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意

江湖第一江問竹死的這年,我哥也失蹤了。
兩年後,我藉着參加武林大會的名義下山去找我哥。
卻在途中撿到了一個口啞目盲的廢人。
他沒有名字,也沒有過去。
我帶着他一起前行,並打算將他帶回門派做我的夫君。
可就在我參加武林大會前夕,有人摘下了他蒙着眼睛的布。
「江問竹,果真是你。」

-1-
江問竹死了兩年,武林盟主之位一直空置。
魔教餘孽日漸猖獗。
各大門派聚在一起談論了幾天,最後決定將一年後的武林大會提前。
「爹,這次武林大會爲什麼我們不參加?」我氣勢洶洶地衝進練功房。
練功房裏的師兄弟姐妹們齊齊朝我看過來。
我爹氣得鬍子亂飛,問我:「武林大會?誰去參加?」
「你嗎?」他指着大師兄問。
大師兄低下頭。
「你嗎?」他又看向大師姐。
大師姐往後退了一步。
「還是你?」他轉頭問剛進門派沒多久的小師弟。
小師弟咧嘴一笑,露出剛掉了的那顆門牙洞。
我指着自己:「我!我去參加!」
「爹,我們逍遙派本就在江湖上寂寂無名,這次武林大會正是我們名聲大噪的機會,如果哥哥在……」
我的話還沒說完,我爹上前給了我一巴掌。
從小到大,他從沒打過我。
嚇得當場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我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卻聽他咬着牙說:「你若是敢踏出逍遙派一步,我打斷你的腿。」
這話他之前也說過。
就在兩年前我哥與我們斷聯的第三個月。
我哭着吵着要下山去找他,爹也是這樣將我鎖在了房裏。
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再次被鎖進了房裏,他甚至讓人加固了窗戶的木板。
「等武林大會一過,我就放你出來。」他在門外嘆了口氣。
我趴在門上,問他:「爹,你真的不要哥哥了嗎?」
他靜了很久。
「你哥已經死了。」
「不可能。」我大聲吼回去。
他們都說我哥死了,可我不信。
既沒有書信又不見屍首,只不過是兩年沒回來罷了。
興許是。
興許是在哪兒絆住了腳。
又或許是摔了一跤失憶了,戲本子裏不是都這麼寫嗎?
「師妹,派出去的人找了兩年毫無音訊,要是還活着早就找到ṱū₃了。」大師兄來給我送飯的時候,試圖開解我。
我將飯菜連碗帶飯全扔了出去。
「師妹,武林大會高手如雲,你去了受點傷不說,萬一給門派丟臉了可不好。」今日又換了師姐來送飯。
她說話一直都這樣。
我透過門縫問她:「如今門中還有人打得過我嗎?」
我的武功雖不如我哥,卻也是門中翹楚。
這兩年來更是日日刻苦練功,就算奪不得武林盟主之位,也絕不會讓逍遙派丟臉。
師姐無言以對。
一連好幾日,都是不同的師兄姐弟妹來送飯。
這日,終於輪到了與我關係最好的小師弟。
小師弟左顧右盼,偷偷將一把鑰匙扔了進來,在門口苦兮兮地問我:「師姐,你能不能帶我一起走?被師父發現了,我會被打死的。」
我看着他漏風的門牙,搖頭。
「好吧。」他十分委屈,「那你路上小心點,回來的時候給我買根糖葫蘆。」
我點了點頭,撿起了地上的鑰匙。
當天夜裏便趁着夜深人靜逃了出去。
逍遙派建在落霞山之上,地處偏僻,距離召開武林大會的無極峯有八百里。
而武林大會在四個月後才舉行。
時間還早。
我拿着早就準備好的地圖,決定先去反方向的青雲城躲幾日。
青雲城是落霞山以北的一個小城。
如今雖已是二月,卻依舊飄雪。
我攏着衣服想趕緊在城裏找個地方住下來,卻被一陣嬉笑聲吸引。
聲音從一個巷子裏傳來。
「臭啞巴,穿髒衣,喫狗屎,瞎眼睛。」

-2-
巷子裏的雪墊了一層。
角落裏堆了雜物的地方靠坐着一個看不清是男是女的人。
一羣小孩圍着他一邊唱着言語惡毒的三字謠,一邊朝他身上扔石頭。
「你們在幹什麼?」我故作兇狠地衝上去。
他們立馬四散跑開,跑遠後還回頭來對我做了個鬼臉。
氣得我假意追趕幾步,嚇得他們又尖叫着跑遠。
我這才轉頭看向地上坐着的人。
這麼冷的天,那人只穿了一件單薄襤褸的長衫,透過衣襟的破洞可以看到裏面凍得發紅的鎖骨。
消瘦得有些過分。
凍得發白的嘴角應該是被剛剛的石頭砸到,正在滲血。
高挺的鼻樑上方用一塊灰色的破布把眼睛蒙了起來。
看不出來他長什麼樣子,臉上不是髒污就是血跡,看上去十分可憐。
「喂,你沒事吧?」
我輕聲問他,卻不見他有任何動靜。
從剛剛他們唱的歌謠來看,這人應該是又瞎又啞。
難道還是聾的?
我慢慢走到他身邊蹲下:「你臉上在流血,我帶你去看大夫。」
他依舊沒動。
難道死了?
我伸出手指放在他鼻下,探出有吐氣後才鬆了口氣。
「我哥說了,見死不救非俠士所爲。」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肩上,扶着他起身,「今日你遇上我算你走運。」
他很輕,輕得像是隻剩骨頭架子。
我扶着他走出巷子後便尋了個最近的醫館。
坐堂的老大夫應該認識他,走過來看見是他後嘆了口氣。
我將他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問老大夫:「大夫,你看看他怎麼樣了?」
「沒什麼事,就是被凍暈了,喝碗藥就好了。」老大夫回頭吩咐一旁的小童去熬藥。
小童癟了癟嘴,不情不願地轉身:「又要做活菩薩,又要做活菩薩,店裏都進不起藥了。」
聽了這話,我也猜出個大概。
想來這瞎眼乞丐不是頭一次凍暈過去。
這醫館的老大夫也不是頭一次救他了。
我從錢袋裏掏出一塊碎銀放桌上:「大夫,他的藥錢我出,還有他臉上的傷,你也一併治了。」
老大夫雙眼微亮。
「你是他的何人?」
我答:「我不認識他。」
老大夫滿臉失望,搖了搖頭。
趁着小童熬藥的功夫,老大夫與我講了這個人的來歷。
一年前,這人不知從哪兒來的青雲城。
蒙着眼睛杵着一根長棍,不會說話,大家都以爲他耳朵也聽不見。
直到有一次他在街上救下一個差點被馬踩死的女童。
我側頭看着歪靠在牆邊的男人:「還是個好人。」
「好人有什麼用。」老大夫嘆氣,「他無親無故,沒有錢財,又是個口啞目盲的廢人,在城裏也是艱難度日,到了冬季便更難了。便是今日救了,怕是明日也活不成。」
我原本也只是想順手救一把,可聽了老大夫這麼說,心裏格外不是滋味。
或許是想到了我哥。
「他今日能活,明日也能活。」我笑着看大夫,「我哥說了,這世上的苦難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等他醒了,我帶他走。」
反正門派里人少,拉他一個去湊數也沒什麼壞處。
而且方纔我摸過他的脈,雖然虛弱卻不虛浮,好似有一股氣在丹田。
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說不定到時候把他帶回去,我爹還能消消氣。
老大夫有些意外,對我拱手作揖。
「姑娘是個大善人,將來一定會有福報。」
若是做善事真有福報,就好了。
我掏出隨身帶着的我哥的畫像問他:「對了,你有沒有見過我哥?」
這次下山,除了要去參加武林大會,我還想親自找到我哥。
老大夫湊近來看了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
我也不意外,又將畫像收好。
若是真有那麼容易找到,我爹派出去的人也不會找了兩年都沒有音訊。

-3-
十七醒了。
十七就是我撿回來的那個眼盲口啞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便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
因爲如今逍遙派算上我共有十六個弟子,他是第十七個。
當然,他對這個名字並不喜歡。
「那你叫什麼名字?」我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你要是有名字,我就不叫你十七了。」
十七虛弱地靠在牀上,聽我說完別過頭去。
他脾氣不好。
醒來後不是要走,就是不想聽我講話。
我時常被他氣得牙癢癢,但是老大夫勸我說他一定是曾經經歷過什麼不好的事才變成這樣,希望我能多擔待一些。
老大夫真的是個好人。
十七或許也這麼覺得,所以在老大夫苦口婆心勸他半天后,他終於不掙扎着要走了。
我們就這樣在醫館裏住了好些日子。
算着時間,我爹派出來找我的人估計已經走遠了,我便也打算帶着十七啓程。
老大夫像是家裏送晚輩出遠門的長輩,往我包袱裏塞了好多幹糧。
「雖然不知道姑娘要去什麼地方,但祝你們此去一路順風。」
「這幾日多謝您,也祝您生意興隆。」說完又覺得不對,連忙改口,可改了好幾遍都還是不對,最後索性鞠了個躬道,「還是祝您萬事勝意。」
老大夫笑了。
連同他身後的小童也笑了。
只有十七的嘴角好似被什麼黏住了一般,從來沒彎過。
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他是不開心,還是本來就長了一張冰塊臉。
說到他的臉,我其實還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應該說,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他的臉被那張矇住眼睛的布遮了一大半,只能勉強看出他的鼻子挺拔,嘴脣單薄,還有因爲消瘦而棱角分明的下顎線。
老大夫說,他從不讓人取下他的矇眼布。
或許是一雙眼睛十分可怖,怕嚇到別人。
我對這個說法並不認同,一雙眼睛有什麼可怖的。
於是,在我們離開青雲城的第一個夜裏,我趁着十七睡着後,想摘下他的矇眼布看一看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這是一間破廟。
他剛好躺在壞了一半的窗邊。
我貓着身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藉着清幽的月色向他伸出魔爪。
可就在我的手離他臉還有三寸的地方,突然就被他伸手一捉。
我沒來得及反應,輕呼一聲便栽進了他的懷裏。
他的懷裏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還要涼,硬邦邦的全是骨頭。
摔得我生疼。
「十七,是我。」我疼得齜牙咧嘴。
十七聽了卻沒放開我的手。
應該是生氣了。
我順勢沒臉沒皮抱住他:「我是看窗邊這麼冷,我抱着你睡會暖和一點。」
他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連忙放開我的手,將我推開。
我得意地笑起來。
果然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十七,我們江湖兒女,不必拘泥於這些男女之別。」我笑盈盈地逗他。
他卻坐起來,靠着牆角緊抿薄脣。
活似一副被惡霸欺凌的良家婦女形象。
我見狀更是笑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只覺得他比門派裏的那些師兄弟們都要有趣。
帶着他去無極山,這一路上定是不會枯燥無味。
我笑夠了,才從一旁將剛剛拿過來的毛領大氅罩到他身上。
「不讓抱就算了,蓋着這個睡吧。」
這是我在青雲城專門給他買的。
沒能摘下他的矇眼布,我還是有些失望。
不過我們來日方長。

-4-
出了青雲城往南走五十里是一個叫做永安的小鎮。
我和十七在小鎮上休整了兩日後準備繼續南行。
「姑娘,你要往南邊去?」客棧的小二聽到我和十七的話,停了下來。
我點頭:「怎麼了?」
「姑娘是外鄉人,有所不知啊。」小二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出了這個鎮子往南路上有一片林子,那林子裏常年迷霧不散,很是邪門。」
山下的奇聞怪談很多,我打小就愛聽這些。
聽小二這麼說,我便應道:「哦?怎麼個邪門法?」
小二左右看了一眼,一臉驚恐。
「那裏面住了個專喫女人的妖怪。」
我挑眉:「哦?」
「凡是路過那片林子的女人,沒一個能出來的。就在前不久,又有一個女子闖了進去,到現在都還沒被找到。」小二說着都有些後怕,「姑娘,您往南邊去可得注意着點,那林子入口被人專門綁了紅綢,你若是看到便繞過去。」
喫人的妖怪我肯定不信。
但是那尋人的千兩酬金實在讓我眼饞。
雖然十七喫得不多,但我喫得不少。我帶出來的錢,要養活我們兩個人,還是有點緊巴巴。
於是我站在這棵綁了紅綢的樹前糾結了半天。
最後是十七扯了扯腰間的繩子。
上次我在路邊看兩隻狗打架,差點把他弄丟了,所以專門找了根繩子綁在他腰間。
繩子另一頭原本是我牽着,可我總覺得像是牽了一隻狗,便也改成綁在我腰間。
這樣一來倒不像是牽狗了,像是有某種特殊的癖好。
我回頭看十七。
他側着臉用棍子在地上敲了兩下。
這是我們兩個設定的暗語,敲一下是等一會兒,敲兩下是走。
「十七,我們得掙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可是一千兩,但就算沒有那一千兩,我遇上這種害人的東西也絕沒有走的道理。」
這話是說給他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懲惡揚善是我哥最大的心願。
也是我的。
但不是十七的。
我解開腰間的繩子,將裝了銀錢的荷包遞給十七。
十七捏着荷包有些意外。
我叮囑他:「我要進去看看,若是我天黑之前……若是我過了四五個時辰還沒出來,你就自己走,去哪兒都行,回青雲城也行。」
十七沒點頭,也沒搖頭,只坐在石頭上低頭捏着荷包。
看那樣子有點像想把荷包裏的錢都佔爲己有。
我又把荷包搶了過來,故作惡毒地嚇他:「你別想着我一進去你就跑,如果我出來沒看到你,我一定找到你給你打成個豬頭。」
他依舊沒有點頭,也沒搖頭。
像個木頭。
等我找到我哥,我一定狠狠罵他,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讓我做個好人善人,我也不會救個木頭。
最後我恨鐵不成鋼地踢了旁邊的樹一腳,還是把荷包扔給了十七。
「記住啊,一定要等我,但也不要等太久。」
交代完後,我一頭扎進了這片傳說中很邪門的樹林。
說是樹林,其實說是森林也不爲過。
我剛走進去便看到綿延無盡的樹,從沒人高的灌叢,到參天高的大樹,應有盡有。
與尋常的樹林一般,裏面有花有草,有鳥有獸。
唯一不同尋常的就是瀰漫在林間的濃霧。
我剛走進去一盞茶的功夫,就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迷路了。
身旁這棵樹已經被我標記了八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從我進來後,濃霧越來越重。
我扶着一旁的樹,只覺得眼前的路越來越模糊。
糟了!
我突然反應過來,連忙從衣服上扯下來一塊布捂住口鼻。
這霧裏有毒!

-5-
知難而退是我的人生至理。
我捂着口鼻,連忙轉身想先從林子裏退出去。
可沒等我走兩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陰森可怖的笑聲。
「小娘子,來了我的地盤哪還有出去的道理。」
一道陰柔的男聲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沒等我反應過來,腳下踩的地方突然塌陷。
我來不及去抓旁邊的樹,便直直掉進了一個黑洞中。
這時我抬頭,纔看到了洞口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上好的月白色暗紋錦袍,在洞口蹲下來,露出一張駭人的金屬面具。
他笑道:「小娘子別急,過幾日我再來救你。」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洞口也緩緩被什麼東西給堵了起來。
「你是誰!」
「喂!你別走!」
「醜八怪!你讓我上去!」
任我怎麼喊,都沒人再應。
等洞口被全部堵住後,四周徹底黑下來。
又黑又靜,連蟲蠅的聲音都沒有。若是在這裏待上幾天,不被嚇死也要被餓死了。
所幸我還帶了火摺子。
火摺子點燃後,漆黑的洞裏一下子亮了起來。
這個洞不大卻很深,就算洞口沒有被堵住,不是武功特別高強的人也別想爬出去。
我的輕功雖然沒有我哥那麼好,應付這個深洞還是夠用的。
於是我氣沉丹田,想要一躍而上試試能不能爬到上面去,卻發現自己好像動用不了內力。
肯定是那霧的問題!
我不信邪地試了好多遍都不行,最後不得不認命地坐到地上。
這時我再環顧四周,又發現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這裏竟然沒有一具屍骨。
聽永安鎮的人說,這片林子裏已經消失了多位女子。
如果這裏沒有屍骨,只能說明有兩種情況。
一是女子們都沒死。
二是女子們都沒在這裏死。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表明這個洞有出口,而我剛剛落下來的時候發現洞壁四周光滑,並沒有任何磨痕。
那就不是有人從上面將人拉上去。
不是從上面走的,那就是這洞裏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於是我又起身開始在洞裏找出口。
我拿着火摺子繞着洞壁走了兩圈,上面除了一些用指甲刮出的劃痕和少許血跡,找不出任何異常的地方。
難不成還能遁地?
這般想着,我又在洞的每一個地方都跳了跳。
跳到最後氣喘吁吁,不得不癱坐到地上。
我看着手中微微晃動的火光,突然想到了十七。
也不知道外面天黑沒黑。
十七有沒有離開。
他那麼沒良心,說不定我剛進來他就卷錢跑了。
我又想到了我哥。
若是他當年下山的時候也遇到了這麼一個鬼地方,掉進了這麼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洞裏,死了都沒人知道。
呸呸呸。
我哥不可能死。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擠到一起,我的目光在火摺子上突然一聚。
這火舌怎麼還能晃呢?
方纔繞着洞壁走的時候只注意了壁上有沒有什麼不對,完全忘記了看手中的火摺子。
我又舉着火摺子慢慢圍着洞壁繞,走到一處時,果然有一縷十分微弱的風晃動了我手中的火摺子火舌。
就是在這兒!

-6-
我熄了火摺子後果真看到了一絲微不可見的光從另一邊穿過來。
若不是我趴在壁上仔細看,根本看不到。
有光有風。
這裏肯定就是出去的地方。
不難看出這應該是扇機關石門,想要打開得從另一邊按下機關纔行。
若是往日,我只要使出喫奶的勁用力一拍即可。
可眼下我內力盡散,只能另想法子。
「喂!外面有人嗎?」聲援法。
「誰放我出去,我給誰賞錢。」利誘法。
「不放我出去,等姑奶奶我出去都給你們打成豬頭。」威逼法。
……
很顯然,什麼法都沒用。
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我將我渾身上下都摸了個遍,最後選中了頭頂那根醜得出奇的細釵。
逍遙派雖不是專門研究這類機關設計,卻也有幾本相關藏書,好巧不巧我閒來無事都翻了翻。
像這樣的機關門,都會有個薄弱的連接點。
只要找到這個點,不需要動用內力,只需要用巧勁一撥就能撥開。
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石門的縫隙狹窄到只能透過一絲光,除了頭髮絲什麼都沒辦法穿過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也不知道我薅了多少根頭髮。
就在我以爲我的頭髮會被自己薅光時,被我纏繞在釵子上的頭髮絲另一端突然有了微末的阻力。
找到了!
但是頭髮絲柔軟易斷,想要用頭髮絲勾住一拉顯然也不可能。
最後還是要靠手中的這根釵子。
這根釵子與尋常釵子不一樣,是三年前我哥送給我的。
說是專門用玄鐵鑄造。
那時我笑他,哪有人用玄鐵做釵子。
他說這樣既可以做裝扮的釵子,又可以做保護自己的武器,一舉兩得。
想到這裏我突然笑了一下。
難怪那麼多師姐對他拋媚眼,他都以爲人家眼睛有問題。
這時我的肚子「咕嘟」一聲,將我拉回現實。
再不出去,我真要在裏面餓死了。
於是我開始用釵子在剛剛發現的地方鑿洞。
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實際上並不比用頭髮絲找連接點容易。
我鑿啊鑿,鑿啊鑿。
不知道鑿了多久,對面突然飄來一股香味。
是烤兔的味道。
你知道一隻烤兔的香味對一個已經餓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少女來說,是多大的誘惑嗎?
我餓得齜牙咧嘴,搓釵子的動作又快了起來。
此時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打開這扇門出去把那個喫烤兔的人揍一頓,再搶走他的烤兔。
什麼正義。
什麼良善。
都給姑奶奶去死!
可能是我的信念實在強大,竟真讓我鑿到了那泛着銀光的連接點。
隨着「咔噠」一聲,石門開了。
刺眼的光從外面如同洪水一般泄進來,我瞬間被一片白光撲面。
而我顧不得閉眼,鼻子嗅了嗅,只想趕緊找到那隻烤兔。
我衝出去後,看到的是一個珠光寶氣的屋子。
一個穿得人模狗樣的男子。
以及一堆啃得乾淨的兔骨頭。
啊!
那麼幹淨!
一絲肉都沒留!
我憤怒地抬頭看這個面目可憎的男子。
男子無辜地眨眨眼:「哎呀,我以爲是老鼠在啃洞,原來是個人啊。」
……

-7-
人在氣極的時候真的會笑一下。
我看着眼前這個假裝無辜的男子,恨不得上去給他揍成豬頭。
可沒等我拳頭落在他身上,他就從身後拿出一個兔腿塞進了我嘴裏。
香!
所有的怨氣都沒了。
我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大快朵頤。
男子也在我身旁蹲下來,取笑道:「哪有姑娘是你這麼喫東西的?」
我白了他一眼。
「我不是姑娘。」我嘴裏嚼着肉,含糊地道。
「啊?」
他愣了一下,上下打量我。
「我是你姑奶奶。」我扔了骨頭,一腳把他踢翻在地。
他滾了幾圈,爬起來氣急敗壞地問我:「你這人怎麼恩將仇報?」
「我恩將仇報?」我隨手用袖子擦了嘴,問他,「你在外面,爲什麼不放我出來?你跟那個裝神弄鬼的面具人是什麼關係?」
他一愣,反應過來我說的是什麼後,激動地問我:「面具人?你見到那個人了?」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這才解釋:「我是聽到裏面有聲音,可我不知道是人啊,而且你看看這裏,我就算知道你在裏面,也不知道該怎麼放你出來啊。」
說完,他示意我觀察四周。
我環顧一圈,只見這是一個擺設精緻的小屋。
除了過分奢華一點,與外面那些屋子也沒有任何區別。
就是我剛剛出來的地方有個門洞,但門洞合起來後外人幾乎看不出來。
我又上下打量了那個男子一眼。
「你是誰,又爲何在這兒?」我問他。
這裏應該就是那個專門捉女人的面具男住的地方,能出現在這裏的人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好人。
想到這裏,我不禁握緊了手中的釵子。
雖然我沒了內力,但只要找到時機一下刺到他的心房上,保準他連叫一聲的機會都沒有。
他絲毫沒注意我手上的動作,大喇喇地介紹自己:「我叫陸子晨,聽說這裏有個專喫女人的妖怪,所以想進來看看。」
「你也想要那千兩酬金?」我繼續問他。
「酬金?」他搖搖頭,昂首挺胸道,「不是,我要做一個名揚天下的大俠,這個妖怪是我的第一戰。」
……
看他那愣頭青的模樣也不像是在撒謊,我才放下戒備收了釵子。
一番瞭解下來,我才知道我在洞裏已經呆了兩日。
他並未聽到我求救的話,只聽到裏面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還以爲是地下的老鼠蟑螂便也沒在意。
我垂眼看向地上的兔骨頭:「你既然已經在裏面迷路了,那這隻兔子哪兒來的?」
他指着一個小洞:「不知道啊,突然就跑出來了。」
想來是從林子裏跑來的。
算了。
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我沒再多說什麼,抬腳便朝這屋子裏其中一個門走去。
這間屋子外面都是挖好的地道,地道兩邊還分佈了一些岔路,也難怪陸子晨會迷路。
沒走幾步,我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兩個人。
我看向陸子晨。
陸子晨聳肩:「我打暈的。」
「你沒問他們關於那個面具男的事?」我問他。
他摸了摸腦袋:「沒有。」
我翻了個白眼,從地上拎起一個人。
他問我:「你幹什麼?」
「你都迷路了,就不能找個帶路的嗎?」
穿得人模狗樣,一看就是哪家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出來闖蕩江湖了。

