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逢時

晏逢時從我榻上醒來時,突然莫名地笑了一聲。
「這些日子我就不來了,快成親了,我怕清柔不高興。」
我一下子愣怔住,心頭卻是一陣釋然。
「那真是恭喜了。」
恭喜我們,都要得償所願了。

-1-
醒來的時候,我渾身痠痛,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可是扭頭看到旁邊依舊沉睡的晏逢時,心裏又不禁湧上一股暖流。
他在房事上雖然蠻橫,但是這些日子對我卻是實打實的好。
一應喫穿用度,皆是上等,以至於我有時候會情不自禁生出一種錯覺,彷彿我不是他養在外面的女人,而是他的髮妻。
事實上,這也不單單是一種錯覺,更是極有可能實現的美好幻想,畢竟他尚未娶妻,我總還是有機會的。
更何況,他那般疼愛我……
正想着,晏逢時忽然醒了。
四目相對間,我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他伸手摸我的頭。
「怎麼醒這麼早?」
「睡不着了。」
我小聲應着,看着外面透亮的天光,起身下牀幫他拿衣服。
晏逢時不緊不慢地穿着,忽而摸着有些磨損的腰帶,冷不丁開口。
「這東西舊了,扔了吧。」
一旁的婢女連忙應聲。
我沒聽出他的話外音,順其自然地接話道:「不如我給你繡一條新的吧,等你下次來的時候,就能……」
「不必了,這些日子我就不來了。」
他看着我,語氣輕描淡寫。
「快成親了,我怕新娘子不高興。」
我驀然怔住,喉中泛起一陣濃濃的苦澀來。
「不知……是哪家姑娘?」
晏逢時眯眼笑了,笑得很是溫柔,是從未對我有過的笑意。
「你認識的,陸清柔,我對她一見鍾情,肖想許久,前些日子,陸家終於答應這門婚事了。」
不知是他的笑容太過晃眼,還是窗外的日光太刺目,我眼睛突然有些發脹,連同心裏也有些澀澀的刺Ṱû²痛,近乎要說不出話來。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隨後又看向他,嘴角勉強勾起一抹笑。
「那真是恭喜了。」
晏逢時凝視着我的臉,忽而打趣。
「安小寧,你不會真的心悅我吧?」
我心頭一怔,沒等我開口回答,他又自顧自往下說,語中暗含幾分警告。
「千萬別癡心妄想,安家出事前,我們雖然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但我也只把你當妹妹。
「如今你家落敗,你又被賣去青樓那麼久,我能把你買出來,已經是對你天大的恩賜。」
晏逢時的話像針扎似的,一句一句刺痛我的心,甚至讓我覺得自己分外可笑。
是啊!
我不該癡心妄想的。
可又是誰給了我癡心妄想的權利?
他待我如同妻子,給我買好看的衣裳首飾,從不介意我的身份,帶我去茶樓酒肆,恨不能整個京城都知道我是他晏逢時的小娘子。
如今他卻赤裸裸地告訴我,一切是我癡心妄想,我只不過是妓子。
呵!多麼可笑。
內心的火熱已經被漸漸澆滅。
我看着他,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淡漠。
「放心好了,我有自知之明,憑我如今的身份,哪裏配得上你小侯爺。」
晏逢時聞言挑眉,似乎對我的回答十分滿意。
「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做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京城那些公子哥誰不知道你曾賣入青樓半年,爲了睡你一擲千金,要是沒有我庇護,不出一日,你就得被人喫得連渣都不剩。」
我聽着他話中隱含的威脅,臉色難堪地點頭。
爲什麼他可以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曾經的甜言蜜語,此時就像巴掌狠狠扇在我的臉上,讓我驟然清醒。
他毫不在意那些話有多麼難聽,臉上帶着笑,訴說他對陸清柔的傾慕之心。
「在皇上的宮宴時見過幾次,清柔雖沒你好看,但她才學俱佳,舉手投足盡是世家貴女的風範,母親也甚是喜歡,如果把她娶到手,這輩子也算值了。」
我心中滿是苦澀。
他忘了,曾經我和陸清柔並列「雙殊」。
曾經的我也是名滿京城的第一人。
可惜一招落敗,曾經的天之驕女成了第一妓子,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2-
父親曾是當朝太傅的學生,任職禮部尚書。
因站隊三皇子,故而在太子爲國舉辦的祭祀大典中故意出錯,想讓太子身份被廢。
可惜,太子黨很快便將三皇子一黨拿下。
安家首當其衝,成了最快被抄家滅族的官員。
男子全部斬立決,母親和大嫂因爲受不了丈夫離世,紛紛自盡。
安家女眷跑的跑,散的散,親屬被充當軍妓。
而我則被曾經看不順眼的人賣去了青樓。
在那裏的半年,我過得很不體面。
憑藉着和侯府的關係,沒有人真正敢碰我,畢竟從小晏逢時就告誡過一些人,我是他晏逢時的人。
那時他征戰沙場,來不及回京。
但是沒關係,我會一直等他勝仗歸來。
半年後,他終於回來了,我欣喜若狂。
三年未見,他依舊俊美非凡。
只遠遠瞧上一眼,就讓人Ṱü₍亂了心跳。
還記得那時我們四目相對,他的眸中滿是驚豔,我的眸中滿是眷戀。
他把我從青樓贖出,給我置辦宅子和丫鬟。
他高調地把我帶到人前,告訴那些覬覦我的公子哥,「安小寧是我的人。」
那時的我,內心壓抑不住對他瘋狂的愛意。
我沒什麼可以報答,那便以身相許吧!
