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給校霸顧崢遞情書時被班主任當衆逮住。
在所有人的竊笑的眼神中,妹妹憋紅了臉,將我推了出去:「那是姐姐寫的,我只是幫她轉交而已。」
我淡定地點點頭認下了:「是的,我暗戀顧崢很久了。」
當天下午,我被當衆罵了個狗血淋頭並留校罰寫檢討三千字。
回到家,妹妹無辜地盯着我攤手笑:「姐姐,我可不想丟這人,只能委屈你啦。」
我笑了。
不委屈,畢竟班主任是我找人叫來的。
-1-
「你們在幹什麼!」
班主任氣勢洶洶地踏入教室時,沈枝月正滿臉緋紅羞澀又扭捏地將手中的情書遞到顧崢面前。
衆人起鬨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枝月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因爲我們的班主任也是年級主任,是個雷厲風行的老古董,對早戀嚴防死守,絕不手軟。
發現任何風吹草動的早戀苗頭,她都會毫不留情地扼殺,輕則寫檢討,重則直接叫家長、通報處分。
而沈枝月,平時則是爸媽眼中的乖乖女、好學生,亦是承載了爸媽全部愛意的完美女兒。
沈枝月觸電般地將情書藏到身後。
可班主任眼疾手快,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情書,展開察看,眉頭越皺越緊,臉色愈發陰沉。
在班主任降罪前,沈枝月的目光急切地在教室中搜尋,最終定格在剛上完廁所回來的我身上。
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眼神瞬間清明:
「老師,這情書不是我的,是我的姐姐沈渡的,我只是代爲轉交……」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我。
視線有的帶着疑惑,有的則是幸災樂禍。
班主任眼神犀利地盯着我:「沈渡,她說的是真的嗎?」
我看向沈枝月。
她挺直了腰桿,不緊不慢地走向我,親暱地摟住了我的胳膊:「姐姐,雖然我也很想幫你擔着,可老師都發現了,一人做事就得一人當嘛。」
她漂亮的眼睛盯着我,帶着警告,胳膊內側掐着我的手指亦在發力。
周圍看戲的同學低頭私語:
「沒想到情書竟然是沈渡的,看不出來啊,沈渡居然喜歡顧崢那一款。」
「連個情書都不敢自己給,真窩囊。」
「沈渡暗戀顧崢,居然指使妹妹替自己遞情書?能不能再過分點,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沈枝月喜歡顧崢呢,沈枝月不要面子的嗎?」
沈枝月的手段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低級。
我不緊不慢地說:「老師,我可以看看這封信嗎?」
班主任忍着怒意將信遞給我。
信紙帶有壓花水印,色彩柔和粉嫩,仔細聞還有心機的香水味。
信中的少女情懷似乎快要溢出來,曖昧,羞赧,又直白。
字跡娟秀,工整用心。
信沒有落款。
沈枝月應該是留了個心眼,怕信到不該到的人手裏,方便推卸責任到我頭上。
我和沈枝月從小練的都是正楷,筆鋒相似,說是我的老師也不會不信。
還真是面面俱到。
沈枝月有些緊張,拽了拽我的衣袖:「姐,我知道你不想承認,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我不說出實情老師也會怪我的……」
她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說着說着眼淚就從眼角滑下。
楚楚可憐地哽咽着,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冷眼看着她:「沈枝月,你不要臉的程度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沈枝月委屈:「姐姐,我只是不想替你背鍋,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她說是我做的,她就總有辦法讓我說不是都沒人信,久而久之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就像現在,僅僅只是因爲我一句話,就有人爲她打抱不平。
「沈渡,你過分了吧?情書又不是枝月寫的,你罵她做什麼?現在知道怕了?怕就別寫情書別發春啊。
「枝月肯給你遞情書就已經不錯了,難道東窗事發還要給你擔責嗎?」
我將情書遞迴給班主任。
班主任握着信紙的手憤怒得發抖:「所以,這信是誰的?」
沈枝月還想再說什麼,這時候突然傳來「咚」的一聲——
這封信的主角,顧崢,那個滿臉痞氣的少年不耐煩地站起來,拎着書包旁若無人地往外走。
班主任叫住他:「顧崢,你要去哪?現在還沒下課呢!」
顧崢回頭,眉眼間的厭倦濃重:「翹了,隨便跟我爸告狀,反正我爸這個月在菲律賓談事兒去了,也管不着我。」
他頓了下:「你們真的很吵。」
說完,他往外走去。
瞬間,教室裏所有同學都安靜了下來。
這就是顧崢,連說一不二的班主任都管不到他的存在。
他和我們這個小縣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來自京市,是全國最大的娛樂公司峯峻集團董事長的獨子。