-8-
我一瓢水潑醒了被陸子晨打暈的人。
那人起初是寧死不從,後來被我用劍抵在脖子上威脅才聽話。
「出去的路只有一條。」那人顫顫巍巍地說。
我搖頭:「我們不出去,那些被捉來的女子怎麼樣了?」
那人搖頭:「我不知道,都被關在一處,主人從不讓我們進去。」
我把劍又抵近一分:「在哪兒?帶我們去。」
那人渾身一顫。
最後還是怕死地帶我們往另一個方向走。
不知道拐過多少個岔路口,我們纔在一處石門外停下來。
這處石門與面具男屋裏的那個差不多,從外面幾乎找不到打開門的機關在哪兒。
被我拎着的那人苦兮兮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再次看向陸子晨。
他沒有吸入濃霧,體內尚有內力。
至於他有多少內力,能不能一掌拍開這個門我就不知道了。
他似乎明白了我這一眼的含義,抬手讓我退遠一點後便運氣一掌拍在了石門上。
石門紋絲不動。
我「嘖」了一聲。
他耳尖一紅,不服氣地又是一掌。
我又「嘖」了一聲。
他還要再拍一掌,我連忙攔下他。
「照你這麼拍下去,等會把人全引過來了。」
「那怎麼辦?」他問我。
我決定還是用老辦法。
雖然是費時了一點,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只花了一個時辰便將這扇門打開了。
陸子晨驚奇地看我:「你是鎖匠還是盜墓的?」
我:「……」
我是你姑奶奶。
懶得跟他廢話,我抬腳走進去。
裏面的佈置看上去是一間閨房,輕羅軟帳間還帶着一股似甜似腥的香味。
還沒等我看清裏面的情況,陸子晨先一步攔在我身前。
他低着聲音道:「你一個女子,怎的如此膽大?讓我走前面。」
「女子怎麼了?」我瞪他一眼,「你娘不是女子?」
他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他什麼意思。
推開他就往裏面輕腳走去。
屋裏算不上昏暗,卻也只點了兩盞燈。
影影綽綽間,我看見牀上似乎躺着一個人。
我小心往牀邊靠近,只覺得那股味道更濃烈了一些。
害怕又是什麼有毒的東西,我連忙扯下一塊布來捂住口鼻。
等我走到牀邊,輕撩起紗幔纔看清牀上正躺着一個容貌驚人卻臉色蒼蒼的女子。
「喂。」我輕聲喚她。
她緊閉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陸子晨一臉「非禮勿視」的模樣,站在不遠處,擔心道:「不會死了吧?」
我伸出食指在她鼻下探了探。
還有氣。
我順勢掐住她的人中,掐了好一會兒才見女子長睫顫了顫,柳眉緊蹙慢悠悠地醒過來。
她見到我先是輕呼了一聲。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巴。
「別叫,我是來救你的。」
女子眨眨眼,豆大的淚珠落下來。
別說男子,我見了都心疼,忍不住氣憤道:「那個畜生欺負你了?」
女子搖搖頭,又點點頭,隨後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來。
那手素白如玉,卻在手腕的地方有一個駭人的傷口。
不知道用了什麼藥,傷口猩紅卻沒有血流出來。
「我說姑娘,名節都是虛的,只要活着什麼都會過去的。」陸子晨見到她的手,連忙勸慰道。
我也點點頭。
女子卻顫着手道:「不是我……是他!是他……」
她聲音喑啞,語無倫次。
我沒聽懂她的意思,她急得想要抓我的手卻好似牽動了傷口又不得不放下手。
「他把我抓來……每隔幾天就會來取我的血……」她說話時眼底都是恐懼,毫無血色的嘴脣忍不住地顫抖,「今日……他就要來了……」
好像是爲了印證她沒有說謊,她的話音剛落,我好像就聽到了外面有聲音。
陸子晨也聽到了。
他上前一步,皺眉低聲道:「快走,有人來了。」

-9-
我是來救人的。
而牀上的女子正是價值千兩贖金的趙意歡。
我得把她救出去。
「男女授受不親。」陸子晨往後退了一步,「怎麼能讓我揹她呢?」
我白了他一眼。
他說:「你別總是這樣翻白眼,不好看。」
這種時候我就會想十七。
有時候,不能說話也是一種美德。
不過都這種時候了,我也懶得跟他掰扯。
背上趙意歡就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這裏到處都是岔路,每個路口都差不多。
我們很快就又在裏面迷路了。
「他們跑不出去的,給我仔細搜!」我們躲在一個洞裏,聽到不遠處有一道男聲傳來。
與我在深洞裏聽到的那個面具男的聲音一致。
我背上的趙意歡渾身一顫。
過了一陣,她用極輕的聲音道:「我活不成了,你們放下我快逃吧。」
我最討厭有人在我面前說這種喪氣話。
「活得成,你爹那麼有錢,你還沒享受呢,不準死。」
她或許沒想到我會說這種話,「噗嗤」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卻被面具男聽見了。
「在那邊!給我追!」
我嘆了口氣,只能馬上再換條路跑。
眼看着又到了一個岔路口,就在我不知道該往哪邊走的時候,突然從右邊的岔路上伸出來一隻手將我拉了過去。
沒等我叫一聲,我和趙意歡就一起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清冽的氣息將我整個人包住。
我抬頭驚喜地叫了一聲:「十七!」
十七微微皺眉,伸出食指放在脣上。
我連忙壓低聲音:「十七,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上面等我嗎?可是都過去幾日了,你怎麼還沒走啊?」
十七抿脣,別過頭去。
陸子晨湊上來:「人家都不想理你。」
他的話真的很多。
要是能跟十七換一下就好了。
這時候十七用手中的棍子輕敲地面兩下。
我有點驚訝地問他:「你知道出去的路?」
十七點頭,轉身往後走。
我揹着趙意歡連忙跟上去。
出去的路依舊十分曲折,十七卻靠摸牆聽聲音的方式不疾不徐地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們在一個死路盡頭停了下來。
陸子晨看着前面的一堵牆,瞥了一眼十七,湊到我耳邊來輕聲道:「瞎子帶路,虧你也信。」
我看了一眼十七,他握着棍子沒有絲毫反應。
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習以爲常。
「你是不是有病?」我罵陸子晨。
沒等他說話,我一把推開他,走到十七身邊。
我問他:「十七,怎麼了?」
他摸了摸前面的牆,又微微朝我側過頭來,手在空中摸了半晌。
我不知道他要摸什麼,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他碰到我的手時微微一愣,卻還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明明他的指尖冰涼,我卻像是被什麼燙了一下。
腦子裏突然想起陸子晨的那句「男女授受不親」,連着臉和耳朵都燙了起來。
等我回過神來時,他拉着我的手已經摸到了石牆上。
牆體溼潤,與周圍兩面牆都不一樣。
陸子晨這時也發現了異樣,走過來摸了摸牆,立即道:「這不是原本的牆。」
這時,從我們身後傳來了一陣陰森的笑聲。
「也還算聰明,可惜晚了。」

-10-
我們一共四個人。
一個又盲又啞,一個內力盡失,一個只能趴在我背上。
只剩陸子晨能打。
但他再能打,也敵不過那麼多人一起上。
很快我們四個就又被綁了回去。
帶着面具的男人一身月色銀紋長袍,半倚在上方鋪了白毛毯的石椅上,一邊轉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一邊用帶着邪氣的目光打量我們。
「你想幹什麼?」我厲聲問他。
他看向我,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片刻後,有人從我們身後的門洞進來,雙手發顫地舉着一堆骨頭。
「主、主人。」那人跪在我們前面,低頭顫聲道,「媚娘不見了,只找到了這個。」
我好奇地看過去。
正是我和陸子晨吐的那堆兔子骨頭。
我側頭看向陸子晨,陸子晨也反應過來,用脣語說:「我不知道。」
面具男人不敢置信地走下來,伸手想去碰,卻在要碰到的時候一把將木盤打翻在地。
「是誰幹的!」他的聲音又陰又狠。
我和陸子晨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下一瞬,他的目光便落到我的身上。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繞過我身旁的十七,走到我身後。
然後他突然彎身,溫熱噁心的氣息吐在我的耳後。
我聽見他嗅了嗅鼻子。
「你好香啊。」語氣裏有令人作嘔的猥瑣。
這時我身旁的十七往我這邊一倒,一下便撞開了面具人,將我和麪具人隔開。
面具人氣極,一腳踢在他的胸口。
他發不出聲音,我只能看到他的眉頭皺得很深。
算起來,我和他前前後後也相處了快二十天。
很多時候,他都是板着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對我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反應。
只有偶爾我調戲他的時候,他纔會露出一點僵硬或是別的表情。
我覺得,他一定是討厭我的。
所以進入林子前,我就知道他不會等我,更不會管我死活。
可當今日看到他的時候,我真的十分意外,又帶着一些莫名的感動。
此刻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不顧自己安危想保護我,我更是堅信了自己的猜想。
他一定是喜歡我了。
十七顯然還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經被我察覺,只慢悠悠地坐起來,離我又遠了一點。
你看。
還怕連累我。
我還在感動的時候,面具人又繞回了我的身前。
他彎下身,挑起我的下巴,嘴角邪氣地勾起一邊。
「既然你喫了我的媚娘,那總歸得還我點什麼,你說對嗎?」
我想吐他一臉口水。
可想到之前畢竟喫了他一隻兔腿,還是有些心虛地忍下來了。
「這才乖嘛。」他噁心地手指在我臉上劃了一下,「放心,不會很痛。」
「跟她沒關係,是我喫的!」一直沒說話的陸子晨終於喊了一句。
我側頭不贊同地看他一眼。
傻子啊傻子。
他作爲我們當中唯一一個能打的,該想的應該是怎麼幫我們逃出去,而不是糾結到底誰喫了那隻兔子!
面具人顯然沒想到他會突然站出來,冷笑了一聲。
「那你該死。」
完了。
全完了。
說完他轉身踢了一腳方纔端着骨頭的人,冷聲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去給我再找只兔子來!今日子時之前找不到,做兔子的便是你。」
這時我才發現不對勁。
「那兔子不是你的寵物?」我抬起頭看他。
他哈哈大笑,又坐回椅子上,轉動扳指:「寵物?它可比寵物重要多了。」
至於爲什麼重要,他自然是不會輕易告訴我。
「別急,晚點你就知道了。」
他說着抬手勾了兩下手指,便又從外面進來幾個人。
「把她們關回去。」他指了指我和趙意歡。
「是!」
「至於他們兩個。」他故作爲難地想了一下,「瞎子看着有點可憐,殺了吧。」
他看向陸子晨,目光冷下來,脣角卻帶着邪魅的笑。
「這位公子有點姿色,還喫了我的兔子,那便剁了去餵狗。」

-11-
趙意歡說,面具人對女子沒有興趣。
他之所以會抓女子,是想取女子身體裏的血。
「他取血做什麼?」我一邊打量這間裝扮奢華的閨房,一邊問趙意歡。
趙意歡虛靠在牀邊,搖搖頭。
我回頭看她一眼:「那這麼說來,之前那些消失在林子的女子都是被他取血殺死的。」
她點頭:「應該是。」
「他有一種特殊的藥,每次取完血就會敷在我的傷口上,讓傷口無法癒合,也不會再流血。」
我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說這話的時候,我有些沒有底氣。
畢竟現在我和她都被關在這間屋子裏,而且我們還被綁住了手腳。
當然,這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他們連飯都不讓我們喫。
「他說,斷食斷水一日後,血纔是乾淨的。」
趙意歡剛解釋完,我的肚子就叫了一聲。
本來就在洞裏困了兩日,餓得前胸貼後背,還以爲只要出來就有喫的,沒想到還要餓。
坐以待斃從來不是我的風格。
我的眼睛四處亂瞟,終於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發現了一塊凸出有尖角的石頭。
隨即我眼睛一亮,像毛毛蟲一樣蠕動過去。
在趙意歡驚奇的目光中,我很快用石頭磨斷了繩子。
手腳自由了,就要考慮怎麼出去。
有了之前的經驗,面具人肯定在外面守了不少人。
想開門出去肯定是不行。
「今日他會來取血的,在子時之前。」關鍵時候,趙意歡提醒了我一句。
那就等他來。
我身上的佩劍被他拿走了,頭頂的釵子卻還在。
於是我又在地上坐下來,打算保存體力等着子時再搏一線生機。
因爲肚子太餓,這將是一段十分難熬的時間,所幸有趙意歡跟我聊天打發時間。
原來趙意歡是星月城裏首富的女兒,上個月被人稀裏糊塗引到了這裏,才被面具人捉了下來。
「等我們出去了,我一定讓我爹帶你去城裏最好的酒樓喫一頓。」
或許是受了我的影響,她終於不再說什麼死不死的了。
「只喫一頓?」我故意逗她。
她臉一紅:「喫多少頓都行。」
我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肚子卻叫得更響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們才聽到門外響起了面具男的聲音。
我連忙用繩子將自己手腳纏了幾圈,縮在角落裏。
面具男進來後直接走到我面前,就在我以爲他發現了我手腳的繩子沒綁上時,他只是在我脖子上嗅了嗅。
「太香了。」
我忍着噁心,問他:「什麼香?」
「處子香,你跟她們不一樣,你比她們更香。」面具男側頭與我對視,一臉陶醉。
我趁機掙開繩子,握着釵子要往他胸口插去。
他見狀立馬要阻止我的動作,我卻手腕一轉紮在他的小腿內側。
沒等他出聲,便倒了下去。
倒是嚇了趙意歡一跳,她問我:「死了?」
「哪有那麼容易。」我起身踢了面具男一腳,「紮了他的三陰交穴,讓他昏死過去了。」
我內力全失,就算紮在他胸上也不見得能將他刺死。
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
所以只能暫時讓他昏睡過去,爲自己爭取時間。
我用繩子將他綁起來,又撕了一塊布塞進他嘴裏。
接下來我得帶着趙意歡出去。
方纔不是沒有想過脫了面具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可我們的身形差得太多了。
他的衣服又太招人眼。
這裏最不招人眼的,就是那些如同行屍走肉的僕從。
我靈機一動,壓低聲音,學着面具男的聲音:「進來一個人。」
因爲面具男的聲音本就有些雌雄難辨,我學起來也還算容易。
門口候着的人雖是有些疑惑,卻還是聽令進來了一個。
我將那人擊暈後,又道:「再進一個!」

-12-
我和趙意歡分別換上了僕從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我激起了她活下去的意志,此刻她竟也能站起來自己走了。
我讓她低着頭弓着腰跟在我身後。
「這點事都做不好!還不趕緊給我滾去拿!」我學着面具男的語氣罵道。
然後又換了一個聲音:「是,主人。」
於是我領着趙意歡唯唯諾諾地走了出來,順便將門關上。
門外的人都低着頭,沒一個人懷疑。
可趙意歡到底是個大小姐。
沒走兩步,她就腿一軟差點倒下去。
我連忙扶住她,喝道:「主人又沒說罰我們,怕什麼?」
看向我們的人才又收回目光。
我不敢再多停留,扶着她趕緊往前走。
如今出去的路只有兩條。
一條是我下來後卻被堵死了的深坑,一條是十七帶我們走卻被堵上的出口。
深坑就算沒被堵上,我和趙意歡也爬不上去。
只剩另一條了。
因爲我們穿着僕從的衣服,又低着頭不出聲,一路上都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真要剁了餵狗啊?」剛走到一個路口,我便聽到了另一邊的聲音。
「主人最討厭的就是長得好看的男人,他長得好看也就算了,還敢喫主人的兔子,剁了餵狗都是輕的。」
說的正是陸子晨。
我還以爲他和十七已經死了,沒想到這些人還沒動手。
「那個瞎子呢?」
「先別殺,主人萬一哪天興起……」
兩人正聊得起勁,我從後面一人一掌直接擊暈。
然後又解下一人的腰帶將另一個人的手綁起來,堵着那人的嘴後,我才又將他掐醒。
他見到是我,想叫人卻發現自己的嘴被堵得實實的。
我用釵子抵在他脖子上,命令他:「開門。」
他們身後的門應該就是關押十七和陸子晨的地方。
他還想掙扎,我便用釵子在他大腿上紮了一下,疼得他眼淚直冒。
最後還是給我開了門。
纔不過幾個時辰,陸子晨已經不成人樣躺在了地上。
倒是十七安然無恙地坐在角落裏,只有粗布長袍上沾了點泥土。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
可我突然覺得他就是這樣坐着,都很好看。
聽到腳步聲,十七朝我側過頭來。
「我來救你們出去。」
地上的陸子晨聽見我的聲音,也睜開了眼睛。
淚眼婆娑地看着我。
有點像是我們山上那幾頭餓了幾天的豬,終於看到有人來放食了。
原本我是想讓他們也穿上打暈的兩個人的衣服一起出去,可我看到他們這個樣子的確也不合適。
於是我和趙意歡一人押一個,見人就說:「主人要見他們。」
竟無一人質疑。
很快我們四人便走到了那堵堵着出口的牆前。
陸子晨捂着疼痛的嘴角,問我:「你不是會開鎖嗎?牆你會不會開?」
……
我懶得理他。
這時十七捉住我的手,冰涼的指尖落在我掌心上,一筆一劃寫字。
「用內力震開。」
我嘆了口氣:「林子裏的霧有毒,我內力用不了。」
剛說完,他就遞給我一顆藥丸。
我愣了一下:「這是什麼?」
他只在我手心寫了一個字。
「喫。」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手上這顆黑不溜秋的藥丸。
怎麼說呢。
有點像毒藥。
但出於對他的信任,我還是一咬牙一閉眼,扔進嘴裏嚥了下去。
冰冰的藥丸從我嘴裏一路往下,最後不知怎麼化爲了一團火。
從我丹田一路而上。
「果然在這裏,給我捉住他們!」
就在我彷彿置身於火海時,在我們身後響起了面具男的尖叫聲。
我一回頭就看到了幾個人朝我們衝過來。
陸子晨先一步擋在我們面前,想抽出腰間的劍纔想起來劍已經沒了。
我將他推開,手掌從下而上開始運氣。
然後一掌將那些人劈倒在地。
沒等衆人反應過來,我又是一掌將身後的石牆擊碎。
陸子晨忍不住驚歎一聲。
「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厲害。」
我連忙一手拉起趙意歡,一手拉起十七,一邊往外跑一邊衝他吼道:「快跑啊,傻子!」

-13-
好消息。
我們逃出來了。
壞消息。
面具人就在我們面前。
更壞的消息。
剛剛跑出來的時候太興奮,我和陸子晨都忘了把鼻子捂住。
又吸了點濃霧,我已經感覺自己體內的火好像被一盆水「啪」地一下澆滅了。
十七好像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對勁,側頭面向我。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道:「剛剛那藥,還有沒有?」
他應該是很無語,薄脣緊緊抿在一起。
「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面具人冷笑一聲,抬起手就一掌朝我們劈過來。
十七立馬將我推開,順勢往我手中又塞了一顆藥丸。
他果真還有。
我想也沒想地直接丟進嘴裏,又撕了一截袖子系在鼻下。
陸子晨見狀立馬別開眼,一雙耳朵變得通紅。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這幾天用布用得厲害,一件好好的裙子早已襤褸不堪,袖子直接被撕掉後更是衣不蔽體。
在這世上對女子的規訓中,這樣的形象的確是十分不體面。
但是對我來說,活命比名節重要多了。
於是我絲毫不在意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躲過面具人的攻勢,趁他詫異之際起身給了他一掌。
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除了被我擊退幾步,看起來竟毫髮無傷。
要知道,我的霹靂掌可是連我哥見了都要誇幾句。
一堵石牆都能被我一掌擊碎。
面具人撣了撣胸前,陰笑道:「好掌力,等會便先卸了你這雙手。」
邪門。
太邪門了。
這種邪門的東西,一下子就讓我想到了現今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
「你是魔教的人?」我皺起眉頭。
面具人搖了搖手指:「他們不配。」
說完他便又朝我撲過來,我立即腳尖一點上樹去,腰間的佩劍早被他拿走了,只能再次取下頭上的釵子。
取下釵子後,腦後的頭髮如瀑布一般散下來,揚在空中。
我低頭看向已經看傻的陸子晨,皺眉罵道:「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跑!」
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打死這個面具人。
最好的結果就是讓陸子晨他們出去找救兵來救我。
最壞的結果也要是用我一個人換他們三個人。
想到這裏,我連忙呸呸呸。
最討厭這種不吉利的話。
陸子晨聽了我的話並沒有離開,只是拉着趙意歡和十七推到了一邊。
沒等我氣得再罵兩句,面具人又朝我攻來。
很快我們纏鬥在一起,幾個回合下來,我都沒有傷到他分毫。
他自然也沒傷到我。
只是我許久沒喫東西,再這麼打下去我遲早要被他拖死。
他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就像是逗弄玩物一般同我一來一回地打着。
就在我一掌又將他拍退幾步,自己落在陸子晨身前時,陸子晨看着十七在他手上寫的東西后,小聲對我說:「摘他的面具。」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側頭看了十七一眼。
隨即又點腳上前。
與之前不同,我的攻勢更爲猛烈,掌掌直攻面具人的下盤,令他一時大亂了陣腳,只以爲我是想拼死一搏。
當他一心只護着自己的下盤時,我趁他不注意,眼疾手快地用釵子劃斷了他面具的帶子。
只聽「撕拉」一聲,沒等他反應過來,面具便從空中落下去。
玄鐵鑄的釵子,就是這般好用。
這時底下的趙意歡輕呼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我這才朝面具人看去。
可怖。
實在可怖。

-14-
我從未見過這麼可怖的畫面。
眼前的人,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延伸至嘴角的疤。
那疤殷紅中似乎還泛着怪異的黑光,再由疤朝四周蔓延出一條條極細的血色線條。
就像是一根根紅絲緊緊纏在臉上,要將那張臉生生分割成碎片。
連我見了都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面具人意識到面具掉了,連忙尖叫着抬手捂住臉。
可已經晚了。
在場的除了我們幾個,還有後趕上來的他的那些僕從,全都見到了他的真面目。
個個都嚇得癱軟在地。
「怪物!怪物啊!」有人大喊。
「我不是怪物!」面具人怒吼一聲。
陸子晨皺着眉頭將十七和趙意歡護在身後,大聲問道:「你不是怪物是什麼?你看看你那張臉!」
面具人惡狠狠地盯着他,半晌才邪笑一聲:「既然你這麼好奇,不如你也試試。」
說着他便飛身上前,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匕首,動作之快,我只能看見陸子晨好看的臉上多了一道駭人的傷口。
我一時氣急,直接一掌將他擊飛,在他抬手擋臉時,快速用手中的釵子狠狠刺破他的手筋。
他慘叫一聲,卻依舊舉着手捂住自己的臉。
「他就算變成你這樣,也不會成爲殺人取血的怪物。」我站在他身後,語氣裏都是對他的厭惡。
他卻大笑起來。
我從後面擒住他,釵子抵在他的脖子上。
他似乎也懶得掙扎,只是惡狠狠地看向陸子晨:「是嗎?曾經我這張臉不知道比他要強多少!那時候誰捨得說我是怪物!」
「你是魔教儒美人顧長亭?」陸子晨喫痛地捂着臉,有些震驚地看着我身前的面具人。
顧長亭冷笑一聲:「什麼魔教,不過是一羣廢物!」
「當年若不是他們中出了叛徒,江問竹又怎麼可能打入魔教內部,我的臉又怎麼可能被他毀了!」他咬牙切齒,恨極道,「所有人都該死!」
儒美人的稱號我有點印象。
大師兄好像跟我提起過,說是魔教第一美人,我一直以爲是個女子。
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個大男人!
我的釵子在他脖子上抖了一下:「是魔教出了叛徒,是江問竹毀了你,你不去找他們,禍害這些無辜女子做什麼?」
「你懂什麼!」他鮮血淋漓的雙手撫摸在自己的臉上,「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也沒有我的臉重要。」
「你就算想治好你的臉,大可以去找大夫。」我十分不解。
他笑起來:「被江問竹的摘星劍劃傷,這天下哪個大夫能治得好?」
「所幸我曾經在魔教的古籍中看過,只要每三日以處子女的鮮血敷臉,再加上野兔的精血,便能叫人容光重現,如敗花重開。」
他說這話越說越陶醉,就好像是已經看到自己恢復容顏的樣子。
我打碎他的幻想:「可事實上,你如今鬼不鬼,人不人,早已經成了真正的怪物!」
他愣住。
隨即他的雙手好像是徹底流乾了血,終於支撐不住掉了下去。
此時他的臉上也滿是鮮血,跟那些血絲混在一起,更是陰森可怖。
見他這副樣子,他的那些僕從也不敢再上前。
我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只是看着陸子晨那張很有可能毀容的臉,有點內疚。

