逗逗你,沒想讓你跑這一趟,但你居然來了!你太不禁騙了!」
我被他氣得說不好話。
「下來吧,你別摔着了。」
「你也就會耍我了,要是換了別人纔不來呢。」
「喲喲喲。」趙京詢的嘴巴彎成了月亮的弧度。
「你就兇吧,反正我不會還嘴。」
「哎,同桌,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十七歲的少年呲着個大牙,坐在牆頭上,臉上帶着嬌羞,
「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他拼命地喊,雙腳晃動着,看得我心驚膽戰。
「你還是先滾下來吧,待會兒摔個狗啃泥!」我不好意思正面回應他。
趙京詢也看出來了,笑的時候恨不得露出二十顆牙齒。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哦,既然默認了,那就是我女朋友了哦。」
他像喝多了假酒一樣狂笑 ,一不小心從上面滑了下來。
雖然是雙腳沾地,但是緩衝不夠,還是摔了個嘴啃泥。
趙京詢捂着牙不肯鬆口,直到確認自己的牙還在,纔敢扭頭看我。
我哭笑不得,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腳。
「你就作吧,骨折了就老實了。」
我明明沒使多大的勁兒,可趙京詢摸着被我踢到的小腿跳了起來了。
「哎喲喲,殺人啦,我要死啦……」
等我想再踹他一腳讓他別發瘋時,他快速閃躲,像老鼠一樣四處逃竄。
追逐間,趙京詢躺在草坪上不動了。
我着急地蹲在地上,連忙問他怎麼了。
趙京詢笑得死去活來。
「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騙了吧,沈硯禾,你又被我騙了。」
我氣得要去打他。
趙京詢雙手抱頭,一個勁地求饒。
「哎呦哎呦,別對你男朋友動手啊。」
「把我打死了,以後誰娶你呀……」
在那之前,誰能想過。
性格傲慢輕微厭世的趙京詢和性格孤僻的我後來會像正常人一樣嬉笑打鬧,幹很多無聊的但很快樂的事情呢。

-22-
時間往前倒數十二年。
沈晞污衊我偷她的東西。
即使我在她房間裏找到了她偷偷藏打算用來污衊我的手錶,父親還是讓我給她道歉。
在我拒絕以後,父親給了我一巴掌,並拿出國這件事威脅我。
如果我不跪地道歉,他就拒絕給我交學費。
那個時候,我收到了兩所常青藤大學的 offer。
一所有全額獎學金,另一所只涵蓋一部分。
而我想去的,正是後面的學校。
因爲學費的事情,我忙得焦頭爛額。
爲了自己的未來,我忍氣吞聲給沈晞道了歉。
可父親還是不打算給我學費。
後媽站在一旁煽風點火。
「你就不能給她交這個學費!」
「你要讓她知道 誰是老子誰是閨女,以防她上房子揭瓦,拽到二五八萬似的,把自己當成個人物。」
當我向玩得很好的發小打電話開口借錢時,卻被來找我的趙京詢聽見了。
那天,我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爭吵。
他覺得我沒把他當男朋友看,控訴我把他當外人。
我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天都重要,覺得他踐踏了我的自尊。
總之是,我們兩個吵着哭着。
他要給我錢。
我不想要他的錢。
我們越吵越崩潰。
趙京詢放完狠話離開了。
我蹲在地上,使勁地把眼淚憋回去。
我原本以爲趙京詢不打算理我了。
可是第二天,他又出現在我租的公寓門口。
語氣很冷,但好歹沒那麼兇了。
我看得出,他已經不生我氣了,只是還有點扭捏,假裝不想原諒我。
趙京詢話變得很少,敲門以後冷哼一聲,看見我後冷哼一聲,坐在沙發上又冷哼了一聲。
我不主動和他講話,他更是氣得哼哼哼。
最後,他沒轍了,主動開了口。
「你男朋友讓你過來 」
「哦。」我看了他一眼,心裏也堵着氣。
「你女朋友說,她不想過去。」
「不行,你男朋友說你必須過來。」
