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燃的小青梅從教學樓摔了下去。
他認定是我做的。
扯着我的頭髮,將我的頭摁在教學樓的天台邊。
「本來呢,我是有點兒喜歡你的,但你怎麼是這種貨色?」
後來,我的竹馬哥哥轉來我們學校。
在祁燃又一次將菸頭摁在我身上時,竹馬擋在了我的身前。
祁燃的笑瞬間變得陰沉。
「你喜歡上了別人?」
「活膩歪了?」
-1-
「祁燃,我沒有推她。」
男生把煙從脣邊拿下,輕嗤一聲。
慢條斯理地一步一步逼近我。
「那難道是汐汐自己跳下去的嗎?」
「我不知道。」我接連後退。
乞求他能相信我。
明明一週前,面前的男生還在籃球賽前,一遍又一遍強調讓我給他送水。
他似笑非笑地捏着我的後頸。
「明天賽後別讓我看不到你人。」
我拍開他的手,「你不可以自己帶嗎?」
而且給祁燃送水的女生那麼多。
「比賽贏了,我有話跟你說。」
他輕撥了下我的劉海。
但他要說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因爲比賽中場休息時,他就得到消息。
他的小青梅程汐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並且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指認,路過並好心幫她打 120 的我,是推她下樓的兇手。
我從沒見過祁燃那麼陰狠的眼神。
他死死盯着我。
最後卻還是先抱起程汐離開。
現在,是他的秋後算賬。
-2-
祁燃覷眼看着我,輕笑反問。
「你的意思,是汐汐在說謊?」
我不由得顫了一下,還試圖爭辯什麼。
就被祁燃扯住了頭髮。
四目相對,他斂起笑意,將我的頭摁在天台邊。
「本來呢,我是有點兒喜歡你的。」
「但你怎麼是這種貨色?」
祁燃又扯着我的衣領,把我拽起來。
輕拍了拍我的臉,語氣卻陰沉得不像話。
「我認識她那麼多年,我都沒有碰過她一下。」
「你是什麼東西,敢把她推下去?嗯?」
有些事已經很明瞭了。
祁燃對我那一星半點的喜歡,根本比不上他和程汐的感情。
換句話說,他真正喜歡的人。
是程汐。
「祁燃……」
在絕對勢力的壓迫下,我逼着自己服軟。
忍着頭皮的痛,條理清晰地跟他解釋。
「我沒有理由去推她的,我都沒見過她幾面。」
「你不相信我,也起碼該有個正常的邏輯思維。」
但祁燃似乎因程汐,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解釋了。
他漆黑的眼眸泛着陰冷的笑意。
兩秒後,詭謐的空氣中傳出我的呼痛聲。
祁燃指尖的菸頭,摁在了我的肩上。
反覆碾壓。
校服瞬間被燙出個洞。
他手抄在校服褲裏,居高臨下。
「段思渺,這纔到哪兒?」
「你得承受她受過的千萬倍的痛苦,纔像話,乖乖。」
-3-
有些人生來就是弱者。
課本告訴我公平公正,但現實告訴我,公理是在有話語權的人手裏的。
從老師到主任,我跟他們一一陳述祁燃的霸凌。
但他們只是顧左右而言其他。
只因爲祁燃的父親給學校捐了兩棟樓。
第二天午休,班內沒老師。
祁燃帶人一腳踹開了班門。
「出來。」
一瞬間所有人視線都投向我。
「別讓我請你。」他笑着。
我後背升騰起一股寒意,卻不得不屈服。
一刻鐘後,我被人推進了噴泉池。
周圍傳來不懷好意的低呼聲。
「誒,叫聲哥哥,我拉你起來怎麼樣?」
一個陌生男生踩在池邊的臺子上。
目光在我身上流連。
「不用。」
我抿了抿脣,試圖站起來。
祁燃在旁邊,挑眉看着這一幕。
那個男生的視線,忽然定格在我肩上的校服窟窿。
是昨晚祁燃拿菸頭燙出來的。
猝然,他驀地伸手勾向那個窟窿。
衣服被撕下一截。
我的肩頭也暴露在空氣中。
「你他媽找死?」
我正抬手想擋,就被一件外套兜頭遮住。
外面是祁燃寒意十足的聲音。
「祁哥,我就開個玩笑……」
「滾。」
衣服的縫隙間,我看到祁燃揪住男生的領子。
又把他扔到了地上。
原地只剩下祁燃時,他才扯下我頭上的外套。
「我生氣了,渺渺。」
他聲音很輕,還透着些許溫柔。
但下一秒,他就把我的頭摁進了水裏。
「你得補償我。」他說。
-4-
那天,是我時隔三年,再見陳烆。
初秋的本市,天氣比以往沉悶。
雨要下不下,黏濁的空氣壓抑得讓我有些意識缺氧。
即將放學。
我麻木地盯着黑板。
我知道,我即將迎來新一輪的折磨。
隨着一聲悶雷的降臨,我被祁燃拖着走出教學樓。
「渺渺,我給你帶了餅乾。」
他將我甩在地上,拿出一袋餅乾。
「今天,你喫了,我們就不捱打了,好不好?」
他蹲在我面前,輕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牴觸他的觸碰,卻不敢躲一下。
祁燃將一袋子餅乾倒在地上。
以腳碾碎。
他笑得漫不經心。
「我說話算話,你喫了,我們今天就算了。」
我垂眸看着混着泥土的餅乾屑。
很平靜很平靜。
跳過了歇斯底里那一步。
「你弄死我吧,祁燃。」
他搖頭輕笑,「那不就犯法了?」
「你不高興嗎,渺渺。」
「我餵你喫東西,也不能哄你開心?」
「你弄死我吧,祁燃。」
我只是麻木地重複這這句話。
無論他說什麼。
後來,祁燃也不笑了。
這是他生氣的前兆。
哦,這次他會怎麼整我呢?
