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有靈犀

我是不受寵的妃子。
有一天,我突然有了讀心術。
我能聽到那個渣渣皇帝的心聲!
他滿面笑意地扶起嬌弱摔倒的貴妃,心裏卻在罵:「蠢貨!」
他溫和恭謙地給丞相大人敬酒:「改日必與愛卿不醉不歸。」
心裏陰惻惻加一句:「待孤先誅你九族。」
嚶……好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好像也能聽到我的心聲了?
我聽他腹誹新來的美人姐姐:「醜不可及。」
忍不住也腹誹他:「整得你多俊似的。」
他一個眼刀過來。
要死了……

-1-
爲了這件事,我已經連續幾晚沒睡好覺了。
想當初發現我能聽到蕭祁的心聲,是多麼興奮啊!
原來蕭祁一點兒都不喜歡最受寵的高貴妃。
原來蕭祁不僅計劃着弄死丞相,還計劃着扳倒太后。
原來蕭祁果然不出我所料,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變態!
我以前最討厭的後宮聚會,突然變得有趣起來。
大型喫瓜現場啊!
聽變態渣渣皇帝現場有聲吐槽後宮,比看 B 站彈幕還要爽!
沒錯,我是穿越來的。
曾經以爲讀心術是老天爺給我這個天選穿越女的保命符,萬萬沒想到……
「陛下到!」
我停住所有思考,保持大腦空白。
今天,我決定試探一下。

-2-
我第一次懷疑蕭祁能聽到我的心聲,也是在一次後宮宴會。
那天是高貴妃的生日。
整個後宮都送上了豐厚的禮物,連太后,都送了一對價值不菲的玉如意。
蕭祁當然也來了。
本來我興致勃勃地想聽他的毒言毒語,結果這晚絲竹聲實在太大,我離他又遠,居然什麼都聽不清。
然後我就無聊了。
無聊的時候我就喜歡數人頭。
一個妃子,兩個妃子,三個妃子……九十九個妃子……
「閉嘴!」蕭祁突然一聲大喝。
整個芙蓉宮鴉雀無聲。
我也被嚇得頭腦空白了一下。
蕭祁黑黢黢的眸子在現場梭巡了一遍,然後說:
「無事,繼續。」
我喘口氣:嚇死我了狗皇帝。
就見他目光如炬地盯過來。

-3-
身爲一個不得寵的妃子,我一年見皇帝的機會掰着手指都數得過來。
我都懷疑他壓根不記得我的名字。
可那麼巧,每次吐槽,就被他盯個正着?
蕭祁明黃色的龍袍掠過眼前。
我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我早已想好了對策。
蕭祁方纔落座,我就開始數。
「一個妃子,兩個妃子,三個妃子……」
前陣子鄰邦又送了十幾個美人來,在座居然足足有一百二十一個妃子!
我生生忍住了最後那句「狗皇帝」,斜眼看他。
沒什麼反應。
意料之中。
他的人設可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暴君。
我轉而托腮,眼神崇拜地看向他。
「哇哦今日陛下好生俊俏!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愧是我朝第一美男子!」
如果他真能聽見,前面兩次沒砍我腦袋算我走運。
這次可一定要馬屁拍足了。
他淡定地和太后喫着酒。
我繼續:「哎呀陛下的領子怎麼了?好像打卷兒了?那些奴婢怎麼服侍的!太影響陛下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蕭祁放下酒杯,從容自若地捋了下領子。
我:「!!!!!!」
馬上低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我早想好了。
但凡是個人,還是個擁有自由思想的現代人,身處萬惡的封建皇宮,腦子裏怎麼可能不吐槽呢?!
可吐槽暴君是要掉腦袋的!
阻止自己吐槽的方式只有……讓腦子裏塞滿別的東西……
我從《三字經》背到《詩經》,從《詩經》背到《論語》,再不敢看他一眼。
好不容易熬到宴會快結束,我放空腦子準備跑路。
突然聽到蕭祁微醺的聲音:
「蘇美人進宮四載,孤好像還不曾召見。」
「來。」他斜倚在主座,眼角眉梢都淌着風流,拍ṱŭ̀⁻拍旁邊的空位,
「到孤這裏來。」
坐在第四排角落,正裝鵪鶉的蘇美人我:
「!!!!!!」
-4- .
我其實是胎穿的。
在衆多穿越女中,應該屬於命不太好那種。
母親是個不打眼的通房,生了我才被抬成小妾。
府上有兩個金嬌玉貴的嫡姐,一個賽一個的好看。
選秀那年,父親早早給她們說好了婚事,轉頭把我扔進了皇宮。
我長得不夠出挑,才藝也不夠出挑,有個哥哥在外打了兩次勝仗,皇帝才把我升了美人。
這幾年在宮裏向來宴席坐中間,給太后晨昏定醒趕中間。
偶爾見蕭祁,也必然是混在一羣鶯鶯燕燕中間。
簡單說來,無論入宮前,還是入宮後,我都是沒什麼存在感的存在。
蕭祁剛剛那句話,讓宴會上一百多雙眼睛都齊刷刷看向我。
我:……………………
這下不用剋制都是腦子一片空白。
「蘇美人?」蕭祁挑着眉毛催促。
我無視掉首列寵妃們恨不得剜死我的眼神,還不忘掩飾自己真實的內心:
「陛下!陛下居然讓我坐他旁邊!啊啊啊怎麼辦我好緊張好激動!」
「俗不可耐。」剛剛坐下,就聽到蕭祁的心聲。
我:……
強忍住懟他的衝動,我擺出嬌羞的笑容:「陛下,臣妾給您佈菜。」
下面一雙雙眼睛都要把我盯成篩子了。
這種時候,更要抱蕭祁大腿了。
我心裏一邊念着御案上菜餚的名字,一邊給蕭祁夾菜。
這兩年的有聲彈幕可不是白聽的,夾的都是蕭祁愛喫的。
果然,蕭祁神色頗爲愉悅,心裏在說:「看來這蘇家女果真對孤一往情深。」
我得意地在心裏放彈幕:「嚶嚶陛下喫我夾的菜了好開心!」
又聽蕭祁道:「莫不是她爲了邀寵對孤用了什麼妖術?」
「倘若如此,」他冷笑一聲,「孤必要她不得好死!」
啪——
我手一抖,筷子掉了。

