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第三年,葉黎回來了。
宋承舟第一次沒在家裏喫晚飯,拿起外套就去了機場。
那天晚上,他沒有回來。
我順着宋承舟的微博關注找到了葉黎。
隨手刷新,葉黎的微博更新了。
【終於回國了,愛人和朋友都在身邊。】
配圖上,宋承舟配合葉黎看向鏡頭,身邊都是宋承舟的朋友。
我關上手機,關上眼睛。
也關上了自己的心。
-1-
下班後,我在外面喫過飯,又沿着江邊走了一圈,纔開車回家。
窗戶透着光,宋承舟已經回來了。
我打開門,站在玄關換鞋。
宋承舟很罕見地走過來拿過我的外衣和包包,掛在衣架上。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我給你打電話也不接,問了你的助理,她說你早就下班了。」
頓了頓。
「喫飯了嗎?我做了……」
做這些事的人,說這些話的人,往常都是我。
今天倒換成了他。
我伸手打斷他的話。
「我累了,明天有事還要早起,今晚我睡客房。」
經過客廳,看到餐桌上擺了一圈菜,甚至還有蠟燭。
這算什麼?
昨天晚上和葉黎在一起,心裏愧疚,來彌補的?
真噁心啊。
我徑直推開客臥的門。
宋承舟叫住我。
「葉棠,你昨天晚上想說什麼?」
我轉過身,暖色燈光給他優越的臉上打上陰影,有幾分虛假的溫柔。
這張臉我看了好多好多年,從來沒有厭倦。
但在我看到他出現在葉黎親密的合照上那一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忘了。」
我垂下眼,轉身進了臥室。
躺在牀上,我的手不自覺撫上腹部。
昨天晚上喫飯的時候,我本來要告訴宋承舟我懷孕這個消息。
但他接了個電話,扔下筷子,拿起車鑰匙和外套就急匆匆出了門。
只留下一句,公司出了點事。
我坐在餐桌旁,靜靜等待。
直到飯菜涼透,失去原有色澤。
朋友發來微信,說葉黎回來了。
我鬼使神差地找到宋承舟的微博,打開他的關注列表。
順藤摸瓜,找到了葉黎。
一分鐘前,她剛剛發了一篇微博。
【終於回國了,愛人和朋友都在身邊。】
圖片上,她窩在宋承舟懷裏,兩人都看着鏡頭,身邊都是宋承舟的好友。
而這些朋友,結婚三年,宋承舟從來沒有給我介紹過。
每次我想打入他的朋友圈,他都以那都是些狐朋狗友爲由,沒有答應。
時間長了,我也沒再動過心思。
我順着時間往下翻,原來這麼多年,他們一直有很親密的聯繫。
葉黎在國外的學校是他安排的。
在國外的公寓是他名下的。
就連葉黎在國外的大額消費都是他出的錢。
我從來不知道,宋承舟的溫柔細心可以這麼隨便轉嫁到別人身上。
那天晚上,我把餐桌上的飯菜統統扔進了垃圾袋,拿出去餵了野貓。
咔噠一聲,客臥的門開了。
我翻了個身,閉上眼。
牀的一側突然下陷,背後一涼,宋承舟鑽進了被窩。
我僵硬着身子,手握成拳放在胸前。
過了一會兒,一隻手伸過來,攬住我的腰,背後貼上一個溫熱的胸膛。
心裏一激靈,直犯惡心。
我猛地直起身,打開牀頭的燈。
燈光大亮,宋承舟眯着眼坐起來,臉色很難看。
-2-
同住在一片別墅區,我和宋承舟從小一起長大。
感情是水到渠成的。
高中畢業那年,他向我告白,我們兩人心裏都知道這只是過場,很順利成爲情侶。
可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爹領回家一個比我小一歲的女孩,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女。
而我媽媽剛剛過世不到半年。
往日溫潤儒雅的模範丈夫、模範父親在我眼裏變成了戴着面具的惡魔。
我和他大吵一架,告訴他這個家有葉黎就沒我,有我就沒葉黎。
他只是冷着臉,嚴肅地掃我一眼。
「隨便你。」
我帶着媽媽留給我的錢,裝了幾件衣服就走了。
去學校辦了住宿,從此再沒和這個家有任何聯繫。
一年後,葉黎靠着父親捐贈的樓房進入我就讀的大學。
表面笑盈盈的,背地裏不停使用小手段,離間我和同學朋友的關係。
更是靠着父親拉來投資,把我從學生會里排擠出去。
然後得意洋洋地跑到我身邊炫耀。
我從不在意這些,因爲能搶走的人和事,都配不上我。