我這麼想着,就看他抬起了手。
放在我的脖子上。
我閉上眼。
弄死我算了,混賬。
但意料之中的窒息感並沒有到來。
「段思渺,你他媽這三年混得不行啊。」
我聽着這吊兒郎當的聲音。
瞬間睜開眼。
陳烆站在我面前,扯住了祁燃的手。
他身高和祁燃齊平。
兩人對峙着。
陳烆目光灼灼,毫不畏懼。
「朋友,你沒少欺負段思渺啊?」
祁燃勾起個笑,「所以呢?」
「所以,老子會找你一筆一筆地算賬。」
陳烆沒再跟他廢話,直接摁着祁燃的肩膀,把他摜在牆上。
響亮的碰撞聲讓祁燃的跟班沒人敢上前。
他說,「聽着朋友,最好別讓我看到你一個人落單的時候。」
沒有否則,沒有後續的威脅。
任由衆人猜測。
又是一聲悶雷。
瓢潑大雨落下,砸在地上碎開。
將這場鬧劇推至頂峯。
我的情緒隨之決堤。
「陳烆!」
在湍流瀑布前,我抓到一根救命樹幹。
眼淚混合着雨水,我哭喊着發泄。
Ŧű̂₅陳烆放開了祁燃,朝我走來。
「你是她什麼人?」
祁燃意味不明的眼神在我和陳烆間來回巡視。
陳烆沒理他,沉默把我抱起。
「段思渺,我回來了。」
-5-
陳烆轉校到我們學校。
又找了關係和我一個班。
他告訴我,分開的三年,他又拿了好多散打金牌和冠軍。
他讓我不用怕祁燃了。
……
「下面仰臥起坐,兩兩一組!」
體育課上的仰臥起坐測試。
因爲祁燃對我的孤立,幾乎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
唯獨陳烆。
「別看了,段思渺。」
頭頂上落下一隻手,轉動我的腦袋面向他。
「沒人敢跟你一組,沒看出來嗎?」
「好吧,那我跟你一組。」
我跟着他走向墊子。
陳烆輕嗤一聲,「您還挺勉強。」
我默然沒解釋。
我只是怕我壓不住他的腳踝。
事實也如此。
「誒。」
我正使勁壓着陳烆的腳踝,男生就從墊子上坐起來。
距離一下拉進,我眨了眨眼。
「啊?」
「就你這爪子,你覺得你摁得住?」
我誠實地搖搖頭。
「跪上來。」陳烆挑了下眉。
我聽話照做,跪在男生鞋面上。
果然這樣省力不少。
我專心致志地數着仰臥起坐的個數。
沒注意到男生每次起身的距離越來越近。
有次差點撞到我鼻尖。
「陳烆,你差點撞到我了。」我提醒他。
他視線從我鼻尖下方不動聲色收了回來。
「抱歉。」
等到我準備時,陳烆一隻手就控住我的腳踝。
動作輕鬆。
雖然知道他應該不會,但我還是提醒了一句。
「你不能壓我。」
他頓了一下,才應。
「我不壓。」聲音莫名有些低啞。
60 秒途中,我似乎看到了祁燃的背影。
-6-
週五那天,陳烆忽然請假。
一整天沒來。
班裏的人竊竊私語,莫名把目光投向我。
再投向我身邊空着的陳烆的位置。
直到傍晚放學,我得到了答案。
「渺渺,昨天體育課,是不是很開心?」
祁燃一個人堵在了我面前,笑得溫和。
我手心開始出汗,下意識就往反方向跑。
卻在下一秒被祁燃攥住手腕。
他從身後把我桎梏在懷裏,氣息靠在我耳邊。
「渺渺,渺渺……」
「祁燃,你放開我!」
他又把我抱得緊了點。
祁燃親了下我的耳朵。
我渾身戰慄不止。
「渺渺,繼續喜歡我吧,好不好?」
「你以爲陳烆是什麼好東西?他這次回來找你,是爲了上你啊。」
祁燃悠悠補充:「他親口說的,我有證據。」
見我依舊掙扎,祁燃停了一瞬,隨即摁着我的肩,把我轉過來面對他。
「你不信?」
我終於推開他的手,但依舊被他堵住離開的路。
「我認識陳烆七年。」
祁燃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推拒的手,輕笑一聲。
「所以呢?」
「渺渺,你憑什麼就確定他現在沒變?憑什麼就認定他是個好人?」
在惹人浮躁的熱浪中,我卻一反如常地平靜下來。
我忽然,忽然就不想這麼屈從下去了。