-5-
晚宴結束我就告病了。
太嚇人了!
狗皇帝只是能聽到我的心聲就想弄死我,要是讓他知道我知道他能聽到我的心聲,並且,還能聽到他的心聲!他還不立馬殺了我祭天?
好在他的讀心術應該和我一樣,距離遠就聽不見了。
那我躲着他就行了。
只要我躲着,一年半載都不一定能見他一面。
香蘭跟在我後面唉聲嘆氣。
「怎麼偏偏這個時候病了呢……」
「多好的機會啊!」
「娘娘您知道嗎?那個位置連貴妃娘娘都沒坐過呢!這是多大的恩寵啊!」
「哎哎您別起來,趕緊躺着快快好起來!」
我這一「病」就「病」了半個月。
半個月之後,我琢磨着蕭祁應該早把我這茬給忘了。
我也實在躺不下去了。
於是悠哉哉地繼續和香蘭過起了清閒日子。
雖然老天爺給我又是穿越又是讀心術的,但我有自知之明。
上輩子看了那麼多宮鬥小說,就我這能耐,熬死狗皇帝,當個太妃出宮去廟裏祈福,就是最大的勝利了!
這天我正在琢磨下個月的太后生辰要找個什麼藉口缺席,香蘭興沖沖地跑過來:
「娘娘,娘娘!剛剛小九兒來給我們告密了!」
「哦。」
「你猜他說什麼了?」
「嗯?」
「他說陛下今天翻您的牌子啦!」
「哦。」
!!!!!!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6-
我絕望地躺在牀上。
香蘭:「娘娘,娘娘您是激動過頭了嗎?」
「娘娘,咱再激動也要先把自己整理乾淨啊!」
「娘娘您快起來了,奴婢服侍您沐浴去。」
不。
我不去。
我不要侍寢。
爲什麼要我侍寢?
我侍寢的時候怎麼辦?
難道要我在侍寢的時候還強迫自己的腦子拍馬屁嗎?
怎麼拍呢?
「哇,好大!」
「嚶嚶陛下好勇猛!」
鯊了我吧……現在,立刻,馬上!
「娘娘!」
我最終還是被香蘭拖着去沐浴,還大張旗鼓地換了衣服,化了妝。
「娘娘,娘娘您看看,您這胸,您這腰,陛下一定會喜歡的!」
我看着鏡子裏絕望的自己。
不。
不能死。
小娘還得靠我呢。
你等着,一定有辦法混過去的!

-7-
蕭祁來的時候倒沒什麼陣仗,只帶了貼身的內侍。
一進門便掃我一眼,接着:「庸脂俗粉。」
我:………………
陣腳不能亂。
我照計劃給他行禮,一邊行禮一邊在心裏叭叭:
「啊啊啊陛下居然真的來了!幸虧今天月信沒來得及上報,等會一定要先熄燈,不管怎麼樣先把事兒辦了!」
他知道我月信來了,定不會碰我。
果然,蕭祁沉沉瞥我一眼。
「蘇美人起來吧。」
他閒閒往桌案前一坐。
我急不可耐地過去:「陛下,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不急。」
他隨手拿起桌案上的字帖:「蘇美人,平時都看些什麼書啊?」
我正要答,聽他心道:「這字怕不是狗爪子爬的。」
我:………………
Hold 住!
「回陛下,臣妾沒正經讀過什麼書。只從前哥哥讀書的時候,我愛聽牆角,跟着念一些,也不知具體是什麼書。」
這個朝代講究女子無才,可不能說我之前心裏默唸的那些都是我學過的。
結果就聽到蕭祁腹誹:「腦子不好使,倒是會撒謊。」
我:………………………………
放空放空,腦子放空
蕭祁慢悠悠把字帖放回去:
「蘇美人最近可接觸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或喫過什麼奇怪的東西?」
「回陛下,臣妾一直待在瑤光殿,膳食也都是御膳房送來。」
「奇怪的人呢?」
我噗通跪下:
「陛下!臣妾恪守本分,若無要事絕不踏出瑤光殿半步,更不會遇到什麼閒雜人等。」
蕭祁斜倚在案上,睨着我的眸光明明滅滅,心裏也沒什麼聲音。
半晌:「起來吧。」
接着道:「孤看你面色不佳,改日再來吧。」
過關了!
我強忍着興奮違心地腦補:
「嗚嗚是我說錯什麼話了嗎,還是我剛剛露出什麼破綻了,陛下爲什麼問我這些問題,爲什麼問完就走叫宮裏人知道陛下翻了我的牌子不到一刻鐘就走了,我這臉要往哪裏擱嗚嗚嗚……」
一邊腦補一邊佯裝不捨,送蕭祁出去。
眼看就要到殿門口,身上那條新裙子太長,一步居然沒跨出門檻。
所以說人不能得瑟,一得瑟就容易出問題。
我的問題就出在這一秒。
我被裙子絆得往前趔趄了一步,而蕭祁不知爲什麼突然轉身。
我下意識要躲開他,猛地往後倒。
他想要拉我,卻被門檻絆了一下。
然後——
咚——『
他在上,我在下。
嚴絲合縫。
本來這也沒什麼。
就是爛俗偶像劇裏的一個爛俗鏡頭嘛,可偏偏……
我聽到了他的心聲:
「唔……好軟。」
我的意識先於我的意志,於腦海深處一聲大吼:
「死、變、態!!!」