「哦。」我把頭偏向一邊,不去看趙京詢。
最後,我們兩個都沒繃住,笑得死去活來。
趙京詢把一張紙放在桌子上,示意我看過去。
「這是我寫的欠條,過來籤個字,我給你出留學的費用。」
「我這可不是拿錢侮辱你啊。」趙京詢怕我生氣,連忙解釋。
「我這是借給你,借給你懂不懂?你不能和我鬧脾氣,更不能和我吵架把我氣哭。」
到了後面,他正經了起來。
「硯禾,我們都是同年齡段的人,正處於高自尊的年齡,我明白。」
「我心疼你,你也喜歡我,我們都希望對方好,希望自己在感情裏是平等的。
「可是,人生就是會出現各種意外 。如果我有這個能力幫你,你爲什麼非要拒絕呢?我看着你開口求人,心裏很難受。明明我有能力幫你,難道你讓我袖手旁觀嗎?」
趙京詢過來摟着我。
「就當你男朋友求求你,來借我的錢好不好?不要去問別人借了。」
「我還不問你要利息 ,這多好。」趙京詢用手勾我的頭髮,一副勾欄做派。
「不過。」他可憐兮兮地看着我,生怕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惹我生氣。
「你要是覺得不要利息不好,那你也可以給我利息。
「又或者是,別給我利息了,等以後我們結婚了,你多給我點零花錢就好了,我……我還要買樂高呢。」
我跳着去捂趙京詢的嘴,他越發猖狂。
「怎麼啦?難道我不是你男朋友?難道你以後不想和我在一起?」
「哎喲。」趙京詢表情誇張。
「哎喲,家暴親夫嘍。
「大家快來評評理呀,我老婆快把我打死了。」
……

-23-
時間往前倒數 8 年。
在校期間,我和英國的同學創辦了工作室。
後來工作室發展成了小公司。
我還清了趙京詢借給我的錢。
趙京詢笑着接過我遞過去的卡,親了我一下。
「我老婆太厲害了。」
「以後可不可以包養我?」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如初見,「老婆,有你在,我以後還努力什麼呀?我就負責給你暖牀好不好。」
從前,我覺得缺錢是很丟人的事情。
借別人的錢去國外讀本科也是很丟人的事情。
後來,我去了外面,看了更廣闊的世界。
不再糾結別人怎麼看我了。
也不覺得那是多麼大的事情了。
四年,足夠一個人成長。
我把自己好好養了一遍。
不僅是物質上,還包括精神上。
我學會了借力與共生。
學會了在低谷時蟄伏。
學會了不 care 外界任何評價和詆譭。
我不再掩飾自己當年借錢在國外完成學業的事實。
甚至把這點當成了自己的履歷。
我和趙京詢開始向整個世界袒露心扉 。
從前耿耿於懷的東西,後來都有了。
所以,我釋懷了。
不再覺得沒錢是多麼丟人的事情了。
我甚至組了一個小的慶功會,慶祝我從此沒有債主了。
我和趙京詢共同的同學以及好友笑成一團。
有人打趣趙京詢。
「你連老婆的錢都收啊?不怕她婚後記仇剋扣你的零花錢嗎?」
趙京詢原本也在笑着鬧着,聽見這話變得一本正經。
他鄭重地和那人講話。
「別的錢我都可以不要,但這個我必須收。」
「這是硯禾的心結,她還清了,就會在心裏接受我們是完全平等的,放下從前讓她糾結的一切,與我正式開始。
「如果我不收,纔是將她的感情拒之門外。」
我對趙京詢的話深深地表示了贊同,舉起酒杯敬大家。
「相不相信我們的公司以後可以做大做強?來,敬自由。」
那天,我和趙京詢喝得爛醉。
回去走在香樟大道上。
他問我:「硯禾,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我原本帶着醉意,可聽到他話的那一刻,瞬間變得無比清醒。
「我拿到了。」ťů₇
「我想要的東西有很多,包括自由,獨立,平等,還想擁有一份毫無保留的愛。」
「我全都拿到了。」我與趙京詢對視。
「因爲你,因爲我們。」
因爲有了在乎的東西,所以才能所向披靡。
因爲知道自己身後不再是空無一人,所以不再彷徨後怕。
當年那個受盡欺負、性格孤僻的孩子。
已經徹底地擺脫了過去。
涅槃而生。
時間往前倒數七年。
言言出生。
我和趙京詢在那一天爲人父母。