他說我像是苗疆的蠱女,給他下了蠱,讓他三日不見便心癢難耐。
我曾以爲我們會相守一生。
可惜,終是我想要的太多了。
能被他從青樓贖身,我就應該感恩戴德了。
居然膽敢肖想他的正妻之位,任誰聽了不笑話一句我不配。
我和晏逢時,早已是雲泥之別了。

-3-
晏逢時從我這兒離開後,果然有好幾日都沒來。
我知道他忙着籌備婚事,滿心期待他與陸清柔的洞房花燭夜。
而我也如他所願的那般,真正做到乖順聽話,絕不在這時候胡鬧惹事。
只是我雖不打擾,陸清柔卻主動找上了門。
她讓小廝給我遞來條子,說今日她和晏逢時相約遊湖,邀我陪同。
我明白,她這是要宣示主權。
但我即使看穿了,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在他們眼裏,我這個外室同晏逢時府裏那些婢女,其實並無區別。
更何況我還曾在青樓待過,甚至要比婢女更下賤。
半個時辰後,我來到華清湖畔。
涼亭裏,只有陸清柔一人。
曾經都是高門貴女,後院的把戲一看便知。
我走向前,微微俯身見禮。
陸清柔輕笑,「安姐姐不愧爲京城第一美人,即便是落魄的鳳凰,也不是野雞可媲美的,瞧着略施粉黛就美得不可方物,怪不得讓那些個公子哥迷得豪擲千金,只爲睡到你。」
我笑着點頭,「當清柔妹妹是在誇讚了,畢竟能讓如今的第一才女稱讚,難得。」
「呵!我倒是小瞧了安姐姐這厚顏無恥的模樣。」
「謬讚。」
這些話對我來說不痛不癢,相比於在青樓時被人當面罵娼婦、賤貨、婊子,她的話太過輕柔。
她嘲諷地看着我,慢慢走向湖邊。
「陪我走走可好?畢竟這春日的景色比某些恬淡無味的東西好看多了。」
我點頭,跟隨在側。
「昨日我與晏郎暢聊了一日,沒想到原來他竟是心悅於我的,不枉我苦苦相思他這麼多年。」
她說到這兒,淡淡地瞥我一眼,像是炫耀。
「12 歲那年,我第一次進宮參加宮宴,一眼就看上了晏郎的少年之姿,當時我便在心裏暗暗發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嫁給他。」
說着她羞澀一笑,看向我的眸中滿是挑釁。
「那要恭喜清柔妹妹得償所願。」
她身後的丫鬟不屑地嘀咕:「一個娼妓竟敢與我們家小娘子論姐妹,真是不知廉恥。」
聲音不大,卻能讓我聽個正着。
我不予理會,她竟沒完沒了。
「等我家小娘子和小侯爺成親之後,你一個被人睡爛的婊子只配賣入最低賤的窯子,被……」
「啪」
話沒說完,我直接一巴掌扇了過去。
我甩了甩打疼的手,用帕子擦拭着眸都沒抬,聲音淡淡。
「沒想到陸家就是這樣管教下人的?一個婢女而已,張口閉口娼婦婊子,很難想象陸小娘子人後的教養有多麼不堪。」
陸清柔臉色難看,原本婢女的話就是她縱容的,如今卻成了攻擊自己的把柄。
她冷哼一聲,對我冷嘲熱諷。
「我的婢女如何,還用不着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更何況她說錯了嗎?正因爲她說對了,你纔會惱羞成怒。
「不過我得謝謝你陪了晏郎一年的時間,想必他已經被你教的牀上功夫了得,畢竟他可是親口說過你在牀上有多麼放蕩,堪比窯姐。不過從今往後,他的一切都不勞你費心了!」
我聞言蹙眉,正有些不明所以,忽然,她猛地抓住我的手,同時大聲道歉。
「對不起安姐姐,是我的錯,我不該肖想晏郎。」
一個慌神的功夫,人已經掉進水裏。
只見一個身影快如閃電般跳了下去,很快抱着陸清柔上岸。
是晏逢時。
他讓人拿來毯子,溫柔地把人摟進懷裏安慰。
「如何?可有哪裏不適?」
那眼神帶着關心、焦急、擔憂,夾雜着絲絲縷縷的愛意。
我被眼前一幕刺激到窒息,彷彿有一隻大手狠狠桎梏着,讓我無法呼吸。
抬眼時,是晏逢時高大的俊臉。
「阿時,你相信……」
「啪!」
這一巴掌終究是捱了。
我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晏逢時眼神冷漠至極,說出來的話更是直接把我拉入無盡深淵。
「你是不是還沒認清自己的地位?你只是一個被我從青樓買出來的娼妓,竟然仗着曾經的情意挑釁我心愛之人,誰給你的膽子?