我身邊總有人是她用盡手段都搶不走的。
比如宋承舟。
葉黎三番四次纏着宋承舟,甚至公開向他示愛。
和宋承舟身邊的人搞好關係,掌握他的動向。
然後出現在教室、餐廳、體育場、社團等地方偶遇宋承舟。
在微博上寫自己的暗戀日記,詳細敘述自己的暗戀心路歷程。
宋承舟的一舉一動都成了少女心動的理由。
她像是一隻撲棱蛾子,哪怕前面是烈焰,她也要爲了那一點光,奮不顧身。
宋承舟多次向我吐槽葉黎的神經病舉動。
也在公共場合直接冷臉讓葉黎滾。
恨不得離葉黎十萬八千里遠。
但葉黎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強和趕不走的蒼蠅。
大學三年,一直在我們身邊打轉。
我甚至以爲葉黎真的對宋承舟情深似海。
直到,葉黎找到我,說宋承舟遲早會愛上她,然後背叛我。
我對她的說法不屑一顧。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宋承舟有多愛我。
見我住宿,直接在校外租房讓我搬過去。
一天三餐,他恨不得頓頓和我在一起喫。
我喜歡城南的桂花糕,但因爲限量總是買不到。
他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起了大早去排隊。
桂花糕交到我手裏的時候,還是熱的。
我們兩個都喜歡旅遊,但我天性憊懶,不擅長規劃。
他就全盤操作,訂酒店、規劃景點、訂車票、裝行李。
我只要跟着他就可以。
……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共同的回憶太多了。
我根本不相信他會背叛我。
大四畢業,葉黎出國留學。
我以爲宋承舟和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但沒想到,透過葉黎的微博,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事情發展軌跡。
在她纏着宋承舟的第三年。
宋承舟對她的態度變了。
-3-
我伸手拉開客臥的窗簾,外面夜色濛濛,一顆星星也沒有。
宋承舟沉默地坐在牀上,一言不發。
良久,他終於耐不住性子,語氣中也帶了點煩躁。
「你到底怎麼了?」
因爲那些微薄的愧疚,他忍到了現在。
已經是了不得的了。
結婚以來,他的公司越做越大,脾氣也見長。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哄過我了。
如果是以前,我會看在他工作辛苦的份上讓着他,到這個地Ŧû⁽步就已經軟下來了。
但現在,我不想忍受任何人。
我轉過身,背靠着窗。
「昨天晚上,你跟誰在一起?」
「我不是說了公司有事,能和誰在一起?」
「你什麼時候也學得這樣疑神疑鬼?」
我平靜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我總是認爲宋乘舟對我一心一意,是個有準則的君子。
從不問他的行程,給他留出足夠的空間。
但每次他都會主動交代。
然後纏着我讓我給他準備行李。
可結果,他提着我悉心準備的行李坐上去見葉黎的飛機。
他臉上有一閃而ẗůₐ逝的心虛,但又很快掩飾起來,整個人氣焰更盛。
「是要查崗嗎?需不需要我把公司的人都叫來,讓你好好查查?」
「不用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他不會承認的,瞞了我那麼多年,怎麼會簡單地功虧一簣。
我也沒心思和他糾纏對峙。
他的出軌和背叛固然是我心裏的一根刺。
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我總會傷心。
但理智告訴我,與其一直被矇在鼓裏,不如現在知道真相。
當斷則斷,實爲上策。
宋乘舟受不了我的冷待,黑着臉,摔門而去。
被這麼一攪合,我也沒了睡意。
打開電腦處理公司遺留的問題。
大學畢業的時候,父親打電話,求我回家。
他得了腦癌,住在醫院,時日無多。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正掙扎着起身倒水。