「祁燃。」
他掀眼看過來。
「你的意思是,我該相信一個差點弄死我的人,而不是保護我的人嗎?」
無論陳烆是不是,我都不想聽祁燃的一面之詞。
面前的男生神色毫無波瀾。
我猜不透他,驀地有些涼意竄進手心。
「你在怪我?」
他脣邊帶着涼意的笑。
下一秒,我就被他捏住了後頸。
祁燃將我摁向他,手再下滑,捏了捏我的耳垂。
「汐汐因爲你摔斷了一條腿,我難道不該幫她討回來?」
說着,他的視線逐漸移到我左腿處。
「我想過的,渺渺。」
他眼神晦暗到有些露骨。
「把你腿打斷,好處更多。」
「你上不了學,不用再暴露在公衆視野下,也需要人照顧。我就剛好成爲你最需要的人。」
祁燃聲音很輕,但言語間的認真讓我不寒而慄。
「你恨我又怎麼樣呢?但一個殘廢,是徹底離不開我的。」
我周身充斥着冷意,不自覺後退一步。
「祁燃……」
男生見狀,溫柔地笑了。
「但我捨不得。」
正因爲我瞭解祁燃,才知道他這一番輕飄飄的話不是在刻意嚇唬我。
他是真的有考慮過。
祁燃蹲在我面前,指腹撫上我的小腿。
我渾身僵住,害怕到忘了反應。
「所以渺渺,別再逼我了。」
「離陳烆遠一點,你和汐汐的事就一筆勾銷。」
祁燃跳脫出正常人的範疇,是堪比變態的存在。
大概是第一次面對這種人,我的恐懼無處遁形。
也正因如此,祁燃抓住了我的弱點。
後來的他,對待我的手段,更爲惡劣。
-7-
「來,讓爺爺聽聽,你要把誰的腿打斷?」
陳烆的趕到,讓我懸起的心猛然墜回原處。
「怎麼打斷?」
祁燃停下動作,正想回頭。
「就像這樣?」
陳烆手上拖着的破爛椅子就砸在了祁燃的腿上。
男生瞬間單膝跪在地上,痛得ṭŭₛ悶哼一聲。
「朋友。」
祁燃回頭覷眼看他,語氣森森。
「是不是有點兒太狂了?」
「是嗎。」
陳烆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單手再次撈起椅子。
「那我再狂點兒?」
說着就要往祁燃另一條腿上砸過去。
「陳烆。」
我深吸一口氣,終於緩過神。
「你最好別告訴我,你現在要爲這個摸你腿的變態求情。」
陳烆投向我的眼神,漠然卻隱隱帶着戾氣。
我走到陳烆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子。
示意他低頭。
我墊腳湊到他耳邊,氣音開口。
「這裏是監控區,你再打下去會喫虧的。」
「我們先走吧好不好?等待會出了校門,我們把他頭矇住,再打他一頓。」
陳烆沒說話,只是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挑釁他的祁燃。
我眼睜睜地看着他舉起椅子。
朝着祁燃。
心瞬間提了起來。
下一秒,椅子猛地砸向了祁燃旁邊的空地。
僅半米距離。
隨着一聲巨響,我也鬆了口氣。
顯然,陳烆不是個沒頭腦聽不進去話的莽夫。
「慫貨。」
祁燃慢條斯理站起身,撣了撣灰。
陳烆輕嗤一聲,連眼皮都懶得掀。
一副「現在不跟你計較,等你出去,你就完了」的態度。
剛好陳烆擋着我,我趁沒人注意,踢了祁燃一下。
然後就拉着陳烆跑了。
「那孫子是不是造我謠了?」
跑出一段距離後,陳烆忽然開口。
……他真的好敏銳。
「嗯,但我沒信。」
我回頭看着他的眼睛。
陳烆挑出個笑,懶散地抱臂靠在身後的牆上。
「原因?」
因爲你在第一次見到我被欺負時,便沒有問緣由就站在我這邊。
因爲你在所有人不敢得罪祁燃的時候,出頭保護我。
因爲你永遠無條件,站在我身前,扛下一切風雨。
大概是對着認識七年的陳烆,說不出這麼煽情的話。
所以,我胡謅了一句。
「因爲我覺得你不喜歡我這ŧũ̂₂個類型。」
本來就是。
如果喜歡,早喜歡了。
至於拖七年,才發現喜歡上我嗎?