-8-
我筆挺挺地跪在蕭祁面前。
垂死掙扎:
「陛下!都是臣妾的錯!臣妾不該穿那麼長的裙子!臣妾不該走路不看路!」
「陛下您有沒有摔着?要不要叫御醫?」
可憐兮兮地抹了一把眼淚。
蕭祁拿着一杯茶,眉毛都沒朝我瞥一下。
只慢條斯理地啜了口,心裏竟一點聲音都沒有。
「蘇美人。」半晌,他才慢悠悠地開口,「死變態是何意?」
我:……………………
「是……是……」
不等我掙扎出個說法,他一眼看過來,陰惻惻地勾起脣角。
「那聲狗皇帝,叫得也頗爲別緻。」
我:……………………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現在知道怕了?孤道是蘇美人喫了那熊心豹子膽,辱罵國君的話都信口拈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蕭祁又說了幾句什麼,我都聽不清,腦子已經被「死了」兩個字刷宕機了。
只見他面色越來越難看,冷颼颼的聲音再次傳入耳邊:
「你以後死不死孤不知道,但你再這樣吵孤,孤馬上令人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我:!
被迫停止刷屏。
「陛下!」大腦恢復工作的第一反應就是抱大腿,「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再也不敢了!」
「肅靜!」
蕭祁竟把茶盞當驚堂木,往案上沉沉一磕,驚得我趕緊閉嘴。
「不想死?」
我忙搖頭。
「不想死,老實回答孤的問題。」

-9-
蕭祁把我前前後後盤問了個乾淨。
「所以前兩次並非ţųₘ孤聽錯,的確是你在腹誹孤?」
「是……」
「也就是孤心裏在想什麼,你也聽得見?」
「是……」
「從何時開始?」
我每「是」一聲,蕭祁的臉就黑一分,問到這句的時候,我都懷疑他下一秒就要擰我脖子了。
我舌頭直打卷:「兩……兩年前……」
啪——
他氣得拍桌。
下一秒,又鎮定下來,勾起脣角:
「如此看來,蘇美人知道不少孤的祕密。」
「臣妾……臣妾腦子不太好使,聽了就忘,真的……」
「哦?是誰剛剛還說只是聽兄長唸書,就背下了《詩經》、《論語》?」
我:「………………」
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覺得我就要扛不住了。
蕭祁話鋒一轉:「不過蘇美人能把祕密藏了兩年,想必也是聰明人。」
他拿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睨着我:「想將功折罪嗎ƭū́⁵?」
我連連點頭。
「過來。」他朝着我笑。
狗……
不你聽錯了我什麼都沒說!
-10- .
蕭祁居然要我幫他對付高丞相和太后。
他可能對我的「聰明」有什麼誤解。
不過,在馬上死和晚點死之間,我還是選擇了後者。
然後我就成了蕭祁的新晉愛寵。
獨寵一月,連升八級。
這一個月裏,蕭祁每日下朝就來瑤光殿,正日和我「廝混」。
當然,這是表象而已。
事實是他嫌我心理活動太豐富,也就是……
太吵。
進了瑤光殿就去偏殿。
不要好奇,我沒跟他睡覺。
其實我早發現了,他根本不愛女色。
整個後宮上上下下一百多個妃子,就沒一個他看得入眼的。
他就是個無情的工作機器。
這一個月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但凡哪個妃子來挑釁,我就賤兮兮回一句:
「昨日伺候陛下委實疲乏,姐姐改日再來吧。」
據香蘭說,現在整個後宮恨毒了我。
尤其高貴妃,已經在芙蓉宮發了幾次脾氣,號稱一定要把我這個狐狸精扒皮剔骨。
我想想剛入宮時她給過我的幾個耳光,深感前途堪憂。
這一個月,兩位嫡姐還相繼託人傳信,想要入宮一敘。
哼,敘什麼?
敘她們從前怎麼欺負我的?
不過這一個月還是我這輩子,不,這兩輩子,過得最舒坦的一個月。
錦衣玉食,窮奢極侈。
難怪那麼多人攢足了勁往上爬。
可惜舒坦的日子總是結束得快。
這不,蕭祁讓我和他一起參加宮宴。
除了排得上份位的妃子,不少朝臣都會參加那種。

-11-
宮宴當晚,我盛裝出席。
作爲一個合格的妖豔賤貨,這種時候當然不會老老實實自己坐着。
我柔弱無骨地靠在蕭祁懷裏,眼神戳着桌案上的糕點。
「陛下,啊——」
餘光瞥見有幾個老臣已經沒眼看地扶額。
偏蕭祁渾然未覺似的,拿了一塊餵給我喫。
還眉眼含笑地給我擦嘴角:「清清真頑皮。」
真頑皮……清清……
噫~~~雞皮疙瘩掉一地。
「你敢給孤掉一個試試?」面上溫柔的一批,心裏卻在冷聲警告我。
我:「陛下,一定要這樣嗎……」
我看我那最愛面子的爹,臉都要紅成豬肝色了。
「你還在乎你爹怎麼想?」
「不在乎不在乎。不過陛下,您可是答應了的,會安排好我小娘。」
「君無戲言。」
我嬌聲開口:「陛下,臣妾給您倒酒。」
支起身子,給蕭祁倒了杯酒,正要妖妖嬈嬈地餵給他喝,轉眸瞥見角落裏坐着的青衫公子。
心臟瞬間被擊中。
嗚嗚我的白月光……
「何爲白月光?」蕭祁在心裏問我。
我:……
「沒什麼……」我悲痛地把酒杯送到他嘴邊,「反正我的犧牲可太大了,陛下應該再應許我一件事!」
「蘇清清,不要得寸進尺。」
好吧……
我笑吟吟地靠在蕭祁懷裏,蕭祁也笑吟吟地摟住我。
唔……這樣好像祕音傳話啊,跟仙俠世界似的。
「何爲仙俠世界?」
「……沒什麼。」
「回去再跟你算賬!」
蕭祁突然掐住我的腰:「現在,去挑釁高銀霜。」Ţŭ̀ₑ
高……高銀霜?
高貴妃?
我瞥一眼坐在首座威風赫赫的丞相大人。
當着人家爹的面?
「要不還是直接鯊了我吧……」
「也不是不可以。」
「不……我……我去!」

