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時慢

我從小體質特殊,可以聞味識人。
阿姐貌美如花,蕙質蘭心,聞起來就有種蘭花的味道。
陳家嫉妒阿姐的陳玉茹,滿肚子壞水,渾身就有股淡淡的泔水味。
季知節不一樣,他一天一個味道,今天是噴香的包子味,明天就是松竹味,後天就是花香。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廝是天天想辦法把自己醃入味。
信球貨,我要和離!

-1-
阿孃說我從生下來就像只小狗一樣,喜歡到處嗅來嗅去。
我說我那是在聞每個人身上的味道,每個人的味道都是不一樣的。
阿孃聞起來是桂花釀的味道,阿姐聞起來是蘭花的味道,阿兄聞起來是松脂香,阿爹身上是佛堂焚香的味道,我不喜歡。
阿孃說我胡鬧,家裏從來沒人薰香,哪來的什麼味道。
後來阿姐的手帕交陳玉茹來我家時,我聞着陳玉茹身上還有她帶給阿姐的棗糕上都有股淡淡的泔水味。
我趁人不注意將棗糕餵給了我院裏的大黑,我阿姐香香的纔不要喫這麼臭的東西呢。
可陳玉茹剛走,大黑就耷拉着尾巴滿院窩粑粑,梨清覺得事情不對就忙去找阿孃。
阿孃看着蔫蔫的大黑,又找府醫仔細查了棗糕,滿臉怒氣:「陳玉茹小小年紀好毒的心思,明日詩會,她這是要你阿姐參加不了啊!」
我皺了皺鼻子,生氣的阿孃身上有股煙花的味道。
阿孃將我攏在懷裏,輕撫我的後背:「阿歲如何知道那棗糕裏有藥的?」
「她身上有股泔水味,帶來的棗糕也有股泔水味,我不喜歡。」
阿孃沉思片刻,溫聲問我:「阿歲,阿孃是什麼味道?」
「阿孃是桂花釀的味道,香香甜甜還有點辣的。」我窩在娘懷裏,一臉認真,「不過阿孃剛剛身上是煙花的味道。」
「阿歲,以後若是聞到別人身上不好的味道只能跟阿孃說好不好?」阿孃將碎髮塞到我的耳後,「今後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能聞到別人身上除薰香外的其他味道。」

-2-
我牢記阿孃的叮囑,再也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這事。
可最近家裏總是來人尋阿兄,院中總是有新的味道。
阿孃說林家有意要求娶阿姐,近日總來的青衣男子就是要娶阿姐的林家大郎。
「那個白衣哥哥呢?」
阿孃一頓,笑道:「那是季家的小兒子,大不了你幾歲,可按輩分你得叫小叔,阿歲怎麼問起他來了?」
「他身上有股包子味,好香。」
阿孃笑着戳了戳我的額頭:「那林家哥哥身上什麼味道?」
「烈酒的味道,好辣的那種。」
阿孃喚來陳嬤嬤派人花重金去查林家大郎院裏的事,回話的人說林旭面上溫良,可私下性情極暴,對院子裏的人動輒打罵。
阿爹知道後,抽走我手中的糕點,拿胡茬紮了我半晌,恨恨道:「我就說你天天見到我就跑,原來是不喜歡阿爹身上的味道。」
我被阿爹扎得咯咯直笑,門外傳來陳叔的聲音,說季家小郎來給爹孃請安。
我從阿爹懷裏掙開,安安穩穩坐在阿孃身邊,看着季知節給爹孃行完禮後,偷偷嗅了一下。
滿眼亮晶晶地瞅着季知節,山楂的味道!
季知節離開後,我爬下小榻,小跑着追上了季知節,仰頭看着他:「你要娶我阿姐嗎?」
季知節從懷裏掏出兩串糖葫蘆遞給我:「你想我娶你阿姐?」
我接過糖葫蘆認真點頭:「你聞着香香的,我阿姐也香香的,我想你娶我阿姐。」