-15-
「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又不靠臉喫飯!」
陸子晨對他的臉受傷一事看起來並不在意。
「別動,人家趙老先生的好意,你別辜負了。」我一把把他按到椅子上,讓趙意歡父親專門給他請來的大夫給他看看。
昨日我們從那片林子出來後,便將顧長亭交給了專門負責這一案件的監察院的人。
然後才送趙意歡回趙家。
父女兩個抱頭痛哭了半天,最後非要留我們在家裏住兩日。
一來我想着陸子晨的傷得看一看。
二來趙意歡說過要請我去最好的酒樓喫一頓。
於是便答應下來。
那大夫替陸子晨看了看,直搖頭:「就算好了也得留疤。」
「留疤有什麼,有疤纔是真男人,你說是不是,十七?」陸子晨問十七。
十七別過臉去。
他又問我:「你昨日說的是真的嗎?」
我一頭霧水:「什麼真的嗎?」
「你真的相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爲一個怪物?」
我都忘了自己說過這麼一句話,不過此刻我看着他那副傻樣,還是點了點頭。
「你這麼傻的人,只能成爲怪物的食物。」
「你!」他氣得要起身,又被大夫一把抓了回去。
我們嬉笑間,趙意歡走了進來。
昨日她父親請了好幾個大夫給她輪番診治,又灌了不少魚翅燕窩,加上睡了一個安穩覺,眼下看起來氣色果真好了不少。
她對我們幾個行了禮,才笑着對我說:「女俠,今日晚間父親要在城裏最好的酒樓答謝幾位,還請幾位能賞臉前來。」
我當然是一萬個答應。
圖的就是這一口。
「這次蒙女俠相助,還不知道女俠的名諱,是何門派?」
她這話一問,連正因爲上藥而齜牙咧嘴的陸子晨也朝我看過來。
我摸了摸腦袋:「沒有什麼門派,我叫溫……晚。」
這自然是個假名。
不爲別的,逍遙派總共就十幾個人,若是日後我在山下惹了什麼禍端,有人不來找我反而去端了我們門派,我豈不是罪人。」
只等我在武林大會上一舉成名後,再亮出逍遙派不遲。
互通過姓名後,我們幾人更是熟絡起來。
天南地北聊了一會,趙意歡突然提出要帶我去逛街。
我正有此意。
昨日一回來,她便讓人準備了兩套她的衣裙送來,此刻我正穿着她的一身粉色繡蝶羅裙,重重疊疊一層又一層,只覺得做什麼都束手束腳。
陸子晨聽了連說自己也要去。
他要去,我便也將十七帶上。
之前我手頭不寬裕,只給十七做了兩套粗布長袍,今日有趙意歡買單,我想着也可以給他做兩套好看的。
「你對十七這麼好,你們是什麼關係?」十七剛被我連哄帶嚇地推進簾子後面試衣服,陸子晨便湊了過來。
我瞟了他一眼。
他退開一步:「他不會是你的童養夫吧?」
我差點一口血吐出來,抬腳就往他身上踢去。
他一邊跑一邊笑:「哎呀,我開個玩笑。」
「那你們是什麼關係?」跑累了他依舊不死心地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若是說十七是我從路上撿的,難免傷了他的自尊心。
可若是說他是我的師弟,他也還沒正式入逍遙派。
「關你什麼事」幾個字在嘴裏還沒吐出來,十七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我一抬頭看見他便呆呆站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身月白色繡了祥雲紋的緞袍,穿在他身上竟顯出了幾分月光的清冷感,他身形十分消瘦,幾乎撐不起這件衣服,卻偏偏又因此添了些縹緲的仙風道骨。
明明那個顧長亭也穿月白色的衣服,看起來卻多是邪氣,毫無美感。
我目光在十七身上停留了一會,再往上探。
最後落在他那條遮了半張臉的矇眼布上。
想起在林子裏,是他提出將顧長亭的面具摘掉。
難道真的是因爲他的眼睛十分可怖,他才推己及人覺得那個顧長亭的弱點也在面具上?

-16-
「不就是換了一身好看的新衣裳,你至於嗎?」
可能是我盯着十七看得太久了,陸子晨伸ẗũₓ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點點頭:「比你好看多了。」
他捂着臉跳起來:「溫晚,你怎麼以貌取人,而且小爺我也是很英俊瀟灑的。」
我看着他乾笑了一聲,用無言代替一切。
他被我這一聲笑給惹惱了,咬了咬牙問我:「他長什麼樣啊?」
頗有點要跟他一決高下的架勢。
我搖頭:「不知道。」
他有點驚訝,擼了擼袖子道:「那我去把他的布扯下來。」
我下意識抓住他。
「別。」
若那塊布真的是十七遮掩弱點的東西,我還是希望它永遠都不會被人摘下來。
一旁的趙意歡見狀立馬來解圍,她看着十七給出中肯的評價:「十七公子穿這身的確好看,溫女俠挑衣服的眼光真不錯。」
她誇十七,順帶把我也一起誇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
因爲我覺得也不是我眼光好,十七之前穿那件粗布衣服也挺好看。
只是這緞袍更貴,所以看起來才更好看了。
等我們鬧完,十七轉身回去像是要把衣服換回來。
我一把拉住他:「今天就穿這個,等會兒要去大酒樓喫飯,你穿這個我有面兒。」
陸子晨眯着眼湊過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十七。
「還說他不是你童養夫。」
……
十七許久沒有動過的嘴角因爲他這一句話,繃得很直。
當然,他也被我打得很慘。
一直到晚上走進酒樓,都還在哼哼唧唧。
「你別裝了,顧長亭把你揍成那樣你都沒哼一聲。」我白了他一眼。
他果真不裝了,倒也不是因爲被我拆穿。
而是路過大廳時,正好聽到有人在議論這次顧長亭的事。
「聽說是兩個無名小輩將顧長亭捉住的,看來顧長亭這幾年功力退步了不少啊。」
陸子晨拳頭捏緊了。
「是啊,早知道我就去了,誰知道是他在裏面裝神弄鬼,便宜了那兩個毛頭小子。」
我拳頭捏緊了。
我們兩個對視一眼,還沒上前去便被十七拉住。
雖然十七什麼也沒說,但顯然是想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覺得也對。
只聽他們又換了個話題。
「不是早就聽說這個顧長亭當年被江問竹毀了臉後就瘋了嗎,說起來,當年江問竹一人直搗魔教腹地,也是一大快事。」
「江問竹?提他做什麼?晦氣!」
「是啊,人人稱他是少年英雄,他卻一言不合殺了青城派掌門,索性是死了,不然活在這個世上難說不比那魔教還可怕。」
那邊的幾人一提起江問竹便連連搖頭。
這時十七放開了我們的手,轉身先一步上樓去。
他對這些江湖的事歷來不感興趣。
我對江問竹也不是很感興趣,也轉身跟着上樓,倒是陸子晨聽得認真,等他上來時我們都已經入座了。
他一入座便嘆了口氣,側頭來問我:「你覺得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我喝口茶。
他說:「江問竹滅了青城派掌門滿門那事啊。」
「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繼續喝茶,「再說,與你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表情複雜起來,半晌才憋出一句:「江問竹啊,他可是江湖第一,一手摘星劍可摘星辰,踏雲步可踏雲霄。」
我眨眼:「你見過?」
「那是自然!」他有些激動。
嚇得十七手中的茶都灑了出來。
我替他擦了擦桌上的水漬,聳肩道:「我覺得也就一般。」
陸子晨問我:「你也見過?」
「沒有。」我放下茶杯,對他認真道,「在我心裏,這世上只有一個江湖第一,那就是我哥。」
若是那年我哥去參加了武林大會,絕不會有江問竹什麼事。

-17-
趙意歡的父親爲了感謝我,不僅點了許多山珍海味,還如約給我一千兩的銀票。
我樂得嘴都合不攏,直說:「都是我應該做的。」
「溫女俠的救女之恩,是銀錢也無法報答的,若是日後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只要找到老夫,老夫定是竭力相幫。」趙老爺對我是萬分感激。
我點點頭,突然想起有一件事的確是需要他幫一幫。
我收起銀票,又從懷裏掏出我哥的畫像,展示給當場所有人看。
畫像上的我哥穿了一身靛藍色的長袍,溫潤如玉,是位翩翩公子。
「這是我哥,兩年前突然失蹤了,你們有沒有見過?」
在場的除了看不見的十七,都圍了過來。
我又添上一句:「他叫溫執玉,武功很高。」
幾人仔細看過後,紛紛搖頭。
「溫執玉?江湖中從未聽過有這號人物。」陸子晨摸了摸下巴。
我癟了癟嘴:「你進過江湖嗎?一口一個江湖。」
通過這兩天對他的瞭解,我已經猜到他就是一個會點功夫的世家公子哥。
他聽我說這話,臉漲得通紅,卻無法反駁。
趙老爺也搖頭道:「老夫也從未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不過溫女俠你放心,老夫一定盡力幫你尋找。」
「多謝。」我點頭。
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
在我收畫之際,鬼使神差地,我側頭問一旁的十七:「十七,你聽說過溫執玉這個人嗎?」
他到處流浪,說不定會聽說過。
十七也搖頭。
我實在不明白,難道我哥就這麼人間蒸發了不成?
不過沒關係,有了趙老爺的相助,再加上日後我參加武林大會藉助那些江湖人士的力量,定然會找到我哥。
我收起畫像繼續喫飯,可能是餓過幾天的緣故,這一頓我喫得格外多。
撐得夜裏睡不着。
十七可能也喫撐了,我遛彎時看見他坐在窗邊還沒睡。
他似乎很喜歡窗邊的位置。
我走過去,站在窗外看他。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格外的孤寂。
「十七。」我叫他。
他像是早就知道我站在窗前,聽我叫他也不覺得意外。
我繼續問他:「那日你爲什麼沒走?」
他聞聲面向我,我主動將手伸到他的手邊。
過了許久,他才抬手在我手心上寫下幾個字。
「沒有去處。」
他撒謊。
他明明可以回青雲城,肯定是放心不下我。
但我也懶得拆穿他,笑着問他:「還有你給我的藥丸是從哪兒來的?」
那藥有奇效,還專克毒霧,肯定不是他自己的。
他又寫:「偷的。」
從哪兒偷的,自然不言而喻。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着一本正經的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不知道我在笑什麼,就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
我忍不住上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他沒想到我會突然這樣,渾身僵了一下,然後如我所想一般立即起身,摸着窗檐「啪」地一聲將窗戶關上。
我笑得前俯後仰,拱手在嘴邊做喇叭狀對裏面道:「陸子晨說你是我的童養夫,我其實不介意的。」
隨後屋裏傳來椅子被撞倒的聲音。
知道他看不見,我便不敢再過分調戲,只好轉身離開。
這時距離參加武林大會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我和十七在趙家呆了兩天,便打算啓程繼續往前走。
臨走時,趙意歡給我塞了一些胭脂水粉,對我說:「女爲悅己者容,日後你一定能用上。」
我對她說:「我非院中花,恐怕用不上這些。」
但她執意要送,我也不好推辭,只好爲自己的包袱又添了些重量。
我和十七剛一轉身,陸子晨不知道從哪邊蹦了出來,從我肩上拿過沉重的包袱搭在自己身上。
「你幹什麼?」我問他。
他齜牙笑:「跟你一起走,去參加武林大會。」
我去搶他的包袱,卻被他躲過,我無奈地看着他:「陸公子,陸少爺,你回家吧,回家好嗎?」
他揹着包袱往前跑了兩步,回頭來看我。
「我不。」

-18-
之前帶着十七一起上路,我覺得太安靜。
現在好了。
陸子晨跟在後面,就好像提前進入了夏天。
我時常恨不得拿東西將他那張不停歇還欠的嘴給堵住。
這日我跟尋常一樣拿手捂着耳朵走在前面,突然聽到前面好像有動靜。
我們三人不約而同都停了下來。
「好像有人在叫。」我仔細聽了半天。
陸子晨點頭,皺起眉:「在叫救命!」
我們對視一眼,連忙往前快步走去,剛走到山路盡頭轉角的地方便看到了前方有一個身着翠色長裙,髮髻鬆散狼狽不堪的女子,只見她提着裙襬一邊叫着救命,一邊拼命往前跑。
在她身後不遠處跟着一羣人,那羣人不時傳出幾聲不入流的口哨聲,裝模作樣地嚇唬她一下,像是逗樂子一般戲弄她。
我攥緊拳頭:「欺人太甚!」
解開腰間牽着十七的繩子,我抽出佩劍便衝了上去。
那羣人聽見動靜朝我看過來。
女子也注意到了我,似乎是拼盡全力往我跑來,最後躲到我後面。
那羣人見我是位女子,絲毫沒將我放在眼裏,眉宇間的流氣更多了幾分。
「小娘子,你也想玩?」領頭的男人猥瑣地眯起眼。
陸子晨飛身到我身旁:「嘴巴放乾淨點!」
那男人往旁邊吐了口口水:「呸!少多管閒事,怕死就趕緊給我滾!」
他身旁的精幹男人湊到他耳邊,小聲提醒他:「上面特意吩咐過,看見的人一個不留。」
他點點頭,舉起手中的刀:「那先把男的殺了,女的玩會。」
我一陣噁心。
陸子晨看着比我更噁心,提起劍便衝了上去。
這一羣人有十來個,從他們過招來看,雖算不上是頂尖高手,卻也算得上武功上乘。
陸子晨打了一會便有些招架不住,我立馬參與進去,替他分掉壓力。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羣人都被我打趴在地上。
剛剛爲首的男人吐了口血,震驚地看我:「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姑奶奶。」說着我一劍挑向他的手腕,「你娘沒教你,姑奶奶教你,學武功不是用來欺負人的。」
他的慘叫響徹雲霄,看來是受教了。
其他人見狀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拖着廢了手的他就往相反方向跑。
陸子晨抹了抹嘴角的血,回身朝我拱手:「溫女俠真是厲害。」
我也拱手:「哪裏哪裏。」
這時,我身後的女子「噗通」一聲跪到地上,朝我磕頭:「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能聽出來她的聲音原是十分嬌嫩,此刻卻因爲被人追殺變得啞澀。
我連忙扶她起來,從十七手中的包袱裏找出一件披風披在她身上後才問她:「他們爲何追殺你?」
她未語先流淚,梨花帶雨的模樣令人心疼。
「我也不知道,我原是去外祖父家省親,回家途中便無故碰上這麼一羣人。」她哭哭啼啼,好不傷心,「家僕們爲了保護我,全都被殺了。」
說着她抬起頭來,露出那張髒污卻難掩傾城美色的一張小臉。
她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顫抖得厲害:「女俠,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我的家人一定會有重謝的!」
我側頭看了一眼十七和陸子晨。
又回頭問她:「你家在何處?」
若是不遠,送她回去再去無極峯也還來得及。

-19-
「我家就在前面的兗州城內,我是城中柳家幺女,柳靜姝。」
柳靜姝乖乖報出自己家門。
站在我一旁沒說話的陸子晨瞪大眼睛,他驚道:「你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兗州柳家的柳靜姝?」
一驚一乍,差點嚇到我。
我不怪他,畢竟柳靜姝不僅有傾城之貌,還腰肢細軟,儘管眼下如此狼狽也對得起這個第一美人的稱號。
柳靜姝許是見慣了爲她癡迷的男子,並沒看陸子晨一眼,只求我:「還請女俠護我。」
柳家我知道。
以岐黃之術聞名天下,是杏林世家。
不在江湖之中,卻深諳江湖之事。
我看了一眼十七,覺得他可能有救了。
「好,我們送你回家。」我一口答應下來。
兗州城離我們當前這座山不過幾十里路,只需一日的腳程便能抵達。
可我千算萬算,沒算到柳靜姝是個千嬌百媚的大小姐。
她一會兒不是餓了就是渴了,不是腳疼就是腿疼。
天快黑了的時候,她嬌嬌弱弱地坐到一塊大石頭上,累得怎麼也走不動了。
「大小姐,再有一個時辰便能到兗州城內了,你忍忍。」我苦口婆心又勸了一遍。
她嘟起嘴揉着腳腕:「可是人家真的疼得走不了了,以往我出行都是坐馬車的。」
那怎麼辦?
這荒郊野嶺的,去哪兒給她僱輛馬車。
我側頭看向陸子晨。
他一眼看出我的意圖,連忙往後跳了一步躲到十七後面,並指了指十七。
我瞪他一眼。
他自己說男女授受不親,竟然還想讓十七來背。
而且十七那麼瘦,揹着柳靜姝豈不是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再傷了腰就更慘了。
想到這裏我連忙搖搖頭,上前一步背對着柳靜姝,在她面前蹲下來,抬手拍了拍肩膀,無奈道:「上來吧,大小姐。」
「這不好吧。」
柳靜姝雖然嘴上這麼說,人卻已經趴在了我背上。
我嘆了口氣,決定到時候找她爹狠狠敲上一筆。
所幸柳靜姝很輕,背起來也不算喫力,絲毫沒有影響我們的進程。
我們一行人到兗州城時已經入夜,路上行人已經少了許多,可柳靜姝還是擔心自己名聲受損,非要租一輛馬車。
她對馬車也十分挑剔,選了半天才選出一輛勉強能用。
陸子晨對她的大小姐脾氣忍無可忍。
我按下他:「算她爹頭上,而且你這臉還要不要恢復了,誰不知道她爹是當世神醫。」
他聞言看向我,眼中又驚又感動:「你居然都是爲了我?」
我被噎了一下。
最後還是沒忍心告訴他,我是爲了十七。
「你們放心,我爹最疼我了,你們送我回去,儘管跟他提要求。」柳靜姝坐到馬車上,嬌氣地理了理裙襬。
柳家在兗州城南面的一個清幽小巷中,柳靜姝說她母親喜靜,所以她家將這條巷子都買了下來,只住他們一家。
我並不覺得意外。
依照柳家如今的聲望和財力,哪怕是佔了一個山頭爲王也正常。
隨着馬車往巷子深處走近,我漸漸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空氣中好似瀰漫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當馬車在柳家門前停下時,這股血腥味更加濃重。
所以當柳靜姝一下車,我便拉住了她。
我給陸子晨使了個眼色,他點點頭,輕手輕腳地上前去,緩緩推開那扇硃紅大門。
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縫,濃厚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陸子晨站在門口,是唯一一個看清裏面情況的人,只見他臉色發白愣在原地。
「怎麼了?」柳靜姝掙開我走上前去。
陸子晨沒來得及攔住她,便聽她尖叫一聲。
我也連忙上前。
透過門縫,我清楚地看見裏面血流成河,橫屍遍佈。
是一起滅門慘案。

-20-
柳靜姝瘋了一般衝進去。
「爹!娘!」她不顧地上的血污,一個一個地翻找屍體。
她早沒了之前的驕縱,聲音帶着哭腔又啞澀,在這遍佈屍體的地方顯得格外悲涼。
「長姐!」她突然在一具女屍前停下來。
那女屍瞪着雙眼,雙手捂着肚子出血的地方,一臉痛苦,不難看出她生前所受的折磨。
柳靜姝顫抖地替她理好裙子,又叫了她好幾聲。
可沒人會回應她。
沒人能回應她。
我和陸子晨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瘋了一般繼續在屍體裏ṱũ⁽翻找。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止一個致命傷,殺他們的人是下了決心不留一個活口。
柳靜姝卻看不出來,她叫着每一個人的名字,以爲總有人活着。
我跟着她一直到了後院。
找了許久,她終於在一個院子裏找到了她的孃親。
「娘!」她蹲在她娘身邊,扶起她娘抱在懷裏,哭得聲音都快發不出來了,「娘,你醒醒啊。」
「你不是說等我回來便要給我做我最愛喫的龍鬚酥嗎?」
「娘,你醒醒啊……我以後再也不任性了……」
她字字泣血,我實在不忍心再看,只好別過頭țù₀去。
這時我卻發現了另一邊有個房間開着門。
有血跡從門外一路蔓延進屋子。
我連忙上前去查看,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裏面躺着一箇中年男子。
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神醫柳湖。
「大……靜姝,你快過來!」我側頭喊柳靜姝。
她卻沒有看我一眼,我焦急地跑回去將她拎了過來。
「爹!」她看清屋裏的人,掙開我的手衝進去。
我也跟着她一起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四處都是被翻找過的痕跡,卻沒有打鬥的痕跡。
而且從那些血跡可以看出來,事發時柳湖應該不在這裏。
我上前兩步,蹲在柳湖身前,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沒氣了。
也是,那羣人窮兇極惡,怎麼可能留他活口。
柳靜姝抱着他悲痛欲絕地又叫了一聲:「爹!」
沒想到他竟突然吐出一口黑血,驚得我和柳靜姝立即噤了聲。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柳靜姝,艱難地扯出一抹笑:「爹終於見到你了。」
「爹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說着,血淚就從眼角落下來。
柳靜姝哭着搖頭,連忙道:「爹,爹,怎麼才能救你……怎麼才能救你啊……」
「都怪我,平時我就該聽你的話,多看看醫書……」
「爹,等你好了,你就教我學醫好不好?」
她說得語無倫次,一雙手上早就染滿了不知道是誰的血。
柳湖見她這樣滿眼的心疼,只點點頭:「好,爹的靜姝長大了。」
「爹,我這就去找大夫。」我立馬起身。
他叫住我:「不用了……還有誰的醫術比我更好呢。」
我一愣,差點忘了他是神醫。
他嘆了口氣,滿眼寵愛地看向柳靜姝:「在祠堂、祠堂後面的小屋裏,靠牆櫃子左邊第三排第二格放了一瓶藥……你去幫爹……幫爹拿過來好不好?」
柳靜姝連連點頭:「好、好、好。」
「靜姝,好好活下去……」他用盡了力氣,卻喊不出來,聲音很快散在風中。
柳靜姝不知道聽沒聽見,她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去,我一回頭便見到她因跑得太急摔倒了地上,卻好像一點都不疼,又爬起來繼續跑。
看着令人心疼極了。
「這位女俠。」柳湖叫了我一聲。
我回過頭來,知道他是有話要跟我說。
只見他果真從胸口摸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上。
「女俠……這是他們要找的東西,還請女俠替我好好……好好保管。」
我拿着信封,下意識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消靈丹的解藥方子。」
「消靈丹?」
「就是……一種服下可以讓人快速增長十年功力,但一年後整個人就會化爲一灘血水的毒藥。」
居然有這麼惡毒的藥,前半句聽上去人人嚮往,後半句聽着卻令人膽寒。
我更想不到誰真的會爲了十年功力用這樣的東西。
柳湖一雙血手緊緊抓住我,又塞給我一個印章,他格外鄭重道:「女俠,多謝你能救下我女兒,她性格驕縱……還愛耍小姐脾氣……做什麼事情都沒耐心……怕疼愛哭……但、但她心地純良,如今我想將她和這柳家的家產都託付於你……」
說完這些,他拉着我的手慢慢起身,改爲跪在地上,朝我一拜。
「還請女俠,照顧好她。」