-12-
真不能怪我慫。
我活了兩輩子,第一輩子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要說物質上喫過多少虧,倒也沒有。
只是不管是我爸還是我媽,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你就忍一忍不行嗎?你就讓一讓不行嗎?他是你弟啊!」
要麼就是說:「你要乖一點,別給家裏惹麻煩,別給你弟惹麻煩。」
從小的洗腦式教育,導致我骨子裏就慫。
碰到麻煩能躲就躲,看到不好惹的人,恨不得立馬變身鵪鶉,假裝自己毫無存在感。
那一輩子我最終死在車輪底下。
那天是我弟大學入學。
我提前看好路線,推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我媽和我弟跟在後面。
過馬路的時候我還在琢磨待會兒帶他們去哪裏喫飯。
我媽突然朝我吼:「蘇清清!你就不會看着你弟嗎!」
我回頭,原來是一輛車正好擦着弟弟開過去,幸虧我媽把他往後拉了一把。
我正想解釋,嘭——
落地的時候看到我媽驚慌的眼神,居然也不覺得疼,就想說一句:
「噯,你終於看到我了啊。」
到了這輩子更不用說了。
出生你的階層就定好了。
我一直被小娘耳提面命要忍,要讓,要討好。
討好嫡姐,討好主母,討好自己爹。
討得不好我自己沒所謂,但受苦的是小娘。
這輩子的小娘是一心一意對我好,我捨不得她受苦。
所以現在要我挺起彎了兩輩子的脊樑,去理直氣壯地給人找麻煩,我……
我腿軟。
「出息點。」蕭祁的聲音響在腦海,「孤給你撐腰。」

-13-
我挺直脊背,拿着酒,扭着腰,將妖妃的氣勢拿足。
「姐姐一個人喝酒,悶壞了吧?」
宴席男女眷分開,但還是看得到彼此。
高貴妃的脣早要咬破了,一見我就:「賤人!」
「放肆!」
我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是蕭祁的心聲。
「人家又沒罵你,你氣個什麼……」
蕭祁沒了聲音。
我笑吟吟看高貴妃:「姐姐這麼大的火氣呀,那更要喝掉這杯酒降降火了。」
「一個小小婕妤,也配給本宮敬酒?」
高貴妃騰地站起來,啪一下就打掉我的酒杯。
呃……
怎麼辦……
蕭祁:「直接打。」
我:「啊?」
「打!」蕭祁,「她從前怎麼打的你,你現在怎麼打她。」
我的手抖了抖。
都來不及去想蕭祁怎麼知道高貴妃打過我,就想到當初她打我那幾耳光,臉可腫了好幾天呢……
我瞟一眼男眷那邊,高丞相已經在往這邊瞅了。
「蘇清清!給孤打!」
我牙一咬,眼一閉,啪——
誰都沒料到我居然敢打高銀霜,場面瞬時混亂起來。
蕭祁卻還在說:「蘇清清,是孤給你喫的飯不夠多嗎?」
我的確沒敢用全力……
「再打。」
我:……
「蘇清清!」
啪——
「還有兩耳光。」
我閉眼又扇兩個耳光,直扇得高銀霜懵在當場。
女眷這邊完全亂套。
高銀霜身邊的宮人和我身邊的宮人幾乎要打起來。
男眷那邊好幾個人急急趕來,其中高丞相大斥:
「狂妄孽障!貴妃娘ƭú⁰娘嬌軀貴體豈容爾等能冒犯!」
他久居廟堂,不說話都自帶官威,更何況這樣用了十分ŧū₎力氣大喝。
嚇得我往後退了兩步,剛剛打人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下意識又想裝鵪鶉。
「慌什麼。」蕭祁嫌棄的聲音。
我抬頭。
看他一貫從容不迫的樣子,信步而來,眼底流淌的又是那樣漂亮的流光溢彩。
「且看孤,如何給你撐腰。」

-14-
「陛下!」
到底是蕭祁離這邊比較近,他一到,我和高銀霜異口同聲。
但明顯高銀霜要喊得情真意切得多。
畢竟人家臉都要腫起來了。
而我這個平時喊人狗皇帝的假寵妃,喊得難免矯揉造作。
可偏偏……
「清清,你剛剛爲何那般用力地扇高貴妃耳光?」蕭祁皺着眉。
「陛下,陛下要爲臣妾……」
不等高銀霜話說完,蕭祁心疼地看我的手:「手扇疼了沒?要不請御醫看看。」
我:……
真有你的。
高銀霜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眼淚就那樣掛在嘴角。
「陛下!照位份蘇婕妤本不該出現在宮宴上,更何況她竟如此跋扈,以下犯上毆打貴妃娘娘,衆目睽睽,悠悠衆口,還請陛下務必責罰啊!」
據聞高丞相最疼愛這個女兒,此刻臉都白了。
「愛卿朝堂上的事管不夠,手還想伸到孤的後宮來不成?」
「臣未有此意,只是……」
「不過愛卿倒是提醒了孤,蘇婕妤身份低微,對貴妃有此舉的確不妥。」
高丞相和高銀霜的臉色都有些緩和。
「高貴妃慣來跋扈,孤素有耳聞,今日更大鬧宮宴,有失體統,但看在這些年她協理後宮有功,便貶爲三品婕妤。」
「至於蘇婕妤,孤觀其品性純善,率直天真,淑德於心,擢升爲惠妃。」
「惠妃要懲戒一個婕妤,總該妥當了吧?」
蕭祁就用那樣溫和又漫不經心的語氣下了兩道荒誕的聖旨。
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15-
我雖然弄不明白朝堂裏那些事,也大概明白蕭祁應該是在藉着高銀霜敲打高丞相。
不過想想高貴妃曾經的盛寵和今天雪白的臉,還是嘖嘖了兩聲。
「你倒是心善。」蕭祁在我面前越來越不僞裝自己了,冷笑:
「當年他執意把她送到後宮,就該想到今日的下場。」
嘖,真是一點隱私都沒有。
「清清放心,孤待清清是不一樣的。」
嘁,鬼才信。
我也懶得再在蕭祁面前僞裝自己的大腦。
反正他要弄死我,早有八百種方法弄死我了。
沐浴的時候我忍不住看自己的雙手。
我居然打了高銀霜四個耳光?
那年我初入宮,和她在宮道上偶遇,被她頭上的金釵晃了眼,行禮晚了點。
不知她那天爲什麼心情不好,逮着我一頓發泄。
不多不少,正好四個耳光。
這還是第一次,我把受過的委屈還了回去。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心頭有點酸,又有點脹。
兩輩子,我都沒有這樣放肆過。
不過蕭祁是怎麼知道高銀霜打過我呢?
今晚其實只打一兩個耳光,也能達到目的。
他爲什麼偏偏要我打四個耳光呢?
難道……
我猛地從浴桶裏坐起來。
想起一個被自己忽視很久的問題。
第一次懷疑他能聽見我的心聲,是因爲絲竹聲太大,我聽不到他的吐槽,只能無聊地數妃子。
那同樣的環境,他怎麼就能聽見我呢?
蕭祁習武!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其他感知也必定比常人更敏銳。
所以……
「陛下!我餓了,想喫酒釀圓子。」
看着蕭祁旁邊的內侍送來一碗酒釀圓子的時候,我一頭倒在了被子裏。
所以蕭祁去偏殿,不是因爲嫌我吵,而是不想被我聽到他的心聲。
所以這一個月,我心裏所有能聽的不能聽的吐槽,全被蕭祁聽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賜我一杯鴆酒吧!!!
臉都沒有了還要命幹什麼啊!!!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好像聽到了蕭祁完全不顧形象的大笑。