-3-
阿姐沒能嫁給季知節,阿孃說阿姐主意大,選了衛將軍家的長子衛珩。
我聽後直皺眉,衛珩身上的焚香味比阿爹身上還重呢。
阿孃卻說挺好的,比我阿爹還能穩重兩分。
阿姐出嫁那天,我哭得直抽抽,季知節不知從哪冒了出來,遞給我一小把松子。
我偏頭嗅了嗅,今天的季知節是松子味的。
爹孃忙得暈頭轉向,季知節拍拍我的後腦勺:「你阿姐跟姐夫在你家東街買了處宅子,日後也能天天見到你阿姐,走吧,哭累了吧,先去喫飯。」
我握着松子跟在季知節身後,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我左手拿着季知節給我買的糖人,右手拿着麻糖回家的時候,阿兄正靠着門口的柱子等我,掃了我一眼,問道:「用完膳就找不到你人了,跑哪去了?」
「知節哥哥帶我去買糖人去了。」
「叫小叔。」
我滿臉不解,顫顫巍巍開口:「小叔,知節哥哥帶我買糖人去了。」
阿兄吁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掐我的臉:「岑穗歲,我是讓你叫季知節小叔。」
我:「哦哦哦哦哦哦。」

-4-
阿兄好像很討厭季知節,因爲每次季知節來的時候,阿兄都嗓音洪亮地叫:「小叔。」
還伸手懟我,我心領神會,也跟着阿兄一起喊:「小叔。」
此起彼伏的「小叔」喊得季知節臉色發黑,阿兄才揪着我的脖頸回後院。
我仰頭看阿兄,問阿兄爲何讓我一起喊小叔。
阿兄老成持重地睨了我一眼,說什麼防患於未然,讓季知節提前有心理陰影。
可我沒敢跟阿兄說,季知節好像沒啥心理陰影,每次他來找阿兄順手給我送零嘴時,我叫哥哥還有小叔,他都不在意。
可季知節可能摸出了規律,若是帶來的零嘴合我口味我就會叫哥哥,若是我不喜歡,我就會叫小叔,是以季知節就摸清了我喜甜,最喜歡的就是紅豆卷。
季知節拿走了我手中的紅豆卷,溫聲道:「今日喫得夠多了,再喫該積食了。」
沒等我張口抗議,脖頸一陣發癢,我伸手撓了撓頸間,卻被一隻扇柄輕打了下手。
季知節突然湊近低頭看我頸間,香甜的紅豆沙味迎面撲來。
我渾身一緊,說話也跟着哆嗦:「你、你別湊這麼近。」
「你頸間起紅疹了,中午喫了什麼?」
梨清猛地想起,急道:「小姐午間喫了炙羊肉跟羊肉湯。」
「怪我,紅豆跟羊肉相剋。」季知節從袖中掏出一瓶藥丸,塞了兩顆進我嘴裏。
我眼睛一亮:「山楂味的?」
「疏敏丸,怕不好喫加些山楂。」季知節點點頭,「你天天什麼都往嘴裏塞,得常備些這種藥。」
我看着季知節滿臉暖意,沒忍住問道:「小叔,你爲何每天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樣啊?」
季知節滿臉困惑:「我不曾用過薰香,阿歲說的什麼味道?」
「你昨日是桃花味,今日是紅豆味。」我滿臉困惑,這人好像送什麼零嘴,身上就是什麼味道,好神奇!
「那你阿兄是什麼味的?」
「阿兄以前是松柏味,現在是墨香。」