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
管家叔叔說公司出了問題,他整日撲在工作上,長時間勞累,暈倒在辦公室。
等送到醫院檢查,已經是晚期。
所有的怨恨在生死麪前好像都煙消雲散了。
我開始回憶起小時候那些快樂的時光。
他總是把我抱起來,架在他的脖子上騎大馬。
會在下班回到家,從西服口袋裏掏出各種新奇的小零食。
再大點,他工作不忙的時候,會下廚給我熬一鍋濃鮮的魚湯。
……
他對不起我媽媽,但他確實很疼愛過我。
我接下了風雨飄搖的公司。
在公司和醫院連軸轉。
而葉黎自出國後,再沒有一點消息。
-4-
第二天一大早,我換好衣服走出臥室,不想和宋乘舟打照面。
但事與願違。
一出臥室,宋乘舟正把粥端上餐桌。
他像是完全忘了昨天的衝突和不愉快。
笑着招呼我趕快喫早飯。
說着,邁步過來,從口袋裏掏出一隻表。
是他找鐘錶大師特別定製的。
這三年每年都會送我一隻。
只爲遮蓋我左手腕上橫貫的長條疤痕。
那是在結婚前,我和他一起去考察項目。
目的地是偏遠的山村。
回程的路上,車子剎車失靈,正逢陡坡,車子直衝而下。
幸好有一棵大樹擋住,要不然,車子很可能側翻掉進溝裏。
駕駛位撞上樹幹,宋乘舟直接昏迷。
我這邊門被卡住,只能抄起平板電腦將玻璃撞碎,從窗口爬了出去。
宋乘舟伏在方向盤上,臉上都是血。
情況緊急,我找來兩人的手機,想要叫救護車。
結果都變成了板磚。
我在把宋乘舟拖拽出來的過程中,左手撞到車門。
破損的鐵皮扎進肉裏,留下了這道疤。
因爲我自身的體質問題,這道疤不能消除,永遠留在那裏。
中午的小道上沒有人經過。
我只能揹着他,拖着他,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才走到大路上。
經過的人幫忙叫了救護車。
而我也因爲脫力昏倒在地。
醒來之後,宋乘舟趴在病牀邊,眼睛血紅。
出院後,他就向我求婚了。
原先的我對我們的感情很自信。
根本沒想過,他的求婚可能不是因爲愛,而是因爲愧疚。
我把手上的表取下,他下意識幫我戴上新的一支。
躲開他的手,我輕輕撫摸那道凹凸不平的肉。
「不用了,以後不用戴了。」
宋乘舟拿着表的那隻手微頓。
「爲什麼?」
「不喜歡。」
宋乘舟一噎。
我本就不喜歡戴錶,它像一個鐐銬,一直束縛着我。
如果不是宋乘舟費盡心思專門定製的,我不會戴的。
現如今,就更不必戴了。
我把那隻舊錶塞給他,徑直走到玄關穿衣服。
「葉棠。」
我回頭。
宋乘舟眼神有些許複雜,欲言又止。
「你今天要不……下班我去接你。」
我翻了個白眼。
打開門走了。
-5-
公司。
李助理今天有點反常,在我身邊扭捏好一陣兒。
直到電梯到達辦公室所在樓層。
她才支支吾吾開口。
「葉總,陳總在辦公室等你。」
陳總是公司的大股東,也是我父親很信任的人。
李助理不該是這個樣子。
一定還有別的事情。
我點點頭,示意我知道了。
打開辦公室的門。
陳總站在辦公桌前,而我的位置——辦公椅上坐着葉黎。
葉黎嘴角勾出一抹譏誚的笑。
「姐,我回來了,歡迎我吧。」
「爸臨死的時候你都沒回來看一眼,現在來幹什麼?」
葉黎拿起辦公桌上放着的我的照片,細細看了兩眼,然後手一鬆,相框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她一臉古怪,不懷好意地走到我身邊。
「我也很想回來,可是爸交代我,只要陳叔不通知我回來,我就不能回來。」
陳叔笑得很和藹,指着沙發讓我坐下。
就彷彿,我纔是那個外來者。
「小棠啊,你父親臨終前交給我一封遺囑,囑咐我等到公司走上正軌再公佈。」
「現在公司蒸蒸日上,也是時候了。你父親只有你和小黎兩個女兒,念在小黎從小不在身邊,你父親決定讓她繼承公司,老宅和公司 5% 的股份由你繼承。」
辦公室開着暖氣,我卻感覺涼意順着脊柱往上,身體先我一步感受到了痛苦和委屈。
我看着陳叔的嘴一張一合,卻什麼都聽不見。
我機械地拿過遺囑,上面的字跡是他的。
葉黎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隻錄音筆,眼裏藏着狠毒,點擊了播放鍵。