據說是因爲在從前的學校將一個老師揍進了醫院差點殘廢,被送到老家的學校來修養心性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這種富二代,說是修養心性,其實最後就算沒養好,也是要回去繼承家業的。
他學習不重要,人品也不重要,所以沒有人可以管住他。
我垂下頭,在顧崢還未消失在教室門口前,淡淡地開口:
「嗯,情書是我的,我喜歡顧崢很久了。」
顧崢的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僵滯了下,但也只是一下。
班主任不知道是被我還是被顧崢氣得臉色發青。
「沈渡,三千字檢討,今天下午放學後到我辦公室來寫,寫不完不許回家。」
班主任離開後,沈枝月不好意思地衝我吐了吐舌頭:
「對不起啦,姐姐。
「那今天我就讓林叔接我先回家了噢,就不等你啦,你寫完檢討自己打車回家吧。」
-2-
接下來一整個下午的課以及晚上的晚自習,顧崢都沒再出現。
夏檀扯了扯我的衣袖,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你喜歡顧崢啊?」
她是我在班裏唯一的朋友,厚重的劉海擋住她一半鏡框。
我們是同類,自卑,又敏感,一樣地不被所有人待見,處在班級透明和孤立的邊緣。
我點頭:「嗯。」
夏檀吸了吸鼻子,心疼地看着我:「你還真敢想,他那樣人,永遠不會看上我們這種無趣的人。」
「是嗎?」我面無表情地翻看着剛發下來的月考試卷,整理錯題。
夏檀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固執,沒再繼續說話。
晚自習十點結束,再去辦公室寫完檢討出來時已經是凌晨一點。
教學樓下,顧崢靠牆而立,接近一米九的個子和身上獨特的鋒芒格外顯眼。
看見我,顧崢抬腳朝我走來,站立在我的面前,低頭直視我:「你喜歡我?」
他直言不諱。
我遲疑了下,點頭:「嗯。」
顧崢直起身子,語氣懶散:「我對你沒感覺。」
真是夠直白。
我靜默了會兒,開口:「知道。」
我抬頭看顧崢。
他建模般的臉在有些昏暗的路燈下帥得可以媲美韓國男團,囂張恣意,又帶着他獨有的痞氣。
寬肩窄腰,露出的手腕和脖子間的肌膚緊實性感。
他優越得從來都不止家世。
這樣的人,無論在哪,都是在話題中心的風雲人物,更何況是我們這個不入流的學校。
而他也從來不缺女朋友。
據說他的女朋友從來沒有超過半個月的,最短的半天就被換了,還無一例外在分手時都哭得驚天動地。
還個個都是有名的大美女。
而我,除了成績好,一無是處。
成績好對人家也算不上什麼優點,畢竟我們這個學校的第一名沒什麼含金量的。
我低頭,望着自己有些侷促的腳尖:「我想我應該起碼有喜歡一個人的權利。」
顧崢冷漠地站着,視線不知道在我身上停留了多久,最終從錢包裏掏出一沓人民幣,塞到我手裏:「如果不是因爲喜歡我,你也不需要打車回家,這是打車費。」
他皺眉,語氣帶上了警告:「以後不要做讓我覺得困擾的事,我不接受你的追求。」
說完,顧崢就走了。
我看了看我們周遭的環境。
凌晨一點,四下無人,這個時間點,寂靜的校園除了我們,可能連鬼都不會再有了。
他爲什麼要選在這個時間來特意和我說這個。
我笑了笑,低頭數錢。
足足一千塊。
真大方。
-3-
回到家已經凌晨兩點了。
開門,沈枝月和媽媽都還沒睡,兩人窩在沙發上抱團像朋友一樣有說有笑。
看見我進門的一瞬間,媽媽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高中生的職責是好好學習,而不是花心思在勾引男人身上,說出去真是丟死個人了。」
沈枝月一臉看好戲地衝我眨了眨眼,轉身貼了貼媽媽的胳膊:「媽媽,別跟姐姐計較啦,我們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有幾分思春是正常的。」
不難猜,沈枝月今天回家添油加醋地說了什麼。
我說什麼都沒有用,從小到大沈枝月做的事扣在我身上也不止一次了。
我媽輕蔑地看着我:「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到時候你妹妹考清華,而你一本都上不了的話,我是不會給你學費和生活費的,真是丟人。」
沈枝月雖然從小到大身體不太好,但她學習上向來是天賦型選手,從小學到高一,她學習上遊刃有餘,成績永遠隨隨便便都能全校第一。
當然,現在高三了。
由於不被關注,所以我媽也從來不知道我這些年的進步,更不知道我有多努力。
我的一切都要爲了沈枝月的學習讓步。
我想說:「我的成績……」
沈枝月臉色一僵,連忙說:「媽媽,你別這麼說姐姐,她肯定能考上一本的。」
「寶貝真善良。」我媽捏了捏沈枝月的鼻尖,語氣寵溺極了。
什麼都不必說了。
我放下書包,走進浴室,想要洗個澡準備睡覺。
可剛脫衣服,浴室門就被敲得啪啪響:「你先出來,讓你妹妹先洗,現在已經很晚了,她得洗個澡準備睡覺了。」
我覺得可笑:「你是說,她比我提前回來三個小時沒洗澡,現在我要洗澡了她就開始想要用浴室了我還要讓她是嗎?」
我媽開始不耐煩:「你妹不像你,洗乾淨了也是去舔男人。」
我固執地打開水龍頭,花灑剛淋下,我媽就以爲我不願意讓出臥室,直接開門闖了進來:「你非要跟你妹妹搶這個浴室是嗎?你晚洗一會兒是會死嗎?」
她不屑地盯着我,似乎並不覺得這樣的行爲會讓我狼狽或無措:「你怎麼這麼自私啊。」