我對自己的思考持有十分自信。
陳烆看着我沒說話。
直到我察覺氣氛有些尷尬的時候,他才緩緩朝我走過來。
陳烆冷笑一聲,一眼不眨地看着我。
「原來普信女是你這樣的。」
我眨了眨眼。
兩秒後,才反應過來他在罵我。
但鑑於面前的男生三番五次替我趕走了祁燃,我只能啞火。
一番折騰,祁燃早就離開學校了。
陳烆眯眼審視着我,要笑不笑的。
「你本來就沒打算找那孫子算賬,是吧?」
我摸了摸鼻尖,「好晚了,我們回家吧。」
陳烆周身,溫度驟降。
我和祁燃遲早有個了斷。
但我不該再把陳烆扯進來。
他已經幫了我夠多了。
-8-
程汐出院了。
那天剛好又是我們班和祁燃班同一節體育課。
自由解散後,我一轉身,就看到最不想看到的兩個人。
程汐坐在輪椅上,抱着面前男生的腰。
祁燃任由她抱,看不清神情。
「那就是你說的那個,你好心幫她報警,她還反咬你的白眼狼是吧?」
陳烆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手裏隨意地運着籃球。
在得到我的確定答案後,陳烆手裏的球忽然變了個方向。
直直地砸在程汐身邊,嚇了她一跳。
陳烆抄袋走過去,撿回球。
居高臨下地看着程汐。
吊兒郎當地笑着,「抱歉啊,我是故意的。」
一句話讓現場的氣氛瞬間僵下來。
祁燃越過陳烆看到我,第一件事居然是扯開程汐抱着他的手。
「怎麼樣?」陳烆挑釁意味十足。
「這兒沒監控,你要不要再胡說八道一次?」
「就說我給你砸傷了?」
程汐心虛的很明顯。
慌張都寫在臉上。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祁燃神情難得出現一絲錯愕。
「你什麼意思?」他冷聲質問陳烆。
我這輩子也拿不出證據證明我沒推程汐。
但作爲受害者,我憑什麼陷入自證的怪圈。
我走過去,目光落在程汐的腿上。
「程汐,你說是我把你推下樓梯的。」
「如果你撒謊,你就不得好死,行嗎?」
就算是發誓,也該是讓程汐發。
程汐從見到我,就慌亂得不像話。
她避開我的眼睛,顫着手去拉祁燃。
「阿燃,我不太舒服,你推我去別的地方轉轉吧。」
祁燃只是靜靜地盯着她的反應。
他的沉默,是因爲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小青梅真的騙了他。
我看了幾秒祁燃,確認了什麼後,拉着陳烆離開了。
「謝謝你……」
我的話被男生打斷。
「段思渺。」
我抬頭看陳烆。
希望他能提出些要求,我能爲他做點什麼。
男生神情比以往正經。
「我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
他平淡的語氣,卻說最直白的話。
「你是不是還沒意識到我喜歡你?」
我怔在原地,眼睛立刻瞪大。
「我爲你出頭,不是見義勇爲,是因爲我喜歡你。」
我張了張嘴,卻組織不出一句話。
大腦空白得只能接受信息。
陳烆冷嗤一聲,「所以,別再看我的時候,眼裏閃着友誼的光輝了,懂嗎?」
「我壓根就沒想只當你朋友。」
我頂着宕機的大腦,乾巴了半天,才慢吞吞「啊?」了一聲。
陳烆神色看不出一絲尷尬,他一個告白的,比我這個被告白的還坦然。
「沒聽懂?」
他輕挑了下眉,張嘴又要說什麼。
我直覺是讓我更爲招架不住的話,連忙打斷他。
「聽懂了!」
陳烆笑了一下,沒再繼續。
我眨了眨眼,沒應對過這種情況。
就只好想到什麼說什麼。
「陳烆,但是我好像還不是很喜歡你。」
男生神情一下冷了下來,一臉不耐煩。
「閉嘴。」
「我用得着你說?」
我遲鈍地「噢」了一聲,沒再說話。
心裏卻在想:陳烆喜歡我,但很多方面對我和對朋友沒什麼兩樣。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後知後覺。