「公司的情況不好,你在國外好好上學,別回來。你陳叔叔會把錢打到你的銀行卡上,等你姐姐把公司做上去,在合適的時機,老陳會通知你回來繼承公司;如果公司最終還是倒閉了,你就更不要回來,只要你不回來,債務就找不上你,我留給你的錢也夠你這輩子花了。」
「爸爸走了,你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找一個真心疼愛你的人在一起。」
父親臨終前,抓住我的手,說公司是他和媽媽的心血。
讓我一定要讓公司起死回生。
我答應了他。
爲了這個諾言。
我跑去拉業務、拉投資,一個人恨不得當做兩人來使。
在各種酒局低聲下氣,在魑魅魍魎中虛與委蛇。
喝酒喝到急診室,打着吊瓶我也要處理工作。
……
不知道奮鬥了多少個日夜,我才把公司從生死線上挽救回來。
但現在有人跑來告訴我,我堅持的一切,原來都只是個笑話。
原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也不都是真的。
我跑到洗手間冷靜了許久,才止住不斷顫動的雙手。
回到辦公室,整個人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5% 的股份按照今天的市值折算成錢給我,還有這麼多年我應該拿的工資、獎金和分紅,也馬上打到我的卡上。」
葉黎看到我沒有如她的意崩潰,有些不可置信。
陳叔愣了幾秒。
「今天不行,這個需要走程序。」
「一個小時之內給我辦好,你們也不想有什麼影響公司聲譽的事情出現在網絡上吧。」
公司是我一己之力拉上來的。
它有什麼弱點我一清二楚。
如果我想,它很快會再現幾年前的樣子。
這個公司是和我一起奮鬥這麼長時間的員工的生計來源。
我不會去動它。
但他們不敢去賭。
果然,在我說完幾分鐘後,陳叔叫進來一個員工。
一個小時之後,我看到銀行通知信息的流水。
拿起包,推門出去。
身後傳來煩人的聲音。
「葉棠,乘舟哥也會是我的。」
我回頭看着她炫耀的樣子,覺得她也挺可憐的。
不斷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她的能力和存在感。
實際上自卑到了極點。
我笑着,無所謂地看她。
「隨便!」
她紅潤的臉色慢慢變青。
-6-
等到了地下停車場,我的雙肩才慢慢垮下來。
強撐起來的平靜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看着手機苦笑,現在真的窮得只剩下錢了。
前幾年的疲累幾乎是在一瞬間找上我。
我有氣無力地走到車前,打開車門,卻發現裏面已經坐了一個人。
看着宋乘舟眼中的同情和心疼。
我只覺得他在嘲諷我。
生了鏽的腦袋緩緩轉動。
原來出門前他的話是這個意思。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拼盡全力保下的公司也是白白給別人做了嫁衣。
我關上車門,繞到副駕坐下。
宋乘舟把一個飯盒放到我懷裏,細心叮囑。
「你肯定還沒喫飯,還熱着,你多少喫點。」
「一會兒我們回家,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以後是休息還是繼續工作,等睡醒再說。」
「我記得你不是一直想讀研究生嘛,不如就趁這個機會……」
「宋乘舟。」
他停下話頭,微微側身看我。
「葉榮死前找過你,讓你照顧葉黎,所以你是那時候知道他的計劃,然後像看一個笑話一樣看着我爲葉氏盡心竭力。」
「每年ṱű̂ₔ的情人節、聖誕節、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你都以工作爲藉口飛到國外陪葉黎。」
「上一年,我工作太忙在辦公室昏倒,我的助理給你打電話沒人接。那時候,你正陪葉黎在冰島看極光。」
「就在前天晚上,你從家裏匆忙出去,是爲了接回國的葉黎,那天晚上你們一直在一起。」
「還有,你向我求婚是因爲你對我的愧疚,對嗎?」
我彷彿靈魂抽離,看着自己的身體平靜地敘述這些事情,不帶一絲感情。