我面無表情地開始穿衣服,沒等我穿好,她便急不可耐地拽着我的胳膊將我拽到客廳,對沈枝月溫柔笑道:「寶貝,你快去,別太晚睡覺,不然黑眼圈一旦有了,很難消的。」
沈枝月笑得得意,慢悠悠地回到房間開始找衣服,再慢悠悠地走進浴室。
瞧,這就是區別對待。
起初我也想不通,爲什麼我和沈枝月是雙胞胎,可待遇差別總是這麼大。
沈枝月穿名牌,我穿她穿剩的。
沈枝月可以輕易向爸媽張手要錢,而我拮据得連飯都喫不飽,在一個對比其他人已經算很是富裕的家庭裏拿着一個月不到五百的生活費,還要被時時刻刻叮囑我欠了他們的。
起初我總覺得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才讓媽媽不喜歡我。
後來我才得知,原來是他們在備孕的時候就只想要一個小孩。
就連名字,都只准備了沈枝月的。
而媽媽在生育的過程中,遭遇難產,我是先出來卻差點出不來的那一個,讓她險些死在了病牀上。
而妹妹出來得很輕易。
所以我叫沈渡,因爲她說生我就是渡劫。
我不被喜歡,是因爲我的出生就不是大家所期待的。
恰好妹妹活潑開朗,我沉默寡言,妹妹像個小太陽,符合媽媽對女兒的所有期待。
她自然而然地成了媽媽唯一喜歡的那個女兒。
再加上媽媽從小給她報了許多的興趣班,她有很多拿得出手的興趣愛好,比如鋼琴,畫畫,跳舞,唱歌,吉他。
而我在角落裏,守着一堆妹妹挑剩的東西,卻如珍似寶地以爲能給我一點點是不是說明我也擁有起碼那麼一點點的母愛。
我就這樣過了好多好多年。
多到我幾乎快成了情感淡漠的啞巴,對她們的愛與期待也終於被時間的狂風折斷。
沈枝月洗了近一個小時的澡,出來時間不得不說恰好三點。
沈枝月擦着頭髮走到我身邊:「姐,待會你洗完澡可以幫我晾一下衣服嗎?我困了想先睡覺。」
明天週五,六點就要起牀,洗衣機要洗四Ṱú⁹十分鐘,而我洗澡不洗頭只需要二十分鐘。
我拒絕:「等你衣服洗完得四點了,你可以明天起來自己晾了再去上學。」
她嘟囔:「衣服在洗衣機裏面躺好幾個小時,不衛生吧。」
媽媽聲音猛地拔高:「有時間精力去寫情書,卻不願意給妹妹晾個衣服?」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願意。」
我站起身,趁媽媽和沈枝月發飆前躲進了浴室,反鎖。
客廳傳來怒罵和沈枝月破防的哭泣聲。
「姐姐對我好像有意見,我並不是想麻煩她,只是現在太晚了我不想爲了等個衣服四點才睡覺。」
「沒事寶貝,衣服先放着,明天媽媽給你洗。」
……
-4-
洗完澡回到房間,沒急着睡覺,我從書架上衆多書的間隙上拿下一個毫無特色的手賬本。
打開。
裏面是一個人物關係圖。
關於沈枝月的。
這些年我明白了一個淺顯的道理,一個不被愛的生活費一個月只有六百塊的小女孩,如果妄圖和家裏的其他孩子一樣依靠父母的力量,是絕對走不長遠的。
我媽說得其實也沒錯,我確實是個極其自私的孩子。
不只自私,還陰暗,惡毒,記仇,敏感,自卑。
我的身體青春期發育總比同齡人好那麼一些,在夏天的體育課後,由於流了很多汗,單薄的襯衫會襯出若隱若現的內衣輪廓。
我的人生中第一個外號便是沈枝月和她小團體的朋友們給我取的。
她們叫我:「榴蓮」。
從初二到高一的夏天,我都帶着這個外號和各種揶揄的目光度過。
她從不懺悔,只是擠對着我的生存空間,不管是家裏還是學校。
尤其是在我成績越漲越高快要逼近她的那一學期,這種針對和擠兌尤其明顯。
初中的時候沈枝月靠天賦可以如魚得水,她過目不忘舉一反三,而我一道題可能要做十遍才能會,那個時候我好羨慕她。
她曾經無數次笑着奚落我:「姐姐,有些人的命不服不行的。」
我就是不服。
我在刷題的時候,沈枝月在研究怎麼畫流暢的眼線;我在背單詞的時候,沈枝月在挽着我媽的胳膊逛街買新裙子;我在攻克一道又一道大題的時候,沈枝月在一個又一個校園活動中穿梭。
永川一中,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她,也幾乎沒人不認識我。
因爲我們是孿生姐妹,不可避免的什麼地方我們都是對照組。
直到高二的第二次月考,我的成績第一次超過了她。
那一天沈枝月的臉色很難看,只能謊稱:「昨天熬夜打遊戲今天考英語的時候一不小心睡着了。」
可是,自從那次後,無論是大小考試,她都沒能再超過我。
這是她的完美人生中絕不允許出的紕漏,於是我只能承擔她更猛烈的——
針對。
……
沈枝月身邊的一切都很完美,父母愛她,親戚愛她,有自己小團體的朋友,還有少女情懷裏唯一的暗戀對象——
顧崢。
我在顧崢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如果今天班主任沒逮到沈枝月給顧崢送情書的話。
所有人都會在今天才知道,原來沈枝月這樣一個開朗的小太陽喜歡顧崢啊。
除了我。
我作爲唯一一個對我這個妹妹瞭如指掌的人,從小到大,她的祕密我都知道。
當然啦,我之所以知道並不是因爲我是她的姐姐,只是因爲我趁她不在偷偷潛進過她的房間,偷看了她的日記。
她的暗戀日記,藏在抽屜的最角落,上面擺了很多欲蓋彌彰的筆記本和護膚品。
有密碼鎖,但四位數的滾輪密碼,只要付出時間,總能打開。
我知道她會選在今天表白,是因爲過幾天就是情人節。
她想在衆人面前收到顧崢送的花和顧崢高調示愛。
所以我選擇叫來班主任,上演這一出好戲。
我親愛的妹妹,你已經喪失了唯一一次承認喜歡顧崢的機會了。
畢竟你這麼愛面子,怎麼會喜歡姐姐喜歡的男人呢?