那一晚,我們輪流抱着那小小的一團,忍不住想哭。
趙京詢怎麼看孩子都看不夠。
深夜,病房裏只剩下我和趙京詢兩個人。
他不知道發什麼瘋,非要與我十指相扣。
他將我的手舉起來,光映照着我手上的鑽戒以及趙京詢手上的素圈。
「硯禾。」趙京詢鄭重地開口。
「如果我這輩子辜負你,就讓我不得好死。」
我被他的話驚到了,連忙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
「不要說這種話好嗎?」
趙京詢嘻嘻哈哈的,並不放在心上。
「那怎麼了?」
「硯禾,你難道對我沒有信心嗎?」
說着,他幼稚地學唐老鴨說話。
「沈硯禾,你老公讓你對她多點信任。」
我不想打擾他的興致,只好回應。
「那行吧。趙京詢,你老婆說她願意相信你。」

-24-
時間往前倒數五年。
言言兩歲。
趙京詢的母親依舊不喜歡我。
連帶着對我生的孩子也不看重。
每當言言想要親近她時,她都一臉敷衍,讓人把她孃家侄子的孩子接到趙家老宅,含飴弄孫。
那孩子並不聽話,仗着趙京詢的母親喜歡他,經常用手推言言。
那段時間,我整個人變得非常焦躁。
我的心態徹底崩了。
我可以允許自己被欺負。
但我看不得自己的孩子被欺負。
那觸碰到了我的童年陰影。
讓我覺得周圍全都是不安定因素。
言言被那個孩子推到了桌角上。
頭上很快腫了包。
塗完藥以後,他一直趴在我懷裏哭。
我看着他哭,也跟着一起哭。
經歷了那麼多年的苛待,怎樣的風霜,我都忍受。
可一旦那些痛落到我的孩子身上。
我輕易地就失去了理智。
時間往前倒數四年。
我和趙京詢開始無休無止地爭吵。
從正常地講道理到情緒崩潰下的口不擇言。
從理性解決到後來的大打出手。
摔東西,砸東西,惡語相向。
我們兩個把所有的壞情緒都留給了對方。
也就是那一刻,我們兩個吵完覆盤的時候,才共同明白,相愛與婚姻並不是同一種東西。
房間裏一片黑暗。
趙京詢靠在我身邊的抱枕上。
「硯禾。」他說,「我好累。」
我說,我也好累。
緊接着,我們兩個開始抱頭痛哭。
……
趙京詢的母親很嚴格。
早上六點半,全家必須起牀喫飯。
任何人不準養貓養狗養鳥,不準接觸小動物。
因爲趙京詢的母親覺得有毛的動物很髒,身上都是細菌。
言言喜歡玩伴家裏養的小博美,忍不住摸了一下。
婆婆看到後,命令保姆將他的胳膊和手搓乾淨。
當我發現的時候,言言的胳膊都被搓出了血痕。
……
時間往前倒數三年。
我和趙京詢開始躲避對方。
他在老宅的時候,我不會從公司回去。
我回去的時候,如果正好撞見他,他會語氣很淡地和我打招呼,然後快速找理由離開。
我們都不是傻子。
都已經對對方有了牴觸心理,不可能看不出來我們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
我和趙京詢談了又談。
我們之間不知道進行了多少次會談。
我們試圖爲了對方改變自己。
他更多地陪孩子,和我談論我感興趣的金融與股票。
我試圖愛上他的愛好,融入他的圈子。
我們都在爲了對方改變自己。
都在試圖再一次愛上對方。
可是真的好難。
實在是太難了。
他的每一次假裝感興趣,都讓我倍感壓抑。
我的每一次試圖融入,都會讓我們之間陷入無盡的尷尬。
到了最後,我們連看對方一眼都覺得累。
後來,我們開始無休無止地懷疑對方。
他故意和世交家的女兒接觸,和她共進晚餐。
而我,覺得整個心臟碎成了幾瓣,整夜整夜地不回老宅,和男性朋友徹夜長談。
那是一個心理諮詢師。
和他談上幾個小時,會讓我的情緒平穩很多。
趙京詢砸碎了杯子,我打爛了花瓶。
深夜,他質問我嫉不嫉妒。
我笑着回應:「你高興就好。」

-25-
趙京詢冷笑着砸了我放在牀頭的水晶球。
「沈硯禾,我知道你討厭我,我知道你恨我。
「但是——如果沒有我,如果你沒有和我在一起,你會過得比現在好嗎?
「你不要忘了,當年如果沒有我,你需要低聲下氣地問你的朋友借錢才能出國讀書……」
我聽完以後也連連冷笑。
「是啊,你說得對,你現在終於承認你打心眼裏看不起我了吧?