「若清柔有個三長兩短,你這條賤命萬死難辭其咎!」
我臉色慘白,看着陸清柔得意的面孔,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待晏逢時抱着陸清柔離開時,我好似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清楚地知曉,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像從前那般護着我了。

-4-
回去的路上,腦中不斷回憶從小到大我們一起的一幕幕。
幼時我們兩家府邸距離很近,從陌生到熟悉,也只需要一天的功夫。
晏逢時像個大哥哥般護着我,沒人敢欺負我。
我喜歡喫城南季家的栗子糕,無論颳風下雨,只要我想喫,他就一定會送到我面前。
他說會一直護着我,無論何時何地。
他做到了,護我至今。
可惜,也只能走到今日了。
到家後,我讓小桃拿着我的玉佩去找林家公子。
林氏商行生意涵蓋各行各業,包括船運。
既然晏逢時已心有所屬,而我在他心裏也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娼妓,那我也該離開了。
沒人敢得罪從小便肆意妄爲的小侯爺,林公子也是。
但他欠我父親一個人情。
林向南是林家庶子,曾被嫡子打壓到無處可逃,是我父親救了他一命,還給了他方便,讓他在林氏站穩腳跟。
父親和兄長的屍體也是他幫忙收斂,如今我只是想離開,這個小忙,他肯定不會拒絕。
如我所願,他應下了。
但必須保密,他不想得罪晏逢時。
船五日後亥時出發。
很好,我還有時間跟過去告別。
可第一天,我就被叫去了侯府。
晏夫人和我母親也是手帕交,從小便喜歡我。
安家出事後,所有人避之不及,只有晏夫人在背後幫我打點,我很感謝她。
大廳內,晏夫人正端坐着喝茶,見到我,笑着起身迎過來,像曾經的那些年。
她慈愛地看着我,撫摸着我的手背。
「寧兒瘦了,近些日子是不是沒好好用膳?想喫什麼跟伯母說,我讓人做了給你送過去。」
我微微搖頭,「謝謝伯母,我很好,這些年多虧伯母的照料,寧兒才能安全無虞。」
晏夫人長嘆一聲,帶着些許無奈。
「這一年委屈你了,我是看着你從小長大的,那時候我們一家都認定了你和逢時今後可能會……唉!造化弄人。」
晏逢時皺眉厭惡道:「那都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我可沒那意思,再說她這身份如今……」
「閉嘴!」
話沒說完,就被晏夫人打斷。
「無論如何,寧兒是無辜的,她什麼也不知道。既然你心悅陸家小娘子,那就放過寧兒,還是你想讓寧兒嫁進侯府?」
晏逢時果斷拒絕,「怎麼可能?以她的身份,我怎麼可能娶她?」
我真的厭惡極了他張口閉口的身份。
從前每每聽到旁人議論我的身份,他都會異常氣憤,把人打得半死。
可如今,他竟成了我最厭惡的那種人。
我沉下一口氣,看着他說:「請小侯爺放心,寧兒對自己現在的身份有自知之明,小侯爺不必時時耳提面命。」
說完,不等他開口,我又從荷包中拿出一塊玉佩遞給晏夫人。
ťú⁷「伯母,這是晏家的,如今物歸原主。」
玉佩是晏家老太太臨死前給我的,她一直把我當成晏家未來的少夫人。
可惜,後來發生了太多事,我們不可能一如從前。
「這……」
晏夫人臉色尷尬,晏逢時卻手速飛快地拿了過去。
「這是晏家未來少夫人的,你確實不應該再拿着。」
事情有始有終,對於晏家的人情,我陪了晏逢時一年也算報了恩。
只是離開時,晏逢時卻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推向馬車。
我甩開手不悅地問:「何事如此着急?」
「去給清柔道歉,求得她的原諒。如今你在京城只是一介孤女,得罪了清柔,你以爲陸夫人會放過你嗎?」
我忍不住怒道:「昨日我沒有推她,是她故意拉着我掉入水中,更何況你昨日不是打了我一巴掌,還不夠?」
晏逢時卻危險地眯起眼睛,嚴肅警告我不許詆譭陸清柔半分。
「清柔雖是世家貴女,但她沒有那些後院裏小娘子們的花花心思,她善良溫柔,絕不會是你口中說的那種人,你少把在青樓學的那些心機算計用在清柔身上!
「至於打你那一巴掌,是爲了讓你長記性,日後不得再欺負清柔,不然下次可就不只是一巴掌了!」
我聽見這話,頓覺心裏燃起一股熊熊烈火,快要將我整個人都燒着了。

-5-
在他眼裏,陸清柔是高懸在空中的一輪明月,純潔優雅,讓人高不可攀。
而我呢,我像是躲在陰溝裏的一條臭蟲,低賤下作地覬覦着陸清柔的一切,一旦得不到便毀掉。
他想表達的,不正是這個意思嗎?