這只是陳烆剋制的一面。
和他在一起後,才發現他「餓死鬼」的另一面。
-9-
祁燃大概是終於相信我不是推程汐的兇手。
他來道歉的那天,臉色有些蒼白。
午休時間,陳烆在體育館打球。
獨自一人的我,再次被祁燃找上。
「渺渺……」
他聲音很輕,抬起手似乎想來拉我,卻又放下。
「你是來道歉,想讓我原諒你是嗎?」
他抿緊了脣,沉默地看着我。
「有煙嗎?」我忽然問。
祁燃頓了一下,還是拿了煙和打火機出來。
我抽出一根,遞到祁燃脣邊。
他一瞬不眨地注視着我,還是低頭咬上。
不問原因。
我抬手打亮火機。
煙霧霎時擴散瀰漫。
見菸頭點燃,我把煙從他口中拿了下來。
然後摁在祁燃肩膀上。
和我肩膀處還未癒合的疤痕,位置幾乎一樣。
祁燃緊皺着眉,額頭瞬間布上細汗。
但絲毫沒躲。
「沒消氣的話,你可以再燙幾個。」
我荒唐一笑,沒接話。
祁燃眸色又黯淡下來。
他大概也知道,僅幾個燙傷疤痕,遠遠比不上當時他對我的折磨。
「祁燃。」
自從上次看出祁燃對程汐產生懷疑後,我就預料到了今天。
無論對話,還是行爲。
我都在心裏演練過無數邊。
「那天你說,籃球賽後要對我說的話是什麼?」
我早有答案,但還是要他親口說出來。
祁燃看着我,眼裏是我沒見過的認真,和小心翼翼。
「渺渺,我喜歡你。」
我後退一步,看着男生襯衣上斑駁的光影。
「把你對我做過的事,一一重現在自己身上後,再來說喜歡我吧。」
「好,如果你希望的話。」他沒有一絲猶豫。
這是個生機盎然的季節,但我卻因爲一句污衊,過得死氣沉沉。
始作俑者,不該被輕易放過。
那時的我,爲了一時的快感,全然忘了祁燃的本性。
他是個極端的功利主義。
-10-
祁燃離開後,我正打算往反方向走。
一回頭,陳烆就抱臂看着我,冷冷地笑着。
「這變態還挺喜歡您。」
「挺好。」
他陰陽怪氣地丟下這兩字評價,就轉身離開。
我意識到他生氣了,小跑追上去解釋。
「但是我不喜歡他了。」
陳烆停下腳步,我差點剎不住車撞他後背上。
「你要是喜歡他,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建議您去看看心理。」
我連忙應和,「嗯嗯,我心理正常,不喜歡他!」
陳烆似乎語氣和緩了一些。
「那你喜歡我?」
我愣住,低下頭沒回答。
這段時間,我重新正視陳烆。
對他感情的複雜程度,難以言喻。
陳烆斂下眸,淡笑一聲。
「當我沒問。」
……
理清我對陳烆的感情的契機,是藝術節。
文藝委員報了獨唱。
在聽說陳烆會鋼琴後,便一直邀請他給她伴奏。
「陳烆同學,求你了,幫我伴奏吧好不好?」
「作爲報答,我請你喫飯?!或者你是不是對當地還不熟悉呀?我可以陪你一起出去轉轉!」
高挑明豔的文藝委員站在陳烆座位旁邊,一直軟磨硬泡。
我埋頭做題,注意力卻全在旁邊兩個人身上。
坐在身邊的男生指尖點着桌子,沒出聲。
「小陳同學,小陳同學,求你啦!」
良久,我聽見男生清冽的聲音。
「我考慮考慮,放學給你答覆。」
我微闔了下眼,在那道思考了很久的判斷題後面寫了個 A。
……
下午放學,陳烆起身去找了文藝委員。
離得太遠,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但女孩在聽完他的話後,彎脣笑了。
窗外的風還隱隱帶着熱意。
我杵了杵筆尖,莫名有些煩躁。
……
晚自習上課前,陳烆的朋友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段思渺,陳烆打球受傷了,人正在醫務室呢,你能把外套給他送過去嗎?我這有事兒,走不開。」
我立刻站起來,點頭應下。
拿着陳烆的外套往醫務室去,一路小跑。