-5-
上次過敏後阿兄就命門房老叔嚴防死守,不許季知節再進門。
「好漢架不住王八勸。」阿兄滿臉慍色,說季知節待着沒事就往我家鑽指定沒安好心。
我忍不住辯駁:「阿兄,其實小叔很好的。」
阿兄扯起我的耳朵,怒斥:「你一小姑娘指定被他老狐狸那張臉迷住了,他哪裏好?」
我火氣也噌噌往上冒:「他就是好,長得帥,歲數大會疼人,還一天一個味。」
阿兄一滯,滿臉驚恐:「什麼?他都有老人味了?」
阿孃狠狠地打了阿兄一下,讓阿兄要是實在覺得沒事幹,不如去給阿姐帶娃。
就算阿兄不讓季知節進門,季知節也好幾天沒來了,阿孃說皇后娘娘要大辦春日宴,估計季知節也在忙。
阿孃說春日宴我也得去,到時候我就能見到季知節了。
春日宴上,我坐在阿孃身邊,悄悄探頭朝着季知節揮了揮手。
季知節剛對我挑了下眉,宮中內侍就揚聲高唱:「陛下,皇后到~」
衆人齊齊起身請安,請完安後我乖巧地縮在阿孃身邊當鵪鶉。
皇后娘娘環視了一圈,溫柔開口:「岑家幺女上前面來,讓本宮瞧瞧。」
阿孃戳了戳我,我理好裙襬,小步上前,行了全禮:「臣女岑穗歲țüₒ參見皇后娘娘,願皇后娘娘千歲。」
皇后笑得溫柔,讓我起身,偏頭對太子說:「這就是你小時候覺得像湯圓的那個妹妹,如今都長這麼大了。」
我轉身對太子行了禮:「臣女參見太子殿下。」
笑聊兩句,回席間時,太子命侍女送來兩份糕餅,我認真啃糕餅,沒注意到阿孃眼中的擔憂。
散席後,剛回到府門就瞧見了季家的馬車,季知節的馬車比我家的馬車跑得快哎。
季知節說有事尋阿兄相商。
阿孃說乏了,讓我給季知節帶個路,季知節知道阿兄在哪啊,用我帶什麼路。
季知節將手中的食盒塞給我:「荷花酥。」
這路我能帶。
季知節掀開食盒,遞給我一塊荷花酥,漫不經心地問:「太子是什麼味道的?」
「芝麻味的。」
季知節滿臉溫柔,眼角帶笑:「你意思他心眼黑?」
我猛猛搖頭:「不是不是,太子哥哥是那種甜甜的芝麻餡。」
季知節黑了臉,抽走了我手裏的荷花酥,掉頭就走,說什麼我天天管誰都叫哥哥。
我看着指尖荷花酥的殘渣,沒忍住吐槽:「也不是誰都叫哥哥的呀,你就是叔叔啊。」
季知節拎着我的荷花酥走得更快了。

-6-
阿孃說陛下要給太子娶親了,阿姐抱着娃愁得在屋裏轉圈,阿爹也寒着一張臉喝茶。
阿兄將我拎到門外,猶豫片刻問我:「穗歲,你告訴阿兄,你可喜歡季知節?」
我點點頭,肅聲道:「小叔每天都香香的,我喜歡他。」
「太子臭嗎?」
我搖搖腦袋:「太子也香香的。」
阿兄不理解我的說法,思忖片刻問道:「那季知節跟太子誰更香?」
「小叔更香,因爲小叔每天都是不一樣的香味。」
阿兄捧着我的腦袋晃來晃去:「你這裏面天天裝的都是喫的,你能不能裝點有用的啊!」
第二天,季知節拎了好幾壇上好的桃花釀,說是阿兄讓他來的。
阿兄斜了季知節一眼,順手拎起我:「帶着你的桃花釀,來我院裏。」
阿兄院裏有個臨池的涼亭,風一吹,桃花釀的味道摻着季知節身上的桃花香盈在空氣裏。
聞一下都能醉倒人,我剛喝了半盞桃花釀,阿兄就奪走了我的酒盞。
我趴在案几上,下巴墊着季知節的半截袖袍昏昏沉沉,鼻尖是從未在季知節身上聞到的味道。
像是冬日薄陽曬過的凜冽皁香。
我蹭着季知節的衣袖,昏昏沉沉,恍惚間好像聽到了阿兄的哭聲。
我挪到阿兄身邊胡亂給阿兄擦眼淚,扭頭怒視季知節:「小叔,你不許欺負我阿兄。」
季知節晃着眼中的水霧瞧着我:「好,我不欺負你阿兄。」