我定定看着他,忍不住垂眸嗤笑。
笑他愚蠢,看不穿陸清柔的爲人,更笑自己天真,居然愛上這樣一個男人。
「晏逢時,我告訴你,陸清柔的落水和我沒有半分關係,我就是再不濟,也不屑於玩弄那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想讓我ṱŭ̀ₒ給她道歉,絕無可能!」
晏逢時霎時沉下臉,發狠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先前才說過你有自知之明,現在就開始任性,你當自己還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不成!我告訴你,有我在,我斷不會讓清柔在你手裏受半分委屈!」
說完,他直接押着我去了陸家,根本不給我掙扎反抗的機會。
來到陸府,下人們對晏逢時很是恭敬。
一是因着他的身份,其次大約是已經把他當成陸府的姑爺。
陸夫人看到晏逢時,滿心滿眼的丈母孃看女婿時的高興。
「小侯爺來了,方纔小女還在唸叨着昨日唐突,雖然我們兩家已經說定了親事,但總歸還未交換婚書。幸好你們兩情相悅,成婚是早晚的事,但總歸不合規矩。」
晏逢時眼神帶着溫柔和認真,「伯母放心,我既與陸小娘子有了肌膚之親,必定會娶她進門。」
「唉!好,好……」
陸夫人不愧是當家主母,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字字不提成親,卻句句都在告訴晏逢時他玷污了陸清柔的清白。
聽着他們的對話,我袖中的手緊了又松。
原來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區別。
他只是與陸清柔有肌膚之親,而與他夜夜歡好的我,一個外室之名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恩賜。
何其可笑,何其悲哀。
陸夫人揚起的笑臉在看到我時迅速抿起,不滿溢於言表。
她冷哼一聲,端坐在上位擺出尚書夫人的架子。
「說起來自從安家出事,我便再也沒見過安小娘子,沒想到幾年未見,果真有第一女郎之稱,真是越發好看了。
「安夫人、安娘子都是一身的傲骨,讓我也很是敬佩,可惜安小娘子卻未習得其氣節。」
氣節?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想逼我效仿母親和大嫂,自裁了事嗎?
我微微欠身,笑着回應。
「陸夫人竟是如此看待我孃親的,想必你們也有不少共同話語,不如下去找她們好好聊聊,必定相見恨晚。」
「你……」
晏逢時眼神冷厲地看向我,「給陸夫人道歉。」
我對上他暗含警告的眼神,不自覺揉了揉有些發疼的手腕,躬身欠禮。
「抱歉,方纔是我想差了陸夫人的意思,死人罷了,活着的時候從未見陸夫人與我家孃親說過一句話,死後倒能得到夫人的誇讚,我替孃親謝過了。」
安靜一瞬,是陸清柔期期艾艾的哭聲打破了滿室的沉默。
「安姐姐定是還介意我與晏郎的事,可我……」
說着,她嬌羞地看向晏逢時。
「若姐姐能成全我和晏郎,我給你跪下了。」
說到這兒,她病態的臉色更加慘白,拖着沉重的身體就要下跪。
晏逢時趕忙把人拂住,憤怒地盯着我。
「安寧,別忘了你今日來做什麼的?跪下,道歉!」
我側頭看着他,彷彿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下跪?
我想起曾經吏部侍郎的公子調戲我,罵了我一句:
「你如今不過就是千人枕萬人騎的蕩婦,還裝什麼清高?跪下伺候我舒坦了,說不定就把你贖回去當個通房婢子。」
晏逢時如天神般降臨,把他打得奄奄一息。
他說:「敢讓我家安小寧下跪的人還沒出生呢,你算什麼狗東西?」
他盛氣凌人,無人敢反駁,無人敢置喙。
可如今,讓我下跪的人出現了。
卻是我曾經滿心愛意的英雄。
可我的心卻再也熱不起來。
我冷笑一聲,眯眼看着他說:「晏逢時,你要我道歉,我方纔已經道了,但是下跪絕無可能!我安寧此生跪天跪地跪父母,但是絕對不跪小人!」
啪!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晏逢時的巴掌同時落到我臉上,彷彿用盡他全身力氣,我嘴中驀然噴出一口血來。

-6-
看見這一幕的陸清柔眼角得意帶笑,嘴上卻連聲說好話。
「晏郎,你這是做什麼,安姐姐也是無心的,你怎能打她,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清柔,你就是太善良了,纔會被她一再欺負,今日我定好好教訓她,看她還敢不敢再壓到你頭上!」
晏逢時邊說邊朝我走過來,冷不丁一腳踹到我腿上。
「跪下道歉!」
我喫痛皺眉,死死咬緊脣瓣不讓自己叫出聲。
安家人皆有傲骨,我就是疼死,也絕不讓這些人看到我最卑微的一面!
可是此舉卻也徹底激怒了晏逢時,但見他眯着眸子,眼睛發狠地瞪着我,隨即又是一腳踹下來。
「給我跪下!」
「啊!」
這一腳實在太重了,我幾乎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疼得我渾身冒冷汗。
再這樣下去,我絲毫不懷疑,晏逢時今日極有可能會將我的雙腿弄廢。
這般想着,我不免感到一陣害怕。
若是腿廢了,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不要那樣,我更不願意餘生都眼睜睜看着晏逢時與陸清柔在我面前情意綿綿,甚至興起時就拿我當玩物戲弄!