「我當年就是沒錢,我就是需要開口問別人借才能去國外讀書,那時候,我就是窮光蛋一個——你滿意了嗎?」
趙京詢並不滿意,他還是想找出我薄弱的點用以攻擊我。
回擊中,我也口不擇言。
「你多厲害啊,趙京詢,結婚這麼多年了,你還是脫離不了你的家庭。
「你愛我嗎?你真的覺得你很愛我嗎?愛我會讓我一直被迫待在這裏,愛我會讓我一直受限於這個地方嗎?
「有多少次,你明明可以徹底反擊,明明可以帶我搬出去,你爲什麼沒能做到?
「如果你真的打心眼裏看得起我,想和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你爲什麼沒有行動?還是說,你怕你母親怕到了這種地步,永遠只會求我委曲求全?
「這麼多年了,你有過實質性的成功嗎?但凡你努力一點,做出點成績,就不必一直依靠着家族的光環而活……」
趙京詢滿臉怨恨地看着我。
「沈硯禾,你也終於把你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了吧。
「你說我看輕你,可你呢,你打心眼裏就瞧不起我?我覺得我這輩子只能依靠我媽活着,你覺得我就是一個無能二世祖!你瞧不上我……」
那個時候,我和趙京詢看着對方,彼此眼中只剩下了恨。
多看對方一眼,都覺得難受得無法呼吸。
我怪他無所作爲。
他恨我處處給他壓力。
因爲太過了解對方,認識對方的時間幾乎超過了我們生命長度的一半。
所以,我們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知道怎麼說話能讓對方痛苦百倍。
趙京詢曾說,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是認識我。
可是後來,這句話卻變成「沈硯禾,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纔會和你在一起……」
我們在那段婚姻裏,筋疲力盡。
無論事後怎麼拼命地和對方說對不起。
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是滿心疲憊。
我們兩個就像兩具屍體。
在那段日益腐爛的婚姻裏,永不得生機。
……
終於,我以性命相逼,了斷了這段婚姻。
曾經對彼此的愛,徹底地變成了恨。
他怨恨我,我怨恨他。
……
我幾乎快要回顧了我的半生。
我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從趙京詢手中抽出來。
「你剛從手術室裏出來,好好休息吧。」
這麼多年來,我時刻被兩種情緒左右着。
每當我不經意間回想起從前那些相愛的瞬間時,我會一遍遍地遺憾爲什麼我和趙京詢之間後來會變成這樣。
可一旦想起我們互相傷害互相怨恨的歲月,那些曾經說出口的很難聽的話,就會在一瞬間變成利刃,劃得內心鮮血直流。
每每想起,無論從前的愛有多深,最後,也被恨中和了。

-26-
我守了言言整整一夜。
就像他剛出生那天一樣。
怎麼看他都看不夠。
第二天,言言醒得很早。
他看見我很是羞澀,用頭蒙着被子往裏面躲。
過了一會兒,他鑽了出來,親暱地摟着我的脖子。
「媽媽,我的頭髮亂不亂?」他說着把臉埋了起來,小聲嘟囔着。
「媽媽,你會不會笑話我?」
我看着他,心都快化了。
「你是我最愛的寶貝,媽媽怎麼會笑話你呢。」
說着,他小心翼翼地問。
「媽媽,早上可不可以喫你做的炸醬麪?要放很多芝麻醬的那種,我好久好久沒喫了,我都已經忘了是什麼味道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請求的表情,我的心忽地疼了一下。
他是我放在手心裏的寶貝。
是我一直呵護着長大的孩子。
他應該永遠無憂無慮,永遠幸福快樂,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可是眼下,他卻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敢坦蕩地提出自己的訴求。
太痛了。
時間消磨掉了毫無間隙的親密。
讓我們在在乎的人面前小心翼翼。
「小乖寶貝。」我將言言抱下牀,「你怎麼和媽媽的想法完全一樣呢?正好我今天也想喫炸醬麪,我們一起去做好不好?」
「好!」言言很興奮。
沒等我督促,他就一個人去洗漱了。
我不放心,到底還是跟在了他後面。
追逐着他的背影。
在他如今的身上,尋找他從前的影子。
我缺失了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兩年。
這兩年,我在他的記憶裏是一片空白。
那麼多遺憾,永遠也彌補不回來。
我到底要怎樣……怎樣才能釋懷?