眼裏是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
「陳烆。」
我推開醫務室的門,看到男生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手腕包紮着幾圈兒紗布。
「你受傷了嗎?」
陳烆掀起眼,鼻音嗯了一聲。
「手崴了。」
我把外套遞給他,安靜地坐在他旁邊。
「段思渺。」
「嗯?」我偏頭。
他語氣很淡。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想起困擾了我一下午的問題。
反覆糾結後,還是輕聲開口。
「你要參加藝術節嗎?」
陳烆定定地看着我。
「你想說什麼?」
我抿了抿脣,實話實說。
「就是,我覺得我不太想你去給她伴奏。」
「我這樣說,是不是有點自私?」
陳烆擺出他很正的三觀跟我講道理。
「分情況。」
「如果你以朋友的身份,確實沒資格阻止我去給誰伴奏。」
他悠悠地補充:「但女朋友可以。」
-11-
我剛想開口說什麼,就被陳烆打斷。
「段思渺,有點兒儀式感。」
他不知不覺中,和我的距離不斷拉進。
「我喜歡你。」
「該你了。」他刻意將聲音放低,似誘似哄。
四目相對,我被男生灼熱的氣息燙得有些昏頭轉向。
只好憑本能,小聲回答。
「我覺得我也喜歡你,陳烆。」
半晌,安靜的空氣中傳出一聲輕笑。
陳烆笑得有些輕佻。
「靠過來點兒,段思渺。」
我又挨他近了些。
「我沒答應她伴奏,給她推薦了我另外一個朋友。」
我覺得距離近得有些過分了。
我說話幅度大點,都能親上了。
「爲什——」
我張嘴一瞬間,就被堵住了氣息。
陳烆彷彿預料到了我要躲,壓住我後腦勺。
「別躲,段思渺,給我親會兒。」
話音剛落,就追着繼續吻上來。
我無處安放的雙手,只好搭在他肩上。
陳烆大概也是因爲第一次接吻,不太熟練。
親一會兒就退出來,頭抵在我肩上換氣。
然後再俯身朝我親下來。
這次,我及時攔住了他,嚴肅地控訴他。
「陳烆,你能不能別咬我?」
男生扯開我的手,「成。」
說完再次吻住。
斷斷續續的吻,陳烆吻技有着明顯提升。
起碼我被親得暈乎乎的時候,被他抱坐在腿上,我也沒發現。
偌大的醫務室,只有我們這一隅氣氛愈加灼熱。
而這一幕,被剛巧撞上的祁燃盡收眼底。
-12-
祁燃是最近學校裏討論的焦點。
從他最近的所作所爲來看。
有人評價:祁燃被奪舍了。
近來的祁燃,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他的校服上被菸頭燙出好幾個洞。
胳膊和脖子上時不時冒出微癒合的傷口。
某次,還全身溼透地回了教室。
據說因此發了高燒,不得不請假回家。
他似乎真的在把曾經對我做過的事,在他自己身上重演一遍。
但說實話,我早已經把他遺忘到腦後了。
因爲陳烆真的很煩。
「我要回家了,陳烆!!」
我推拒着面前男生的肩膀,有些氣惱。
「再親會兒。」
他甚至懶得敷衍我,又要親下來。
「唔——」
我啪地一下,把他臉拍開。
「都親半個小時了!你有完沒完?!」
陳烆笑了一下,環住我的腰,又去咬我耳垂。
「段思渺,明天週末了,兩天見不到你人,多給我親會兒怎麼了?」
……他好有道理!
我嘆了口氣,主動摟上他脖頸,墊腳去吻他。
在一陣曖昧的水漬聲中,陳烆主動放開了我。
距離離得太近。
該察覺到的,也察覺到了。
「你……」
我楞楞開口。
陳烆罕見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後退一步。
「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好奇。
這樣走到大街上,不會被人察覺嗎?