毀了你籌謀了這麼久期待的告白,作爲姐姐我真的是——
對不起啦。
-5-
早讀結束,鈴剛響,就有一個黑長直長相清冷漂亮的女孩在門口張望,攔住班上一個同學懇求:「能不能麻煩幫我叫顧崢出來,我有話對他說。」
而顧崢像沒聽見似的,將校服蓋在頭上睡覺。
無人敢打擾顧崢睡覺,被那女孩兒叫住的同學無奈攤了攤手。
那女孩兒快要哭了:「顧崢,我知道你醒着,出來一下好嗎?求你。」
似乎是被抽抽涕涕的哭聲煩到了,顧崢不耐地站起身,走到班級門口。
「我記得我說過分手了。」
女孩單薄的身子脆弱委屈:「你,你不能這麼對我,我真的很喜歡你,不分開好不好?下次我再也不管着你了,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改。」
真是卑微透頂。
班上好多人看戲似的張望,儘管無人敢起鬨,但喫瓜的心思格外雀躍。
顧崢就是話題中心。
夏檀推了推我的胳膊,小聲地說:「據說這是隔壁學校的校花,爲了追顧崢都追到這兒來了,不過顧崢也是真薄情,面對這個大美女,說分就分。」
我正在預習新課內容,神情懨懨:「確實很薄情。」
夏檀很激動,小聲地跟我八卦:「而且你知道他們是因爲什麼分的嗎?我聽別人說,是因爲那個女孩兒剛和顧崢在一起可能仗着熱戀期,想讓顧崢別去打球陪她逛街……」
我抬眼看去。
少年漫不經心地靠在牆上,身姿挺拔,如山巒孤松,低頭看着情真意切的少女,眼裏卻盡是不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顧崢眼神似乎若有若無地掃過我。
嘴裏說出的話冰冷又毒舌:「別把自己搞得這麼廉價。」
女孩哭着跑開,這場鬧劇結束。
夏檀咋舌:「沈渡,你別喜歡顧崢了,他這樣的人,誰和他談戀愛都不會有一個好下場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顧崢恰好抬腳走過我的桌邊。
他停下。
夏檀立馬像個鵪鶉一樣縮下。
她怕極了顧崢。
顧崢抬眼,輕笑了下:「還喜歡我嗎?」
我安靜地盯了他兩秒,無聲地嘆了口氣,回答:「喜歡。」
他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我這都還能愛:「理由。」
「喜歡哪有什麼理由,喜歡就是喜歡啊,如果因爲做了點兒看起來不好的事情我就不喜歡了,那我也沒那麼喜歡嘛。」
我的聲音不大,但也沒刻意壓着。
沈枝月的位置距離不遠,恰好可以聽到我們的談話。
瞬間,她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直勾勾地盯着我們。
其實按理來說目睹過剛剛顧崢拒絕那個女生的畫面後,我不應該採取這麼死纏爛打的方法的。
因爲顧崢似乎不喫這一套。
可他們那是前男女友的關係。
我就不信顧崢在和那些女生在一起之前,沒有被女追男在一起過。
顧崢這種花花公子,也不可能在一起的每一任都是因爲喜歡纔在一起的。
他喜不喜歡我無所謂,我只想做他女朋友。
時間長不長也無所謂,就算一天就把我甩了都無所謂。
我歪頭看向顧崢,露出純粹的笑,眼裏似乎真的盛滿了喜歡。
想了想,從兜裏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遞給他:「喫糖嗎?」
大白兔奶糖躺在我的手心。
我纖細白皙的手在出門前經過精心的清洗,塗了防曬霜,指甲蓋泛着粉,嫩嫩的。
顧崢只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冷哼了聲,依舊毒舌:「你很沒尊嚴。」
我旁若無人:「有尊嚴可以追到你嗎?如果可以,那我也能有。」
如果我要臉,那我和顧崢永遠都不可能會有交集。
顧崢扯了扯頭髮,最終還是拿起那顆糖,走了,耳朵有些不太自然地泛紅。
-6-
下了課,付辭來找我問問題:「這個怎麼做?教我。」
我看了眼他遞過來的練習冊,是一道簡單的方程式就能解出的算法。
他離我很近,手撐在我旁邊的桌上,氣息噴灑在我的臉上,舉手投足帶着若有若無的曖昧。
我看向他。
付辭,從前一直是沈枝月的追求者,沈枝月雖然一直沒有同意,但兩人之間的拉扯不言而喻。
甚至,我從前那個「榴蓮」的外號,也是因爲他才得以大肆傳播。
他從來都瞧不上我,也從來都不是愛學習的那塊料,現在竟然肯來問我問題,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男人之間的勝負欲。
他望向顧崢的眼裏,除了畏懼,其實還有一種情緒,叫作嫉妒。
少年像個二世祖一樣靠在我的桌前,嘴裏嚼着口香糖,見夏檀沒有給他讓座位,眼神警告,夏檀只能無奈地站起身,在旁邊等着。
付辭笑嘻嘻地坐到我身邊,捱得很近:「教教我啦,大學霸。」
他好像已經忘記了曾經對我做過的事,自以爲是地散發所謂的魅力。
我接過練習冊,在紙上給他寫了基礎的演算過程,遞給他:「不客氣。」
付辭沒接,手隨意地搭在我身後的椅背上:「以前沒注意到,其實你長得比你妹妹好看點,你皮膚更白,身材也……」
他的視線若有所指地停留在某處,輕笑了下。
我禮貌地笑:「謝謝。