-21-
柳靜姝取回藥時,柳湖跪在我身前已經斷氣了。
他沒說到底是誰殺了他。
他只要他的女兒好好活着。
在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了我爹給我那一巴掌的含義。
或許在他看來,哥哥已經不在了,我活着比什麼都要重要。
我緩緩回頭看向門口的柳靜姝。
她手裏還緊緊攥着一個瓷瓶,裏面是她以爲能救她爹的藥。
「爹。」她奔進來,跪在柳湖身前抱住他,「你又騙我!」
這一夜對她來說,註定是最痛苦的。
她癱坐在血泊中哭到再也流不出淚水,無論我怎麼勸她,都勸不動她分毫。
這種時候,沒有任何語言能撫平她心中的悲痛。
不知過了多久,她問我:「我爹跟你說了什麼?」
嘶啞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的涼。
我張了張嘴,最後只道:「他讓你好好活下去。」
從外廳進來的十七剛好聽到了這句話,腳步一頓愣在了原地。
這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後最好的期盼。
柳靜姝閉上眼,無聲抽泣了半晌,浸了血的淚從眼角落下。
我又指着一旁案上的幾本書,輕聲道:「那是你爹給你留的。」
她踉蹌地走過去,顫抖又很快地將幾本書都翻了一遍。
都是尋常的醫書和一本專門寫給她的學醫手札。
「他說是誰幹的?」她一雙眼眸猩紅。
我搖頭:「他沒說。」
她像是瘋了的野獸一般,朝我衝過來,緊緊掐住我的手臂詰問我:「不可能!他一定說了!他一定說了!」
我一時有些懵了,可能是太可憐她,也可能是太可憐柳湖,並沒將她推開。
十七的棍子卻從一旁伸過來,橫在我和她之間。
棍子輕輕一動,她便被彈開。
「她騙你做什麼?」陸子晨也趕過來,「你爹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別想報仇。」
她聞言又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再說,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陸子晨又道。
他根本不知道「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怎麼寫。
柳靜姝呆呆地看着他,無法反駁他的話。
這時十七的棍子輕輕在地面上敲了三下。
「有人來了。」我們的暗語。
或許是因爲他看不見,聽力竟比我和陸子晨都還要好。
且從沒出錯過。
我當即拉着他和柳靜姝躲進書房,陸子晨隨後也閃了進來。
可我們在書房裏等了半天,也沒聽見有腳步聲。
陸子晨按照慣例懷疑十七:「是不是搞錯了?」
我抬手放在嘴邊:「噓。」
還沒等我噓完,不遠處便映出一片紅光。
着火了!
那火光迅速蔓延,眼見要撲過來,我又連忙拽着十七和柳靜姝跑出書房,從後面的牆翻出去。
「爹……娘……」柳靜姝回頭看着那快要映紅半邊天的火,啞着叫了兩聲。
我捂住她的嘴,小聲道:「你活着,他們才能安息。」
她的血淚落在我手上,再沒有出聲。
我側頭看她,才發現她抱着書已經暈了過去。
經歷這麼一遭,她怕是早已經心神受損,一直在強撐。
我不由嘆了一口氣,不再遲疑,帶着她立馬離開了這裏。
柳湖雖沒有說是何人所爲,但看他的樣子也明白,他也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卻忌憚對方的實力。
不讓柳靜姝去報仇纔是真正的保護她。

-22-
柳靜姝一連昏睡了三天。
大夫說她並無大礙,只是鬱結於心自己不願意醒過來。
眼見着她本就纖細的腰肢更細了一圈,我開始着急起來。
「柳靜姝,你爹讓你好好活着,你連你爹的話都不聽了?」我坐在牀邊問她。
她不爲所動。
「你們家就剩你這一根獨苗了,你難道要斷你爹的後嗎?」陸子晨問她。
我直接一個飛腳踢到他腿上,狠瞪了他一眼。
他喫痛地退到一邊。
我又看向十七。
十七不能說話。
我嘆了口氣,繼續道:「你知道什麼是好好活着嗎?就是好好喫飯,好好睡覺,好好交朋友,好好過一生。」
說話時,我餘光瞟見十七握着棍子的手有些發緊。
只見他掌心都有些泛白了。
難道是我的話說錯了?
「是啊,你做不到你爹孃在九泉之下能放心嗎?他們死不瞑目就是你大不孝!」陸子晨再次插話。
我抬手做出要給他一巴掌的樣子,他縮了縮,卻突然驚道:「醒了!」
事實證明,像柳靜姝這樣的大小姐還是得用激將法。
柳靜姝躺在牀上,睜着眼睛空洞地看着上方。
「靜姝。」我放柔聲音叫她。
她眨了眨眼睛,晶瑩剔透的淚珠一下子從眼角滾了下來。
過了很久,她乾澀的脣才動了動:「我餓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要喫飯。
「快去,快讓店小二準備點喫的上來!」我側頭對陸子晨道。
陸子晨也不多耽誤,拔腿便跑了出去。
我扶着柳靜姝起身,欣慰地道:「這纔對嘛,日子還長着呢,以後你好好學醫,重振柳家。」
她側頭看我,扯出一抹笑:「謝謝你。」
明明她是笑着,我卻從中看出了無限悲涼。
我搖搖頭,不知道還要說什麼才能寬慰到她。
或許什麼話都不行。
她這一生很難再真的笑出來了。
陸子晨很快帶着一堆喫的回來,大大小小的碟子擺了滿滿一桌。
前些日子他還嫌棄柳靜姝是個麻煩的大小姐,如今卻怕喫的不合她口味弄了滿滿一桌。
善良的傻小子。
我看了他一眼,給了他無聲的誇讚。
他動了動眉,收下了。
柳靜姝這次醒來,與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除了在牀上的那滴淚,她便再沒哭過,喫東西的時候好好喫,睡覺的時候好好睡,我們跟她聊天她也好好應。
看起來什麼事都沒發生。
「像行屍走肉。」陸子晨一句話總結。
我趴在桌上嘆了口氣。
他也趴在桌上嘆了口氣。
我歪頭看向依舊坐得筆直的十七。
「十七有時候,也像是行屍走肉。」陸子晨再次總結。
我愣了一下。
在青雲城剛撿到十七的時候,他看起來的確是行屍走肉。
比如今的柳靜姝還要像是行屍走肉。
我又看向他被矇住的眼睛。
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十七。」我把手搭在他桌上的手上。
他像是被什麼燙到一樣,連忙抽出手,薄薄的脣抿成一條線。
我哈哈大笑起來。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纔像個活人。
陸子晨見狀癟了癟嘴:「溫晚,你能不能有點女人樣?」
「女人什麼樣?」我收起笑,問他。
他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又道:「誰規定女子該是什麼樣?也就是你們這些所謂的世家,最會給女子上枷鎖,要求女子這樣,要求女子那樣,我還說你沒男人樣呢。」
「我!」他氣得跳起來。
我沒再看他,只見十七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寫了四個字。
「好好活着。」

-23-
十七心中有事。
有大事。
但他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現在柳湖死了,治好他啞和盲的重任便落到了正勤學苦練的柳靜姝身上。
「你們帶上我一定有用,我會努力學好醫術,治好陸公子的臉,治好十七公子的病。」柳靜姝鐵了心要跟我們一起。
陸子晨對她的話自然是一萬個不信。
也對我要帶上她的決定一萬個不情願。
「我們可以把她送到她外祖父那裏去。」他把我拉到角落。
我看着他:「她家都被屠了,難道那些人會放過她外祖父一家嗎?」
他啞口無言。
這是他第一次出來闖蕩江湖,自然一開始想不到這些。
「可是她嬌滴滴的,跟我們一起多有不便。」
我白眼:「你不是說我沒女人味嗎?帶着她不挺好的嗎?」
而且柳湖臨終前將她託付給我,我不放在眼皮底下保護也有點不放心。
沒等陸子晨再說話,我掙開他的手轉身回去。柳靜姝還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我。
我嘆了口氣。
撿孩子這件事吧,可能有點遺傳。
逍遙派的弟子們全是我爹孃撿回去的,所以我纔會撿十七。
如今再撿一個柳靜姝,也沒什麼大問題。
「可以,但是你不能這樣跟我們一起。」我打量了一下她身上流光溢彩的裙子,從我包袱裏挑出一件簡單勁裝扔給她,「你穿這個。」
那些殺她的人不知道還會不會來,她長得實在太招搖了。
她接過我的衣服,看也沒看地轉身進屋。
等她換完出來,我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看來人漂不漂亮的確跟衣服沒什麼關係。
陸子晨摸着下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其中意味顯而易見。
幸好十七看不見。
下次我要偷偷告訴十七,我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趙小姐不是給了你一些胭脂水粉嗎?你替她好好『裝扮』一番就成了。」陸子晨雙手環胸,提出一個建議。
就是讓我在那張驚爲天人的小臉上爲非作歹。
我做不到。
我揮了揮手:「美人就該美,我便做一回護花使者。」
於是,去往無極峯的路上,從我一個人變成了如今的四個人。
十七依舊是安安靜靜。
陸子晨比以前還要嘴賤了。
不過嘴賤也有嘴賤的好處,原本死氣沉沉的柳靜姝在他的攻擊下,漸漸恢復些許大小姐的活氣。
我看在眼裏,還是有些欣慰。
我們一行人便這樣一路往南又走了大半個月。
越往南邊走越暖和,路上的江湖人士也多了起來。
大抵都是各門各派前往無極峯參加這一次的武林大會的人。
這日我們在一間客棧留宿,喫飯的時候旁邊便坐了兩桌江湖人士。
幾人先是談起了這次的武林大會,又聊起了近來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這件大事的當事人正坐在我身旁。
「柳老一生救了那麼多人,到底是誰會如此心狠手辣,柳家滿門竟無一人生還。」
我看了一眼柳靜姝,她握着筷子的手泛白。
半個月過去,柳家滿門被屠的消息早就傳遍大江南北。
從這些人口中,我才知道柳靜姝沒有再被追殺的原因,竟然是所有人都以爲她也死了。
想來是那日追殺她的人回去怕被責罰,又覺得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掀不起什麼波瀾,纔會將此事瞞下來。
「這誰知道?難說不是柳湖那老小兒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才惹得仇家恨不得將他滿門屠盡。」
「是啊,之前不是還聽說有人求到他門前,他都不治,讓那人活活死在門外嗎?簡直是冷心冷血。」
那桌的人還在大肆揣測。
我聽得拳頭攥緊,一旁的柳靜姝臉都白了。
沒等她放下筷子,便聽對面的陸子晨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聲響令所有人都朝他看過來。
他回身對那桌的人惡狠狠道:「你們再亂說,小爺我拔了你們的舌頭!」
柳靜姝詫異地看向他,眸中有細碎的光晃了晃。
我只當她是嚇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他嚇唬他們的。」

-24-
陸子晨長得脣紅齒白,細皮嫩肉。
若是往常定是攝不住那羣江湖人士,還會換來一陣鬨堂大笑。
可如今拜顧長亭所賜,臉上多了一道駭人的疤,兇起來倒真有幾分窮兇極惡之徒的意思。
那羣人見他這副模樣當真閉了嘴,不再說什麼。
柳湖一生的確救了很多人,所以突然有人冒出來替柳家鳴不平,也不會有什麼人懷疑。
我照常用眼神誇了陸子晨,他也得意地收下。
柳靜姝倒是沒再說話,喫完飯便先一步上了樓。
我知道她是又要回去看她那些寶貝醫書,可能是真想重振柳家門楣,這半個月來她格外刻苦。
等她走後,我又拿Ŧü₈出我哥的畫像,一一問過了樓下的人。
這是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做的事情。
還是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線索。
我剛有些失望地收起畫像,陸子晨突然起身竄到我身後。
「你幹……」我的話還沒說出口,他便「噓」了一聲蹲在我身後的椅子上躲起來。
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個拿劍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魁梧,面帶憨態,直直朝我走了過來。
我下意識一手扶住腰間的佩劍,一手準備去拉十七。
只見那男子對我拱手道:「公子,我可算找到您了。」
……
我回頭看向身後的陸子晨。
他一動不動,朝我瘋狂眨眼,讓我回過頭去。
「公子,老爺說您五日之內不回去,他就要打斷您的腿。」那個男子繼續道。
我屁股往十七身旁挪了挪,讓他可以看到陸子晨。
沒想到他剛一看到陸子晨的樣子,連忙衝上來,還撞到了一個椅子。
「公子,您的臉怎麼了?」他焦急地捧起陸子晨的臉左看右看,心疼得不行,「到底是誰幹的!老爺一定扒了他的皮!」
陸子晨想要躲開他的手,不僅沒躲開,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朝我投來了求救的目光。
自古以來,清官難斷家務事。
我朝他無奈地眨眨眼,起身拉起十七。
「十七,我們出去逛逛。」
聽說這個寧安城也叫不夜城,夜景很是不錯。
今日進城聽說時,我便想着晚上要好好欣賞一下。
現在柳靜姝回屋去看醫書了,陸子晨又被這個男人纏上,剛好只剩我和十七。
客棧外面就是一條繁華的街道,此時已經是戌時末,也沒見街上的人少一點。
人羣熙熙攘攘。
街道華燈高掛。
的確是與別的地方不一樣的夜景。
我正要感慨一番,側頭看向安靜走在我身旁的十七。
他蒙着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就算站在這麼熱鬧的人羣中,也顯得十分孤寂。
好像這世間的美景,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這時我又看到了不遠處的一處高樓,腦子靈光一動,突然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十七,我帶你去個地方。」
十七的手上有一層薄薄的繭,掌心溫熱,指尖卻微微發涼。
被我牽在手上時僵了一下,許是想到我平日的作風,怕我有更過分的舉動便也沒再掙扎。
他有些高估我了。
我平日對他也多是在言語上佔些便宜,逗一逗他罷了。
別的,我其實也不敢。
比如眼下,不管我怎麼忽視,卻還是覺得好似有一團火從他的掌心一直燒到我的身體裏。
最後化成一灘細汗,黏在我們的手掌之間。
潮溼,黏膩。
又帶着只屬於夏日的燥熱。
「兩位客官,裏面請。」高樓外面的店小二打斷了我亂七八糟的思緒。
我像是偷東西突然被發現一般,立馬收回了手。
掌心洇溼一片。
「我、我們、我們想去樓上看夜景。」我連忙說出來意。
店小二打量了一眼十七。
我站到十七身前,拿出一塊碎銀遞給他,他連忙點頭哈腰地將我們迎進去。

-25-
這個叫做迎月樓的地方是寧安城內最高的樓,站在樓頂可以將滿城的風景映入眼底。
「十七,這個方向有一家店鋪是專門做花燈的,外面放了一個特別大的兔子花燈。」
「這個方向有個唱戲的攤子,應該唱得不好聽,攤前都沒幾個人。」
「還有這個方向,賣豬肉的和賣屠刀的吵起來了。」
……
我掰着十七的身子,一一將城中的事講給他聽。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聽,只任由我轉動他的身子。
樓頂的風很大,將我們兩個人的衣襬衣袖都揚在風中。
除了衣袍在空中獵獵作響的聲音,便是我喋喋不休的聲音。
我突然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做這樣傻里傻氣的事情。
或許是跟陸子晨在一起呆久了。
十七系在腦後的灰布帶子在空中揚了揚,最後落在我手臂上。
我看着那灰色的長帶子,對十七說:「十七,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治好你的眼睛。」
這時,他側頭面向我,一如往常白皙的臉上好像比平時柔和了幾分。
他抬手指向另一個方向。
我笑起來,立馬又來了精神。
「那個方向上,有一條河,一男一女蹲在河邊,放了一盞燈下去。」我問十七,「十七,你說他們在求什麼?」
十七搖頭。
我戳了戳他:「你傻啊,他們當然是求有情人終成眷屬,白首不相離了。」
這樣的事,大師姐也做過。
她求的是和我哥,後來被我哥發現了把她一頓狠罵,說難怪她的功力不見長原來心思都是花在這種無聊的事上。
從那以後,她便因愛生恨,再也沒理過我哥。
想到這裏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十七不知道我笑什麼,側過頭來。
我抬頭看他。
「十七,你有時候和我哥還挺像的。」
一樣的不懂風情。
一樣的成熟穩重,一本正經。
我又跟十七講起我哥的一些糗事,最後得出結論:「雖然我對江問竹這個人並沒有太多的瞭解,但我時常覺得少年就該像他那樣,少年英雄,意氣風發。」
「而不是像我哥這樣,一本正經,像個老頭。」
「你也是一樣。」我轉身面對他,抬手用兩隻食指抵在他嘴角往上拉,直到拉出一個不錯的弧度,「你該多笑笑。」
「雖然不知道你以前發生過什麼,但是以後有我在,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他面對着我,沒有動。
就好像是在看我,就好像能看見我。
這話我以往都會對每一個新來的師弟說,往日說起來也不覺得害臊,今日卻不知道爲什麼有點不好意思。
人一旦不好意思,就會做出點匪夷所思的事來。
比如被自己的腳絆一下。
這件事對一個習武之人來說,簡直是丟臉丟到家了。
就在我慶幸十七看不見的時候,他突然伸出手拉住我。
他的力道不大,但由於我有些喫驚渾身卸了力,就這麼被他輕輕一拉便拉進了懷裏。
拉進懷裏自然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我的額頭剛好撞在他冰涼溼潤的脣上。
我腦子裏像是有什麼東西「嘭」地一聲炸開了,一時竟忘了要往後退一步,最後是十七連忙放開我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過往的風那麼涼,卻絲毫沒帶走我臉上的火熱。
我瞟了一眼十七。
他抿着脣,看着好像又覺得脣上有什麼,連忙鬆開。
我只覺得臉上更燙了。
「咳咳咳……」我乾咳兩聲,「這裏的風景不錯……有點冷……我們下去吧。」
是的。
我有點語無倫次了。
十七應該只聽懂了我後半句,點了點頭便轉身往回走。
他忘了他腰間還繫着一根連接我的繩子。
我也忘了。
所以他剛走兩步,我就被猛地一拽。
我踉蹌兩步又撞到他的背上。
真是要命了。
我捂着鼻子抬頭,剛好看見了他一雙耳垂微微泛出桃色。
有一點……不符合他人設的可愛。
這時他輕輕在地上點了兩下,才又繼續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筆直又單薄的後背,突然覺得他好像變了。
哪兒變了,我也說不清楚。

-26-
我和十七回到客棧時,陸子晨已經不見了。
想來是被來找他的那個人帶走了。
之前還覺得他聒噪,現在想到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竟還有點不可思議的捨不得。
柳靜姝也一樣,她日後真能重振柳家,估計也不會和我一起回逍遙派。
唯獨十七。
他是我撿的,我一定要把他帶回去。
這般想着,我拿起桌上的月白色長條帶子就出門左轉去了十七的房間。
我在門外敲了敲門,半晌都沒人來開。
「十七!」我怕他在裏面出了什麼事,一腳踢開了房門。
十七就好端端地站在牀前,剛換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繫上,雪白的胸脯直接暴露在我眼前。
他反應過來後,迅速地將衣服裹緊,儼然一副被登徒子欺負的模樣。
我眨眨眼,覺得今夜的巧合太多了。
再結合我往日的表現,很難不讓十七覺得我是故意爲之。
天地良心。
我平時也只是口嗨罷了。
但現在我若是多解釋什麼,反倒成了我心虛。
我嚥了咽口水,故作鎮定地轉身出門:「你先換衣服,我等你換好再進來。」
說完我貼心地替他關上門。
我靠在門上深呼吸幾口,覺得我們江湖兒女的確不應該拘泥這些。
還沒等我自己說服自己,身後的門就被十七開了。
我立馬跟着他一起進屋。
「也沒什麼大事。」我把手中的長條帶子塞到他手上,「上次我發現你矇眼睛的布有點破了,給你重新買了一條。」
他那條灰色的布材質十分粗糙,一直蒙在眼睛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而這一條是我專門去裁縫店選了上好的綢緞讓裁縫裁的。
我摸過了,很柔軟。
十七愣了一下,手指在手中的帶子上摩挲了一下。
我連忙道:「我馬上就走,我知道你不想讓別人看到你的眼……」
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見他抬手解開了腦後的結。
隨着他的動作,房間的蠟燭晃了晃。
灰色的長條帶子緩緩從他高挺的鼻樑上滑下,最後落在他的腳邊。
我的眼睛好似被什麼晃了一下,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的一幕,與想象中完全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別。
他有着一雙格外好看的桃花眼,可能是因爲看不見,眸色黝黑沒有一點光亮。
儘管如此,也沒有爲他的上半張臉帶來一點瑕疵,反倒更添了幾分平靜。
與他的下半張臉,組合成了一張驚爲天人的臉。
若真要說有什麼不足之處,便是太過消瘦。
我從沒想過他會這麼好看。
難怪他不願意取下矇眼睛的布,被人看到了不知道要被怎麼糾纏。
那他願意給我看,是不是就是願意給我糾纏?
「十七……」我嚥了咽口水。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陸子晨的聲音,我下意識搶過十七手中的長帶子,踮起腳趕緊要替他將上半張臉遮上。
我們兩個人一時間貼得很近,他身上那股好聞的香味瞬間侵入我的鼻內。
令我環在他腦後的手僵住。
「你們在幹什麼?」陸子晨推開虛掩的門。
不敲門真的很沒禮貌!
我慌忙把手中的帶子繫好,轉過身乾笑兩聲,手在空中亂比劃了兩下:「十七的帶子破了,我給他換個新的。」
陸子晨狐疑地看了我倆一眼,慢悠悠地走進來。
「是嗎?」他走到十七身邊,抬手就要去拉十七的新帶子。
我狠狠拍開他的手,轉移話題:「你剛去哪兒了?」
說到這個,他一下子便焉了。
沒等他說話,我從他身後將他往外推。
「我們去外面說,十七要睡覺了。」我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看十七。
我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他長什麼樣子。
男人也不行。