很……明顯啊。
我還沉浸在陳烆如何泰然自若地面對路人。
一道久違的聲音扯回我的思緒。
「渺渺。」
ṱų²
我下意識神經緊繃住。
「你來幹什麼?」
祁燃從暗處走來。
站得不遠不近,身上的煙味卻濃得嗆人。
似乎是站了很久。
「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
「但,你怎麼跟別人在一起了呢?」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狼狽。
露出的皮膚,都有明顯的傷痕。
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也不濟。
「我跟誰在一起,跟你有關係嗎?」
Ťų⁵
祁燃抬眼,「當然。」
他一字一句地給我下了定義。
「你背叛了我。」
是近期安適的日子,讓我有些得意忘形。
忘了祁燃到底是個什麼人。
忘了他撫着我的腿,認真地說要打斷它的樣子。
「祁燃……」我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
男生從路燈下走來。
影子逐漸拉長,直至湮沒我周身的最後一點光。
他甚至沒給我呼救的時間。
-13-
父母出差頻繁,家裏大多時候只有我一個人。
以至於我被祁燃拖走,根本沒人第一時間發現我消失了。
偌大的獨棟別墅。
只有我和祁燃兩個人。
「渺渺,餓不餓?」
祁燃目光溫和,似乎把我綁在這裏的人不是他。
我蜷在沙發一角。
「你到底要幹什麼?」
祁燃丟開手機,斜靠在牆上。
他想了兩秒纔回答。
「得過且過吧。」
「在警察找來之前,我很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刻。」
他語調悠閒到我不禁恍惚。
祁燃,是清醒的瘋子。
他又回到最初的話題。
「渺渺,想喫什麼?」
我盯着他,不接話。
他坦然回視,接着自己做了決定。
「你不是愛喫蛋糕?我親自做好不好?」
我被細軟的絲巾捆住手腳,以特殊的結釦。
雖然不至於弄傷自己,但也杜絕了我逃跑的可能。
我透過玻璃門,看到祁燃正按照 pad 上的指示,一步一步學着做蛋糕。
他是真的很用心地討我開心。
「祁燃。」
我盯着他的背影。
「你這樣沒有意義,我真的不喜歡你了。」
「你做過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
「換做哪個正常人,也沒辦法原諒,傷害是不可逆的。」
男生沒有回頭。
他只是停頓了一下,繼續跟着 pad 的指導。
果然,瘋子是不可能因爲兩句話就改變的。
我放棄了掙扎。
從祁燃的言語間,我也有所瞭然。
起碼,他不會真正傷害我。
但在警察找到前,我還不得不忍受他的變態行爲。
「渺渺,蛋糕好喫嗎?」
「這是我第一次做。」
祁燃從身後攏住我,切蛋糕的刀放在我腿上。
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餵我。
冰涼的刀片貼着我的腿,我甚至不敢顫抖。
「我問,好喫嗎?」
他第二遍的發問依舊帶着笑意,卻隱隱不耐煩。
祁燃指尖撥弄了一下我腿上的刀,讓它轉了個方向。
正對着我。
警告意味十足。
「嗯……」
我味同嚼蠟,含糊應了一聲。
但祁燃因此愉悅了不少。
拿走了我腿上的刀,把我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靠近我的耳邊,低聲呢喃了一句外文。
祁燃說這是意大利語。
是《美麗人生》裏的臺詞。
我皺眉回想這部黑色幽默的電影,卻根本想不起現在的場景,能跟裏面哪句話聯繫起來。
我沒心情糾結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因爲已經近乎凌晨。
該考慮睡在哪裏了。
祁燃抱着我走到牀邊,把我扔上去。
他垂眸盯着我,解着外套的扣子。
「祁燃,我說真的,你最好別逼我。」
我後退躲在牀角。
祁燃挑眉輕笑。
「輕鬆點兒渺渺,我倒也不至於那麼畜生。」
同一張牀上。
他只是躺在我旁邊,手搭在我腰上。
我板着身子,一動不動。
旁邊的祁燃驀然睜眼。
「渺渺,你是要我哄你睡嗎?」
他搭在我腰上的手有上移的趨勢。
我登時閉上眼,強迫自己忽略掉旁邊的氣息,逼着自己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警惕中醒來。
腳腕手腕被捆着一晚上,血液有些不流通。
這是我唯一自救的機會。
「祁燃。」
這是近幾個月來,我第一次用這麼溫和的聲音跟他說話。
我抬頭看着他,隱隱透着哭腔。
「你綁得我手腳都疼了。」
「給我鬆鬆吧,好不好?」
祁燃怔住,看了我幾秒沒說話。
似乎在判斷真僞。
「渺渺……」
對視良久,他似是妥協,俯身給我解開絲巾。
我稍稍活動了下手腳。
餘光注視着祁燃。
他緊緊盯着我。
片刻後,見我沒有要跑的意圖,便放下了警惕。
我就是這時,猝不及防逃跑的。