「麻煩腿不要橫在路中間。」
冷冽的聲音響起。
顧崢不知何時站在我的書桌面前,望着付辭因爲朝我這邊傾斜而大剌剌伸長在桌道間的腿上。
「好狗不擋道。」
付辭訕訕收回長腿。
顧崢冷哼了聲,跨過。
-7-
但顧崢似乎不太想理我了。
我作爲課代表去收英語作業,他的作業一片空白攤開,人則吊兒郎當地靠在牆上打遊戲。
囂張極了。
我有些爲難:「英語老師會批改的。」
他姿態懶散,頭都沒抬:「我不會做。」
好吧。
忘記了,顧崢根本不畏懼任何一位老師的怒火。
我只好收走,準備離開。
顧崢卻突然放下手機,眉尾微挑:「你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
我疑惑地歪頭,望他。
顧崢在學校從不穿校服,黑色風衣,鋒利的眉眼有些不悅,舌尖抵了下腮幫子,似乎是氣笑了:「你就是這麼追我的嗎?」
誰說我在追他了。
我老實說:「我不會追人。」
顧崢站起來,抽過我手中的練習冊,攤開:「教我,或者幫我寫。」
我權衡了下,嘆了口氣:「我把我的借給你抄吧。」
英語沒法教,我也不想幫他寫,他的字那麼醜,交上去老師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他的。
顧崢又坐下了,冷漠地勾了勾嘴角:「懶得抄。」
他不再理我,繼續打開手機開始打遊戲。
好吧。
我收起他的練習冊,付辭笑着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嘿嘿,借我抄抄。」
「好的。」我將自己的練習抽出來遞給他。
付辭笑嘻嘻地趴在顧崢旁邊的桌子三下五除二地抄完了,遞給我時不忘誇一句:「小渡寫的字真好看。」
顧崢將手機塞進抽屜裏,臉比鍋底還黑。
他同桌被嚇了一跳:「崢哥,你咋臉色那麼難看,生病了嗎?」
顧崢煩躁:「輸了,不爽。」
我接過付辭的作業,轉身就走。
果然,不能一直用舔的,得時不時用欲拒還迎般釣的。
如果有人仔細觀察我,就會發現我這幾天都在塗素顏霜,和微微帶色的脣膏,不着痕跡地打扮自己。
甚至高馬尾的頭頂碎髮都有經過精心修飾。
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這對近距離接觸來說是加分項。
-8-
沈枝月忍無可忍,來到我面前拍桌子:「沈渡,你什麼意思?」
我順着她白皙的手往上看,最終和她對視。
沈枝月很少直呼我的名字。
哪怕是被我超越第一的時候,她的不悅也都是藏在她甜得要膩死人的笑容裏,美人蛇蠍般叫我:「姐姐,考得過我不算什麼,能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待下去纔是本事呢。」
她湊近我,聲音尖銳刺耳:「你明明知道我喜歡顧崢,爲什麼還要這麼親密地跟他說話。」
我笑了:「枝月,昨天是你親自把我推出去承認情書是我寫的。」
一瞬,她啞口無言。
但很快,她又問:「那付辭呢,之前他一直是我的追求者,爲什麼會突然對你感興趣,你就這麼惦記我的男人?」
我沒理她。
夏檀擔憂地看着我:「小渡,你要不道個歉吧,你妹妹好像有點生氣了。」
夏檀湊近我,很小聲地說:「她這樣的人,我們惹不起的,會像之前一樣被針對的。」
我有點想笑,也確實笑出聲了。
沈枝月抱着胳膊俯視我:「姐姐,這麼和我宣戰,你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嗎?」
我佯裝思索幾秒,有些擔憂地說:「把我槍斃?」
夏檀沒忍住笑出了聲。
沈枝月直起身子,憤怒不過半分鐘,就笑了。
甜膩膩的,似乎剛剛的不愉快只是一點小摩擦。
-9-
上次她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在我第一次超過她的時候。
她的報復便是趁我洗澡拿我的手機給數學老師發騷擾短信。
「老師,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雖然你有老婆,但是我不介意,我可以做小三的。
「我,真的很喜歡老師。」
當時我們的數學老師,是一個四十歲,有家世的禿頂男。
第二天我去上學的時候,被那個老師叫到辦公室。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後來無數次想起都會做噩夢的程度。
儘管有幸沒有遭遇實質性的傷害,可那條短信截屏也被沈枝月傳了出去。
我成了大家口中「勾引四十歲禿頂老師的變態學霸」。
無數謠言滿天飛:
「看不出來,沈渡好這口,瞬間覺得我也行啊。」
「你不行,你沒有四十歲哈哈哈哈,你還不禿頂。」
「她這次的月考成績這麼高,會不會就是因爲……老師給她透題了啊。」
沒有人在乎真相,所有人都帶着最直接純粹的惡意。
旁觀者的矇昧無知不在乎真相,使得沈枝月的謊言變得無比坦然。
不知道多少個夢裏,全是沈枝月的笑。
「姐姐,考得過我不算什麼,能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待下去纔是本事呢。」
幸好,後來的我一直是第一名。