我想不明白。
……
下午,言言和我混得相當熟了。
我給他展示了這兩年我爲他攢下的禮物。
言言不在我身邊的日子,每當我想他的時候,就會在腦海裏臨摹他的樣子,然後憑藉着自己前五年對他的瞭解,爲他準備一份禮物,放在這個房間裏。
閉上眼,想象他拿到後會是什麼表情。
就好像,我已經送過了。
言言給足了我情緒價值。
當我掀開幕布,打開保險櫃給他展示時,他嘖嘖稱奇,甚至激動地蹦了起來。
他全盤接收了這兩年我爲他準備的禮物,像從前那樣摟着我的脖子,羞澀地開口。
「謝謝媽媽,這些都是我的啦!」
我緊緊地摟着他,害怕一鬆手,他就變成一隻風箏飛走。
「都是你的。
「都是媽媽爲你準備的。
「我親愛的寶貝,我愛你。」
謝謝你全盤接收我對你的愛。
也讓我有了好好彌補的機會。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我和言言再見面的情景。
我是如此的悲觀。
或是猜想,我們會變得生疏。
或是覺得,他會厭惡我缺失了他的童年。
可我唯獨沒有想過。
我們之間會是這樣的相逢。
就像是從未分離一樣。
就像是絲毫沒有縫隙一樣。
言言依舊對我很信賴。
他依舊記得我,依舊愛我。
依舊眼神裏流露着愛,依舊笑着喊我媽媽。
慶幸之餘,又讓我倍感愧疚。
我何德何能,配擁有這麼好的孩子呢?

-27-
晚上,言言開始寫日記。
我並不去打擾他,拿了本繪本在旁邊翻看。
言言一直扭頭:「媽媽,你可不要偷看哦。」
「放心吧。」我趕緊回應他。
我曾經在我的家長身上沒有得到的偏愛與尊重,我都會補給自己的孩子。
我專心致志地看着繪本。
言言突然從我身後探出頭。
「媽媽!」他試圖嚇唬我,「你被我嚇到了?」
我裝作很害怕的樣子:「天啊!言言寶貝,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呀?我都沒看到!」
言言一臉傻笑。
看得我愣了一下。
透過他那張小小的臉,能看到趙京詢從前的樣子。
他們是父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像彼此的人。
透過我們共同愛着的孩子,我看到了我曾經的愛人。
「其實你可以看我的日記。」言言摟着我的脖子,黏糊糊地開口。
「媽媽,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拿給你。」
說着說着,他有些扭捏。
「其實日記本就是寫給媽媽看的。
「見不到媽媽的時候,我很想念。」
「可想了還是見不到……」言言哭了出來,「後來見了爸爸,爸爸一遍遍地給我講從前的故事。」
「媽媽。」言言睜着大眼睛看我,眼睛裏噙着水霧。
「你說奇怪不奇怪?很多以前的事情,我明明已經忘了。
「可是當爸爸給我講的時候,我又想起來了。
「外面的飯好難喫,爸爸問我還記不記得媽媽做的炸醬麪。
「我想了又想,終於在睡覺之前記起來了,媽媽做的炸醬麪真的很好喫,以前,每次我都要很多的醬……」
言言拍着心臟的位置,童稚十足,「媽媽,太驚險了,我當時差點就忘了。」
「爸爸後來又說……」言言說完以後大喘氣,喝了好多水。
「爸爸說,讓我不要怪媽媽,媽媽不是不要我,媽媽其實很愛我,但沒辦法和我待在一起……
「爸爸還說,如果我想媽媽了,就可以寫日記,把想說的話都寫下來,以後拿給媽媽看,這樣,媽媽就知道我很想念她了……
「我之前總擔心爸爸媽媽不要我,後來,爸爸那樣說之後,我就不怕了,我等着媽媽來看我,來接我回家。」
言言擠出一個笑容,使勁地把眼淚憋回去。
「媽媽,我棒不棒?」
我抱着失而復得的孩子不肯撒手。
「棒,和媽媽設想的一樣棒。」
失而復得實屬不易。
這一次,我再也不會弄丟我的孩子了。
……