-16-
「陛下,我的簪子壞了。」
馬上有人捧了整套頭面過來。
「陛下,我總覺得你那邊的茶水更香。」
馬上有人將兩罐新茶送到瑤光殿。
「陛下,您說這天爲什麼要下雪呢?一年爲什麼有四季,一天爲什麼有十二個時辰呢?爲什麼春天開花秋天結果,不是夏天開花冬天結果呢,您說……」
這次來的是蕭祁的貼身內侍。
古怪地看了一眼內殿:
「娘娘,陛下說您太吵了。」
我心裏冷哼一聲:
「嫌吵你別來了啊,就在你的勤政殿,保管沒人吵你。」
沒一會兒,內侍又來了。
神情更加古怪:
「娘娘,陛下說您是他的愛妃,他哪兒都不去,就在瑤光殿。」
「那你過來,憑什麼就你聽得見我的我聽不見你的!」
感覺內侍已經要崩潰了:
「娘娘,陛下說他不來,以免自己……咳……把持不住。」
明知道他說的是把持不住弄死我,看內侍那個微妙的表情,我還是臉紅了。
反正不管我怎麼折騰,蕭祁還是每天雷打不動到瑤光殿。
我依舊足不出戶,不知道他對付高丞相的計劃走到哪一步了。
這天內侍捧來一套衣服。
「娘娘,陛下說要……繼續給您撐腰去。」
我看着那套衣服,眼睛都亮了。
這是要……帶我出宮?!

-17-
我再也不罵蕭祁狗皇帝了。
真的。
他居然帶着我回蘇家耀武揚威來了。
我那個向來窩裏橫的爹,全程磕磕巴巴就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原來小娘早被抬成了平妻,蕭祁還給了她一個誥命的的封號。
自我「得寵」以來,我爹的官一級沒升,單單給了小娘一個誥命。
這是什麼意思只要不傻都知道。
府裏再沒人敢欺負她了。
和小娘單獨見面的時候,我忍不住掉了兩滴眼淚。
小娘問我是不是後宮的日子不好過。
我搖頭。
雖然知道都是假的……
可兩輩子了,我從來沒有這樣被人偏愛過。
大概是蕭祁事先知會過,兩個嫡姐也在家中。
圍着我又是奉承又是巴結,就差把我供起來了。
「這腰撐得如何?」蕭祁在心裏問我。
我腹誹他:「……幼稚鬼。」
蕭祁也不反駁,只揚脣抬起下巴。
像只驕傲的孔雀。
被他笑死。
在孃家耀武揚威完畢,蕭祁帶我逛街。
可憐我穿過來十幾年,其他穿越女常乾的什麼聽曲兒逛青樓我一件沒幹過。
蕭祁帶我逛青樓是不可能了,聽聽曲兒還比較可行。
第一次聽,這邊的戲腔我壓根聽不懂。
臺上每唱一句,蕭祁就在心裏給我翻譯一句。
聽到後來也不知道聽了些什麼,只覺得一顆心像在小船上似的。
晃啊蕩啊。
前面說過人不能得瑟,一得瑟就容易出事。
一把大刀砍翻桌子的時候,我正託着腮試圖扶正心裏那艘小船。
蕭祁將我用力往後拉,我纔沒有直接趴地上。
「有刺客!」不知是誰大喝一聲。
我才反應過來這可是刀劍無眼的古代。
而我身邊的是被刺殺頻率最高的皇帝。
場面一瞬混亂。
蕭祁將我推到角落。
我這種骨子裏的慫貨,碰到這種事應該是第一時間裝鵪鶉的。
可我挺直了背脊,居然眼都沒敢眨。
眼看一把大刀朝蕭祁砍去。
「住手!!!」
我都不明白蕭祁爲什麼突然一聲暴喝。
背後的劇痛傳來的時候,才發現比意志更難控制的是意識。
而比意識更難控制的是身體。
我居然不要命地爲蕭祁擋了一刀。

-18-
我覺得我要死了。
血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淌。
蕭祁在發火,催馬車再快一些。
我想叫他彆着急。
穿越女嘛,爲男主擋刀,常規操作。
也不知道作者爲什麼要給我安排這麼個爛俗的橋段。
就沒點新梗嗎?
喉嚨咕嚕了一下卻沒發出聲音。
突然想到我也是有金手指的,在心裏喊蕭祁:
「陛下,陛下,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蕭祁死死抓着我的手,低下頭時,眼眶居然是紅的。
他也不在心裏跟我對話了,直接罵我:
「你怎麼那麼蠢!那些刺客都是孤安排的,何須你替孤擋刀?」
「哎,你早點跟我講嘛,你也知道我腦子不好使……」
「是孤的錯。」他居然跟我道歉,「對不起,清清,以後孤做什麼都不瞞着你。」
「欸?別說對不起啊,你沒錯啊。」
我的腦子輕飄飄的,想到什麼就一頓輸出:
「雖然我總是說你狗皇帝,但良心話,你是個很好的皇帝。」
「你勤政愛民,不耽女色,知人善用,這麼年輕就已經把帝王之術熟稔於心。」
「百姓有你這樣的皇帝是他們的福氣。」
「其實也是我的福氣啊。」
「蕭祁。」我連陛下都顧不上喊了,「我在你後宮這四年其實過得可好了。」
只是偶爾被刁難而已。
誰都不用巴結,誰都不用討好。
「蕭祁,外面在下雪嗎?好冷啊。」
蕭祁摸我的臉,手有些顫抖:
「清清,再等等,馬上回宮了。」
「不等了,我好睏。」
「蘇清清!你清醒點!」
我的腦子都轉不動了,識海里一片混沌。
就聽蕭祁不停在喊「蘇清清」。
「蘇清清,你不是要孤再應許你一件事嗎?」
「嗯?」我於一片混沌中強打起精神。
「你活下來,孤應許你。」
「真的?」
「君無戲言。」
「那等這些事情結束,你讓我出宮吧,我好像……」
我打住。
蕭祁也沉默。
遲遲沒有回覆。
我的意識又開始迷糊。
「好,孤應你。」
「你別睡。」