到了現在的高三下冊,還有幾個月畢業,除了還有些人覺得我這人只是愛好奇怪了點,大多數人都被我的實力折服。
儘管不喜歡我,但也少了很多故意找麻煩的人。
但我一直記着呢。
每一個被欺壓許久默不作聲的獵物,都只是在等待一個機會,等到了,就會毫不猶豫地翻身,咬上獵人的大動脈。
-10-
晚自習,沈枝月去琴房練鋼琴了,不需要待在教室裏。
因爲還有一週就是元旦晚會,沈枝月是我們班唯一一個有足夠亮眼的才藝,在高三這個節骨眼還可以上臺的人。
可今晚她只去了十分鐘,就哭着回來了。
雙手鮮血淋漓,扶着她進來的女生是她最好的朋友魏荀。
見到這個場景,老師連忙關心地問:「這是怎麼了?」
魏荀憤憤不平地說:「不知道誰在枝月的鋼琴中間放刀片,枝月的手被割傷了。」
她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停留在我的身上,最終得出結論:「肯定是有人嫉妒枝月,才陷害枝月,現在距離元旦晚會只剩下一個星期了,那人就是鐵了心嫉妒枝月!」
一時之間,班上嘈雜聲一片。
許多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我,和身邊的同學閒聊,晚自習沒人再把注意力集中在學習上。
似乎都在議論我,又似乎並沒有人在意我。
我像巴甫洛夫實驗中的那條狗。
一旦捕捉到旁人的笑意,哪怕只是嘴角一抹不易察覺的笑,都彷彿被按下了某個隱祕的開關,瞬間觸發條件反射,不由自主地陷入自我審視的漩渦。
沈枝月哭得很絕望,胸膛上下起伏,抽泣:「老師,我爲這個元旦晚會準備了很久很久,現在都毀了。」
老師十分嚴肅:「到底是誰,居然做出這麼惡毒的事情。」
沈枝月快委屈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誰和我有這麼大的仇,要用這種方式……」
魏荀義憤填膺,十分篤定地看着我:「老師,我懷疑是沈渡,沈渡是枝月的姐姐,一定是她嫉妒枝月,而且上次枝月替她遞情書被您發現後說出了實話,沈渡肯定十分不滿。」
話題終於還是直白地來到我身上。
老師盯着我:「沈渡,是你做的嗎?」
我嘆氣,抬頭:「不是,我記得琴房有監控。」
沈枝月撕心裂肺:「琴房的監控最近幾天壞掉了,學校一直沒修。」
無人可以爲我作證了。
夏檀有點急,在桌子底下拍我的手小聲安慰:「別急,別急,我相信你,小渡你不會這麼做的。」
「琴室監控壞了沒關係。」我抽出手,指着教室的監控,「這個監控總是好的吧,我今天下午到現在從未離開過教室,連廁所都沒上,琴室的鋼琴應該不止你一個人使用,請問我是怎麼在上一個人使用鋼琴後將刀片放進鋼琴裏使你受傷的?」
我冷笑,看着沈枝月脆弱的神情,神情變得比她還委屈:「原來你們是在懷疑我嗎?
「我除了學習什麼都不好,不會交朋友,不會各種興趣愛好,妹妹,我確實沒那麼喜歡你,可我不會那樣去傷害你,你是我的妹妹啊。
「我求你們,不要這樣想我。」
不就是道德綁架嗎?
誰不會啊?
全班同學看向沈枝月的眼神不再那麼可憐她,反而是質疑。
「就是啊,她受傷爲什麼要直接怪到自己姐姐身上啊,真的沒有一點私人情緒嗎?」
「我要是沈渡,可能早就罵人了,沈渡的素質是真好。」
「誰知道她怎麼偏偏挑在監控壞掉的時候受傷,是別人害的還是自己害的誰知道呢?」
就連一向會站在沈枝月身後的付辭都一臉嫌惡地看着沈枝月。
沈枝月慘白了臉色。
人羣是很奇怪的。
他們會因爲一些細枝末節和風向就輕易地改變自己的看法,會抱團,也會排外。
會道德審判他人,哪怕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們也會忘記,剛剛是魏荀在懷疑我,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了沈枝月的身上。
沈枝月慘白了臉,委屈可憐地走到我的桌前,瘋狂找補:「對不起,姐姐,我不是在懷疑你,可能我的語氣有點急,那是因爲我的手好疼,但是我真的沒有懷疑你,你是我的姐姐,怎麼可能會傷害我呢。」
手還受着傷,卻還要先應對好我的情緒和大家的凝視。
因爲一不小心,下一個被衆人孤立的人就是她。
有人的地方就是這樣,一點小的錯誤就會被放大,曲解,宣揚,最後喋喋不休。
好可憐哦。
老師出來打圓場:「魏荀,先把沈枝月送去校醫務室,受傷了不去醫務室回教室做什麼?」
魏荀低下了頭,匆匆攙扶着沈枝月出去了。
她不是爲感覺到污衊了我而抱歉,只是爲沒有成功污衊到我而懊惱。
我低下頭,繼續寫作業。
夏檀拍拍我的肩膀:「別難過,他們就是這樣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沒想到,沈枝月居然寧願不上臺表演也要陷害你,真的是太惡毒了。」
她有些幸災樂禍:「現在倒是好,活該,既沒有污衊到你,自己又不能上臺了,哭那麼傷心裝什麼裝。」
我抬頭,夏檀捂着嘴嗤笑,胖胖的臉笑眯成了一團。
老師推了推眼鏡,嚴肅敲桌子:「吵什麼吵?一人吵一分鐘,一節課就過去了!你們是高三,不是三年級,我教書這麼多年,就你們班最吵!」
終於,所有人都閉嘴了。
「老師。」