-7-
家裏雖面上瞧着一片祥和,可一向沉穩、老神在在的阿爹都開始待着沒事就搖頭嘆氣。
阿兄也不讓門房老叔攔着季知節進門了,阿孃還讓季知節帶我出去玩。
晴空萬里,我坐在季知節的畫舫,晃晃悠悠地喫季知節準備的冰鎮湯圓。
我湊近季知節聞了聞,一股若隱若現的香甜芝麻味躥入鼻腔。
我疑惑問道:「小叔,你怎麼也變成芝麻味的了?」
季知節橫我一眼:「怎麼?我身上的芝麻味沒有你太子哥哥身上的好聞?」
沒等我誇季知節更好聞,一股味道直躥鼻腔,我忙丟掉手中的勺子捂住鼻子。
救命ţů₃啊,好臭,腦袋都要被燻掉了。
我虛虛地擺手:「好重的腐蝦味。」
季知節愣了下,推開畫舫的窗戶朝外瞧去:ṱų₋「是太子的畫舫。」
「可我只命人在他畫舫下抹了些臭豆腐汁,並未塗腐物啊。」季知節一愣,命人把畫舫又開得近些,將懷中染着芝麻香氣的手帕遞給我,「阿歲,你先忍耐些,我們過去瞧一眼就離開。」
畫舫湊近一盞茶的工夫,季知節突然離開船艙,站在船頭問道:「前面可是太子殿下的船?」
太子的聲音從外傳來:「好巧,季兄陪人遊湖呢,孤也約了人。」
「是我叨擾,太子請便。」
季知節命人把畫舫靠岸,在我耳邊低語:「太子畫舫裏還有別人,但沒露面,不知是誰。」
我站在岸邊狠狠聞了口新鮮空氣:「應該是趙家姐姐,我在春日宴上聞到過她的味道,她身上酸酸的。」
季知節突然正了臉色,猶豫片刻問道:「陛下秋季要選秀給皇子們擇妃,你家也在名冊上,你可願去?」
我攥緊了手中的絹帕:「若是我不願,聖上可會爲難岑家?」
「阿歲,你不必考慮他人,只告訴我你願不願意?」
我仰頭瞧着季知節,一字一字問道:「小叔願意我去嗎?」

-8-
阿爹阿兄不知爲何變得特別忙,季知節也開始忙。
一連大半月都沒有見到季知節,但季知節每天都會派人給我送些零嘴還有同樣香氣的絹帕。
阿姐嫌棄地瞅着絹帕,渾身打了個哆嗦,直說季知節娘裏娘氣的,難怪這麼大歲數都討不到媳婦。
我逗着阿姐懷裏的娃娃,未來得及替季知節說話,門房老叔傳話說趙家嫡女趙櫟來找我玩。
阿姐滿頭霧水地問我:「咱家跟將軍府平日並不往來,她來做什麼?」
「來者是客,既然說見你,你便去看看。」阿孃伸手理了理的我的衣襟,「她若是欺負你的話……」
我攔住了阿孃的話:「我知道,阿兄教過我,掉頭就跑,鞋底都跑掉的那種跑。」
梨清說趙櫟在前廳等我,我還沒走到前廳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酸澀醋味。
見了禮後,我忙命人端些茶水點心來,笑盈盈地問道:「趙姐姐今天來尋我可是有事?」
趙櫟拈了塊綠豆糕,笑道:「那日遊湖聽太子表哥說,岑家妹妹是個妙人,今日便來瞧瞧怎麼個妙法。」
我恍若未聞,只專心地啃糕餅。
「妹妹可是也準備參加秋日大選?」
我點點頭:「陛下如今重文,我爹又是太傅,皇后娘娘春日宴還點了我名與太子相看,我應該是得去的,保不齊……」
我話留了三分,趙櫟不耐地將綠豆糕扔回盤內:「你可知我與太子表哥是自小的情分。」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不過如今知道了,那選秀的時候就靠姐姐照顧我了哈。」
趙櫟說我油鹽不進,早晚給我好看後,抬腿就走。
我看着綠豆糕滿眼遺憾,好好的糕餅被豬摸了,我沒感慨完呢,阿兄就風風火火地走到我身邊,確認我沒事後,問道:「趙家那女瘋子來找你了?說了什麼?」
「她說她跟太子青梅竹馬,明裏暗裏意思要我知難而退。」我撓撓頭,「我也跟她說了,秋季選秀各憑本事。」
阿兄滿臉慌張,小聲訓斥我:「你同她說這個做什麼?家裏定能想出辦法不讓你進宮。」
我學着遊湖那日季知節的模樣,淡定地回阿兄:「小叔教我的,說什麼摸魚時先把水攪渾。」
阿兄皺着眉,滿臉寫的都是不可言說。
沒幾日,太子倒臺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說太子私德不修跟趙家勾結貪軍餉的事被陛下知道了,陛下本就不喜太子,藉着這事連同皇后母家趙家一起打壓,兵權也收回來了。
另外,說趙家女兒既然願意放下身段爬太子的牀,直接抬進廢太子的院裏做正妻,伺候廢太子日常起居。
阿兄吁了口氣,說今後又可以吩咐門房老叔不讓季知節進門了。
我實是忍不住好奇,問阿兄爲何對季知節這麼大敵意。
阿爹瞅着阿兄直搖頭,說我兩歲的時候被季知節偷摸抱回家了,阿兄哭着找了我半日,我才被季夫人送回來,從那以後阿兄就對季知節沒了好臉色。