-19-
我當然沒死。
不過背後那麼大一道傷,我在牀上硬生生趴了半個月。
據說這半個月裏,高丞相一黨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連高銀霜,都出宮禮佛去了。
我的另一個攻略對象,太后,也在蕭祁遇刺的第二天回宮了。
回宮當天就把蕭祁拎過去訓了一頓。
蕭祁終於從瑤光殿搬走了。
不過他每天還是會過來一兩個時辰,導致外面對我「妖妃」的評價仍舊甚囂塵上。
傷好後我又養了半個月,這天忍不住問蕭祁:
「接下來要我做什麼?」
不是要掰太后嗎。
「你不需要做什麼。」
欸?那我豈不是可以出宮了?
蕭祁的臉突然沉下來。
我真是佩服他。
他可以在我這裏的一兩個時辰,不讓我聽到任何不該聽到的心聲。
真不愧是做皇帝的人。
不像我,早就放飛自我了。
「我知道,我繼續做妖妃就行了,是吧?」
蕭祁臉色這才緩和一些。
「那太后的晨昏定醒也繼續不去嗎?」
「不去。」
我困惑地看他。
總覺得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孤心情好的很。」他扯了下脣角。
好吧。
我低頭繡香囊。
我的繡活兒被小娘逼着練過,比毛筆字寫得好。
再抬頭時,蕭祁還在。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剛想問怎麼了,他甩袖走了。
我:……
彆扭鬼。

-20-
我果然只用做自己的妖妃就行了。
半個月後,傳來皇帝和太后不和的消息。
因爲蕭祁該立後了。
太后要立孃家的薛氏女爲後,而皇帝堅持立我這個妖妃爲後。
就我的出身和風評,那自然鬧得滿朝風雨。
又過了一個月,一切突然平息。
沒有人再提立後的事。
也沒有人大肆貶謫我如何妖惑皇帝。
前朝發生什麼事情我不太清楚。
但蕭祁應該快要用不上我了。
他有好久好久沒來過瑤光殿了。
雖然隔三岔五會有賞賜過來,但我其實很久沒有看到他的人了。
所以這晚夜半醒來,迷迷糊糊見他坐在我窗邊的矮榻上,還以爲自己是做夢。
他一身月白色的長袍。
燈都沒點。
只就着月光喝茶。
「蕭祁?」
忘了喊「陛下」,我坐起來才發現不是夢。
「太后那邊處理完了嗎?」
不等我話落音,他立馬就說:「沒有。」
「哦。」
一時兩相沉默。
「你不睡覺?」
蕭祁拿着茶杯的手頓了下。
放下茶杯,踱步到我牀邊。
呃……
「偏殿的牀鋪都是灰塵。」
他徑直躺下。
我只好往裏面挪。
他沒有別的心思,因爲躺下就背對着我。
我眨眨眼,也背對他。
強迫自己清空腦子快點睡覺,他突然問我:
「蘇清清,你爲什麼想出宮?」
我的心聲代我回答了:自由啊。
「孤也可以……」說到一半,他又說,「出宮之後你想做什麼?」
「還沒想好。不過我聽小娘說有些姑娘做繡娘也能養活自己。」
難得聽到蕭祁一句心聲,他說:難怪成日埋頭刺繡。
我沒說話。
他突然把身子轉過來:「蘇清清,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我的背脊僵住。
沒敢跟着轉過身。
「陛下呢?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他被我問住。
「反正不會是我這樣的。」
「誰說的?」
「你自己說的啊。」我學着他的語調,「庸脂俗粉!」
「孤那時……孤是那等以色取人的凡夫俗子嗎?」
「你還說過我腦子不好使,愛撒謊。」
蕭祁支起身子,掰我的肩膀:「那孤還說過你品性純善,率直天真……」
我扭頭和他對視: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蕭祁的話戛然而止。
那雙笑起來流光溢彩的眸子裏星辰隕落。
他坐起身。
沉默。
窗外有風,樹葉沙沙作響。
半晌,空氣冷下來。
他的聲音也冷下來:
「三日後,孤送你出宮。」
直到蕭祁離開了一刻鐘,我的肩膀纔鬆下來。
哎。
我果然是個愛撒謊的姑娘。
明明喜歡蕭祁。
喜歡得不得了。
喜歡到意識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離開。
他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他是整個後宮,是整個天下的。
可兩輩子纔有一次的偏愛啊。
我想把它封存起來。
只要我離開。
只要我沒有親眼看見。
他就永遠是那個偏愛我,專寵我,會爲我一個人撐腰的蕭祁。
多好。