顧崢插着兜走上講臺。
老師皺眉:「你又找什麼茬?你爸早晚有一天會從菲律賓回來的。」
顧崢無辜地揚起手中的練習冊:「老師,我只是想問問題,有道題做不懂。」
老師眉頭舒展,感到欣慰:「行吧,拿過來我看看……」
只看了一眼,老師眉頭又皺了:「顧崢,我問你,我教語文的,你拿物理給我看是幾個意思?」
班裏鬨然大笑。
顧崢看了眼坐在第一排的我,把練習冊遞給我:「教教我?」
我不解,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但老師沒什麼表示。
畢竟這祖宗只要在學校不打架鬥毆犯法,其他的學校也不怎麼管他。
我接過練習冊,頓住——
隨着練習冊一起遞過來的,還有一顆大白兔奶糖。
-11-
下了晚自習,同學們幾乎都走光了,但沈枝月還沒從校醫務室回來,我只能邊寫作業邊等她一起回家。
付辭走到我身邊。
「沈渡,沈枝月這麼一直針對,你難道不困擾嗎?」他淺笑,「做我女朋友,我可以保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以後都不敢再對你做什麼。」
我挑眉:「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
付辭淺笑:「那你同意嗎?」
我沒說話。
無論如何,付辭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雖然他有一個良好的家世,付家待他也不薄,在這個周圍的同學都沒什麼錢的年紀和縣城,他可以橫着走。
但他是沈枝月的前舔狗,之前他追沈枝月追得那叫一個「轟轟烈烈」。
更何況追人的手段大多數是帶沈枝月出去蹦迪,唱 k,和帶她結識一些所謂的圈裏人。
很多次沈枝月在深夜回家後看到我在燈光下寫作業,都嗤之以鼻:「會死學習有什麼用?」
看在她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也曾有過一點兒勸誡:「付辭不是一個好人。」
她笑:「這叫人脈,你這輩子都不會懂吧。」
可是,付辭從來沒有送過沈枝月什麼東西,哪怕開着幾十萬的車每週零花錢不斷,沈枝月都沒有收到過任何有價值的禮物。
付辭對女人,很摳。
他不是一把好刀。
而顧崢不一樣。
據說,顧崢對每一任女友都很大方,特別是分手費。
目前傳出來的那幾任前女友,一個送了海城市中心的聯排別墅,一個分手費高達八位數,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哪怕在一起三五天也能撈到許多名牌包,鞋,項鍊,和車。
只是,我並沒有着急拒絕,只是眼角餘光看着角落裏在收拾書包的少年。
他有些煩躁地將課本疊起,塞進書包,但不往外走。
付辭有些急躁:「沈渡,你答不答應啊?」
我猶豫:「我,我考慮一下。」
付辭自信一笑,彎腰和我視線相觸:「我等你。」
我猶豫的模樣落在他的眼裏成了害羞。
不過,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付辭離開,我繼續低頭寫作業,身前突然出現一層陰影:「爲什麼不拒絕他?」
顧崢面無表情,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我睫毛顫了顫:「我不敢得罪他,他很兇的,家裏又有錢,人又混。」
顧衡坐到我旁邊,雙眸微涼。
「那你怎麼敢喜歡我的?我家裏更有錢,人也更混蛋。」
他對自我的定位十分清晰。
我垂眸,沒有躲避他的視線:「顧崢,你喫醋?爲什麼?」
他漆黑的眼盯着我。
「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我笑了笑,沒有否認。
只是拿出手中的大白兔奶糖,送到他面前:「等我妹妹回來應該需要挺久的,喫顆糖吧。」
似乎沒想到我的話題跳得這麼快,顧崢愣了下。
我眨了眨眼:「顧崢,你轉學來得晚,所以你大概不知道,對於沈枝月的污衊,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所以我談不上難過,不需要安慰我,就算要安慰我,也別拿我給你的糖吧。」
顧崢垂眼看我,重重地嘆了口氣:「我沒哄過人。」
下一秒,我將糖剝好,送到他嘴邊:「喫掉,不許還給我。」
顧崢頓住。
我看着他,和他有些沉默地對視着。
「爲什麼,你喜歡大白兔奶糖。」
我不喜歡。
只是心錨效應,需要一個東西給顧崢留下印象,而我只買得起這個。
顧崢最終還是張開了嘴。
我笑着將糖放進他的嘴裏,儘管手指距離他的嘴脣有些近,但沒有碰到。
手腕上蹭了固體香膏,現在應該有殘留很微弱的味道。
是白桃混着檸檬的後調。
「現在我幾乎可以確定,沈渡,你是故意的。」
顧崢有些惱羞成怒。
我撐着下巴,看向他,示意他繼續說。
「你真的在釣我。」
我輕笑:「嗯,所以我釣到了嗎?」
「如你所願。」
「嗯?」我不解歪頭。
我大概知道顧崢爲什麼前女友這麼多了,因爲某種意義上來說,顧崢真的很好釣。
本來想着拿一個學期來慢慢攻略他的,畢竟心急喫不了熱豆腐。
但?這就?