「安寧,跪吧,面子和尊嚴算什麼,從你被賣進青樓的那一刻,你早就沒有尊嚴了,不是嗎?」
一個聲音在我腦海中不停迴響,我緩緩抬眸,看着晏逢時即將踹下來的第三腳,心頭悲涼苦笑一聲,衝着陸清柔直直跪了下去。
「對不起,陸小娘子,昨日是我錯了,不該與你起衝突,畢竟我只是一名娼妓,不配同你站在一起,求你原諒。」
我聽到了一旁婢女的嗤笑聲。
陸清柔一邊在說不怪我,又不提原不原諒之事。
直到我跪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晏逢時這纔開口。
「陸小娘子溫柔善良,昨日之事不再同你計較,你也收斂些,莫要再由着性子做事。」
「是,謝小侯爺,謝陸小娘子。」
晏逢時皺了皺眉,似乎很不習慣我如此陌生的樣子。

-7-
離開陸府時,我兩條腿近乎已經不能走了。
已經過了晌午,我置辦了兩身合體的男裝。
出門在外,以男子的身份總歸方便些。
當晚,晏逢時出現在家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開口向我解釋白日的一切。
「在陸府時,你也別怪我心狠,我不能隨時護着你,你把陸家嫡女推進湖裏,陸夫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也是爲了一勞永逸。」
我淡笑一聲,目色平靜地點了點頭,看起來乖巧至極。
我盡力做到晏逢時最喜歡的樣子,從前的安寧有血有肉,那是因爲她愛他。
但是現在,她事事順遂,皆因不愛,所以一切痛和傷,也就變得無所謂了。
說什麼不能隨時保護,只不過是因爲陸家有他心愛之人罷了。
平日裏他從不在意,只要誰敢得罪我,暴揍加恐嚇,沒人敢對我如何,即便他不在。
可如今,爲了不與陸家翻臉,只有讓我受委屈。
我很慶幸自己選擇離開。
因爲我知道,這樣的委屈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們又是一夜纏綿。
如今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他。
明明他心悅之人是陸清柔,卻能毫無負擔地與我行魚水之歡,顛鸞倒鳳間深情地喊着我的名字。
就是在這樣的甜言蜜語下,我深陷其中。
原來青樓裏那些姐妹的話是真的。
「郎君在牀上說的話信不得,信了你就是傻子。」
我以爲晏逢時是不同的。
終是我錯付了。
第二日,晏逢時走後沒多久,陸清柔就來了。
她嘲諷着我不自量力,嘲諷着我的自作多情。
我故意把脖頸上的痕跡露給她看,果然她氣瘋了。
讓人壓着我,狠狠打了我兩巴掌。
小桃在一旁急得不輕,卻被其他人攔着近不得身。
她着急之下直接跑了出去。
我挑釁地看向陸清柔,「怎麼?這就急了?你忘了我們曾經睡了一年,他饞我饞得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好擔心在你們洞房花燭夜時,他會在你的身上喊着我的名字,哈哈……」
「賤人,不知廉恥……」
說着,她好似想到了什麼,露出倨傲之色。
「喜歡睡你又如何?昨日我憐憫你,瞧你對晏郎也是有情的,便提議在我們成親當日一頂小轎抬你爲妾室,你猜晏郎怎麼說?」
說完,她嘲諷地看着我,捂着帕子的嘴臉讓人看起來更加噁心做作。
「他說你只是個陪他睡覺的玩意,找誰都一樣,而你孤女一個,長得頗隨他的心意,圖省事罷了。」
我垂眸不語,心裏甚至連一點痛都感覺不到了。
晏逢時來了,陸清柔有些驚慌失措。
她不想讓晏逢時看到她如此的一面。
只兩個時辰未見,再見時,眼中卻沒有一絲希冀。
他看着陸清柔,擔憂地問:「沒事吧?安寧從小性子急又暴躁,沒傷到你吧!」
陸清柔羞澀低頭,裝出委屈嬌羞的模樣。
晏逢時看過來時,見我眼中的平淡,不知爲何,他眼中忽而劃過一抹慌亂。
「日後陸小娘子將會是我晏家少夫人,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說完,徑自帶人離開。
看着滿院的狼藉,我苦笑出聲。
這是我的宅子,我的家,是我被打了。
可惜,他選擇無視,像昨日般成爲她們隨意欺辱我的幫兇。
正是他的縱容,才讓陸清柔肆意妄爲。
不過,要不了多久,這裏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了。
包括我。

-8-
第三日。
曾經晏逢時送我的首飾全部拿到林家當鋪當掉。
用過的牀單被褥和穿過的衣裳,全都送給了西街的窮苦之人。
看着陌生的宅子,我內心已經再無波瀾。
那些曾經的美好,曾經嚮往的一切,終究是追夢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第四日。
我和小桃去了安家的墓地,不知何時爲歸期,走之前還是想跪在父母碑前說一句道歉。
陸夫人說得對,孃親和嫂嫂一身傲骨,她們怕被充爲軍妓,怕被丈夫之外的男人侮辱,所以早早結束了自己的命。
而我卻還苟活着。
不僅如此,自己聲名狼藉,日子過得一塌糊塗。
可我卻依舊不想死。
許是怕了吧!