-21-
第二日,蕭祁那邊又來了很多賞賜。
什麼首飾擺件字畫,各種各樣想得到的想不到的。
我覺得他存心氣我。
明知道這些東西我帶不走,帶走了也沒法變賣。
還分批次來。
每次來整整一屋子,宮人們才收拾起來又來一屋子。
我想出去摘些桂花,見太忙,乾脆沒喊人陪,自己出了瑤光殿。
反正闔宮都知道我是妖妃,沒誰會來觸我黴頭。
正是金秋,我走出瑤光殿沒多遠,就找到兩顆開得正好的桂花樹。
昨天蕭祁說我成日埋頭刺繡,以爲我是爲了出宮做準備。
其實不是。
我想給他繡個香囊。
可總也不滿意。
來來回回繡了好多個,纔有一個勉強過得去。
今天摘些桂花晾乾,應該來得及在出宮前把香囊做好。
我只要做一個香囊而已,需要的桂花不多。
可就這麼短的時間,不知誰突然捂住我的口鼻。
一陣異香入鼻,意識全無。
再次恢復意識是聽到一聲大喝:「你敢!」
「您敢公然在兒臣眼皮子底下擼人,孤又有什麼不敢的?!」
蕭祁?
「哀家說了,是那妖妃爲禍朝綱,老天爺都看不過眼,將她收了去,與哀家何干?」
太……太后?
「荒謬至極!」
「但凡陛下顧及母子情分,能讓哀家過得舒心些,她自ẗūₚ然就回去了。」
「顧勳!把坤儀宮給孤圍了!」
顧勳,羽林軍總領?
我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眼前卻是一片漆黑。
手腳被縛住,身上沒什麼力氣。
嗓子像是被燻過,發不出聲音。
不過沒關係,我們有金手指啊。
「蕭祁!別費勁了我就在這裏!」
我在心裏大喊。
蕭祁那邊卻沒什麼反應,倒是聽到太后啜泣的聲音:
「哀家雖不是你生身母親,但親手將你撫養長大,可曾讓你受過半點委屈?」
「薛家這些年扶你坐穩皇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收一個薛家女入宮又如何?」
蕭祁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冷肅:
「孤未取薛氏一人性命,只讓全族流放,已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太后想要一個罪臣之女入宮,究竟意在如何您自己心裏清楚。」
「那便容哀家無法將那妖妃完璧歸趙了!」
呃……
我不就在這裏嗎……
蕭祁,你沒聽見嗎?
太后低笑了聲,又說:
「聽聞陛下昨夜還爲她將勤政殿都砸了,今早又恨不得把自個兒私庫的底子都掀了,給人把各路珍藏全送了過去,這般反常行爲,且讓哀家好好審一審,她到底對陛下用了什麼妖術。」
「瘋言瘋語。」
我聽見蕭祁心裏的聲音。
隨之有腳步聲過來:「吭個聲蘇清Ŧû⁵清。」
「這裏這裏。」我在心裏喊。
等我被蕭祁抱出去的時候,就看到太后煞白着臉。
真看到妖怪似的,指着我的手都在發抖。
我回頭看了一眼。
她竟然把我藏在她的牀榻底下……
「太后被妖孽驚嚇,神魂難定,今日起,便去皇覺寺清修吧!」

-22-
蕭祁一路把我抱回了瑤光殿。
瑤光殿跟遭了賊似的,人仰馬翻。
之前賞賜來的東西都沒收拾完,宮人們一個個跪在地上。
蕭祁給我餵了藥,我纔開始恢復力氣,嗓子也可以喘氣了。
他一直什麼聲音都沒有。
嘴上不說話,心裏也一直靜默。
只沉着臉給我上藥。
手腳被綁得有點久,都淤青了。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在心裏默默道歉。
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
蕭祁突然甩掉手上的藥盒,起身往外走。
到門口時停下來,背對着我:
「還走嗎?」
又說:「走吧,早走早清淨。」
甩袖走了。
我眨眨眼,把藥盒撿回來。
真是個壞脾氣的暴君。
一切按照原計劃。
第二天,我做好了香囊,放在他老喜歡待的桌案上。
上面繡了一個「祁」字。
如果他偶爾想起我,會看到它的吧。
下午勤政殿的內侍又送東西過來。
居然是一疊銀票。
香蘭一邊給我收拾細軟一邊抹眼淚。
但她其實知道我的得寵都是假象。
第三天,下雨了。
北風呼呼的。
蕭祁穿一身玄色常服,身邊沒帶人。
我拒絕了把香蘭帶走的提議,所以也是一個人。
長長的宮道,只有風的聲音。
原來關閉了心門,哪怕你有通天的讀心術,也無法探知對方分毫。
蕭祁把我帶到西直門。
大概是他提前安排好了,並沒有守衛。
外頭停着一輛馬車,我的細軟早收拾進去。
臨最後了,總要說點什麼吧。
「謝謝你啊,蕭祁。」
都最後了,還是不假兮兮地喊「陛下」了。
我揚起笑臉看他,他卻撇過眼。
我在心裏又說了句「那我先走啦」,轉身往馬車上去。
這天變得太突然,上了馬車手還冷得有些顫抖。
車窗大開着。
抬眼看過去。
蕭祁站在巍峨的宮門口,也正看過來。
飄着細雨,他的眉眼仍舊明晰。
從前拍馬屁時有句話其實是真的。
他長得極爲俊俏。
此刻在煙雨朦朧的氤染下,更像是畫作裏走出的人。
他漆黑的眸子沉沉看着我,定了片刻,轉身。
我也收回眼神,關車窗。
窗一關,光線暗下來。
四周也沉寂。
我豎着耳朵試圖聽到一點聲音。
我想聽他的腳步聲。
聽到他離開,我就走。
可等了許久,沒有腳步聲,反倒是一道清寂的聲音響在腦海深處:
「蘇清清,孤走不動了。」

-23-
後來我一直記得這一天。
這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一天。
我一個人清凌凌地坐在光線暗沉的馬車裏。
聽到孤傲帝王向我敞開心門的聲音。
「孤知你來自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孤知你心中所求爲一生一世一雙人。
孤知孤身居寡位,當不拘私情,心懷天下。
孤的後宮只該是平衡朝局,綿延子嗣的工具。
但孤也是血肉之軀。
孤會有情,亦會有愛。」
「蘇清清,孤心悅於你。」
我的眼淚唰地掉下來。
「孤想立你爲後,不是做戲,而是發自肺腑。」
「蘇清清,可否……留下?」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銀針似的敲打車窗。
「孤會敬你,愛你,護你,孤爲你撐一輩子的腰。」
「君無戲言。」
我也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些什麼。
大概也和我的眼睛一樣,在不停下雨吧。
「姑娘,可以走了嗎?」前面車伕在問。
我重新推開車窗。
蕭祁還是剛剛那個姿勢。
背對着我,提步要走的樣子。
可其實一動沒動。
筆直的脊背在聲勢漸大的雨幕裏幾乎模糊。
「姑娘,雨越下越大了。」
我關上車窗,推開門。
下了車。
幾乎在我落地那一刻,蕭祁轉過身。
漆黑的眸底綻放奇異的光彩。
他穿過雨幕,大步而來。
將我擁入懷中。
我摟着他的脖子,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安撫地摸我的發,在我耳邊低喃:
「別擔心,蘇清清。」
「孤,願爲你做一次昏君。」
(正文完)
番外一