-27-
「你是不是看到十七長什麼樣了?」
一出門,陸子晨就小聲問我。
剛剛是我給十七帶上的矇眼布,他會這麼問也正常。
我點點頭。
他看了我一眼,眉宇間帶着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他長得怎麼樣?」
「就那樣吧。」比你好看。
他如釋重負一般呲牙樂起來,連步子都輕快了些,嘴上卻道:「你怎麼能說他呢?人家十七還是很有人格魅力的。」
……
我停下來,雙手環胸看他。
他依舊眉飛色舞,回頭看我停了下來:「怎麼了?」
對於他這種幸災樂禍的心態,我也懶得跟他多說,只問道:「你剛剛去哪兒了?」
還以爲他被他爹捉回去,再也不能回來了。
「別提了,你剛剛見死不救,我記你一次。」他收起笑,一臉憤憤。
我白了他一眼:「你家裏找過來了,難道我還把你綁在身邊不成?」
他好似真的思索了一番,點點頭:「我覺得可以,下次你就這麼辦。」
我被氣笑了,抬腳就踢他腿上。
他喫痛地彎下腰,控訴我:「溫晚,你能不能輕點?」
我聳肩,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剛剛小綠說我爹也來了寧安城,我要是不去見一眼,我爹真能扒了我的皮,我便跟他去了一趟。」他一瘸一拐跟上來,跟我解釋剛剛的去向。
我瞥他一眼:「小綠?什麼破名。」
他摸了摸腦袋,笑兩聲:「我們家的僕從,紅橙黃綠青藍紫。」
的確像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你爹還能放你出來?」我在自己的房間門前停下來。
他也停下來:「他又不是專程來抓我的,如今好像有什麼任務在身,忙得不得了,沒時間管我,明日一早我們就啓程,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看他一眼。
他雙手合十搓了搓,一副求人的姿態。
「知道了知道了。」我開門進屋,將他關在門外。
這一夜註定難眠。
我躺在牀上,一閉眼便是十七那張臉。
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好看。
等我帶回逍遙派,大師姐會不會跟我搶?
也不知道我爹喜不喜歡他這樣的。
我就這樣腦子裏想着亂七八糟的東西,抱着被子笑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沒睡着,頂着一對黑眼圈出現在三人面前。
幸好十七看不見。
「你沒睡好嗎?」柳靜姝見我這樣有些擔心。
陸子晨湊過來看了看:「何止是沒睡好,我看她壓根沒睡。」
他不說話沒人把他當啞巴。
我有些心虛地瞟了十七一眼,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故作難受地嘆了口氣:「可能是水土不服,這幾日都有些失眠。」
柳靜姝一雙柳眉微蹙,拉起我的手便要給我把脈:「我給你看看。」
她本就會些基本的望聞問切,加上這些日子以來的刻苦,已和尋常的大夫無異。
我連忙要抽回手,卻被她扣住手腕。
她把了半天,側頭看我:「是氣血太盛導致的,這幾日少喫點肉,清心寡慾兩日便能好。」
……
是肉的問題嗎?
雖然我明知道不是肉的問題,但我不能說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喫肉。
我實在忍不住夾了一塊,便被他們一聲「嗯」給嚇住。
只能筷子一轉,咬牙夾到了十七碗裏:「我給十七夾的,他太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竟覺得十七的嘴角好似動了動。
像是……在笑。
我連忙側過頭不敢看,生怕自己今晚也睡不着覺。

-28-
爲了不讓陸子晨再被他爹抓回去,我們決定立即啓程離開寧安城。
寧安城白日的人不如晚上的人多。
四處都是門窗緊閉的商鋪。
我們剛出客棧走了沒多遠便看到幾個官兵一樣的人,嚇得陸子晨連忙躲到十七背後。
只見那羣官兵彷彿沒看到我們幾人一般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
「聽說了嗎?」一旁圍觀的人羣中有人突然問了一句。
另一人答:「聽說什麼?」
「近來江湖中失蹤了很多無名小輩,多是門派中沒什麼功力不起眼的弟子。」
我回頭朝那人看去,只聽那人繼續道:「就是因爲不起眼,所以這事都沒什麼人在意,也不知道這些官兵是不是來查這事的。」
他身旁的人聞言一陣譁然。
像那些大門大派底下有成百上千的弟子,失蹤一兩個不起眼的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可這麼多門派,若是每個門派失蹤一兩個便不是個小數目。
我連忙湊上去,問剛剛那人:「是最近才失蹤,還是兩年前就開始的?」
那人看了我一眼:「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兩年前不清楚,也不是沒有可能。」
若是兩年前便開始失蹤,那我哥會不會就是那個時候消失的?
一羣人見我不再問,便離開了。
這時柳靜姝走上前來:「你懷疑你哥哥也是因爲這個?」
我點點頭,看向陸子晨。
他像是一眼便知道我要幹什麼,往後退了一步。
「我爹要是再抓到我,肯定要把我綁在家裏。」
在他還想往後退的時候,十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令他不能再退。
他見我和柳靜姝都盯着他,嚥了口水,豁出去一般:「好了好了,我去幫你問問還不行嗎!」
於是我們又回到了之前住的客棧。
上樓的時候,柳靜姝問陸子晨:「陸公子爲什麼不願意留在家裏?」
在她看來,或許沒有什麼事比有家有家人陪着更重要更幸福了。
陸子晨癟了癟嘴:「那老頭非要我科考,我一看那些之乎者也就腦袋疼。」
「不是還有什麼武狀元嗎?」我也好奇。
「管他什麼文狀元,武狀元,都是皇帝的下屬,條條框框那麼多,誰稀罕當啊。」他站在樓梯上,雙手枕在腦後,「還是闖蕩江湖有意思,來去自如。」
他說得也有道理。
柳靜姝站在樓梯下,仰頭看着他,點了點頭。
隨後我們幾人上樓開始商議接下來的事,一直快到黃昏時分,陸子晨纔出了客棧去找他爹。
「他不會有事吧?」柳靜姝在樓上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擔憂。
我拍拍她的肩膀:「他頂着臉上那道疤,他爹心疼還來不及呢。」
她抿了抿脣:「我一定會治好他的疤。」
我側頭看她。
「我是說我學了一些,想先拿他練練手。」她目光閃躲,連忙解釋道。
我笑起來,轉身回到桌旁:「好,別練壞了就行。」
「到時候,再治好十七的。」我雙手支着桌上捧着臉看對面的十七。
十七好似知道我在看他,微微別過頭去。
柳靜姝走回來坐到我身旁,見我這樣低頭癡癡笑了兩聲。
我問她:「你笑什麼?」
她說:「晚晚,你跟別的女子都不同。」
「哪裏不同?」我依舊盯着十七。
她也看了一眼十七,繼續笑:「敢愛敢恨,很灑脫。」
那是她沒見過我大師姐。
我側頭看她:「等我參加完武林大會,找到我哥,就帶你回去見一個更灑脫的。」
她彎下眼,點頭說好。
真是好看啊。
如果能做我嫂子就好了,雖然有點小姐脾氣,卻也不是什麼大毛病。
「靜姝,你覺得我哥怎麼樣?」我問她。
她愣了一下:「啊?」
我拿出畫像:「他本人比這畫像還要好看,而且他人也特別好,武功高強還很善良正義……」
她聽着聽着便紅透了一張臉,一時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最後直接站了起來。
「晚晚,我要去看醫書了。」說完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我眨了眨眼睛,問十七:「她是害羞,還是不喜歡?」
十七搖頭。
我又問他:「那十七你覺得我怎麼樣?」
十七抿着脣,沒搖頭也沒點頭,只是一雙耳朵好像紅了。

-29-
陸子晨一連去了好幾日都沒回來。
我和柳靜姝都有些擔憂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這日,柳靜姝照常給我和十七把脈時,小綠走了進來。
「各位,我家公子說讓你們先走一步,他在家中還有些要事處理。」他恭恭敬敬地在我面前行了禮。
柳靜姝急道:「他有什麼事?」
小綠低頭:「府中之事,無可奉告。」
說完他轉身離開,只留我們三人面面相覷。
按照我對陸子晨的瞭解,他寧願我們在這兒等死,也不可能讓我們拋下他先走。
但瞭解他的不只有我。
十七和柳靜姝的臉色也跟着凝重起來。
「入夜後,我去瞧瞧他們在搞什麼鬼。」我當即道。
柳靜姝和十七又擔憂地看向我,頗有一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架勢。
我笑道:「我的武功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靜姝,你不是說你在醫書上看到十七這個脈象像是中毒嗎?你今日就好好琢磨這件事,若是能治好十七,等陸子晨回來就可以放心地治他的臉了。」
說好的拿陸子晨練手,現在換成十七了。
十七並沒反對,依舊面對着我。
半晌後,他才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寫下:「小心。」
我點點頭,又想起他看不到,才笑道:「好,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把那小子給帶回來。」
這麼決定後,我便開始督促柳靜姝好好給十七治病。
之前她給十七把脈時,便發現他的脈象雖然看似與尋常人無異,卻總像是在脈下還蘊藏着什麼微不可查的東西。
直到這兩日她翻看柳湖留給她的手札,纔看到了一種毒藥。
無色無味,可使人五感盡失,脈如常人。
她覺得十七很可能是中了這種毒藥,至於爲什麼他只啞和盲便無從知曉了。
十七從沒說過自己的過去,沒人知道他的過去。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會給他下這樣惡毒的毒,讓他失去五感,在世上等死。
「若是爹爹還在,定能很快將十七公子醫好。」柳靜姝低頭咬着脣。
我一掌拍在她肩上,打斷她的思緒:「你也可以,我看好你。」
這不是假話。
以我這段時間對她的觀察,發現她在這方面有着驚人的天賦。若是以往她不是被家裏寵壞了好好學醫,醫術定不會比她爹。
她點點頭,擼起袖子便準備大幹一場。
我對她這一反應逗笑了,便坐到一旁去。
一天下來,她熬了不知道多少鍋藥,每一鍋她都嘗一口,苦得額心就沒舒展過。
就在我準備出門時,她才端着一碗藥眉開眼笑地上樓。
「成了?」我問她。
她點頭:「應該是成了,等會我再施以針法試試。」
「行,那我先去了,你好好加油!」
「你小心點啊。」
我擺擺手,瞥了一眼房間裏的十七,轉身下樓。
白日裏買藥的時候,我已經摸清了陸子晨的爹住在哪兒。
他爹是當朝兵部尚書,應該是個很大的官,雖只是來寧安城小住幾天,卻也是住的寧安城最大的宅院。
宅院外面除了有守院的護衛,還有一堆暗衛藏在四周,別說是陸子晨了,怕是連只蒼蠅都很難飛出來。
可我既不是陸子晨,也不是蒼蠅。
我圍着宅子轉了一圈後,在角落裏找到了一個狗洞。
那狗洞被半米高的草遮着,並不起眼,要不是我鑽過幾次狗洞,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狗洞連接着宅子的後院,我鑽進去後便四處尋找陸子晨。
最後在一間屋子裏找到了被寬布綁着的他。
我小心推門進去:「陸子晨。」
他一回身看到是我,眼睛亮了一下後,又趕緊衝我搖頭。
「怎麼了?高興瘋了?」我朝他走過去。
「趕緊走!」他突然低吼一句。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可能是個陷阱,一回身果然看到門外已經聚集了一羣人。
爲首的中年男人與陸子晨有七八分相似,不難猜出正是他的父親陸堯。
陸堯看着我,冷笑一聲:「你就是溫晚?」

-30-
我又被綁了。
距離上一次被綁,不過才短短一個月。
「爹,你放了她吧!我跟你回去,我去科考,你要我做什麼都行!」見我要被帶走,陸子晨急了。
陸堯看了他一眼:「現在說這個晚了,你給我好好在這裏待着!」
「爹!」他跪下來,還想說什麼,陸堯絲毫不爲所動,帶着人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被人架着,只能看着前方。
陸堯走在我左前方,板着一張臉。
我苦口婆心勸道:「其實教育孩子得有方式方法,總的來說陸子晨還是個不錯的孩子。」
陸堯沒有回頭,只是鬍子動了動,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來。
看來陸子晨不禮貌也不能全怪他,畢竟上樑不正下樑歪。
「你抓了我,難道就能讓陸子晨乖乖聽話嗎?」我繼續勸道,「你要從根源解決問題。」
陸堯這次停下了腳步,他轉身來看我。
我眨了眨眼。
他冷笑道:「我的兒子不用你來管,他不聽話我自有方法,抓你自然也有抓你的用處。」
什麼用處他沒說。
可能他也知道反派死於話多這個設定。
很快我就被扔進了一個用鐵棍封住的屋子,他站在門外,對屋子裏其他人說:「打贏她,你們就有飯喫。」
我聞言一回頭,果真看到了屋子裏一羣蓬頭垢面的人。
他們餓得眼睛發綠,聽到陸堯的話後恨不得趕緊撲上來。
陸堯滿意地勾起嘴角,讓人關上了鐵門。
「溫晚,我不管你到底是何人,今日都別想活着離開這裏。」
我一頭霧水。
實在不明白他爲什麼要讓我死在這裏。
可沒等我問清楚,他便轉身離開,而我身後的那些人都朝我撲了過來。
所幸陸堯並沒有像顧長亭那樣,先卸了我的內力武功,我抬手便是一掌將幾人打飛到牆上。
可那些人卻好像根本不疼,繼續朝我衝過來。
幾番輪戰下來,我才反應過來,這些人應該就是近來失蹤的江湖人士。
他們個個都有武功,功力不算高深,卻爆發力很強。
不知道他們餓了幾天,被我打出血的時候,舔舐傷口時都會露出貪婪的目光。
打架最怕的就是這種亡命之徒。
小小的一間屋子,他們從一開始的一擁而上變成輪番上陣。
我不知道打了多少個時辰,累得直喘氣卻絲毫不敢鬆懈。
生怕自己一個鬆懈便會被他們拆喫下肚。
該死的陸子晨。
如果我有命從這裏出去,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此時我身上不知是血還是汗,全都糊在一起,我喘着粗氣背靠着牆和那羣人僵持着。
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從這裏活着出去。
又咬着牙打了一會兒,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陸子晨出現在了門外,他小聲叫我:「溫晚。」
我回頭看他。
他將手中的烤雞撕成幾塊,從屋外扔了進來。
儘管屋裏的血腥味濃重,也無法蓋住那撲鼻的烤雞香味。
剛還對我虎視眈眈的一羣人連忙一擁而上,開始爭搶扔到地上的雞肉。
陸子晨連忙掏出鑰匙開門。
「快出來。」他一臉內疚地看着我。
我扶着牆快步走出去,他又迅速將門給鎖上。
「都是我連累了你。」他要上前來扶我,被我躲開。
我側頭往旁邊吐了一口血,又抬手隨意抹掉嘴角的血:「多大點事,大老爺們別婆婆媽媽的,趕緊走吧。」
我們一起回到了我鑽進來的那個狗洞旁。
他擋在我身後讓我趕緊鑽出去。
我問他:「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他搖頭:「我要是走了,小綠就死定了。你們先走,我爹不會拿我怎麼樣的,你不是還要查你哥的事嗎?包在我身上,我們後面在無極峯集合。」
這時候內疚的人變成了我。
若不是我讓他回來查我哥的事,他也不會被鎖起來。
「怎麼了?」他笑着問我,「捨不得我?」
我白了他一眼,輕聲道:「那你萬事小心。」
他點頭:「你也是。」
我又看了他一眼,便彎身鑽進狗洞往外爬出去。

-31-
我從客棧出來的時候街上還燈火通明。
等我從狗洞爬出來時,卻已經是萬人空巷的場景。
我不敢多做停留,一直走出那個巷子才扶着一旁的牆又猛嘔一口血。
這時有人從我身後靠近,我抬手握住髮間的釵子,正打算回身跟那人同歸於盡時,一條月白色的長帶子便飄落到了我肩上。
「十七……」我嚥下口中的血,艱澀地叫了一聲。
只這一聲已經用盡了我的所有力氣,我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間,我好像聽見十七輕輕地「嗯」了一聲。
清冷的,略略沙啞的,像是蜻蜓點水一般的嗓音。
也可能是我臨死前的幻象。
那羣人隨便單拎出來一個都是門派中的小嘍囉,可因爲餓得狠了,爆發力極強。
相對於陸堯承諾給他們的食物,他們更傾向於將我打死後分而食之,所以招招致命。
我的傷也就不只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所幸柳靜姝是個爭氣的。
自那日十七將我帶回去後,柳靜姝就沒日沒夜地替我熬夜上藥。
終於在我昏睡過去的第五日,將我救醒了。
這一段時間,我只覺得自己漂浮在一陣虛無的空間裏。
突然一陣劇痛從身體各處傳來,我才猛地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破廟。
我躺在一堆乾草上,十七坐在我身旁,柳靜姝在另一邊熬藥。
藥汁滾燙,其上煙霧繚繞。
苦澀的味道瀰漫在整間破廟之中。
「這是哪兒?」我張了張嘴,啞聲問道。
十七和柳靜姝連忙朝我看過來。
柳靜姝紅着一雙眼,跑了過來:「晚晚,你醒了?」
我想坐起來,可剛一動就覺得五臟六腑都跟着疼,便又齜牙咧嘴倒下去。
「那日十七公子把你帶回來,你只剩一口氣了,真是嚇死我了。」柳靜姝的淚一下子落下來。
她許是又想到了柳家被屠的那個夜晚。
我連忙握住她的手,衝她笑:「你放心好了,我命大得很,而且不是還有你嗎?有個小神醫在我身邊,閻王也拿我沒辦法。」
她破涕而笑,又問道:「那日是怎麼回事?幸好十七公子帶着我們離開了寧安城,聽說第二日寧安城內便封起來了,是不是在找你?」
我ŧŭ̀ₜ看向一直緊繃着身子的十七。
他握着棍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說來話長。」我收回目光,嘆了口氣,「陸子晨他爹不知道在做什麼事,那些消失的江湖人士都在他那兒,我估計是知道了我讓陸子晨回去打探消息,所以想把我殺了。」
柳靜姝眸光動了動,立即問道:「那陸子晨怎麼樣?」
「他爹應該不會把他怎麼樣,他說讓我們先去無極峯,他後面到那兒跟我們匯合。」
她點了點頭,起身繼續去給我熬藥。
等她走後,我才又看向十七。
我叫他:「十七。」
他面向我,極輕的一聲:「嗯?」
果真是他的聲音!
我一時都忘了身上的痛,直接坐了起來,一把抱住他:「十七,你能說話了!」
嚇了柳靜姝一跳。
她剛坐下又站起來,一臉驚訝地看着十七,不敢置信:「十七公子能說話了?」
那日她幾乎是用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能讓十七開口說一句話,她還以爲是自己醫術還不夠精湛,這幾日又一心撲在我的傷勢上,都快將十七的事拋到腦後了。
我喜出望外,下意識就要去摘十七的矇眼布:「那眼睛呢?眼睛能不能看見?」
十七抬手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指微涼,有薄薄一層繭,磨得我的手腕有些癢。
「不。」他吐出一個字。
我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放開他:「不能?」
他點頭。
「沒事,能說話就說明靜姝的法子是對的,眼睛是遲早的事。」我又笑起來,看向柳靜姝,「靜姝,你說對不對?」
柳靜姝點點頭:「對!」
也總算有件好事了。

-32-
一直以來,朝廷和江湖互不干擾。
儘管陸堯想要抓我,也只能尋個由頭封了寧安城偷偷抓我,而不會滿天下大肆張揚抓捕我。
離開寧安城後我便是安全的,也不用擔心會被陸堯的人抓住。
所以我們並不着急趕路,又在破廟裏呆了幾日。
「他們抓那些江湖人士要做什麼?」柳靜姝坐在火堆旁,和我一起分析如今的局勢。
我搖頭:「那些人應該是各門各派都有,武功不算高,也沒什麼特別出色的技能,唯一的優勢就是功底紮實,被刺激後爆發力強。」
而我就被陸堯當做了刺激他們的工具。
可這些有什麼用呢?
十七用棍子在地上寫了一會兒。
雖然他現在能簡單說幾句,可他還是習慣寫字跟我們交流,不用開口的時候都儘量不開口。
「招兵買馬。」地上只有四個字。
我皺起眉:「他一個兵部尚書,招兵買馬做什麼?而且爲什麼要專程找一些門派中的末流弟子?」
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我哥的失蹤到底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也還沒弄清楚。
總覺得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謎團,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就被捲了進來。
還有柳家被屠,柳湖說的那些人,又到底是什麼人。
這一切的背後會不會有某種聯繫?
若真是有什麼聯繫,我一定得幫柳靜姝把這仇報了纔行。
這些猜想我都沒有說出來,更不會告訴柳靜姝,只能半夜一個人走出破廟坐在旁邊的一處土坡上慢慢想。
可我剛在土坡上沒坐一會兒,身後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我警覺地回過頭,纔看到是十七。
他拿着棍子,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下,土坡上的風將他腦袋後那條月白色的帶子揚在空中。
頭頂清冷的月光鋪在他身上,此刻就算他蒙着眼睛,我也彷彿看到了他那張舉世無雙的臉。
「十七,你爲什麼每次都能找到我?」
在顧長亭的地下迷宮裏是。
在我被陸堯關起來那日是。
如今也是。
如果不是我見過他的眼睛,或者不是我見過他曾經破敗不堪的模樣,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見。
他將棍子放在一旁,側頭面對我,半晌才道:「你身上香。」
這是我聽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聲音就好像是山泉砸在石頭上的聲音,帶起一點不自然的砂礫摩擦感。
一時間萬籟俱寂。
等我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後,氣血直接竄到臉上,我原本放在身前的手顯得慌亂無比。
「我懂你的意思。」我胡亂點頭,又胡亂說,「你身上也是。」
我的話音一落,四周又是一片寂靜。
在這樣一個清涼的夜裏,我竟然像是置身火海一般。
最後我乾笑兩聲,解釋道:「我是說,你身上也有一股獨特的味道。」
但是隻有靠得很近的時候才能聞到,沒辦法像他那樣可以靠嗅覺找到我。
或許這是他又啞又盲的唯一優勢。
他點點頭,一雙耳朵也微微泛出粉色。
我忍了半天,才忍住去戳一戳的念頭,只能抬頭看向天上那輪圓月:「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可惜十七看不到。
我側頭看向十七,由衷地說道:「十七,你一定能看見的。儘管今晚看不到,但能被你看到的那日,月色一定比今晚更美。」
他抿了抿脣,緩緩勾起一點弧度。
明明只有一點微不可查的弧度,卻足以讓他整張臉在月色下柔和下來。
今日的他,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他,好像變成了兩個人。
我想或許我是喜歡他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是從他沒丟下我回去的時候,也或許是他一次又一次被我調戲的時候,也或許是他願意當着我的面摘下矇眼布的時候,又或許都是。
總之,我是喜歡他的。
「十七。」我小心翼翼問他,「等我參加完武林大會,找到我哥,我就帶你回去好不好?」
這話其實我在青雲城就問過他。
那時候我十分強勢,並不聽他的無聲拒絕,只想着救下他的命,帶他回去給逍遙派充人數。
可現在不一樣。
我期待從他嘴裏說出好,又害怕從他嘴裏說出不好。
但總歸是想聽他親自說出答案。
「好。」

-33-
十七願意娶我了。
雖然這件事他還不知道,但他既然答應跟我回去,就等同於是願意回去做逍遙派的女婿。
也不知道這件事我爹高不高興。
等我當了武林盟主,一定要先寫信跟他知會一聲。
就在我已經開始想我們兩個大婚那日要不要讓大師兄舞一段獅子的時候,十七突然問我:「陸堯的事,你是不是有一些眉目?」
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現實,我纔想起來我坐在這裏就是爲了好好分析一下當前的情況。
我點頭:「我在想,當初殺了柳家滿門的人是不是跟他們也有聯繫。」
他眉骨微微動了一下:「何以見得?」
「直覺。」我嘆了口氣,「其實我什麼線索也沒有,但我總覺得陸堯這件事有蹊蹺。你說朝廷真要用兵肯定會正大光明徵兵,而且大抵上不會找江湖人士,朝廷和江湖歷來互不過問,如今他偷偷關了那麼多江湖人士肯定不是當今皇帝讓他乾的。」
「他身爲朝廷官員,既然不是爲朝廷做事,就說明肯定有什麼陰謀。」
「這件事又好巧不巧發生在柳家滅門不久後,我還懷疑,這件事跟即將召開的武林大會也有聯繫。」
「陸子晨讓我們到無極峯等他,我覺得他應該已經知道點什麼了。」
我將我的分析一股腦兒說出來。
十七安靜聽我說完,才點了點頭:「你很聰明。」
清淡的一句誇獎,卻好似不缺誠意。
我臉熱了熱。
「柳湖臨死前,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麼?」他又問我。
我這纔想起來這回事,從懷裏拿出那個帶血的信封:「他給了我一個解藥方子,說是那些人就是要找這個。」
「什麼的解藥?」
「消靈丹。」
十七側頭,皺眉:「能讓人一夜之間漲十年功力,一年後化爲一灘血水的毒藥?」
我驚訝:「你知道這個?」
他點頭,沉聲道:「這世上竟還有這藥!」
我猛然驚醒一般,看着手中的信封,問十七:「你說他們是不是要對那些江湖人士用這個藥?」
雖然那些人都是門派末流,可都是正兒八經學了各門各派的武功,有紮實的基本功,用了那個什麼消靈丹,豈不是立馬變成一個高手。
「有可能。」十七摸到棍子站起身,「明日我們啓程,先讓柳小姐配出解藥,再出發去無極峯。」
我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後往回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有些長,剛好被我踩在腳下。
「十七,你變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輕聲道。
最開始的時候,他是平淡的,冷漠的,與世隔絕的。
如今他和我坐在這裏,可以聊天說地,甚至會皺眉會生氣,就像是一個……一個普通的人。
他聞言腳步一頓,我繼續道:「不過,我都喜歡。」
他或許沒想到我會突然接這麼一句,腳下的步子一個踉蹌。
我下意識想上前扶一把,他卻自己站穩繼續往前走。
只是步子快了一些。
耳朵紅了一些。
真是有些可愛。