-9-
在門房老叔跟阿兄的嚴防死守下,季知節也尋不到機會見我。
但我有法子去找季知節玩啊,我跟季知節在街邊等糖人的時候,瞧見了迎親的隊伍。
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可大喜的事,季知節倆眉毛都快鎖到一起了,懨懨道:「京城都傳我這歲數怕是娶不到娘子,得孤苦一生了。」
我看着季知節滿臉落寞,沒忍住扯扯他的袖子:「你別傷心,他們都是胡說的,我阿兄跟你差不多大,長得還沒你俊俏呢,他指定能給你墊底。」
季知節啞着嗓子道:「阿歲不必勸我,我也知我年歲大了,如今又沒個功名官位傍身,好人家的姑娘都不願嫁我,我都知道的。
「沒關係的,我孤身一人也挺好的。」
季知節越說越可憐,我忙安慰季知節:「誰說的,小叔在我眼裏就是天底下除了我阿爹最好的男子。」
「那有何用啊?」
「我嫁給你啊。」
季知節懨懨地瞧着我:「阿歲不必因爲心疼我就嫁給我。」
「不是的,季知節,我真喜歡你。」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阿兄拎着後脖頸揪回了家:「岑穗歲,你等阿兄給你多尋些適齡小夥相看,季知節不行,他心眼墨黑,你算計不過他。」
阿兄認真地蒐羅了一箱男子的畫像要我看,說張家公子才高八斗,李家少爺穩重敦厚,齊家大哥武功蓋世,越家弟弟貌若潘安。
我翻畫像翻得頭暈眼花,只問阿兄:「他們能日日陪我嗎?」
阿兄一愣又尋了一箱畫像,說這些都是能陪我的,讓我可勁挑。
阿兄人還沒挑好,聖旨就下來了,說秋季大選照舊,這回改給二皇子選妃了。
可如今誰不知二皇子就是鐵板釘釘的太子,只等黃道吉日宣旨。
阿兄氣得直跺腳,喃喃道:「二皇子爲人正直,這上哪去挖到他的黑料啊。」
阿兄又看了眼啃糕餅的我:「況且陛下早就有心讓阿歲入東宮,可……」
「阿歲,你去小廚房給阿爹煮碗麪。」阿爹打斷了阿兄的話,「阿爹有些餓了。」
「阿爹,我已經長大了明白事理了,家裏不願我進宮受苦嘛。」我放下手中糕餅,滿臉認真,「阿爹,要不你去季家求親吧,我喜歡季知節。」
「岑家在選秀名冊上,你貿然跟季知節直接定親豈不是打陛下的臉?」阿兄氣得腦袋都要冒火了,「選選選,非得選妃,就不能喜歡誰直接定下誰嗎?」
全家愁雲慘淡的時候,我帶梨清去了青龍寺,梨清以爲我是爲了向佛祖求落選,拜得比我還認真。
可當梨清偷摸看到我給住持塞銀票時,忍不住張大了嘴:「青龍寺多大勢力啊,還能管上宮裏的事呢?」
「胡說什麼?」我拍了下梨清的腦袋,「我拜託住持說我命裏缺木命格不好,陛下最疼愛二皇子,總不能讓他娶個命不好的姑娘吧。」
梨清聽得一愣一愣的,喃喃問道:「那、那季家少爺不能嫌棄姑娘吧。」
「我早就留了一手,我缺木,季字裏又有木,這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我湊在梨清耳邊,「若是他真的嫌棄我,我就再也不讓門房老叔給他開門,還放阿兄在門口看門。」
我歡歡喜喜跟梨清回家時,看見了急得在門口轉來轉去的阿兄。
阿兄氣鼓鼓地Ťüₙ說前廳來宮人宣旨了,我渾身一抖,握緊了拳頭隨着阿兄一起去了前廳。
來宣旨的是陛下身邊的內侍岑公公,旨意長長的一串唸了半天又是賜婚又是賞賜。
可我耳邊縈繞的只有三個字:「季知節。」
岑公公說這旨意是季知節親自去跟陛下討的,爲了這事還答應了陛下年後進翰林院一事。
爹孃接過聖旨笑得眉眼彎彎,阿兄也緩了幾分臉色,只嘴硬說便宜了季知節。