眼前似出現父兄被斬立決時,那滿目的猩紅。
帶着血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腔。
此後許久,夢中全是血紅一片。
我在墓地待了整整一日,天色擦黑時才歸家ŧũ₈。
沒想到屁股還沒坐熱,晏逢時就讓人遞了條子過來,說讓我親手縫製他的新郎服。
突然發覺心狠之人對誰都是一樣的,對待敵人心狠,待我亦如此。
他明知我心中有他,卻一再羞辱我至此。
晏逢時,你真是好的很啊!
既如此,不知收到我離開的大禮,你會不會滿意?
或許在他心裏,從不認爲我會離開。
亦或者早就篤定,我一旦離開他,將再無活路。
可他忘了,我從不是菟絲花。
安家未敗落之前,我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
離開之前,我只給他留了一張紙條。
【你我從此山水一程,再不相逢,願餘生:不見,不思,不擾,不念。】

-9-
登上船的那一刻,我心情無比輕鬆。
抬頭看去,月還是那個月,星還是那個星,可我將不再是曾經的安寧。
一個月後,我到達常州。
這裏的夏季非常炎熱,卻又很清涼。
到處都是河道和水渠。
人們在河岸邊賣瓜果甜茶,他們大聲吆喝着,熱情得很。
「小娘子,我喜歡這裏,我們就在這兒安家吧!」
小桃興奮地嘰嘰喳喳,看到什麼喫食都會驚歎一番。
林向南非常細心,差人替我安排了住處,安排好一切,他才離開。
人情兩清,今後山水不相覆。
三個月後,我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
手中的錢財足以支撐我們好好生活很多年,但我卻不安於現狀。
如今這裏無人認識我是誰,也無人知曉我的過往,我可以放開手去做。
京城人心浮躁,小娘子出門做生意被人視爲不齒。
可這裏不同,各行各業都有女子的存在。
晏逢時以爲我離開他活不了,卻不知沒有他的桎梏,我活得更加肆意。
我畫畫很好,每每想出時興的衣裙和首飾,都能受到好多小娘子的喜愛。
我怕麻煩,又身無背景,故而只負責畫稿。
長期合作的商家除了畫稿的費用,還會給我兩成的分成,這筆錢足夠日常開銷。
可惜好景不長,忽有一天,我意外收到了林向南的來信。
不過內容與我所想別無二致。
是晏逢時。
信中說他與陸清柔成親了,但在洞房花燭夜時口中卻喊着我的名字。
我笑出聲。
真被我一語成讖了。
晏逢時發現我不見時,是一個月之後。
果真啊!曾經說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都是騙人的,他竟能忍住成親前纔去見我,顯然是陸清柔在他心裏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但成親後,他卻瘋了一樣找我。
他把晏家的小廝、護衛、婢女全都派了出去尋找我的蹤跡。
以至於回門這日,陸清柔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晏逢時這人,從來都是以自我爲中心。
他只想做自己認定了的事,從不在意這件事是對是錯。
由此可見,好像陸清柔又沒什麼特別的。
林向南告訴我晏逢時瘋了,如果不想被人發現,近期最好低調行事。
其實我是不怕的。
京城距離常州騎馬要三個月左右的路程,他不會想到我來了這兒。
若他心裏能想到曾經,或許還記得我喜歡江南水鄉的美。

-10-
晏逢時確實已經瘋了。
成親前夜,他看到我留的紙條,卻只嘲諷一笑。
「安小寧,離家出走這招用得不錯,可惜,沒有我,整個京城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我從未離開過京城,所以他一直小看我,覺得我只是他養在宅子裏的玩意。
可他不知道,一個女子若真正清醒,將無所不能。
新婚當夜,他喝了很多酒,以至於上牀時,下意識喊出我的名字。
可陸清柔是陸家尚書府嫡女,她的身份不容許她受此侮辱。
連夜把人趕出家門。
晏逢時來到我住的宅子時,方纔有些酒醒。
當他打開衣櫥,想找到我只是跟他鬧矛盾的證據時,這才發現整個家裏已經沒有任何我存在的痕跡。