-34-
破廟裏出現了一隻小貓。
其實前兩日我便聽到過幾聲微乎其微的貓叫聲,但因爲只叫了兩聲,聲音又小,我還以爲是幻聽了。
直到今日清晨,我們收拾好東西剛要啓程,小貓就出現在了門口。
毛茸茸的一團縮在門後,黑色滾圓的眸子盯着我們掉在地上的乾糧碎。
可愛得過分。
柳靜姝先一步朝它走過去,才發現它的腳受傷了。
於是我們啓程的計劃又往後拖了拖。
替小貓包紮完後,我們給它留了點乾糧在破廟裏纔打算繼續啓程。
「喵~」
可我們剛走出破廟,它便抬着受傷的一隻腳,蹦蹦跳跳地跟了上來。
我有些好笑,蹲下來好聲好氣地哄它:「乖,快回去。」
它卻走過來蹭了蹭我的腿,對我討好地又喵了一聲。
沒人能受得了這麼一個小玩意兒對你撒嬌。
可我們畢竟還要趕路。
「我們不能帶你走,你快回去吧。」說着我把它抱起來,走回破廟裏,把它又放回剛給它做好的一個窩裏。
「喵~」它仰頭望着我。
我一咬牙,一閉眼,還是狠了心轉身離開。
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小傢伙居然又跟了上來。
它怕我們不要它,一路上愣是一聲沒吭,就一瘸一拐地跟在我們身後,走了很遠。
等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跟我們走了兩裏地。
它見我回頭看見了它,又衝我小聲「喵」了一聲。
十七嘆了口氣:「帶着吧。」
我又看了柳靜姝一眼,她眼裏哪裏還有我,滿眼都是對小貓的心疼。
「這麼小一點,心機倒是挺重的。」我一邊罵它,一邊將它抱進懷裏。
它不知道我是在罵它,開心地在我懷裏蹭了蹭。
柳靜姝摸了摸它的小腦袋,笑道:「既然帶上路,那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
我點頭,隨即道:「就叫它十八吧。」
這樣到時候帶十七回逍遙派,他就不是輩分最小的了。
沒想到我懷裏的小傢伙聽到十八兩個字,當真還喵了一聲。
這時柳靜姝「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十七。
我也看了一眼十七。
十七臉色一僵,轉過身去:「不許。」
雖然我不明白他爲什麼不許小貓叫十八,但我一向是很尊重大家的意願。
就像我當日尊重十七一樣。
我問十七:「那你說,它應該叫什麼?你取一個,我便不叫它十八了。」
小貓以爲在叫它,又「喵」地叫了一聲。
柳靜姝笑得更歡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指着小貓說:「可是它好像就覺得自己叫十八誒。」
十七臉色更難看了,沒再說話,抬腳便往前走。
我抱着小貓連忙追上去。
「十七,你不取的話它真要叫十八了。」
十八又「喵」一聲,逗得柳靜姝差點笑斷氣了。
最後十七也沒重新給十八取個新名字。
就這樣,我們一行人帶着一隻小貓,又繼續往無極峯方向前行。
只是沒了陸子晨,一路上好像安靜了許多。
安靜得讓人並不安心。

-35-
我們到無極峯腳下時,距離武林大會還有不到一個月。
山下已經聚集了許多前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江湖人士。
一路上我們看到的大大小小的門派就不少於十個。
大家都選擇在無極峯腳下這個小鎮子上歇腳,只等無極峯上的萬劍宗大開宗門後再上山。
這個萬劍宗乃江湖第一大門派,以劍法聞名於天下,也正是上一屆武林盟主江問竹所在的門派。
「說起這個江問竹啊,還是可惜了,當年他死的時候把他那套摘星劍傳下來該多好……從他死後,這世上再沒有能與之匹敵的劍法了。」
「你們說,青城派掌門那事,真是他乾的嗎?」
「那還能有假?青城派當時的大弟子,如今的掌門沈丘親眼所見,聽說那日他還和江問竹過招了,只可惜他打不過江問竹,沒能親手殺了殺師仇人。」
「那江問竹是被誰殺的?」我一時好奇,湊了上去。
其實我對江問竹的事並不是很感興趣,何止是不感興趣,更是有點討厭。
當年他一舉得了武林盟主之位時,我正生了一場大病,害得我哥沒有下山去參加武林大會。
若是我哥去了,定沒有那個什麼江問竹的事。
如此想來,我討厭的其實是我自己。
桌上的人朝我看過來,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十七和柳靜姝,笑了一聲:「這你都不知道?」
我順勢在他們旁邊一桌坐下來,抓了一把瓜子,點點頭。
「當年他不知道發什麼瘋,殺了青城派掌門後,說是要給誰報仇,狂奔千里只爲了追一個黑衣神祕人,最後跟這個神祕人同歸於盡了。」
說起這件事,四周的人一陣唏噓。
「也不知道那神祕人是何人,竟能讓江問竹同歸於盡,想來武功也是最上乘,可惜,可惜啊。」
我還是好奇:「那神祕人長什麼樣?」
「誰知道。」另一人道,「當年江問竹和他在無情崖上對戰兩天,等萬劍宗的人趕過去時,二人都墜下了無情崖。」
「沒有屍首?」我驚道,「那怎麼知道他們死了?」
「小兄弟。」那人輕蔑地笑了一聲,「你當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那無情崖爲什麼稱無情崖,那可是萬丈高崖,再是輕功了得,下去也是粉身碎骨。」
他之所以叫我小兄弟,是因爲爲了不必要的麻煩,我和柳靜姝都作了女扮男裝。
再加上之前趙意歡給我塞的那堆東西加持,幾乎沒人能認出我們。
我一副恍然大悟:「那還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江問竹就該死。」
這時一道豪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和衆人一起看出去,只見門外站了一羣身着青袍的男女。
爲首的男子身姿挺括,面容豐朗,自帶一身凜然正氣。
「沈掌門怎麼也來得這麼早?」屋裏有人認出那人,連忙笑着迎過去。
來人正是方纔大家談論的青城派這一任掌門,沈丘。
沈丘睨了我一眼,冷哼一聲,跟着迎去的人一起走進來,在離我不遠處的地方坐下便沒再說話。
屋子裏的氣氛瞬間冷下來,沒人再敢提江問竹。
過了一會兒,不知是誰換了個話頭,又聊起了如今的朝堂局勢。
一般江湖中很少會有人去關注朝堂局勢。
可眼下這種情況,胡亂聊一些江湖之外的事情也好。
「已經三年了,自太子死後,皇帝遲遲不立新儲,到底是何打算?」
「管他什麼打算,只要別把手伸到我們這裏來,就不關我們的事。」
一陣鬨堂大笑,不少人拍桌應和。
我抬眼和柳靜姝對視一眼,又看向十七。
想起寧安城裏的事,只怕他們的手早就伸過來了。

-36-
我們在這個叫小鹿鎮的小鎮子上住了下來。
一來是爲了讓柳靜姝可以好好趕製那消靈丹的解藥。
二來是爲了等陸子晨。
只是讓我十分頭疼的是十七的眼睛還是一直沒好,這一段時間以來,柳靜姝日日都替他扎針,也灌了許多藥。
他說話已經很流暢,眼睛卻絲毫沒有好轉。
「是不是他體內還有別的毒?」我有點急了。
柳靜姝雖是很相信自己的醫術,卻還是替十七又重新把了脈。
半晌之後,她搖了搖頭。
我嘆了口氣。
十七卻安撫我道:「無事,看不見也有看不見的好處。」
我點點頭:「就是有點可惜,你看不到天下第一美人我的樣子了。」
柳靜姝:「……」
十七:「……」
十八:「喵~」
我狠狠在十八腦袋上揉了揉:「還是你有眼光。」
接下來的日子,柳靜姝還是紮在她的醫書裏。
我則和十七每日出去打探消息。
如我們所料,這裏大部分門派都沒有察覺到自己門中已經少了幾個弟子。
偶有幾個門派雖是發現門中弟子丟了兩個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江湖之中對家尋仇或是在外面惹了什麼麻煩,被人殺了被人捉了都再正常不過。
不會有人正視這種事。
「若是有心人將這些人都聚集到一起呢?」我提醒道。
喝酒那人揮了揮手:「都是些沒長進的傢伙,就算聚到一塊能掀起什麼風浪。」
說完他不再理我,推了我一把繼續喝酒。
身後的十七攔腰護住我,一聲未吭。
自從來了小鹿鎮,他從未在外人面前開過口。
我想或許是因爲他啞慣了,不習慣跟陌生人說話。
眼下也是一樣,他沒說話,只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一葉障目。」我們坐在小鎮外的一個山丘上,他輕聲道,「你何須跟他們說,沒人會信。」
我側頭看他,見他這樣子好似有些生氣。
也不知道他氣的是那人不講道理,還是氣那人推了我一把。
我笑起來:「我哥說,每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但不能因爲有限就不去做。」
他側過頭來,對我這句話有些震驚。
「他們雖然不信,卻也會因此有了防備,後面再發生什麼也好有個心理準備。」我嘆了口氣,抬頭看着天上,「其實我從小的夢想不是做一個心懷天下的女俠,是我哥跟我說,武亦有道,學了本領就該去保護弱小的人。」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他那樣一個心懷天下的大俠,應該是名遍天下,怎麼會消失了呢?」
「都怪我爹,如果那年不讓他下山,他如今說不定還在給我做竹蜻蜓呢。」
說着說着眼眶有些紅了。
十七或許是聽出我聲音裏的不對,他抬起手落在我的腦袋上,又慢慢滑下蓋住了我的眼睛。
「我是一個女俠,我不會哭的。」我嘴硬道。
十七的手沒動,只道:「我知道。」
我哭道:「我哥不可能會死。」
十七點頭:「我知道。」
我越哭越狠,嚎了半天才用十七的袖子擦了擦眼淚:「那爲什麼他們都沒見過我哥?」
十七沉默了半天,我拿下他的手看他。
他道:「會有人見過的。」
這世上的人千千萬,總歸會有人見過他。
或許他沒成爲什麼大俠,而是下山被一個小姑娘撿了回去當夫君。
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我如此想着心情便又好起來,繼續跟十七分析這兩日從那些人口中探到的消息。
十七聽我講了半天,才微微揚起嘴角。
我停下來,問他:「你笑什麼?」
「不哭了?」他問我。
我突然覺得有些丟臉,一個翻身將他壓倒在地上,控訴道:「我沒哭!」
他輕笑出聲。
他的笑聲就好像是清晨時山頂的鐘聲,清泠動耳。
「你還笑!你要是敢告訴靜姝,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惡狠狠地威脅他。
他卻笑得更甚。
我從沒見他這麼笑過,就好像是枯了幾個冬天的樹幹突然抽出了新芽,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竄出來一個少年。
那少年雙手捂住眼睛,背過身去。
「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37-
這世上還有比被別人捉到姦情更丟臉的事嗎?
有。
就是女扮男裝的我被誤以爲是有斷袖之癖,把身患殘疾的嬌弱男子壓在身下,企圖霸王硬上弓。
「小兄弟,誤會,真是誤會。」我叫住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回身,將信將疑地看向十七。
我用胳膊懟了懟十七。
他卻只理了理被我弄亂的衣襟,一句話不說,儼然一副剛被非禮的模樣。
好好好。
我咬牙切齒:「我們只是在切磋武功,不是馬上就要武林大會了嘛,呵呵。」
興許是我的理由很充分,也或許是我乾笑的兩聲很有親和力,小少年居然真的信了。
他走過來,一臉驚奇:「你們也要去參加武林大會?」
我點頭:「來這兒的人應該都要去參加吧。」
他搖頭,有些氣餒:「也不一定,我就不參加。」
少年個子不高,臉上稚氣未脫,可以看出年紀不大,但武林大會從沒有年齡限制,我問他:「你爲什麼不參加?」
「我娘不讓。」他氣得在我旁邊坐下來,又歪頭看了一眼十七。
我也看十七:「你看他做什麼?」
少年搖頭:「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指了指自己,「我叫溫晚,你叫什麼名字?」
沒等他答我的話,身後響起了一道暴躁的女聲:「白厭離!」
少年渾身一顫。
連我身旁的十七都僵了一下。
我和少年一起回頭,看到了出現在不遠處的紫袍女人。
她見到少年身旁有人時微微一愣,咳了一聲後面容平和下來,幾步走到被她稱作白厭離的少年面前,擰起他的耳朵,咬牙道:「趕緊給我滾回去。」
我看着都疼,想上前勸一下,卻被她一個眼神按了回來。
「打擾了。」她對我頷首,目光掠到十七身上時微微一頓。
「不打擾不打擾。」我連忙擺手。
她收回目光,擰着白厭離的耳朵便往回走。
白厭離一個勁地求饒,女人卻絲毫不爲所動。
看着母子二人遠去的背影,我才笑了一聲,對十七說:「我娘以前也擰我的耳朵。」
十七沒說話。
我側頭,纔看到他握着棍子的手泛白。
「你怎麼了?」我去摸他的手,發現一片冰冷,「是不是這裏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他這才點了點頭,從地上站起來。
可從這以後,他就有些不對勁。不僅不說話,還心不在焉,害得柳靜姝給他扎針時都差點扎歪了。
我不知道是爲什麼,他也不說。
很快我們便迎來了萬劍宗宗門大開這日,陸子晨卻還沒來。
不得已,我們只能先跟所有人一起上山。
萬劍宗的宗門建在半山腰處,巨大的石門刻了繁複的紋路,左右兩邊都是一把似要插入雲霄的石劍,處處都彰顯着這劍門大派的巍峨莊嚴。
令人不敢小覷的,還有隱隱約約籠罩在四周的劍氣。
聽人說,當年江問竹還是萬劍宗宗主的時候,這無極峯山的劍氣直逼雲霄,方圓百里都能瞧見。
萬劍宗,到底還是落寞了。
「誰說萬劍宗落寞了!」熟悉的女音傳來,一把劍從後面直接飛到最前面,落在剛剛多嘴的那人腳下。
我和其他人一起往後看去。
人羣中緩緩讓出一條道,只見一個冷豔的紫袍女人,冷冷看了衆人一眼,走到了最前面。
門後的萬劍宗弟子見狀連忙出來,爲首的白袍弟子拱手上前。
「大師姐,您回來了。」

-38-
白厭離的母親葉瀟是萬劍宗的大師姐。
十幾年前嫁給了滄月派的少掌門,往後便一直是萬劍宗和滄月派兩邊跑。
葉瀟看着眼前的弟子,冷冷「嗯」了一聲,便回身望着剛剛說話的人:「你若是覺得萬劍宗落寞了,大可以拿起劍與我比一場。」
那人垂下腦袋不敢再說話。
這時宗門後才匆匆又趕來一羣人,皆是穿的白袍,只有最前面那個人的白袍上用金絲銀線繡了些暗紋。
「師姐,別動氣,他們也不過是開玩笑罷了。」那人走到葉瀟身前,柔聲勸她。
她睨了那人一眼,皺起眉頭:「就是你太軟弱了,才讓這些人可以騎到萬劍宗頭上來!」
這人正是萬劍宗的宗主魏知謹。
魏知謹聽她這麼說也不惱,溫柔地笑了兩聲,便將她迎進去:「是是是,師姐教訓得對,今日知謹特意準備了師姐愛喫的點心,師姐快跟我進去吧。」
沒有絲毫宗主的架子,令在場的不少人都默默搖頭。
我不是沒聽說過這個萬劍宗的宗主名不副實,只是今日見到,還是小小喫了一驚。
可他如此軟弱,怎麼支撐這麼大一個萬劍宗。
「斷袖……不是,溫晚。」白厭離跑到我跟前來。
由於他前面兩個字實在太驚世駭俗,引得身旁的人都朝我和十七看過來。
至於爲什麼沒看柳靜姝,是因爲她嫌這裏太吵,早就拿着醫術蹲到角落去了。
我瞪了白厭離一眼,他吐了吐舌頭。
「這裏我可熟了,我帶你進去。」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救。
我大人不記小人過,點頭答應了他的邀請。
萬劍宗很大。
比我們逍遙派大得多。
光是上山的路都分了好幾條,去往各個堂的路又分了好幾條,這些岔路根本不輸於顧長亭的地下迷宮。
白厭離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摸一把我懷裏的十八,又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十七。
過了很久,他忍不住問我:「他爲什麼蒙着眼睛?」
我知道他說的是十七。
「他生病了。」我解釋道,「眼睛很可怕,別人看到他的眼睛會害怕。」
我用當初老大夫跟我說的話嚇他。
他果真被嚇住,再也不敢回頭看十七。
十七卻勾起嘴角,好似笑了一下。
很快我們就到了萬劍宗安排給大家暫住的清風堂。
因爲有白厭離從中幫忙,我們還被分到了一個不錯的小院子,院子裏有兩個房間,住三人綽綽有餘。
我和柳靜姝住一間,十七一個人住一間。
夜裏,我剛躺下,柳靜姝突然說:「你覺不覺得很奇怪?」
我側頭看她:「嗯?」
「明明是一種毒,十七的嗓子很早就好了,眼睛卻一直沒好。」她在牀邊坐下,抬眼看向窗外另一個房間。
十七的房間裏一直都沒有點燈。
我卻不以爲然:「可能是時間太短了,而且你不是說那個毒藥會讓人五感盡失嗎?十七並沒有五感盡失,可見那藥肯定出了問題。」
柳靜姝若有所思,又搖頭:「我覺得是十七有事瞞着我們。」
「他本來什麼都沒說過。」我坐起來,拉起她的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祕密,作爲朋友,我們要做的就是珍惜當下。」
我這也是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畢竟她遲早會知道我不叫溫晚,也不是什麼江湖遊俠。
她看着我的手,輕聲問我:「如果我也有祕密,你會生氣嗎?」
「不會,我不是說了嗎?每個人都有祕密,你不願意說便藏在心裏,若哪一天你覺得可以跟我說,再跟我說也不遲。」
她抬眼看着我,我衝她歪頭一笑。
「晚晚,謝謝你。」她一把抱住我。
雖然不知道她在謝我什麼,但我還是大方地說了句不客氣。

-39-
萬劍宗專門爲前來比武的人準備了練武的場地,但真正去練武場的人不多。
這不難理解。
練武場是開放的,若是去那裏練武,對家便會將你的一招一式都摸透,對後面的比武有害無益。
但我不一樣,我去練武場是爲了打探消息。
「你說今年的武林盟主會是誰?」走在我前面的幾個人開始聊天。
「這可不好猜,今年來了好多不認識的生面孔,看樣子都深藏不露。」
這說的不會是我吧?
我腳步慢了半步,生怕讓幾人把話題轉到我身上。
這時另一個人卻道:「你們知道萬劍宗後山有一個專門閉關用的山洞嗎?昨日我路過時,你們猜我看到了誰?」
「誰?」
「滄月派的白無捷。」
「白無捷?不是當年武林大會的時候,被江問竹一掌拍到臺下的滄月派掌門的小兒子嗎?」
「是啊,當年他可是丟盡了臉面。江問竹連他一向最敬重的大師姐的夫家都不給一點面子,也難怪葉瀾氣得好久不回萬劍宗。」
「重點不是這個,昨日我只是匆匆瞟了一眼,看到他竟然在練滄月派的滄月心法第十層。」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白無捷的武功,當年只要參加武林大會的人都有目共睹,這才短短几年,他竟能將滄月派的頂級心法突破到第十層,實在讓人不敢置信。
如此一來,前面幾人都已經明瞭今年的武林盟主會花落誰家。
我卻有了別的想法。
若是我不知道有消靈丹的存在,聽到這裏定只會覺得這人天賦異稟,是世間練武奇才。
只是這事還得進一步查驗。
看着前面的人已經走遠,我轉身換了另一條路走。
白厭離說過,他就住在另一個山頭的靜安堂。
我在山裏轉了大半天,到靜安堂的時候,他正在院子裏舞拳踢腿,我朝他吹了個口哨,他便發現了我。
他先是朝屋裏看了一眼,隨即笑着朝我跑出來。
「你來找我有事嗎?」他問我。
我搖頭:「沒事就不能來找你玩嗎?」
他眉開眼笑:「嗯。」
然後我們在山上轉了一圈又一圈,捉了幾隻鳥,逮了兩隻兔子。
最後我問他:「你們滄月派的人武功怎麼樣啊?」
他逗着鳥:「當然很厲害了,不然我娘爲什麼要嫁過來。」
我點頭:「那你那個小叔叔呢,我之前聽人說他武功不太行。」
「他啊。」他癟了癟嘴,「我不喜歡他。」
「怎麼了?」
他左右望了望,湊到我耳邊來小聲道:「他整個人陰森森的,我娘說他總是學歪門邪道,讓我離他遠點。」
「厭離。」白厭離的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道陰柔的男聲。
他嚇了一跳,轉身看到身後的男子,連忙藏到了我身後。
我也轉過身去,便見到了一個長得還算周正的男子,只是身上的陰柔之氣讓我想到了顧長亭。
「小叔叔。」白厭離小聲叫了一聲。
白無捷彎眼笑着看我一眼,又看向白厭離:「你怎麼在這兒?」
「我出來玩一會兒。」白厭離依舊小聲回答。
白無捷點點頭,朝他招了招手:「過來吧,小叔叔跟你一起回去。」
白厭離不想,卻也不敢拒絕。
這對我來說卻是好機會,我對白無捷拱手道:「想必你就是滄月派的白無捷吧?厭離剛還跟我誇你呢,在下溫晚,不知道今日有沒有幸與你切磋一二?」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邊嘴角:「溫晚?」
就在我以爲他不會答應的時候,他眼底閃過一絲戾氣,抬起一掌便將白厭離推到一邊。
又一掌朝我擊來:「那得罪了。」