-10-
我要嫁給季知節了。

-11-
緩過神來,我忙讓梨清再帶些銀子去青龍寺找住持,住持應該還沒來得及傳出去我命中缺木吧。

-12-
婚事一定,阿兄不知從哪翻了一堆心法兵法,日日教我,說學了這些就能長心眼不怕季知節算計。
季知節也在暢通無阻地出入我家了,只不過每次來阿兄都在一旁盯着我倆。
季知節拎了一堆話本子來的時候,遭到阿兄滿滿的嫌棄,說就是季知節帶壞了我。
阿兄嫌棄完後突然賤兮兮地湊到季知節身邊:「季知節,你若是娶阿歲,可就得叫我阿兄了。」
「阿兄。」
季知節喊得快,阿兄卻是一滯。
季知節笑着又喚了聲:「阿兄。」
阿兄伸手扯季知節的臉皮,不可置信問:「季知節,這還是你嗎?」
我扒拉開阿兄,將季知節護在身後,怒道:「阿兄,你不能總欺負季知節,不就是個稱呼嘛,以後讓沈知節叫你阿兄,你叫他小叔,你倆各論各的。」
季知節揉了揉我的發頂:「阿歲,無礙的,畢竟我年歲大了,能娶你已是福氣,你若是喜歡,我日日喚他阿兄也是值得的。」
我恨鐵不成鋼地瞧着阿兄,伸出小指:「你的心眼兒就這麼大點。」
我拉着季知節轉頭就走,阿兄在身後怒吼:「季知節,你就演吧!!
「岑穗歲,你也信!!!」

-13-
大婚前夜,阿爹特地將我喊到書房,遞給我一個沉木盒子,裏面滿滿當當的都是大額銀票。
我瞪大了眼睛:「阿爹,你偷摸攢這麼多私房錢啊?」
阿爹朝我噓聲,低聲道:「小點聲,我賣了好幾本孤本給你湊的,季家是名門世家,如今季知節又在朝廷當差,你去了季家打點下人什麼的,多些銀錢傍身總是穩妥的。」
我兩眼亮晶晶地跟阿爹道謝,阿爹輕聲嘆氣:「前太子倒臺一事就是季知節暗中幫聖上查的,又爲了你入朝爲官,阿爹跟季知節聊過,他說不願你被人指指點點相公是個無功名無官位的紈絝。」Ṱű¹
阿爹突然眼眶發紅,摸了摸我的發頂:「可我家阿歲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善解人意,能爲在意的人捨棄一切,我兒配得上他季知節。」
我剛要上前安慰阿爹,門外偷聽的阿兄已經哭出了聲。
阿爹打開門,狠狠踢了阿兄兩腳:「誰的牆腳你都敢聽!你要是敢告訴你娘我藏孤本的事,老子打斷你的腿。」