-1-
先來說說我和蕭祁的船吧。
我倆的船,不出意外,劃了好幾次才上岸。
真的……一言難盡。
我恨不得找個創可貼把我的腦子貼起來。
一開始真的想都不能想,把他趕出去了好幾次。
可人家真的說到做到,後宮那些妃子遣的遣,散的散,總不能讓人守活寡吧?
後來也就狠下心。
來就來吧!
第一晚就差點翻車。
首先是我的意識再次先於我的意志,腦子第一時間吐槽:「好醜……」
蕭祁的臉色當即就不太好看。
「你還看過漂亮的?」
我剛想說沒有,意識再次搶先:「當然。」
「不是!」爲了夫妻關係的和諧,我連忙解釋,
「我是看過那啥……就類似春宮圖那種東西。」
其實我的兩性知識都來自 Po。
蕭祁扯了下嘴角,捏我的下巴:
「那你說漂亮的是什麼樣的?」
大腦裏自動開始輸出 Po 的描述。
要死了。
我一腳踹開他:「你還來不來了?不來我要睡覺了!」
最後當然是來了。
還被蕭祁騙着把腦子裏的顏料都輸出了。
算了不說了。
耽誤作者過審。

-2-
至於蕭祁遣散後宮這件事,當然也遇到了重重阻力。
而且隔段時間就被人拉出來鞭屍。
這天我送湯到勤政殿,又聽到裏面在吵。
「陛下二十有一,膝下無子,這是關係江山社稷的大事啊!」
「愛卿這是嫌孤老?」
「……臣不敢!」
「不敢就退下。」
「可是……」
「哎,也不是孤不願。」蕭祁嘆口氣。
我:嗯?
「奈何孤有隱疾,只對着皇后才站得起來。」
我:……………………………………
「要不愛卿給孤出出主意?」
「或者愛卿直接換個皇帝罷了!」
我端着湯碗跑了。
恕我低估了蕭祁的底線。
真是什麼鬼話都敢說……

-3-
隔年春天,我終於有孕了。
朝野上下一片喜慶。
蕭祁帶着我去寺院祈福。
據說在外雲遊許久的高僧看我和蕭祁第一眼,就面露詫異。
離開的時候,贈給我們一對龍鳳髮簪。
神奇的是,戴上之後,我們居然聽不到彼此的心聲了。
我和蕭祁試了很多次,只要我戴着髮簪,他便聽不到我的心聲。
同樣,他戴上髮簪,我也聽不到他的心聲。
於是我勒令必須戴,公平起見,兩個人都戴。
尤其在那啥的時候。
我們的生活終於正常了。
至少可以選擇正常還是不正常。
這天在蕭祁懷裏醒來,見他散發披肩,簪子掉到地上了。
我夠着手去撿。
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聽到很久沒聽到的心聲:「清清,孤心悅你。」
接着一個吻覆下來。
番外二:渣渣皇帝的心情日誌

-1-
今日不知怎麼回事,聽到有個聲音在數孤的妃子。
還莫名其妙聽到一聲「狗皇帝」。
真是好大的狗膽!

-2-
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孤長得俊美,天下皆知。
你莫非有何疑問?

-3-
我懷疑那個聲音來自那個……
是姓蘇還是姓舒的,美人還是昭儀來着?

-4-
果然是她,蘇美人。
此事必然不簡單。
孤得試探一番。

-5-
她諂媚,豔俗,記得孤的喜好。
看起來與其他后妃並無不同。
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6-
她病了。
呵。
不是欲擒故縱,就是做賊心虛。

-7-
唔……真的挺軟的。

-8-
能守住祕密的,只有死人。
罷了。
用完再弄死,也不遲。

-9-
尋了個偏殿,確保她聽不見孤,孤又能聽見她。
且待孤確認,這讀心妖術她是否當真不知。
-10- .
蠢貨。
活了兩輩子都那麼窩囊。

-11-
高銀霜打她她都不知憤怒?
蘇府那一家又都是什麼狗東西?

-12-
吵死了。

-13-
勤政殿怎麼這麼冷清?
罷了,今日無事,去聽聽那個沒出息的,還幹過什麼沒出息的事兒。

-14-
四個耳光,全給孤打回來,一個都不能少!

-15-
終於發現孤能聽到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6-
帶她回蘇家出口惡氣。
順便,完成計劃的最後一環。

-17-
她的身上在淌血。
孤的心口在淌血。

-18-
她要出宮,爲何?
孤待她不好嗎?

-19-
她問太后那邊的進展。
就那麼迫不及待出宮去?
煩。

-20-
不想動太后了。
要不讓薛氏再蹦躂幾年?

-21-
孤不找他們,他們倒找上孤了。
想做孤的皇后?
黃泉路上去做吧。

-22-
原計劃用她刺激薛家露出把柄。
罷了。
若再出什麼意外……
她就老實在瑤光殿待着。

-23-
尋空去了趟蘇家。
去套套她那小娘的話。
她若喜歡的是那什麼白月光,孤把他弄死就是。

-24-
原來她想做正妻。
只願嫁到不納妾的人家。

-25-
除去她,孤有一百二十一名妃嬪。
孤非良配。

-26-
不去瑤光殿了。
一國之君不該耽於美色。

-27-
煩煩煩煩煩煩煩煩。

-28-
煩煩煩煩煩煩煩煩煩煩煩煩。

-29-
薛家解決完了。
忍不住去找她。
她說不會喜歡孤這樣的。

-30-
孤把勤政殿都砸了。

-31-
太后居然還不放棄。
荒謬。

-32-
送她走。
必須送她走。
被一個女子左右,非明君所爲。

-33-
她能走。
孤卻走不動了。

-34-
爲何不可以呢?
她想要的,爲何不可以給?

-35-
做一次昏君。
只此一次。

-36-
她留下來了。
她在孤懷裏。
孤真正擁有了天下。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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