爲了彌補我錯過言言成長的那些歲月,我給自己放了個年假,打算多陪陪孩子。
趙京詢出院後來看過我一次。
我打開門後。
他站在公寓外門的門口,用手扶着門框。
「我……」
「如果是因爲言言,你可以進來。」
「我……那我就不進了。」
言外之意,他是爲了我而來。
我們兩個僵持在那裏。
他突然伸手,掌心裏放着一個東西。
是一枚鑽戒。
當年,我們鬧得最不堪、吵得最嚴重的時候,我摘下戒指,從窗外扔到了人工湖裏。
沒過多久,我就第二次提了離婚。
「什麼時候打撈上來的?」我有些驚訝。
扔完戒指以後,我就搬出了趙家老宅,再也沒有回去過。
上一次去老宅,還是被趙京詢騙到趙家那天。
「你搬出去的第五天,我找人抽乾了樓下人工湖裏的水。
「其實當時,你扔進去的第二天,我就打算打撈出來的。」趙京詢悄然紅了眼。
「但是,當時國外有個項目出了事情,我沒辦法,我必須趕過去。所以,對不起,對不起硯禾……
「這些年,不管什麼時候,哪怕是我們後來相看兩厭的階段,你的事情在我這裏還是最重要的。可是,那次的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我必須拿下那個項目……」
「因爲……」趙京詢慢慢地蹲了下去,倚靠在門框旁,握着我的那枚鑽戒泣不成聲。
「我和我媽做了交易,如果我能拿到那個項目,得到我爸的嘉獎,再拿到手百分之三的股份,她就同意我帶着你和言言搬出去。」
「硯禾,你之前總說我不作爲,一直在躲避,我覺得你說得對。所以那一次,我咬了咬牙,趕去了國外。我太想要那個項目了,我太想要了……

-28-
「後來,我真的拿到了那個項目。」趙京詢滿臉崩潰。
「在回京北的飛機上,我想,快一點,再快一點。等我把這個項目圓滿交給我爸,得到他的嘉獎,再接手他的一部分股份,我就有辦法給我媽交差了,我就可以帶着你們搬出去了。」
「可是,硯禾,我下了飛機,一路飆車趕回去,等來的卻是你以死相逼要同我離婚的消息……」
趙京詢的視線轉移到我手上的那條疤上。
「看着那怎麼都止不住的血,我怎麼都沒想到,我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
趙京詢又開始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
「在飛機上的時候,我想,我回去和你道歉,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怎麼樣都好,但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我想,所有的事情,我們慢慢去解決。我母親做的事情,我慢慢地去彌補你……
「可是……可是。」我從未見趙京詢哭成這個樣子。
他整張臉都是眼淚。
拼命地擦,卻怎麼都擦不乾淨。
「當我站在病房外面看着你躺在那裏時,我突然不敢執着了。
「我放你離開,我再也不試圖留住你了。
「那樣的代價,我承受不起。如果留住你的代價是失去你,那我放手……」
我站在那裏聽着。
終於明白了我和趙京詢之間是怎樣雙向錯過的。
「就差那麼一點,也許我的航班再快一個小時,我就能改變一切……」
「就差那麼一點……」趙京詢滿臉意難平,扶着門框站了起來,擦乾了眼淚。
「硯禾,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我還有最後一戰,你等着我給你拿回來。」
看着趙京詢離去的背景,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可他沒有回頭。
也沒有看到我流下的眼淚。
我想,我終於等到了他的正式放手。
可爲什麼,還是高興不起來呢?