宋乘舟臉色越來越白,他幾次張嘴想解釋什麼,都被我揮手打斷。
他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知道這麼多事情的。
在他的視角里,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因爲他那天晚上的突然離席而生悶氣。
他潛意識裏知道什麼正脫離他的掌控,朝着反方向狂奔。
他越來越慌亂,卻不知道從何解釋。
我說這些的目的也不是想要什麼回應。
我只是覺得,不能只有一個人這麼痛苦。
葉榮和宋乘舟都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是我最親近的人。
可偏偏就是他們,在我背後捅刀子。
眼淚唰地砸在飯盒上。
「你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們憑什麼?」
宋乘舟慌了。
他和葉棠從小一起長大,除了她媽媽去世,他從沒見她哭過。
他心裏抽痛得厲害。
葉棠是他捧在手心裏的寶貝,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變成了那個傷害她的人。
宋乘舟抽出幾張紙幫我擦眼淚。
「葉棠,你別哭了。」
「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我心疼。」
宋乘舟還說了什麼,我都沒聽見。
肚子疼得厲害,頭上也冒出冷汗。
我弓着身子,手指甲緊緊掐在飯盒蓋子上。
緊接着,我感覺屁股底下熱熱的。
宋乘舟見我狀態不對勁,連忙探過身查看我的情況。
他的手指在座椅上一抹,滿手鮮血。
他慌亂得厲害,連忙啓動車子。
「葉棠,我們去醫院,你再堅持一下。」
-7-
宋承舟把我抱到醫院,護士推着推車把我接過去。
宋承舟扶着推車走,抓住我的手。
「葉棠,堅持一下,堅持一下。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不斷強調,不知道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手術室的大門關閉。
透過門縫,我看到他靠着牆壁慢慢滑下去。
麻醉師將藥劑全部推入我的身體裏。
我慢慢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是晚上,鼻尖濃烈的消毒水味讓我皺皺眉。
燈光有些刺眼,適應了一段時間,我才能完全睜開眼睛。
宋承舟站在門口,手機放在耳邊,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
很突然地,他朝我看過來,四目相對。
他掛掉電話,大步走到牀邊,有幾分急切。
順着我的眼神,他看着牀頭的杯子,很快反應過來倒上熱水。
把病牀升高,扶着我坐起來,把杯子湊到我嘴邊。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水,嗓子的乾澀少了許多。
「孩子,是不是沒了?」
我撫摸着肚子,有些無助地看着他。
得知宋承舟出軌後,我一直沒想清楚拿這個孩Ţṻₖ子怎麼辦。
伴隨着血液的流失,我清楚地感覺到這個孩子離我越來越遠。
一種莫名的苦楚席捲心房。
隨之而來的是憤怒、無奈和心傷。
伸手推開宋承舟,杯子裏的水潑在他的身上。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病房中顯得有些扭曲。
「都怪你們,是你們害死了他。」
我抓住宋承舟的衣襟,惡狠狠地看着他。
「宋承舟,是你親手害死了你的孩子。」
「是你親手殺了他。」
眼淚爭先恐後地冒出來,胸膛不斷起伏,我幾乎呼吸不過來。
宋承舟眼底血紅,他抓住我的胳膊。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孩子還會有的。」
我抄起杯子砸在他的額角。
他不顧額頭的鮮血,強硬地把我抱在懷裏。
「葉棠,你冷靜點。」
他按響了呼叫鈴。
護士拿着托盤走進來,給我打了一支鎮定劑。