他不相信,瘋了一樣在整個宅子裏翻找,卻發現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有。
他仔細回想,甚至以爲這一年來我的存在是不是他的Ŧű̂₃一場夢。
他躺在牀上,試圖尋找梔子花的香味。
可惜,乾乾淨淨,只有空莫寂寥。
睜眼直到天亮,他猛然起身,才終於意識到我的離開許是蓄謀已久。
但他來不及思考,只一心想找到我。
他想過曾經青樓的姐妹,想過曾經與我交好的故友,甚至想過覬覦我的那些公子哥,唯獨沒有把我和林向南牽扯到一起。
我很慶幸,沒有連累他。
很快到了第二年秋。
中間又收到過林向南的幾次回信,只是沒想到晏逢時依舊沒有放棄尋找我的蹤跡。
曾經我以爲非他不可,沒有他的日子,我或許痛苦難捱。
如今想想,也不過如此。
他的反應倒讓我出奇地意外。
曾經心心念念說着心悅陸清柔,如今兩人成親卻形同陌路,宛如仇Ŧũ⁸人。

-11-
又是幾個月過去,父兄母親和嫂嫂的祭日到了,我打算回去告訴他們一聲,如今我的日子過得很好,希望他們在下面也能安安心心的,不必牽掛我。
我只想祭奠他們,在京城住一夜,隔天就回。
這麼短的時間,我想必定不會見到晏逢時,可惜天不遂人願。
我剛到墓碑前,晏逢時就從大樹後面走了出來。
他雙眼猩紅,面色憔悴,身材消瘦了許多。
見到我時,眼中滿是驚喜和激動。
「我就知道,即便你離開,這裏你總歸會回來的。
「安寧,你怎能如此狠心?離開的不聲不響,甚至沒有給我反應的餘地。」
他快步走近我,把我緊緊摟在懷裏,生怕下一秒我會再次消失。
我無動於衷,任他抱着。
因爲此時的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心思。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許是我陌生又平淡的眼神讓他感到一絲心慌,他驀地捂住我的眼睛,在我耳邊低聲懇求。
「安寧,你別這樣看着我,從前你不是這樣的,你忘了嗎,我們曾經那樣恩愛……」
我拉開他的手,淡淡笑了。
「晏逢時,那不叫恩愛,其實你每次壓在我身上爲所欲爲的時候,我都很噁心,真的噁心透了。」
他猛然一震,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生氣,只是越發用力地抱緊我,生怕我丟了似的。
「是我錯了,安寧,我不該那樣對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只要你跟我回去,日後你想如何就如何,我絕不會再強迫你了……」
他痛苦不已,一直在後悔愧疚曾經的過錯。
可我依舊無動於衷。
「在父兄的墓碑前,可否給我個面子,讓我先給他們上柱香。」
聞言,他這才似覺不妥。
我跪下時,他也跪在我身側,像極了夫妻。
我無視他的動作,兀自與他們說着話。
一年多沒來看你們,爹孃是不是怪我了?兄長嫂嫂你們可還好嗎?
不用掛念我,如今我過得很好,可以自己做生意賺錢,那裏環境優美,一年四季如春,鄰里熱情,日子過得不知有多瀟灑。
「我的身邊一直有小桃陪伴,現下有愛我之人,真心待我之人,你們就放寬心吧!」
晏逢時看着我,彷彿在甄辨我所言真假。
如今的我臉色紅潤,五官更加精緻豔麗,多了些以前從未有過的自信,眼中消失的光回來了,不知比從前好了多少。
他這才相信我,沒有他,我的日子會過得更好。
想到方纔我說的話,他衝着父兄的墓碑認真發誓。
「伯父,安大哥,以後我會照顧好安小寧,把她當做最親的親人對待,任何人都欺負不了她。」
我想他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在墓地待了兩個時辰,他也安靜地沒有說話,非常有耐心地陪着我。
只是時不時看向我的眼神中,帶着害怕和侷促。
「天色不早了,想去拜訪一下晏伯母,方便嗎?」
或許沒想到我會這樣客氣地詢問,他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但身體還是很誠實地點點頭。

-12-
坐上馬車,我們一路無話。
京城還是那個京城,夜晚燈火通明,酒肆茶樓熱鬧非凡,離開一年多,並未有任何變化。
可人的心境卻已然不同。
這大抵就是物是人非吧!