我想不明白。
……
我很快就明白了趙京詢說的「最後一戰」是什麼。
他依舊和沈晞舉辦了訂婚儀式。
在那場幾乎邀請了所有上流社會的人的訂婚宴上,趙京詢突然拿出身份證。
「我實名舉報我的前岳父沈錫山偷稅漏稅,爲拿到政府項目 gs 勾結,僞造陰陽合同,20 年前私吞三十三名意外身亡工人的賠償款,喫絕戶,縱容第三者逼死髮妻……」
爲了讓更多人見證這場婚宴,趙京詢特意請了十幾家電視臺全程錄像。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他是爲了讓更多人見證他的幸福時,他給了我一直痛恨的父親致命一擊。
在報紙上看到消息後,我立馬去找了節目回放。
電視裏,父親手上的「銀手鐲」恍了我的眼。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正當他滿心以爲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攀上前女婿時,卻不知命運的審判已經到來。
沈晞崩潰地大哭,扯掉了頭紗,扔掉了捧花。
她搬起所有能搬動的東西,通通砸到趙京詢身上。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他是我父親呀,你爲什麼要這樣……」
「你不是說你愛我嗎?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個永生難忘的婚禮嗎?就是這麼永生難忘的嗎!趙京詢,我恨你,你怎麼不去死啊?」
沈晞像是瘋了一樣,哭哭笑笑。
「我知道了,你是因爲沈硯禾那個賤女人才來報復我們一家的對不對?你是故意報復我爸的對不對,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趙京詢冷漠地站在那裏,看着沈晞。
「你再罵沈硯禾一句,我不介意同樣對付你。」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半點都不配。
「從Ṫúₙ我十幾年前知道你總是欺負你姐時,就恨透了你,我怎麼會喜歡你這種人……」
我關掉電視,心中酸澀。
如果這一切早點來臨,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我不知道。
也給不了自己答案。
……
晚上,趙京詢委託祕書送來了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股權轉讓書》。
祕書告訴我,這兩年來,趙京詢一直在暗中收購父親公司的股份。
他早就調查到我也一直在幹類似的事情,所以,暗中幫了我一把。
現在,加上父親爲了討好我拉攏我給的股份,以及趙京詢轉讓給我的,再加上我以別人的名義偷偷收購的那部分,已經對公司有了絕對的控制權。
公司有一半是母親的心血。
我終於徹底拿回來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將律師送到門口。
他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多說。
「沈小姐,告辭。」
「再見。」
……

-29-
母親的祖籍在港城,我在那裏度過了我人生的前十一年。
我思考了很久,最終決定把公司遷到港城。
這是我兩年前就有的想法。
一旦我有幸拿到言言的撫養權,就帶他回港城。
這兩年,帶着這種憧憬,我早就在那邊置辦了房產。
也把我自己多年前創辦的公司遷到了港城。
我做了相當充分的準備。
當我把搬去港城的想法告訴言言時,他出乎意料地高興。
我追問他的想法。
他起初並不願意說,後來很小聲地和我解釋。
「這裏有奶奶,不想遇見奶奶。」
「她會罵我,還總是讓媽媽滾遠點,不喜歡她。」
我抱着言言:「寶貝,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那段失敗的婚姻,終究給孩子留下了陰影。
我虧欠言言許多。
……
去機場那天,趙京詢開車送我。
我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坐在車裏盯着窗外看。
自行車如潮水般湧動,鈴聲清脆,穿梭在寬闊的馬路上。
附近的衚衕依然縱橫交錯,青磚灰瓦的四合院靜靜佇立。
路過不知道在這裏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槐樹,報刊主招呼路人買《京北晚報》和新出的雜誌。
「硯禾。」趙京詢叫了我一聲,「你相信我嗎?用不了多少年,我會做出世界上最好用的手機和電腦。到那時候,人們可以隨時在手機上看雜誌,看報紙……」
「我相信你。」
就像是從前他說,他相信我會把自己的公司做大做強一樣。
我不再愛他。
但願意相信他的能力。
……
到了機場,趙京詢久久不願離開。
他一臉愧疚地看着我。
「這些年,我虧欠你很多。」
我想了想。
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話語來回應。
最後沉默了很久,只能說上一句「我們,兩不相欠」。
忘記纔是最好的結局。
我們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再去糾纏。
「其實我醒之前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趙京詢自嘲地笑了笑。