-40-
滄月派在江湖中的地位僅在萬劍宗之下。
可誰人都知道,滄月派如今掌門最小的弟弟白無捷是個膿包。當年武林大會使詐被江問竹一掌擊下臺,成了江湖中的笑話。
如今這個江湖中的笑話正站在我對面,見我躲過一掌又接第二掌。
我抽出腰間佩劍跟他纏鬥起來。
跟之前那幾個人說的一般,這個白無捷如今的功力不可小覷,我從一開始的輕鬆應對漸漸喫力起來。
他和之前的顧長亭有一個共同點,動作很快,就算我一掌擊在他身上他也好像不痛一樣。
而那些被關在陸家後院的那些江湖人士也一樣。
如此便可以斷定,白無捷很有可能就是提前喫下了消靈丹。
「好身手,江湖中竟有你這般人物。」白無捷嘴角噙着一絲陰狠的笑,手上的動作更是利落,一劍便將我的手臂劃傷。
我在地上翻滾一圈站起來,笑了一聲:「你也不賴。」
說完,我繼續拔劍而去。
「不過……」他擋下我的劍,眯眼看着我,「我怎麼總覺得你有些眼熟呢?」
逍遙派的人沒有我爹的命令不許下山,我雖是偶爾跑下山玩也只在落霞山附近轉悠,根本不可能見過他。
也不可能被他見過。
而他覺得我眼熟便只有一種可能。
我將他的劍抵開,沉聲問道:「你見過我哥?」
「我哥叫溫執玉,你有沒有見過他?」我聲音不由升高了一些。
「溫執玉?」他笑道,「沒聽說過,興許是哪個死在我劍下的亡魂吧,誰會記住一些死人的名字。」
不可能!
我哥的武功那麼好,不可能死在他一個膿包身上。
若說是方纔我只是爲了試探他而出劍,此刻我一腔怒火全在劍上,朝他劈過去時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他許是沒料到我會突然發瘋,往後退了兩步卻依舊被我一劍劃在了腰上。
「找死。」他看了一眼腰間的血,運氣一掌將我拍開。
這一掌我是可以躲開的。
可我太想他死了,所以當我的劍扎進他身體裏的時候,也被他一掌拍飛。
可惜,刺歪了。
我在空中吐了一口血,還沒等我摔在地上便被人飛過來接住。
「溫晚!」白厭離也帶着葉瀟匆匆趕來。
難怪他剛剛不見了,原來是搬救兵去了。
我又抬頭看向接住我的人,他溫熱的手掌就貼在我的腰間,月白色的長帶子揚在空中,最後落在我手邊。
「十七……」他會武功。
我竟一點都沒有察覺。
十七點了點頭,另一隻手抄起我的膝蓋將我打橫抱起來。
白厭離張大了嘴巴,又雙手捂住一雙眼睛。
我現在還是男裝!
「放我下來。」我小聲跟十七說。
十七仿若未聞,轉身就往回走。
此刻葉瀟一直盯着我們,沉沉的目色中包含了許多情緒,但一直等我和十七走遠都沒聽到她叫住我們。
從這裏回小院有一段距離。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朝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我從一開始的害臊漸漸平靜下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我抬頭看十七。
他繃着一張臉,嘴也抿成一條線,看着好像是十分生氣。
之前他便叮囑過我不要貿然行動。
可今天實在是時機難得。
我順勢摟住十七的脖子,邀功一般小聲對他說:「我試探出來了,那個白無捷肯定是服用了消靈丹。」
他脖子一僵,耳垂紅了一點。
我藉機往他耳垂上輕輕吹了一口氣,他連忙將我放了下來。
我得逞地笑起來。
他板着臉,慢慢逼近我,將我逼到了一個角落後才道:「日後,不許這樣。」
我以爲他說的是吹氣的事,便明知故問道:「什麼樣?」
「不許再獨自行動。」
可是我沒遇到他之前,也從來沒想過要跟誰一起行動。
再說這麼危險的事,我自然也不能帶上他和柳靜姝。
不過眼下跟他說這些,他應該會不開心。
於是我連聲說好。
剛說完他便又將我打橫抱起來,我下意識掙扎了一下:「我可以自己走。」
「別動。」他按住我,往回走的步子快了些。

-41-
一回到院子,柳靜姝連忙迎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她見我被十七抱着,立馬上前來拉起我的手摸脈。
我搖頭:「沒事,就被拍了一掌,休息會就好了。」
「胡說!」她皺起眉,聲音也拔高了幾分,「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她跟着十七一起進屋,等十七給我放到牀上後,她便立即拿來銀針要給我紮上幾針。
往日她給十七紮針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可怕,現在要紮在我身上,我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不用了,過幾日我便自己好了。」
她捏着針問我:「不參加武林大會了?不做武林盟主了?」
那還是要的。
不得不說,柳靜姝的醫術當真是沒得說。
她幾針紮下去,我一口黑血吐出來,當真輕鬆了許多。
不過她說想要完全好還得喫兩日藥,靜養幾天纔行。
我滿口答應,直誇她是當世神醫,誇得她笑了好一會兒纔去外面熬藥。
她的一副藥給我喝下去後,我一躺下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我睡得並不安穩。
我夢到了我哥,他被白無捷一劍砍死了。
不可能!
我立即從夢裏嚇醒過來,發現只是一場夢後才放下心來。
此時已是月上枝頭,窗外一陣風掠過。
掠到十七房間上方便停下來。
隨即便是翻窗進屋的聲音,我連忙下牀拿起佩劍衝了出去。
可沒ŧùₕ等我衝進去,十七屋裏的燈被點亮了。
透過門縫看進去,正好可以看到坐在牀上的十七。
他矇眼的月白色帶子被人扯下,落在他的腿邊,而站在他對面的正是白日裏見到的葉瀟。
葉瀟像是受到了驚嚇,連退兩步,一隻手支撐着身後的桌子才停下來。
「江問竹,果真是你!」她聲音發顫,分不清是激動,還是害怕。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牀上的十七嘆了口氣,他的眼眸依舊漆黑一片。
「師姐。」他無可奈何地叫了一聲。
我連忙捂住差點驚呼出聲的嘴巴。
我不是沒有猜過十七的過去,我想過他是家破人亡的世家子弟,我想過他是被仇家追殺後失憶的江湖遊俠,我想過許多可能,就是沒想過他會是死了兩年的江問竹。
而且我還當着他的面對江問竹評頭論足,從頭嫌棄到尾……
葉瀟平靜了好一會兒,才問他:「你的眼睛怎麼了?」
「中了一種毒。」他淡定地回答。
「什麼毒?」
「青城派的噬髓散。」
「你……」葉瀟深吸了一口氣,又上前去拉起他的胳膊探他的脈,「你的毒已經解了?那你……」
他收回手,淡聲道:「死過一次的人了,許多事看不見比看見要好。師姐,我現在叫十七。」
說着他緩緩勾起嘴角,又添了一句:「應該姓溫。」
當時給他取名時,我還沒給他冠姓呢,如今他倒是給自己冠上了。
我也抿起嘴角偷笑起來。
等我回過神來再往屋裏看時,屋裏只剩十七一個人了。
他抬眼面向我:「進來吧。」
聲音裏好像帶着一絲無奈的豁然,就像是心中的祕密終於被人發現了。
我將劍背在身後,推門進去。
「都聽見了?」他問我。
我點頭。
意識到他看不見,才又道:「聽見了。」
他問我:「你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我慢慢走到他牀邊,低頭看着他這張俊美無雙的臉,發現他竟已經比我第一次見他時要胖了一些,看起來沒有那麼凌厲,更多了幾分柔和。
更好看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江問竹,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你能不能當沒聽見?」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他微微一愣,半晌後才問我:「你不生氣?」
怎麼和柳靜姝一樣。
我索性在他身邊坐下來,把劍放到一旁,手指玩起他的矇眼布來。
「生什麼氣?我之前說過,你不願意跟我說你的過去,一定有你的道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祕密,能說的時候會說,不能說的時候不會說,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偷看他一眼,繼續道,「而且我也騙了你,我其實不叫溫晚,我叫溫凌。這樣一來,我們不就扯平了嗎?」
他並沒有因爲我說出真名而意外,反而繼續道:「你不怕他們說的那些是真的?」
「哪些?你殺了青城派掌門嗎?」我搖頭,「你都中了他們的毒了,就算人真是你殺的,你也頂多算是報仇。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先中毒再跟那個神祕人同歸於盡的,還是先跟神祕人同歸於盡再中的毒?」
他顯然沒想到我的思想這麼跳脫,反應了一會兒才問我:「有什麼區別嗎?」
自然有區別!
如果是先中毒,再跟那個神祕人同歸於盡,說明神祕人佔了他的便宜,他的武功要比傳說中還要高。
但是如果是先跟神祕人同歸於盡,再中毒,就說明下毒之人趁人之危,也算合理。
「先中毒,再同歸於盡的。」
我靠。
那我還打得過嗎!

-42-
關於以後我和十七成婚後,我能不能打得過他這個問題,我考慮了一個晚上。
得出的結論是,等我參加完武林大會一定要跟他打一架纔行。
但在此之前,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
「你們找到服用消靈丹的人了?」在我向柳靜姝要解藥時,她問我們。
這事我只跟她說是江湖上的事,並未提到他爹,所以她只知道消靈丹是個危害江湖的毒藥,其餘一概不知。
我點點頭:「現在看來,那人的初步計劃就是要奪得武林盟主之位。」
柳靜姝對江湖上的事一概不感興趣,聽我這麼說便給我拿了一顆解藥。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動靜。
「溫晚!十七!」消失了一個多月的陸子晨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門口。
柳靜姝將解藥塞到我手上,轉身跑了出去。
她扶着陸子晨,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拉過他的手把脈:「你怎麼樣啊?有沒有什麼事?」
他大咧咧地擺手,還在她面前蹦着轉了一個圈:「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看,活蹦亂跳的。」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笑起來。
我也走出去,往陸子晨後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可算來了,急死我們了。」
只是輕輕的一掌,他卻疼得齜牙咧嘴。
我連忙拉下他的衣服,他一邊說着非禮勿視,一邊要躲開,都被我拉了回來。
拉開他的衣服,他後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全暴露在我們面前。
柳靜姝一下便紅了眼眶。
我也驚得不敢眨眼:「你、你……你爹是想打死你嗎?」
他連忙把衣服整理好,小聲道:「不是我爹……」
我抬眼看着他,他四處望了望,連忙將我們都拉進屋裏去。
等他關上門纔跟我們一起在桌邊坐下。
「溫晚,我沒有查到你哥的消息。」他一坐下,便內疚地跟我道歉。
我雖有些失望,卻也知道這並不是他的錯。
沒等我說話,他又道:「但是我見到了一個人。」
說着他看了十七一眼。
「什麼人?你倒是說啊!」我着急地問。
「顧長亭。」
柳靜姝不知道顧長亭是誰,所以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我和十七卻面色凝重起來。
「顧長亭不是已經處死了嗎?」十七開口問。
嚇得陸子晨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他指着十七半天,又看向我。
我點頭:「靜姝治好的,過兩日她也可以幫你把臉治好了,她專門研究了很久。」
柳靜姝聞言低下頭。
「你繼續說,你在哪兒見到的顧長亭?」我問他。
他喝了口水,繼續跟我們講這段時間他經歷的事情。
那日我走後陸堯發了好大一通氣,更是差點殺了小綠,在他苦苦哀求下才只罰了小綠板子。
然後他便每日裝作認真讀書,等陸堯一離開他便四處收集消息。
才發現陸堯在和一個人密信往來,也是那人讓陸堯在城中收羅走單的江湖人士。
後來他開始查那傳密信之人,沒想到竟看到了顧長亭。
他不僅沒死,武功還比之前更高了一籌。
這時我才回想起來當時我掉進那個深坑裏後,顧長亭便說幾日後再回來找我,那兩日他也不在地宮裏,說明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一個早在江湖中銷聲匿跡的人,有什麼重要的事去做?
而且通過種種跡象,他也像是喫了消靈丹。
這些人到底要幹什麼?

-43-
很快到了武林大會這日。
武林大會一共有三個流程,先是萬劍宗作爲主辦方進行致辭、講解比賽規則,再由登記在冊的各位江湖人士分別進行初賽、複賽、決賽,最後再由萬劍宗交出武林盟主印給決出的武林盟主。
這日一早,所有人都等在萬劍宗巨大的練劍場上。
萬劍宗的宗主魏知謹先講了一些官話,大抵都是什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屁話,又講了比賽規則,講完後武林大會纔算是正式開始。
前來參加大會的人由門派、功法等因素分了許多組。
逍遙派在江湖上聞所未聞,所以我也因此被分到了最弱的一組。
初賽是兩兩對決,決出小組中最強。
我嫌一個個打太慢了,便叫他們一起上。
他們覺得我實在是太囂張了,各個都叫囂着要給我好看。
最後的結局自然是全都趴下了,連一旁記分數的萬劍宗弟子都愣住了。
這一路來遇到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我的功力也已經比我下山時還要高了。
一般人都不需要我動用全力。
與我一般囂張的還有滄月派的白無捷。
他見我在看他,朝我露出了一個比我還囂張的笑來,他抬手用兩根手指在空中輕輕一捻。
我十分淡定地對他豎起中指。
初賽需要比一天,決出來的人會在第二天進行復賽。
而我必須早點想辦法把消靈丹的解藥讓白無捷喫下去。
我們幾人商量了許久,還是決定將解藥偷偷放進他的餐食中。
可打聽一圈才發現,他的練功之法極其變態,爲了這次武林大會,他已經斷食斷水三日了。
「與我爹關着的那些人一般。」陸子晨沉下臉來。
我點頭:「就是爲了激發他們最原始的爆發力,真是太狠毒了。他對自己都這麼狠,可想而知會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笑話,自然想在這次武林大會一雪前恥。」
可是這樣,我們下藥的機會就更少了。
「不、不如我去……」柳靜姝緩緩舉起手。
我們朝她看過去,她咬了咬脣,紅着臉繼續說:「我……用美人計……」
「不行!」我和陸子晨異口同聲。
我連忙按住她舉起的手,氣道:「靜姝,這事跟你沒關係。你就做我們堅強的後盾,等我們打贏架回來替我熬一碗十全大補湯就行了。」
陸子晨點頭:「就是。」
她看了看陸子晨,又看了看我,咬着脣沒點頭也沒說話。
這時十七扣了扣桌面,問我:「還記得顧長亭地宮上的霧嗎?」
我恍然大悟:「你是說可以吸進去!」
他點頭。
「只要我一直贏,最後一定是我們對決,到時候我把解藥抹在我身上……」
我的話還沒說完,柳靜姝突然一拍桌子站起來:「不可以!」
我們齊齊朝她看過去,只見她一臉緊張地又坐下來,收回手放到桌下,才慢慢道:「我、我是說是藥三分毒,你怎麼能把藥抹在身上呢。」
我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
「還是靜姝想的周到。」陸子晨也點頭,「那我們把藥磨成粉末,到時候你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朝他撒過去呢?」
我點頭:「這樣也行,只是到時候臺下的人會不會以爲我作弊啊?」
「離得那麼遠誰看得到啊,而且到時候再說出真相,所有人都只會覺得他活該。」陸子晨義憤填膺,好像恨不得現在就去把白無捷殺了一般。
我們商量出解決方案後,便各自回了房間。
我注意到柳靜姝一直不太自然,一直等熄了燈躺在牀上後,我纔對她說:「靜姝,我知道你的祕密了。」
「啊?」她驚得坐起來。
我也坐起來,面對着她,月光從窗外透進來,落在她那張精美又倉促的小臉上。
真是美極了。
我問她:「你的祕密是不是,你喜歡陸子晨那小子?」
她愣了片刻,小臉在夜色中迅速泛出粉色。
過了半天,她才低下頭,輕聲道:「我配不上他。」
「你放屁!」我脫口而出。
她抬頭看我,憋了半天終於笑了出來。
「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相遇嗎?」我一把將她摟過來,「那時候你滿臉都是『你們都配不上老孃』的高傲,我覺得可愛極了。現在你也是,你要是看上陸子晨那是他的福氣,知道嗎?真是便宜那小子了,我還想你做我嫂子呢!」
她腦袋搭在我肩上,嘆了口氣:「謝謝你,晚晚。」
又謝。
她到底在謝我什麼。

-44-
第二日的複賽決出了最後四個人。
分別是我、白無捷、還有萬劍宗的一個堂主和青城派的掌門沈丘。
決賽先是分爲兩組,再由兩位勝出者中選出武功最高的人,這人便是武林盟主。
我被分到了沈丘一組,白無捷被分到和萬劍宗的一個堂主一組。
沈丘的武功不錯,能與我來來回回打上幾個回合,不論是拳法還是劍法都能接下,倒是讓我打了個痛快。
最後我一個側身將劍抵到了他的脖子上,他才扔了劍。
「承讓。」我朝他拱了拱拳。
與此同時,那邊的白無捷也贏下Ţũ⁰了比賽。爲了不讓衆人看出端倪,他之前的比賽並未用全力,只剛好能將對方踢至臺下便停手。
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一次武林大會,他決心要讓所有人都嘗試一遍當年他所受的恥辱。
下一個便是我。
那日我刺了他一劍,他恨極了我,看向我的目光裏彷彿淬了毒一般。
很快我便和他一起提着劍飛身上了決賽的擂臺。
他勾起一邊嘴角,笑道:「你現在跪下來求我,我給你一個全屍。」
我也學這個,他勾起一邊嘴角,輕蔑地笑:「那你現在跪下來求我,我不把你踢下臺去。」
他的臉色鉅變,陰沉又惡毒,冷冷吐出兩個字:「找死。」
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他便提劍過來,我先是一個旋身躲開。
爲了讓等會的毒藥能被他多吸進去一點,我得先跟他打累了再說。
多數時候,都是他攻我防,看得臺下的人興致懨懨。臺下大半的人都對白無捷心生怨懟,自然不願意讓我輸,漸漸便有人開始給我聲勢。
這一舉動更是惹惱了白無捷,朝我而來的攻勢也愈加猛烈。
連葉瀟都看出了不對勁。
她皺起眉頭,暗道:「他什麼時候竟突破了滄月心法第十層。」
在她看來,若不是這一次她夫君心軟,白無捷往日的功夫再來武林大會只能是丟臉。
這一次他連連捷勝,已是讓她大喫一驚,如今又使出滄月心法第十層,更是難以置信。
滄月派中,能突破第十層的只有上上一任掌門。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江問竹對她說的話,她又皺眉看回場上。
場上我已被他一掌擊飛,堪堪落在臺子的邊緣沒有倒下去,一個懸空飛身又落了回去。
打了這麼多個回合,我有些招架不住,他卻是被我激得越來越興奮。
眼見他激動得連吐氣都重了一些,我連忙趁機一個掃腿過去,等他躲開之際飛身扔出藏在袖中的解藥粉末。
那粉末被柳靜姝研磨得很細,揚在空中肉眼難以分辨。
白無捷聞到了不對勁,也毫不在意。
因爲一旦喫了消靈丹便百毒不侵,他以爲我只是想把他下毒撂倒。
「你這一招,當年我也用過。」他陰笑着又朝我踢過來,「可惜,我不是江問竹。」
我啐了一口:「你也配跟他比。」
這句話碰到了他的逆鱗,他恨極了偷偷運氣想一掌擊我。
解藥在他體內很快起了效,他手掌在身下反轉幾次也沒能成功聚氣。
他想到什麼一般,震驚地朝我看來:「你做了什麼!」
我眨了眨眼。
他青筋暴起,朝我怒吼:「你做了什麼!」
我彎脣朝他笑了一下,像當年江問竹對他一般,像他方纔對別人一般,一腳將他踢下臺去。
這一變故令臺下的人都大喫一驚,回過神來時只來得及往後退兩步,給飛下來的白無捷讓開一片空地。
「她作弊!她給我下毒!」他不顧嘴角的血,看向另一邊的萬劍宗弟子,又看向衆人,「她作弊!不算不算!」
「我作弊?」我站在臺上,背起手居高臨下看他,「白無捷,你可敢跟大家說說,我給你下的什麼毒?」
他愣了一下,又咬牙道:「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毒!」
「在這場大會中,作弊的真的是我嗎?」我掃視一圈,朗聲道,「難道大家就沒懷疑,他白無捷,一個滄月派扶不起的阿斗,今日如何能站在決賽臺上,又如何練得滄月心法第十層?」
我的話音一落,臺下的人個個交頭接耳。
「自是我勤學苦練!」他依舊嘴硬,從地上爬起來,慌忙找到人羣中的葉瀟,「大嫂,大嫂!你跟他們說,我都是給滄月派爭臉啊!」
葉瀟從方纔便發現了不對勁,此時更是冷眼看他,並不發一言。
江湖中誰人不知道,葉瀟最是眼睛裏不揉沙子。
當年她最愛的師弟江問竹犯下那等錯事,她生生氣得閉關兩年,直到前段日子纔出關。
白無捷見葉瀟不爲自己辯解,不怒反笑起來。他惡狠狠地打量了四周一圈,又看了我一眼,袖中的手指動了動,一個飛鏢朝我而來。
一直隱在人羣中的十七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如此卑鄙,一個飛身上前打掉了那枚飛鏢。
可令我們沒想到的是,白無捷的目的並不在我。

-45-
月白色的帶子應聲而斷,如隆冬的雪花一般,落在十七腳下。
他那張舉世無雙的臉毫無預兆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江問竹,果然是你。」白無捷每一個字裏都彷彿咬着血,他盯着十七,陰毒地道,「那日我便知道是你!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江問竹?」
「是江問竹!」
全場一片譁然,大家不由自主地又往後退了幾步。
連臺邊上的萬劍宗弟子都站了起來,魏知謹更是一臉不可置信。
我連忙飛身落到十七身前,將他藏在身後。
可他比我高了一個腦袋,任我怎麼藏,他的樣子也早就被這裏的人看見了。
我又彎腰撿起地上的矇眼布,手忙腳亂地要將他把臉蒙上。他似乎輕笑了一聲,有些無奈地捉住了我的手,輕聲對我道:「沒事的。」
「江問竹!你居然沒死!還我師父命來!」沈丘站在最前面,一臉怒氣提劍便要跟十七打。
說實話。
我只知道十七是江問竹。
但我不知道他如今還有沒有武功,武功還有多少。
情急之下,我抬手一掌便將沈丘拍了回去:「你能不能聽他解釋解釋!」
「還解釋什麼?是我親眼所見!」他半跪在地上,用劍杵着地,抬眼看向我,「他曾經做過什麼齷齪事,你知道嗎?」
人羣中漸漸有了聲音,他們從聲討白無捷變成了聲討十七,還口口聲聲讓我不要被他矇蔽。
我站在十七身前,一動不動:「對於你們來說,他是江問竹,是少年英雄也好,是忘恩負義的混蛋也好,都與我無關!在我這裏,他是我撿來的十七,若是想要欺負他,必須從我身上過!」
沈丘見我一意孤行,也不再多說什麼。在身旁弟子的攙扶中站起來後,纔看向我身後的十七。
「那日你說要找師父商議事情,可我趕到回春堂時,師父已經氣絕身亡。師父待你亦友亦子,到底何處得罪過你?」他往前一步,逼問十七。
「秦掌門待我,的確不錯。」十七沉聲道。
語氣裏有一層淡淡的憂傷,卻惹得沈丘更是生氣。
沒等沈丘再問,十七繼續道:「那日我和好友中了你們青城派的噬髓散,我特意前往青城派找秦掌門賜解藥,卻發現秦掌門早已被奸人所害,服下了消靈丹。」
「消靈丹!」
「這世上真有這等惡毒的藥?」
……
「你胡說!」沈丘自然不信,「師父生前一直好好的,根本沒什麼異常!」
「那他的心法爲何在第八層困了數年,卻突然突破了第九層,甚至第十層?」十七淡聲問道。
此言一出,大家幡然醒悟一般,目光又落到了白無捷的身上。
沈丘搖頭:「若真如你所說,師父已經突破心法第十層,怎麼會一劍死在你手上!」
「那消靈丹一旦服下,一年後便會化爲一攤血水,實在駭人。可若是服下解藥,一身功力都要作廢,從此再不能習武。」十七嘆了口氣,「他答應給我解藥,卻求我給他個痛快。」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我默默地牽起十七的手,想以此給他一點溫暖。
當時的他,一定不好受。
沒想到我剛握住他,便被他反手握住我。我回頭看他一眼,只覺得有些心疼。
沈丘對這樣的結局並不能接受,可他也明白秦掌門是何等心性,若是真一生不能習武,的確還是死了痛快。
這時葉瀟走出來,她一劍直逼白無捷,冷聲道:「你又從何處得來的消靈丹?」
白無捷慌亂地看了一眼站在臺上的魏知謹。
魏知謹從剛剛得知江問竹沒死的時候,便一直站在哪兒,臉色煞白,垂在身側的手也握成拳頭。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白無捷一起看向他時,他才恢復往日溫和的笑:「今日雖已決出勝負,可此番變故有失公允,武林盟主之印還由本宗代爲掌管。至於白無捷一事,還需收押另行調查,可以嗎?師姐,宗……江師兄。」