-14-
大婚當日,阿兄揹着我上花轎時,哭得涕泗橫流。
我都沒顧得上哭,光安慰阿兄了,可阿兄抽抽得我心疼。
我實在沒忍住,拉住了要上馬的季知節,哀聲問道:「你能順手把我阿兄也娶了嗎?」
「他也配得上小爺?」阿兄擂了季知節一拳,「你若是敢對阿歲不好,我就是把筆寫爛也要把你從翰林院拉下來。」
阿兄好像腦袋不好,我直接鑽進花轎,沒告訴阿兄,季知節在家中北街也買了處宅子。
繞京城走了三圈,季知節才讓送親的隊伍拐進季府。
季知節拿着喜秤挑下我的蓋頭後,我瞧着一身喜服的季知節愣了好久。
季知節也太好看了吧!
喜婆的笑聲將我拉了回來:「這對新人不要一起愣神了,快些喝完合巹酒,晚上看個夠。」
我雙頰發燙地接過酒杯,沒注意到季知節連耳朵都燒紅了。
季知節帶着滿屋的人去前廳喝酒,梨清剛替我卸下釵環,就有小丫鬟敲門說季知節吩咐人給我備了些喫食,讓我先歇着。
我喫飽了仰在牀上休息時,醉得不省人事的季知節被人抬了進來。
我忙命人備些熱水,準備給季知節擦洗一下,可手還沒等碰到季知節就被他攥在掌心。
「好啊,季知節,你裝暈是吧?」我輕拍了季知節一下,「難怪我阿兄說你是隻狐狸。」
「大好的日子,怎麼能陪他們在外面浪費?」季知節猛地起身,「我先去洗漱,阿歲在屋裏等我。」
約莫一炷香後,季知節清清爽爽地坐在牀邊,抱着我按在他腿上,親了親我的眼尾。
「阿歲,今日我是什麼味道的?」
我紅着臉,小聲呢喃:「梅子味。」
「喜歡嗎?」
「嗯。」
我最喜歡的梅子味。