「孕婦本來身體欠佳,受到重大精神刺激導致流產,這段時間一定得好好養護,情緒上不能再有大的起伏。」
「你是她老公吧,去林醫生那裏記一下注意事項。」
宋承舟把被子兩邊掖好,走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十幾分鍾後,他重新走進病房,額頭上粘着白色紗布,手裏提着一袋藥和一個保溫飯盒。
他輕手輕腳坐下。
「宋承舟,離婚吧。」
-8-
宋承舟沒有答應。
這天之後也沒再出現。
從小照顧我的劉阿姨來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
她把我拘在家裏好好養了一個月。
閒得我頭上都要長草了。
葉黎倒是時不時地騷擾我。
不是她和宋承舟的合照,就是她重新佈置的辦公室。
有時候,她還直接來老宅這邊,站在牀前嘲笑我是狗屁的千金小姐。
還不是被她搶走了一Ťůₖ切。
劉阿姨舉着炒鍋跑出來,罵罵咧咧地把她趕走。
隨後就升級了安保系統,又找了幾個保安。
把老宅圍得鐵桶一般,讓葉黎接近不了一點。
每天的美食投餵,體重生生漲了十斤。
我站在全身鏡前面,看着自己的小肚子,陷入沉默。
轉頭跑進老宅裏的健身房。
然後被聽見動靜的劉阿姨罵出來。
我只能摸摸鼻子,看着她用鑰匙把這間房間鎖起來。
她一邊瞪我,一邊把鑰匙用布里三層外三層包起來,裝進她貼身的口袋。
在這樣平靜悠閒的一個月裏,我慢慢淡忘了傷心事。
在劉阿姨的檢閱下,各項達標,我成功獲取了出入自由權。
第一件事,讓律師擬好離婚協議書。
第二件事,去之前的房子收拾行李。
我推開門,一股刺鼻的酒味兒襲來。
我厭惡地皺皺眉頭,一眼看見了坐在酒瓶中間的宋承舟。
他這是把所有藏酒都拿出來了吧。
看到我進來,他眼神迷濛,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
晃晃蕩蕩地走到我身邊,低下頭,伸手摸摸我的臉。
離得太近,滾燙的氣息夾雜着各種酒氣,我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
他苦笑着喃喃自語。
「這又是做夢吧。」
「ƭů⁹我不敢去見你,還好你願意來我夢裏。葉棠,對不起,我好想你。」
說着,他走上前要抱我。
我拿起茶几上的涼水直接潑到他臉上。
涼水順着他的髮絲滴落。
他迷茫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明。
我從包裏拿出離婚協議書放在桌子上。
他像是被首頁那幾個字刺激到,瞳孔猛地一縮。
我徑直走進臥室,拿出行李箱把一些重要的東西裝進去。
他跟在我身後,語氣倔強。
「我不會離婚。」
停了一會兒,他又繼續。
「我和葉黎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出軌。」
「她一直țű⁻纏着我,我剛開始覺得很煩,後來慢慢地覺得她有點可憐,就慢慢聯繫上了。」
「畢業後,你整天泡在公司,我們倆一個月都見不了一次面,我很孤獨,葉黎就只是個調劑品,我只是和她一起出去玩,從來沒有做過越矩的事。」
「我是知道你父親的遺囑內容,我沒有要幫着他們的意思,我只是想沒有公司的話,我們就有時間好好在一起了。」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錯事,但我是真的愛你。葉棠,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我拉拉鍊的手微頓。
宋承舟父母離得早,他是跟着祖父長大的。
宋爺爺軍隊出身,復原後從商,做出一番成績,對小輩要求嚴厲。
宋父宋母離開後,宋爺爺重出江湖,掌管公司上下事務。
對宋承舟只剩下了嚴厲。
一次他和宋爺爺吵架離家出走。
是我在遊樂場的角落裏找到了他。
那時剛下過一場大雨,他渾身溼漉漉地窩在一個樹屋旁邊。
見到我時,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是一隻小狗。
他說父母去世後,再也沒人陪着他了。