「硯禾,你現在恨我比愛我得多。」
「你不要誤會。」他緊接着說,「我沒有抱怨的意思。」
「我不敢抱怨,我心裏只有愧疚,我問心有愧。」
我抬頭看着趙京詢。
不得不感慨一句時間的殘忍。
當年那個與我嬉笑打鬧的少年,已經不復當初了。
「可以最後抱一下嗎?」趙京詢看着我。
從前光亮的雙眸成了寂靜的潭水。
我們在婚姻中,消磨掉了所有的快樂。
在長輩千方百計的拆散中,一點一點抹去了對彼此的信任。
說不難過是假的。
說不惋惜更是謊言。
可當我站在十五年後的今天,去回望我們的初見。
事情走向必經的結局。
也許我們之間,早就存在着各種隱患。
十五歲,趙京詢非要回國的原因是在國外遭受了霸凌和種族歧視。
那羣人花他的錢,刷他的卡,卻在背後罵他是外來種。
被戳破以後,那羣人惱羞成怒,說出更多具有侮辱性的話。
趙京詢以一抵十,與他們大打了一架,然後以死相逼回國。
他的母親最初死活不同意。
後來趙京詢態度堅決,她終於妥協了。
我和趙京詢日漸熟悉以後,他和我講了這些往事。
當時我覺得,很心疼。
那顆心疼的種子在心裏生了根,發了芽。
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喜歡了。
也許是因爲他着實耀眼,即使頂着對萬物都愛搭不理的眼神,還是會讓人第一眼注意到他的皮囊。
也許是因爲,在他過於無聊主動、與我講話的那一瞬間,我那顆如同寂靜的死水般的心臟,也生出了想要朋友的慾望。
也許是在那些我覺得熬不下去的時日,他挺身而出,替我砸了後媽的那幾家店,爲我討要一個公道。
也許……
我能想出太多個當初我會喜歡趙京詢的理由了。

-30-
我原本是想找出我當年對趙京詢並不是愛的證據。
可找來找去。
找到的卻是更多我愛他的理由。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決定坦然面對自己的內心。
「趙京詢,我不否認了。」
「什麼?」
「我說——」我耐心地回應。
「我原本想讓自己覺得,我從未愛過你。這樣的話,每當我想起我們之間後來的結果,就不會那麼難過。
「可我騙不了自己,我無法否認。」
「是的吧。」看着我拼命地擠出笑容,趙京詢也笑。
「十五年前的趙京詢那麼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他呢?」
「是,非常好。」
好到我經歷了又一個十五年,也沒能忘記。
那些歲月愈發清晰。
那些記憶如同樹根生髮在我的心臟裏。
每跳動一下,那些記憶就又活了一次。
愈是跳動,愈是清晰。
「十五歲的沈硯禾也很好。」趙京詢主動抱了我一下,「十五年後的沈硯禾也很好, 怎麼都好。」
「不好的是我。」不知道爲什麼,聽到趙京詢否認自己,我竟有些難過。
只能說, 一路走來, 我們兩個都有錯。
在愛情的時光洪流裏, 我們都太過用力。
在拼命想抓住對方的同時ťũₙ, 卻將對方推得更遠。
言言很高了, 也比之前重了很多。
他緊緊地牽着我的手。
「和爸爸說再見。」我摸了摸他的頭。
言言盯着趙京詢看了很久。
「爸爸,
「不要不喫飯, 不要總待在公司裏,你要多休息。」
你要是想我了,就來看看我。」
言言說着說着哭了。
「好,好。」趙京詢瞬間泣不成聲。
「對不起言言, 對不起硯禾,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錯了……」
趙京詢西裝革履, 一眼看過去, 就能憑藉他身上的氣質看出他精英人士的身份。
今天的打扮,他應該是用了心思。
他身上穿的西裝,還是言言三歲那年,我們一起在巴黎玩時, 我找著名的設計師爲他定製的。
言言也有一件一模一樣的小版西裝。
但那是他三歲時穿的。
對於現在的他, 已經太小了。
我也已經找不到那件衣服了。
「孩子已經長大了, 你也該往前走了。」我最終開口。
我相信他是愛言言的。
我也相信他會是一位好父親。
可是, 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年言言被人欺負, 他百般勸我忍讓不要惹他母親生氣的樣子, 我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以後你要是想言言了, 就來港城看看他。我們之間的事情, 不要牽扯到孩子。
「我會讓祕書把孩子交給你, 你可以帶他去玩。至於我們, 就不要再見面了。
「但我有一個要求, 你母親永遠不能出現在我和言言面前。」
趙京詢點頭, 一遍一遍地和我承諾,又不停地感激我。
「好,謝謝你硯禾, 謝謝你還願意讓我見孩子……
「硯禾, 我之前是騙你的, 我從來沒有後悔遇見你……」
「不重要了。」我拉着行李箱往裏走了幾步。
「你回去吧, 我們要進去了。」
趙京詢站在風裏,並沒有離去。
我牽着言言往前走。
消失在轉角前,我最後回頭看了趙京詢一眼。
他那被髮膠定過的頭髮被風吹散開, 其中幾根白髮刺痛了我的眼。
這兩年,我以爲自己獨自承擔苦果。
可不承想,竟是互相折磨,兩人一起痛着。
我收回了視線, 大步往前走。
就這樣吧。
一切,都結束了。
從前的愛是真的。
後來的恨也是真的。
如果愛恨不能相抵、不能相消。
那隻盼,我們今生再不相逢。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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