下車時,他還似從前般抬手讓我扶着下車。
可我卻看也沒看,直接撫上小桃的手。
晏夫人見到我時,欲語淚先流。
「寧兒,真的是你!」
說完,她又慈愛地打量着我。
「瘦了,卻更加有精神了,眼中帶着靈氣,像極了幼時的你。京城是個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還是外面的空氣養人。」
我垂首淡笑,「伯母風采依舊,只是瞧着憔悴了些。」
晏伯母長嘆一聲,「有個不省心的兒子,造孽啊!」
晏逢時異常老實地坐在一旁,眼神時不時看向我。
用膳時,菜品都是按照我的喜好來做的。
晏伯母欲言又止地嘆氣,我裝作沒看見。
最終,她沒忍住還是開了口。
「寧兒,Ṭūₒ曾經是逢時對不住你,這孩子從小被我們慣壞了,凡事以自我爲中心,即便傷了人也以爲是理所當然,但他對你的心是真的。」
從小伯母拿你當女兒般疼愛,即便在安家出事,旁人避之不及時,伯母亦在暗處幫你打點。
「原以爲你們會在一起,所以老太太把代表未來少夫人的玉佩送給了你,誰知後來會發生這麼多事。」
我默默無言。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可我無法給予回應。
原本以爲這臭小子與清柔是兩情相悅,結果成婚後他才發覺自己的心裏一直都是你,陸清柔也不像表面那樣乖巧,懲罰下人時狠戾的手段,我瞧着都嚇人。
兩人雖未和離,如今也是貌合神離,無法一起生活。
寧兒,你自己一個人在外也不易,不如回到京城,在侯府沒人再敢說三道四。
「況且……況且逢時也後悔了,讓他給你道歉,下跪都行。」
晏逢時站在我面前,眼中滿滿的溫柔和深情。
我抬頭看着他,依舊那麼英俊,卻再也沒有讓我心跳加速的衝動。
與我而言,如今的他,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我淡然一笑,剛要開口,陸清柔忽然衝了進來,像個瘋子一樣,指着我破口大罵。
「安寧,你這個陰魂不散的賤人,早知你還會回來,我當初真該把你碎屍萬段!」
「你給我閉嘴!」
晏逢時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重重打了她一巴掌。
陸清柔難以置信地捂住臉,霎時尖叫起來。
「你打我?晏逢時,你是不是瘋了,居然爲了這個賤人打我!你別忘了,你當初是如何去陸家求娶我的,你說會疼我一生一世,可她一走,你就後悔了,這個賤人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晏逢時回眸看我一眼,沉聲道:「當初是我認不清自己的心,錯把對你的欣賞當成了喜歡,直到安寧走了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是她,我……」
「我不要聽這些!」
陸清柔嘶吼着打斷他,繼而朝我看過來,咬牙切齒地要撲上來打我。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明明都得到他了,是你搶走了本屬於我的一切,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晏伯母情急失色,忍不住大叫,「寧兒,小心!」
我皺眉站起來,正準備應對,晏逢時卻橫空一掌打暈了她,隨即看向一旁的婢女。
「少夫人瘋了,把她送回房間嚴加照顧,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見任何人!」
這意思,是要把陸清柔變相軟禁起來。
縱使她孃家人找來也沒用,因爲所有人方纔都親眼看見,陸清柔是如何對我惡語相向,甚至要打要殺的。
而這,纔是真正的晏逢時。
愛一個人時,恨不得給她一切。
不愛了,便不計手段,狠心磋磨。
對陸清柔是如此,對我,更是如此。
好在我及時清醒,早早看透了。
婢女將陸清柔帶下去後,晏逢時立即又換上一副擔憂之色,快步朝我走來。
「剛纔嚇到你了吧?你放心,我日後定會好好護着你。」
「不必了。」
我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淡淡開口。
「我已經成婚了,我的夫君,自會護着我。」

-13-
我平淡地從晏逢時臉上掃過,看向晏伯母。
「他和我一樣,性格自由灑脫卻也堅毅,人也溫柔,雖然沒有強大的背景,但對我極好。
「即便知道了我的過往,也從不嫌棄,只心疼未曾早點相識,若有機會,下次我可以帶他來見你。」
晏伯母的笑容有些僵硬, 尷尬得不知說些什麼。
晏逢時滿臉錯愕,不可置信地大吼。
「不可能, 我不相信, 你忘了我們青梅竹馬, 我們曾經在一起一年。
「你說過我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是你唯一的依靠,我是你的英雄, 你說會陪我一輩子不離開!
「明明我們在一起時很開心,很幸福的……」
他跪在我身前,語氣中滿是後悔和乞求。
「安小寧, 別離開我好不好,我錯了, 我不該說那些難聽的話傷害你。
「我是畜生,你打我罵我也好, 只求你別離開我。」
我甩開他緊握的手,退開身子。
「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 我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個人, 所以如今我的心裏已經裝了我的郎君,再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晏逢時仍是不可相信地搖頭:
「不會的,不會的,你騙我對不對?
「我知道你在報復我,我後悔了, 沒有你的日子我很痛苦。
「不是你離開我活不了,是我離開你活不成!」
晏伯母心疼地側過臉。
我起身離開:
「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只能證明我們有緣無分。
「晏逢時,起來吧,別讓彼此太過難堪。」
晏逢時卻垂眸痛哭:
「當初我只是沒認清自己的心意,以爲一時的驚豔便是喜歡。
「可你的離開讓我知道,你纔是我心中所愛, 小寧,求你,別離開我。」
我不再理會。
見我執意要走, 他一時情急甚至想對我用強, 但是被晏伯母拉住了。
出府時, 天空下着細細密密的小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
小桃拿出斗篷披在我身上。
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身材修長的郎君打傘站在一旁, 見到我時, 欣喜地跑過來。
「娘子冷不冷?」
我驚訝地看着眼前人,彷彿做夢般。
「你怎麼來了?不是告訴你, 一個月後我就回家。」
「擔心你,想你,怕你照顧不好自己。」
我依偎在他懷裏, 眼中盡是甜蜜。
暗處, 晏逢時看着眼前的一切,才知我並未騙他。
晏伯母拍了拍他的肩膀,「死心了吧!若真的愛她,就放手祝福她未來一切安好。」
我坐上馬車, 回頭看了眼永安侯府,心中再無一絲留戀。
「晏逢時,餘生不見。」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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