爺爺只知道工作,自己稍微犯點錯就要被懲罰。
吐槽結束後,他一臉嚴肅地看着我。
「司機叔叔說人都會死,爺爺有一天也會死,那我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看着這麼脆弱的宋承舟,年少的我爆發了一種保護欲。
我信誓旦旦地保證。
「宋承舟,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我也確實這樣做了。
但現在的他,不值得我這份諾言。
-9-
三兩下把行李箱扶正,手拉桿抽出來。
「宋承舟,那是我對以前的你的承諾。」
「現在的你,不配。」
我提着行李就要走,他伸手拉住我的衣角。
就像是又回到了他小時候離家出走那天。
「葉棠,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你再給個機會好不好。」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北方的雪嗎?現在正好快到冬天了,我們去青島好不好。」
我往旁邊走一步,衣角從他手心滑開。
他怔怔地看着,突然一拳錘在身邊的牆上,憤恨的情緒一時間充斥在他心頭。
與此同時,大門開了,葉黎走了進來。
她看見宋承舟染血的手,驚詫的眼裏閃着心疼的淚光。
她跑上前,抓住宋承舟受傷的那隻手。
卻被宋承舟猛地甩開。
她嘴巴一撇,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個不停。
「承舟哥,我只是看你受傷了心疼。」
她無措地站在一邊,彷彿被宋承舟這一甩甩出了心碎。
卻見宋承舟眼神警惕。
「你怎麼知道我家密碼?」
「上次你喝醉酒,我送你回來,是你告訴我密碼的。」
原來那些照片是這樣拍的,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葉黎和我對上視線,看出我心中所想,針扎一般刺我一眼。
我無所謂地撇撇嘴。
宋承舟閉閉眼,走上前按住行李箱。
「葉棠,我喝醉了,不是主動把密碼告訴她的。」
我眼神一轉,適時展露出些許懷疑。
「真的嗎?可是葉黎說你是她的,是我輸了。」
「原來不是你們已經同居了。」
「我說了,我從始至終愛的是你。只是你以前太忙了,她一直纏着我,還長得和你有幾分像,我就分了心。」
宋承舟抓住我的手,誠摯地看着我,沒有分出一分眼神給葉黎。
「葉棠,你怎麼着都可以,但別離開我,好嗎?」
葉黎不可置信地站在那裏。
也許一開始她是抱着報復我的念頭纏着宋承舟。
但時間這麼長,主動入局的她已經成爲局中人了。
她愛宋承舟,她看宋承舟的時候眼睛是亮的。
那麼一旦發現宋承舟對她的一屑不顧,她的心是會痛的。
「承舟哥,你飛去國外那麼多次陪我過節,還帶我去旅遊,甚至還出錢供我上學。」
「我回國的時候,你專門接我去你兄弟攥的局,陪我一個晚上。」
「怎麼可能只是因爲我和她長得像。」
她拽住宋承舟的胳膊,祈求地看着他。
「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宋承舟冷眼,一把拽開她的手。
「我去接你只是想和兄弟們說清楚,你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我不想棠棠知道你的存在。」
「我一開始就和你說清楚了,我需要你的臉和時間,作爲交換,我會給你錢和資源。」
葉黎眼神虛浮不定,失魂落魄。
「哈哈哈,交換。是,我知道是交換。」
「是交換。」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她已經完全沉浸在氛圍裏。
忘了兩人開始的條件。
亦或是以爲那個條件已經不作數了。
可宋承舟一直都是清醒的。
怪不得他從不碰自己,她還以爲是他愛護自己的緣故,不想隨便對待自己。
那些關於愛情的幻想,都是自己的妄想。
她努力了這麼久,用盡全部心機和力氣,還是比不過葉棠。
可憑什麼,憑什麼他們都愛葉棠。
她看着宋承舟,發現宋承舟眼神定格在葉棠身上,裏面全是小心翼翼。
他何曾這麼卑微過。
他在她身邊從來都是隨意自如的。