-15-
天色大亮,我閉眼摸去,季知節已不在榻上。
我嗅了嗅被褥間甜膩的梅子味,啞着嗓子喚了聲:「梨清。」
梨清悄聲進屋,輕聲道:「小姐醒了?姑爺去後院了,特地囑咐我們不用喊您。」
「我得起牀了。」我撈過衣服,邊穿邊說,「阿孃說我得學會關心季知節,不能讓季知節一直照顧我。」
我讓梨清去看看早膳備些軟點的解酒喫食後,獨身一人去尋季知節。
剛走到浴房就聽見季知節讓阿慶往桶裏加紅棗乾的聲音:「阿慶,再多加些紅棗幹,小廚房那邊安排的棗泥酥先給少夫人送過去。」
阿慶幽怨的聲音響起:「少爺,你天天早上泡晚上泡,一天一個味的,少夫人能喜歡嗎?」
「你以爲爺是靠什麼迷住你家少夫人的?」
「靠什麼啊?」我推開窗,跟季知節大眼瞪小眼,「夫君真是不辭辛苦啊,早晚都泡澡哈。」
季知節面色尷尬往水裏縮了縮,哼笑道:「爲、爲討娘子歡心,爲夫泡一天都行。」
我笑得眉眼彎彎:「那小叔就日夜在這泡着吧。」
番外——季知節
七歲時,阿孃帶我去岑府,阿孃說岑府有個小妹妹今日抓周邀衆人去添添喜氣。
到了岑府,五歲的岑隨抱着個肉丸子似的小女娃朝我炫耀:「看,這是我妹妹穗歲,長得可愛吧。」
我看着軟軟糯糯的阿歲朝我伸手拽住我的衣袖,手腳慌亂,袖裏裝的是早上未喫完的梅子酥。
從那以後,我總去岑府找岑隨,陪他一起逗阿歲。
我發現阿歲的小鼻子特別好使,我昨晚用陳皮泡的澡,今天阿歲就能盯着我喊:「桔子。」
後來我隱隱覺得有些許不對勁,因爲阿歲總說我身邊的長隨青寒臭。
直到偶然間我發現青寒是家賊,我才知道阿歲可以靠味道識人。
我的課業越來越重,我依舊努力抽空去岑府找阿歲玩。
阿孃問我是不是喜歡岑家大姑娘岑穗荷的時候,我愣了下,意識到自己到該定親的年齡了,怕引起誤會便不再去岑府了。
我怕阿歲忘記我,每年燈會街會熱鬧的集會,我都會去假裝偶遇岑家人。
可阿歲眼裏只有滿街的美食,後來每次見阿歲前,我都尋些法子泡澡將自己醃入味。
阿歲還是忘記我了,我藉着陪林家去給岑穗荷送帖子時,看見了阿歲。
阿歲瞪着霧濛濛眼睛瞧我的時候,我一陣心累,我之前在她面前晃了那麼多次,這喫貨硬是一次也沒記住啊。
還不如當年將阿歲偷摸抱回家的時候,留在院子裏養了呢。
我以找岑隨爲幌子,天天給阿歲帶好喫的,今日帶麻糖,我就提前一晚用麥芽糖泡澡。
一天一個味道,我不信阿歲還記不住我。
果不其然,阿歲天天湊在我身邊嗅來嗅去,如果能忽略岑隨那張臭臉,我許是早就伸手去捏阿歲的鼻子了。
跟岑隨鬥智鬥勇,日子也過得飛快,陛下說要秋日選秀,給太子跟二皇子擇妃,岑家也在名冊。
陛下來尋我爹喝酒時,曾隱晦地表達了皇后仗着趙家權勢,手都伸到前朝來了,他煩極了。
酒過三巡,陛下醉倒在聖駕上回宮,阿爹擦了把臉散了散酒氣,問我:「你可知陛下是何意?」
我點頭,阿爹說我若是想跟陛下請旨就得有些功勞在身上。
親爹。
連軸轉了幾日,終於查出太子與趙家勾結,貪了大筆軍餉,在東宮不僅尋到了衣衫不整的趙櫟,更重要的是尋到了一件龍袍。
太子被廢,等聖上處理好一切事務後,我跟陛下請旨求娶阿歲。
陛下說我爹既然退了,讓我入朝幫他,我明白這是要給二皇子鋪路培養羽翼。
看着陛下寫完聖旨後,我答應了陛下。
陛下笑我, 說一定要見見阿歲, 得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值得我如此大費周章。
我表面答應,心裏卻不願, 陛下心眼墨黑Ṱŭ̀₈的, 阿歲不得聞一鼻子墨臭味。
大婚後, 阿歲知道了我的祕密, 我哄了阿歲好多日,阿歲才讓我上牀睡覺。
阿歲窩在我懷裏,說之前聞到過我身上的味道,像是薄荷味的皁香, 讓人心安。
從那以後, 我再也沒用亂七八糟的東西泡過澡。
阿歲臨近生產時, 我去青龍寺祈願,青龍寺住持說當年阿歲爲了不進宮,不惜花重金求他散播她命格不好,命裏缺木一事。
我心裏一暖, 忙讓阿慶給住持多捐些香火錢。
命裏缺木,那不就是命裏缺我嗎?
嗚嗚嗚,阿歲果然愛慘了我!
番外——季今安
舅舅說我爹最好的品質就是耙耳朵。
我爹說我舅舅最煩人的事就是妹控。
外祖母說他倆都有點毛病,因爲阿孃生我的時候, 阿爹跟舅舅聽着阿孃的悶哼在門外抱頭痛哭。
阿爹心疼阿孃,不願再讓阿孃受生育之苦,所以家裏只有我一個。
可我想要個妹妹,阿爹說舅舅家有妹妹,讓我待着沒事去外祖家看舅舅家的雙胞胎妹妹。
妹妹軟軟糯糯的,一戳就笑,真的太可愛了,我趁着沒人注意偷偷將妹妹抱回了家。
一炷香後,舅舅就殺到了家裏,撈起妹妹, 咬着牙罵我爹:「你家這臭小子就是跟你學的,季知節你能不能教他點好的啊!」
舅舅前腳走,我後腳就被阿爹送到了外祖家。
阿爹跟外祖說纔能有限教不明白我, 希望能讓滿腹經綸的舅舅教我。
舅舅跟我大眼瞪小眼, 說我爹就是爲了跟我娘過二人世界才把我送來的。
「我知道啊, 我給阿爹出的主意。」我點頭承認,「我想天天跟妹妹玩。」
舅舅咬緊了後槽牙又捨不得打我, 只得每日教完我讀書識字後就送我回家。
第二天一早,阿爹上朝Ťũ̂ₐ前再將送我到外祖家。
折騰了小半年,瘦了一圈的舅舅拎着日漸圓潤的我, 陰惻惻地說是上輩子欠了我爹的。
「舅舅若是不願送我也行。」我抬頭瞧了瞧舅舅, 「我爹說你得叫他小叔,那咱倆應該是平輩。
「平輩之間跟你要個妹妹總可以吧,畢竟你有倆女兒嘛。」
當晚舅舅將我送到了阿孃那還跟阿孃告了狀, 阿孃巴掌落在我屁股上,滿院都是我的哭號:
「我就是想要個妹妹,我有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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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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