-46-
「不行。」
我提劍逼到白無捷的脖子邊上:「他狡猾至極,今日若不問清楚,怕是過幾日便消失了。若是魏宗主拿不定主意,我便要當着衆人的面審問他了。」
「你憑什麼……」白無捷的話還沒說完,我的劍便在他脖子上劃了一道口子,他瞪大眼睛不敢再說話。
魏知謹見狀皺起眉,可底下沒人反對,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朝不遠處的弟子使了個眼色。
我懶得管他,只擒住白無捷。
「你的消靈丹從何處得來的?」
「我不……」他垂眼看向我手中的劍,改了口,「別人給我的。」
「你可知道這是消靈丹?」
「知道,我和青城派那個老鱉孫可不一樣,若是能將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便是化爲血水又怎麼樣!」他越說越有些癲狂。
沈丘氣得牙癢癢,恨不得上前將他一刀斃命。
我深吸一口氣:「這是誰給你的?跟你說了什麼?」
我的話音剛落,山下突然傳來一陣哨聲。
白無捷聽見後哈哈大笑起來,他猙獰地看着所有人:「馬上你們就要知道了,就算我武功全廢又怎麼樣,還不是能做人上人!」
山下的動靜驚起一羣孤鳥,在場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向天空。
「魏宗主,這是?」有人反應過來,連忙問萬劍宗如今的宗主。
魏知謹臉上依舊掛着那副人人都可以欺負的笑,對弟子發令:「都圍起來,一個都別放跑。」
「是!」
萬劍宗的弟子們連忙四散開來,將所有人都圍在練劍場內,形成了一堵人牆。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衆人面面相覷,開始恐慌起來。
葉瀟厲聲質問魏知謹:「魏知謹,你這是做什麼?」
「師姐。」魏知謹笑道,「你不是說誰都能騎到我們頭上嗎,今日之後,這萬劍宗誰也不敢欺負了。」
「只可惜,你可能看不到了。」他說着變幻了一副面孔,抬手指着十七,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還有你!死了便好好死!還回來做什麼?當年若不是那個什麼無雙公子替你擋下一劍,你早被我殺死了!」
「你說說他,這是何必呢?你都去青城派求藥了,他還假裝你的樣子來受我一劍。他五感盡失,想必也不想活了。說起來,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吧,品性也比你好,當年若是他來做這個武林盟主不知道比你做的要好多少!」
「夠了!」我身後的十七暴怒。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從我撿到他的那天開始,他一直都是沉穩的,平靜的,好似不會起一點波瀾的人。
就算後面會因爲我的調戲而臉紅,也只是抿緊薄脣。
十七氣得手指都在發顫,一字一句道:「你不配提他!」
他越是這樣,魏知謹越是興奮,他看向我,露出別樣的笑:「師兄,你是真瞎,還是假瞎啊?」
我恨不得衝上去撕爛他的嘴。
「你找替身的能力還是一如既往地出衆啊。小師弟死了,就把我當小師弟。無雙公子死了,就又去找了個小公子,還是個如此之像的小公子。」
我不知道無雙公子是誰,聽他的話,好像是十七曾經一個特別要好的朋友。
十七身子微微一僵。
他抬手在自己身上點開了兩個穴,一雙漆黑的眸子動了動,他頭頂的陽光好似都落了進去,令他的眼睛又多了些光彩。
難怪柳靜姝怎麼治他都治不好。
難怪他對葉瀟說看不見有看不見的好。
我輕輕喚他:「十七。」
他的目光一聚,緩緩朝我看來。
隨即他便是臉色一白,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像是被我的模樣嚇到了。
此刻我依舊是女扮男裝,想來跟我說的天下第一美人相差甚遠。
他看着我半晌,眼尾泛起猩紅,喉結滾了一圈才張嘴,可張了半天依舊沒說出來一個字。

-47-
有人攻上了無極峯。
不能算是攻,還有萬劍宗的弟子引路。
那羣人很快從山腳到了我們聚集的練劍場。
場上一時間亂起來,只有十七依舊看着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白無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到了臺子上,和魏知謹站在一塊,看着臺下的人就像是看着一羣螻蟻。
「我們這裏的都是武林豪傑,怕他們做什麼!」有人突然舉起劍大吼了一聲。
這一聲如定心丸一般,躁動的人羣立馬靜下來,都抽出自己的武器決定跟對方大幹一場。
這時,顧長亭出現在了入口的地方,他依舊帶着個金屬面具,陰翳地掃了人羣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
「放心,不殺你們。」他陰柔的聲音令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魔教的人!」有人認出了他。
他啐了一口:「你纔是魔教的人!」
他身旁的另一個黑衣男子黑了臉,問他:「魔教的人怎麼了?」
他喫癟一般,閉了嘴。
「今日來這裏,不是殺你們的。只要你們願意喫下這個,爲王爺做事,日後少不了你們的好處!」黑衣人拿出一顆黑色藥丸。
那藥丸不說也知道是什麼。
「王爺?哪個王爺?」
「這是不是就是那個消靈丹,喫了化血水那個?」
「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處?」
「我們跟他們拼了,我們這麼多人肯定能殺出去!」
……
黑衣男子掏了掏耳朵,不耐煩地解釋:「剛剛那位小公子不是也說了嗎,這藥有解藥,只要你們爲王爺成了大業,日後雖沒了武功,但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
卑鄙!
我萬萬沒想到,剛剛給白無捷用瞭解藥竟成了他們說服這些人的理由。
原來是給王爺做事。
難怪連陸堯都牽扯其中。
我下意識看向另一邊的陸子晨,從剛剛開始他便一言不發,此刻更是盯着黑衣人後面帶着斗篷帽子的人。
柳靜姝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人不是陸堯,便只有一個可能。
「大家別信!他們根本沒有消靈丹的解藥,等你們喫了這個藥,幫那王爺謀反後,那個什麼王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斬草除根!」
就像是對柳家那樣。
當時他們找到柳家也並不是真想給這些人找解藥,而是斬草除根,讓這消靈丹的解藥徹底在世上消失。
可惜他們到底沒能找到柳湖用畢生心血研究出的方子,只好一把火全部燒掉。
剛剛有些動搖的人聽了我的話又舉起手中的武器來。
那個穿斗篷的人好似說了一句什麼,黑衣人便一聲令下。
他們身後的人便像是瘋狗一般衝了過來。
「小師弟!」
「李師兄!」
……
衆人看到衝到面前的人竟都是自己的同門師兄弟,都震驚不已,可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這些人早已不是當初任他們拿捏的末流弟子,一招一式都狠辣直取他們的性命。
好好的練武場一時間變成了屠殺的地方。
萬劍宗的弟子搬來了椅子,爲首的幾人便悠然坐下,彷彿看戲一般。
「願意歸順,活。不願意,死。」簡簡單單一條命令。
沒過多久,場中便有人招架不住願意歸順。
沈丘被打得連連後退,退到我身旁時,才抽出空問我:「你的解藥呢!給他們用啊!」
我抵擋住一劍:「不多了,得等他們累了再用,不然浪費。」
他聞言又咬牙打回去。
打到最後,竟也只剩了十幾個人還在拼死抵抗。柳靜姝作爲一個毫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早就已經歸降到那邊。
對此我倒是很欣慰,總比在這邊死了強。
今日我總算是見到了傳說中的摘星劍,雖無暇觀賞,但匆匆一瞥也足夠驚豔了。
我們十幾個人漸漸攏到一塊,各個喘着粗氣。
等對面的人也都圍過來時,我低聲道:「就是現在。」
我腳尖輕點,躍到十七的肩上,又踩到沈丘的肩上,轉了一圈後,袖子中的餘粉全都灑了出來。
烈日炎炎。
那些粉末在日光下漂浮落下,盡數被圍上來的人吸入體內。
顧長亭和白無捷對這個招數太清楚不過。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那些人都已被我們一掌一腳打翻在地,這下是徹底成了沒用的廢物。

-48-
帶斗篷的人低語了一句。
顧長亭和他身邊的黑衣人足尖輕點便飛身上前。
顧長亭的功夫我領教過,陸子晨說他的功夫更上了一籌,想來是更不好打了。
而他身旁這位顯然是魔教餘孽,比他的功夫只會更深不少。
這應該是最難對付的兩個人,我卻沒有一點解藥了。
只能靠硬打,更何況顧長亭對十七恨之入骨,一招一式都恨不得能將十七當場撕碎。
就在我們打得無法分心時,突然聽到了一聲慘叫。
這聲慘叫令顧長亭和黑衣人都立馬停了下來。
因爲這聲慘叫是從那個帶斗篷的人嘴裏發出來的,等我們看過去時,只看到他肚子上正插着一把匕首。
而方纔還坐在他腿上的柳靜姝早已被他踹了出去,她一頭烏黑的頭髮散下,垂落到地上,半撐着身體吐了一口血。
「王爺!」黑衣人連忙退出打鬥,衝上前去。
「救、救我!」那個王爺瞪着眼睛,看向自己肚子上的匕首。
柳靜姝大笑起來。
我從沒見過她如此笑過,毫無大家閨秀的樣子。
痛快,恨極,灑脫……所有的情緒都在裏面。
「沒救了。」她滿臉怨懟地說道,「那匕首上我用了劇毒,他一動則死,不動則痛着慢慢死。」
「你、你、你……」王爺不敢置信她一個女子竟有如此惡毒的心腸。
黑衣人幾步上前一劍刺穿她的身子。
「不要!」我大叫一聲,連忙衝了過去。
陸子晨也趕緊跑過來,一掌將黑人逼退幾步。
「靜姝!」我跪在柳靜姝身旁,慌亂地捂住她的傷口,可不管我怎麼捂,血還是往外流。
流滿了我的兩隻手。
她那麼瘦一點,怎麼會流這麼多的血呢?
「晚晚……溫凌……」她仰起頭看我,露出一個愧疚的笑,「對不起啊,我一直在偷聽你們講話。」
我搖頭,喉頭苦澀不堪,說話都不利索:「靜姝,你快……你快……你快止血啊!你是神醫不是嗎?你……你趕緊治啊!」
她笑了一笑。
「我爹纔是神醫。」她嘔出一口血,「可他也救不了自己。」
我不知道說什麼,豆大的淚珠滾下來,只能一直搖頭。
她抬手抹了抹我的眼淚,看向場中的顧長亭。
「王爺已經死了,你們的榮華富貴怕是沒了。」她笑着從袖子裏掏出一顆消靈丹的解藥,「但是命可以保住,要嗎?」
顧長亭連忙撲過來。
她卻收回手。
顧長亭跪在她腳邊求她:「求求你了,給我一顆吧!」
她像是施捨一般,將解藥輕輕放到了他的手心上。他沒有絲毫懷疑,一口將解藥吞下去。
等他感受到自己體內歸於寧靜後,才癱坐到一旁鬆了口氣。
而這時,最先吸入解藥的白無捷大叫一聲。
衆人朝他看過去,只見他臉上腐爛一片,他大叫着捂住臉,隨後躺在地上翻滾幾圈後沒了動靜。
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顧長亭愣愣看着這一變故,又看向笑出聲來的柳靜姝。
「你……」他連忙跑到一旁去摳嗓子。
可已經晚了。
我抱住柳靜姝,有些不敢置信眼前這一切。
一直躲起來的十八從一旁的草叢裏跳了出來,它好像知道一切,蹲在柳靜姝身旁,舔了舔她的手。
她靠在我懷裏,抬手摸了摸十八的腦袋:「我原本,就不是個什麼好人。我跟着你們,只是想給我爹報仇。」
「胡說!」我哭得不能自已。
她眼角也落下淚來,和血混在一起。
就像當日柳家被屠一般。
「傻瓜,我會幫你報仇的啊。」我緊緊抱住她,只覺得她的身子越來越無力。
「我可是女俠,你讓我幫你報仇啊。你爹讓我好好照顧你,你爹讓你好好活着,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她笑道:「那便讓我爹罰我吧,想必他見到我一定很高興,不會捨得罰我的。往日我不看醫術,他都捨不得罰我……」
說完,她側頭看向陸子晨。
「陸公子。」
陸子晨紅着眼睛湊過來,忍不住替她撥了撥額前亂了的碎髮。
她眨了眨眼,滾出淚來。
「你來得太晚了。」她笑道,「我都沒治好你的臉。」
陸子晨搖頭:「靜姝,我沒關係的,你不要死!你快想辦法啊!只要你活着,我就是一輩子是個醜八怪都行!」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一聲便是她的所有力氣。
「不、不要!靜姝!」我連忙捉住她往下滑的手。
可是她連眼睛都緩緩閉上了。
沒了。
靜姝沒了。
陸子晨瘋了一般,拿起劍便朝那黑衣人刺去。
49。
黑衣人帶着王爺的屍體下山了。
其餘只要喫了消靈丹解藥的人也都暴斃身亡,沒一個好下場。
剩下那些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江湖人士見這樣的狀況更是不敢多留,連行禮都不回去拿地跑了。
如今只剩下我們幾個,和萬劍宗的人。
「師兄……門主……」魏知謹跪在十七面前,哭道,「門主,都是他們,是他們逼我這麼幹的!」
十七冷笑一聲,劍指在他面前:「你連消靈丹都沒喫,他們以何逼你?」
他跪走幾步,到葉瀟面前:「師姐,你救救我師姐,當年是你帶我回來的呀,師姐!」
葉瀟轉過身去,眉宇間閃過一絲痛色:「當年我就該讓你餓死在路邊!若不是爲了問竹,我怎麼會將你帶回來!這兩年我一直懷疑宗內有鬼,卻沒想到竟是你!」
「問竹,隨你處置吧。」她說完頭也不回地拉着白厭離離開這裏。
「門主,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小師弟啊。」
「你忘了,我的武功都是你教的。」
「門主……」
魏知謹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求十七。
與之前在臺上講話時的神情截然相反,令人作嘔。
十七仿若未聞,他轉手將手中的劍遞到我手上。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給我,但我還是握住了那把劍。
「來。」他拉着我,從身後環住我,右手握住我執劍的右手。
沒等魏知謹求饒的話說完,他便帶着我的手一劍狠狠地送入了魏知謹的胸口。
隨後他像是不解恨一般,又抽出,刺入。
反覆好幾次,卻都避開了要害。
魏知謹疼得倒在血泊中,連一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最後竟活生生地疼死了。
我問十七:「你這麼恨他嗎?」
十七點頭,眼眸中卻沒有半分報仇後的痛快。
他早就不是萬劍宗的宗主了,接下來的殘局他也無心再管。
魏知謹死後,他將萬劍宗宗主之位交還給了葉瀟。
我們回院子裏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柳靜姝給陸子晨留下了治好臉的藥和注意事項。
後來我們將柳靜姝的屍身帶回了兗州城,和她爹的印章葬在了一起。
和陸子晨分道之後,十七便說要帶我去個地方。
我不知道十七要去哪兒,只知道應該是有非常緊要的事等着他去幹。
他帶着我一路向北,找到了一座名爲「孤月」的山。
在這座山腰上,有一座墓,碑上刻着「吾此生摯友,無雙公子」。
這個無雙公子應該便是魏知謹說的那位,願意爲了十七擋劍的人。
他跪在碑前,沉聲道:「無雙,你口中那個可愛純善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來看你了。」
明明是非常簡單的一句話。
落在我耳朵裏,我卻怎麼也無法將這些字連在一起。
我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十七,你想佔我便宜也不用這樣吧。」我乾笑道,「我是不會因此叫你哥哥的。」
十七回頭看我。
臉上哀慟、心疼、不忍、內疚……唯獨沒有開玩笑後的得意。
不可能。
我搖頭:「不可能!」
「我哥,溫執玉!」我大吼道,淚從眼眶落下來,「他溫潤如玉,成熟穩重,克己復禮,不可能是什麼無雙公子!這麼搞笑的名字,他纔不會起!」
「十七,你要是再這樣,我要不理你了,你是我撿來的也不行!」
我怒吼着轉身就跑。
十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溫凌,來見見他吧,他一個人在這裏等了兩年。」

-50-
我哥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人。
他能掏樹上的鳥窩,能捉河裏的小魚,能替我挨罰,能給我做竹蜻蜓。
唯獨不會睡懶覺。
一睡兩年的懶覺,他更不會!
我在他的墓前跪了五日,見他一直不肯醒後,徹底崩潰了。
十七問我:「要不要帶他回去。」
我說:「讓他在這兒睡吧,他在山上從沒這樣好睡過。」
因爲我總是會跑到他的房間裏搗亂,大師姐也總是會在他的房外大吵大鬧。
小師弟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地生病,也是他守着。
十七說:「好。」
後來我們在山上又住了一段日子。
我爹來的時候,我剛跟十七從山上砍了棵樹回來。
我想在這兒建一個屋子。
我爹雙手背在身後,就站在我哥的墓前。
「我跟他說,闖了禍事,不要連累逍遙派。」我爹的嗓音低啞,顫抖,「他倒好,死了也沒提一句。」
我站在他身後,沒有說話。
他回過頭來,眼底有水光,他張了張嘴,最後問我:「他不要爹了,你也不要爹了?」
這是我下山之前問他的話。
我抬眼看他,才發現他早已兩鬢斑白,不知什麼時候,竟已老了許多。
我看了一眼十七,嘆了口氣:「我把木屋建好,就回去。」
我爹或許是怕我再跑了。
也或許是他也想多陪陪我哥,便也留下來跟我一起搭木屋。
從最開始的一間小屋改爲了最後的一排小屋。
建成這日,他拍了拍手:「你別回去了。」
我手裏的榔頭「啪」地一聲落地上,砸在了十七的腳上。
我爹一直看十七不爽,見狀倒是難得地笑了一聲。
「你又要幹什麼?」我問他。
他捋了捋鬍子:「這座山風水不錯,我決定把逍遙派遷居到這裏來。」
我:「……」
他做事雷厲風行,說完連我的回應也不等,只叮囑我繼續修房子,他回去通知我的師兄姐弟妹們。
總共就十七八個人。
遷過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一個門派說遷就遷是不是有點太隨便了。
「那有什麼。」小師弟拿着十七給他買的糖葫蘆,喫得不亦樂乎,「反正也沒人知道我們逍遙派。」
我戳了戳他的腦袋:「天天喫糖葫蘆,小心你的牙。」
他吐了個鬼臉:「這是十七孝敬我的,我可是他的師兄!」
我被他氣笑了,雙手叉腰:「你就知道欺負他,你怎麼不欺負十八?」
說到這個他就來氣,伸出手上一道抓痕:「你看看你看看,誰敢欺負它啊,它就只聽十七的!十七那麼嫌棄它,它還總是扭着十七,沒臉沒皮!」
身後的大師姐聽了笑得喘不上來氣。
我們彷彿又過回了以前的日子,只是多了一座墳。
每個人一有空都會去墳邊坐一會兒。
大師姐坐得格外久,許多次我隔着老遠都能聽到她在那兒罵。
可是回來時又總是雙眼泛紅。
我爹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張羅着給她嫁出去。
可她各個都看不上。
這日,她又將一個上山來說媒的男子打了出去。
我坐在我哥的墳邊上,雙手捧臉看着那被打下山的男子嘆了口氣。
十七從旁邊遞了一個竹蜻蜓來:「嘆什麼氣?」
我雙手將竹蜻蜓一搓,竹蜻蜓飛起來後,我才道:「都怪我哥。」
說罷我回頭看了一眼我哥的墳。
「他那時候,要是喜歡大師姐就好了。」

-51-
我要和十七成婚了。
這是逍遙派這麼多年來,第一件喜事。
全派上下都喜氣洋洋,最高興的是大師姐。
她拉着我試了好久的喜服,就好像這些喜服是給她試的一般。
「我們的小師妹終於長大啦。」她摸着我的腦袋,看着鏡子裏我的裝扮, 露出了欣慰的笑。
我知道。
她也想穿, 穿給我哥看。
但我沒拆穿她, 陪她試了個高興。
到了大婚之日,在我眼前消失了一個月的十七總算是出現了。
隔着喜帕,他牢牢抓住我的手, 拜過天地父母后,他牽着我來了我哥的墳前。
他對我哥鄭重承諾道:「我活得很好, 日後,我會一心一意對阿凌好, 你放心吧。」
我也道:「哥,他活得很好,我也活得很好,我們都很好,你放心吧。」
如此一來,纔算是禮成。
陸子晨趕來的時候, 我已經坐在了房間裏。
只聽小師弟說,從京城趕來的那個小子喝得爛醉如泥, 拉着十七不讓走。
十七好不容易脫身回來,我坐在牀邊都差點睡着了。
「阿凌。」他站在我身前, 又輕又柔地叫我。
他身上冷冽的香氣混着酒香, 格外好聞。
「嗯?」我應他。
下一瞬間, 他挑開喜帕。
喜帕在空中揚起又落下, 一旁的喜燭也隨之晃盪。
滿室的紅光,落在他身上, 更是襯得他姿容絕世。
我不是個扭捏的人,此刻卻不由臉紅起來, 只覺得心跳聲如滾雷一般。
他看着我, 眉眼間都是無限柔情。
「該喝合巹酒了。」我提醒他。
他回過神來, 連忙去拿酒杯。
兩隻酒杯用一根紅線連在一起,我接過一隻酒杯一飲而盡,再盯着他喝。
他卻不喝,只問我:「好喝嗎?」
「我爹藏了許久的女兒紅, 還不錯。」
「那我嚐嚐。」
還沒等我說他在前廳沒喝夠,他便扔了酒杯欺身上來,吻在我脣上。
他好似真的只爲了嘗我脣上的酒, 用舌尖又輕又柔地在我脣上點了點。
就在我以爲他要抽身時, 又開始吸吮玩弄着我的下脣。
實在是荒唐!
「荒唐?」他眼中染滿情慾, 笑聲中都帶着由欲而生的沙啞, 「我以爲阿凌喜歡呢?」
「阿凌往日對我。」他故意停了一下,「不也是這般戲弄?」
我那都是嘴上的!
雖然他如今也算是嘴上的……
也不止是嘴上的!
很快我的衣服便被他剝了個精光, 大紅的喜袍層層疊疊鋪在地上。
又不知從哪裏找回了當初我給他的月白色帶子, 竟纏上了我的眼睛。
喜燭新晃,香爐暖帳。
滿室的春色。
一夜便這般過去了,第二日我醒來時只覺得腰痠背痛。
十七給我端洗臉水進來時, 我用眼神狠狠地譴責了他。
他好聲好氣哄了我許久, 我一時心軟便在他脣上咬了一口。
這一口不得了。
兩天後滿派上下都傳遍了,我大婚第二日起不來牀,給我羞得恨不得一拳把十七打進土裏。
春去秋來。
逍遙派還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派, 但我也漸漸明白了逍遙派名字的來由。
又是一年春節。
等所有人都散了後,我和十七才牽着小丫頭走到我哥的墳前。
「念雙,給舅舅拜年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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