她以爲他在自己身邊露出本來的樣子,是把她當做自己人。
卻沒想過只是因爲他不在意自己,才那麼肆無忌憚。
原來,他對自己從沒有過一點喜歡。
她輸了。
-10-
葉黎走的時候沒關門,穿堂風呼嘯而過,把人凍得一激靈。
環顧這個住了七八年的地方,那些幸福歡樂的過往如潮水般從眼前飄過。
我看着這個我愛了很久的男人,淡淡道:
「我們好聚好散,別弄得太難看。」
他苦笑。
「可我不想好散。」
……
我獨自一人去了京都。
大雪中的故宮,紅白相映,宛若一幅水墨畫,韻味十足。
大雪紛飛裏的衚衕,卻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我和媽媽在外公家過年。
下着大雪的除夕夜,外公扛着鐵鍬在門外給我堆了一個四不像的雪人。
當時我還因爲雪人太醜,扒着外公的袖子哭鬧。
現在再想堆一個那樣的雪人,卻找不到那個拿着雪球砸我的小老頭了。
我在京都輾轉了一個月後,飛往青島。
買下了臨海的一棟房子。
夜晚伴着海浪入睡。
清早推開窗戶,來到陽臺,就看到一片汪洋大海。
下雪的時候,沙灘整個被白雪覆蓋, 從遠處看天地間只剩下白和藍兩種顏色。
穿着靴子走在海邊,腳底吱扭作響,海浪卷着雪粒翻滾。
風吹得臉上刺痛, 但又感覺心神兩清,世界是這麼大。
回家路過花店, 買了一束鬱金香。
在這個白色的世界裏, 一抹黃色增添了不少生機。
捧着花束輕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門外看到了許久沒見的宋承舟。
他靠着欄杆,手裏拿着一束火紅的玫瑰,背後是一望無際的海水。
他瘦了許多, 眼神明亮, 近乎貪婪地看着我。
「棠棠, 你氣色好了許多。」
「你走之後, 我想了很久,我受不了沒有你的日子, 我想再追你一次。」
在一起太多年, 讓他以爲我不會捨得放棄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
以爲只要他夠努力、夠真誠,就能修補產生的裂縫,和好如初,回到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
但他不知道, 裂縫無論怎麼修補都會留有痕跡。
就算我們勉強和好, 那些發生過的事也會是埋在我們身邊的地雷, 時刻等待着爆發。
雪花悠悠飄下, 落在玫瑰上,愈發顯得花瓣嬌豔欲滴。
但很可惜,我現在只喜歡鬱金香。
我沒有讓他進門,他睫毛微顫, 好不容易築起的自信轟然倒塌。
他在來之前應該已經意識到我不會答應。
但他沒有理會我的拒絕,使用金錢和能力, 買下了隔壁的房子。
毫無結果地盲目努力。
對此,我沒有什麼感覺。
因爲,我申請香港大學的研究生通過了。
再過幾天, 我就直接飛香港了。
-11-
啓程前一天, 宋承舟敲開了我的門。
「棠棠……我真的, 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他眼神落寞, 說着, 眼淚突然掉下來。
「都是我的錯, 如果我沒幹那些事, 我們現在一定好好的,我也不會失去你。」
「是我親手把你弄丟了。」
我冷漠地打斷他。
「離婚協議書籤了吧,至於對錯問題,你留着給你自己說吧, 我不想聽。」
我哐當把他關在門外。
第二天出門時,我看到放在門口的文件袋。
而隔壁,已經空了。
研究生生活結束, 我回到海市, 住進老宅。
在和往日的朋友Ṭù₈聚會時, 我聽到了葉黎的現狀。
她在知道宋承舟從沒愛過她之後,似乎是瘋了。
她不接受我的一絲痕跡。
葉氏我培養的得力干將被她想方設法辭退。
我爲公司謀劃的發展藍圖被她一力否決。
現在的葉氏比我接手時還不如。
如果她當一個鹹魚總裁,讓公司按照原來正常運轉, 起碼能盈利個差不多十年。
一手好牌打個稀巴爛。
不過,這些也都和我沒關係了。
我通過香港大學保送到了京都一所大學讀博。
在老宅陪劉阿姨一段時間,我就又該啓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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