祁燃個子高,腿長。
我只有拼命往前跑,纔有一線生機。
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終於碰到大門,一拉。
我撞進了人的懷裏。
下一秒,我就被捫進了懷裏。
「段思渺。」
陳烆身上熟悉的氣息,讓我瞬間卸了力。
男生沉着臉把我翻過來轉過去地檢查。
「他打你了?」
我搖搖頭,「我沒事。」
祁燃靜靜地站在我們身後,神情沒有一絲波瀾。
「渺渺。」他再度開口。
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場暴風雨後的告別。
不遠處已經隱隱傳來警笛聲。
陳烆一言不發地把我推出門去,反手關上了門。
在警車停在別墅門口那一刻。
門被打開。
陳烆表ṱū́₈情淡淡。
我越過他去看祁燃。
男生坐在沙發上,顴骨處帶着明顯的傷痕。
他平靜地坐在那裏,沒有再抬頭一次。
-14-
16 歲以上就要承擔刑事責任了。
祁燃的結局,我沒再過問。
主要原因是陳烆陰陽怪氣得不行。
「你不就想問那孫子怎麼判了嗎,有話就說。」
他垂眸掃了一眼我的欲言又止,冷嗤一聲。
我憋了半天,才問。
「我其實想問,爲什麼那天祁燃臉上有傷,你沒有。是因爲他一點也打不過你嗎?」
陳烆挑了挑眉,模棱兩可。
「我也沒給他動手的機會。」
我瞭然,並對男朋友表示欽佩。
但作爲男朋友的陳烆反過來嫌棄我。
他認爲,我之所以能被祁燃帶走。
除了祁燃是個死變態這個原因外,也因爲我不夠強大。
由此,陳烆提出教我散打。
「……不要。」我漠着臉拒絕他。
「爲什麼?」
直男不解。
我懶得理他,扭頭就走。
陳烆雖然不能理解,但格外尊重我。
談戀愛這幾年來,我不喜歡的事,很少勉強。
當然,也有例外。
比如大學開始,生理期的時候,我就會異常排斥陳烆。
而且,只排斥他。
「離我遠一點,謝謝。」
「我求你了,我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陳烆氣笑了,「我什麼都沒幹也不行?」
「對,就很煩你,看到你就煩的程度。」
陳烆抵了抵牙根,冷哂一聲,朝我走過來。
兩隻手撈着衣襬,就把套頭衛衣脫了下來。
「你幹嘛啊!」我格外脾氣大。
陳烆走到牀邊,圈住我的腳踝,往他面前一拽。
男生壓了上來。
「慣的你。」
話音剛落,他就力道很重地吻了下來。
但礙於生理期,陳烆什麼也做不了。
親着親着,他就停了下來。
微抬起身看着我。
「段思渺。」
「這是我們認識的第十一年。」
我輕嗯了一聲。
腦海裏回憶了一遍陳烆這十年來的變化。
然後,我聽到 22 歲的陳烆說。
「段思渺,結婚吧。」
我想起他第一次告白的樣子,用他曾經的話回他。
「陳烆,有點儀式感。」
很久以後,我回想起當年那場盛大的求婚,都會在回憶裏一次又一次地震撼。
15(祁燃視角)
我被放出來後,沒再回學校。
程汐來看過我一次。
但她人連着輪椅,都被我從二樓扔進了泳池。
看着她被司機撈起來時狼狽的樣子,我愈發礙眼。
「怎麼就沒死呢?」我閒閒地笑着。
程汐不顧一身落湯雞的樣子,衝着我嚷。
「祁燃!別那麼沒擔當,全是我一個人的錯嗎?傷害段思渺的事難道不是你做的嗎?你把氣都撒在我身上有什麼用?」
嗯,說得挺對。
但我不愛聽。
所以我把桌子上的玻璃燈砸在了她的腳邊。
警告她閉嘴。
我難道不知道?用你提醒?
那天程汐走後,我沒忍住去了趟學校。
我知道這節體育課,可以隔着校門遠遠看看她。
眼裏剛湧進的笑意,在看到陳烆那一刻徹底消散。
她真喜歡她這個男朋友。
我沒再停留給自己找不痛快。
那天晚上,我胡亂躺在地毯上,抱着喝完的第二個洋酒瓶子睡了過去。
夢裏的段思渺用今天看陳烆一樣的眼神看着我。
是夢嗎?
不全是。
在程汐摔下樓前,段思渺就是這樣看我的。
她是喜歡過我的。
我半夜轉醒。
在萬籟俱寂的夜裏,我終於抱着一堆酒瓶失聲痛哭。
那個夜晚,我覆盤自己。
直面曾經。
無限大的後悔都在爲曾經傷害她的事買單。
後來,我沒再去看過她一次。
因爲沒有資格。
也沒再刻意打聽她的消息。
我勸慰自己,我也要開始新的生活。
但家裏人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甚至給我找了個心理醫生。
鬼使神差地,我跟他講了整個故事。
他安靜地傾聽後,只是說。
「不談這件事,你得明白一個道理,且諸事通用。」
往後每當我後悔曾ƭŭ₌經時,都將他的這句話,拿出來反覆思量。
「我們不能站在現在的高度去批判當時的自己,這不公平。如果重來一次,以當時的閱歷和心智,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謹以此話。
也送給每個會深夜覆盤自己的你。Ṭ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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