不是哥們。
好吧。
我搖頭:「顧崢,我和你那些前女友不一樣,我對感情認真,如果你不是認真的,請你不要招惹我,我想好好考大學,我想要一個很不錯的未來。
「顧崢,如果你當了我男朋友,不能輕易分手,不然我不保證我會不會死纏爛打。」
潛臺詞就是,我要的分手費,比其他人都要多。
不要拿仨瓜倆棗打發我。
顧崢倚靠着後座,腿不羈地翹着,扭頭審視我:「我現在只是對你有點興趣,我不能保證我們能談多久。」
好標準的渣男發言。
我收起作業,塞進書包:「那算了,別耽誤我,青春不能餵狗。」
「欸。」顧崢嘆了口氣,拉住我,「這麼認真?好學生。」
「嗯。」
我點頭。
「行吧,我勉爲其難地答應你了,談久一點應該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誰關心談得久不久了。
我只是想要錢。
我沒什麼情緒地望着他:「關於談戀愛的話,我還有幾個要求。」
「什麼?」
「畢業之前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在談戀愛,我是個對感情很認真的人,如果最終堅持不到畢業的話,不如就當沒談過。」
流言蜚語不利於我學習,更何況依據顧崢的花心大蘿蔔慣性我們也不可能談到畢業。
顧崢皺眉,示意我繼續說。
「我學習的時候你不能打擾我,一段好的戀情應該讓我變得更好而不是受到阻礙。」
我玩不起,我的未來得握在自己手裏。
「還有,我,我不接受婚前性行爲。」
說完這句話,我有點不敢看顧崢。
顧崢這種富家子弟,說實話我並不認爲他沒有和他那些前女友發生過什麼。
富二代Ţű̂₂想要玩得花,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我是有自己的算計在裏面,但我還是想堅守自己的底線。
幸好,顧崢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會強迫別人的。
顧崢氣笑了:「沈渡。」
「嗯?」
我看向他。
「第一,我還差兩個月才成年,第二,我不是禽獸。」
我鬆了口氣:「對不起。」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和她們連親都沒親過,手也沒牽過。」
我有些驚訝。
雖然男人的話不可信,但顧崢的表情分外認真,垂睫,語氣拽又吊兒郎當:「沈渡,我沒你想得這麼髒。」
顧崢轉身往外走,氣壓有些低。
我以爲他生氣了,考慮要不要哄兩句的時候,顧崢在門口停下了步伐,回頭:「明天見,女朋友。」
-12-
聽說沈枝月受傷了,媽媽親自來接我們放學。
沈枝月坐在副駕,我坐在後座。
看見我媽的第一時間,沈枝月就委屈地哭了:「媽媽,我好疼,不知道是誰在鋼琴裏面放刀片,監控還壞了,我參加不了今年的元旦晚會了,我準備了好久。」
我媽從後視鏡白了我一眼:「沈渡,你在學校是怎麼照顧你妹妹的?」
我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挪向玻璃窗外。
我的漫不經心又觸及了我媽的怒點:「你那是什麼表情?你妹妹受傷了你就這麼漠不關心?你是一個合格的姐姐嗎?」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沈枝月受傷,永遠是我的錯。
當然,她沒多少時間責罵我,因爲沈枝月委屈的哭啼聲更加吸引她的注意:「別哭了寶貝,一個元旦晚會而已,等你傷好了,媽媽帶你出國玩兒一圈,一個元旦晚會不參加也罷。」
沈枝月這才破涕爲笑。
到家下車。
我媽看着我嗤笑:「沒看見你妹妹的手受傷了?幫她拿書包呀。」
我眼角餘光看向沈枝月受傷的手,上面纏了幾個創可貼,但關節活動不會有任何問題。
況且,書包不是背的嗎?需要用她受傷的手嗎?
沈枝月笑嘻嘻地將書包遞給我:「謝謝姐姐啦。」
我接過。
我媽扶着沈枝月,漫不經心地瞥我一眼:「連伺候人都不會,跟個木頭一樣。」
回到房間。
洗完澡後,我趴在桌子上開始寫作業,直到凌晨兩點,確認今天的任務完成,才合上書。
拿起手機,發現好友申請列表有一個紅點。
是顧崢。
顧崢的頭像是一隻杜賓大黑狗,我點開圖片。
不是網圖,應該是他自己拍的,狗的脖子上戴着一個大金鍊子,神氣地翹着頭和尾巴。
我通過好友。
顧崢:「?」
我:「你好,有什麼事嗎?」
顧崢:「?」
我沒懂他的問號是什麼意思。
下一秒ṭŭ̀³,顧崢的電話彈了過來。
我接起。
顧崢腔調懶懶,聲音磁性清潤,語氣卻是有些不耐。
「你是不是忘記了你是我女朋友了?這個好友申請你三個小時才通過。」
我十分抱歉:「在寫作業。」
「沈渡。」
他叫我。
「我在。」
他笑了:「你像個人機,小渡同學。」
我:「……」
他沒有掛電話的意思,我也不敢掛,但又不知道說什麼,空氣陷入靜謐的尷尬。
我第一次談戀愛,說實話有點手足無措。
「以後要學會給我發消息,和打電話,我是你男朋友,你應該要自覺一點。」
「哦。」
他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大多是他問我答。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
顧崢這是在和我煲電話粥?
-13-
和顧崢談戀愛和我想象的大相徑庭。
他那些前女友的經典橋段都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想象中的帶我出入高端場所,飆車,KTV,和帶我見他同樣混不吝的朋友們之類的橋段,都沒有出現。
相反,他很低調。
果然只要他想,戀愛這件事情可以瞞得嚴嚴實實的,只是早上在我的抽屜裏,會有他帶的早餐和零食,中午我喫完飯回來,抽屜裏會有他留下的紙條。
【下午下了課來看我打籃球?】
一整個白天,我們在學校都說不了幾句話。
而晚上,在我寫完作業後,我給他發消息,他的電話總會在下一秒進來。
……
我往後看,他一如既往地倒在課桌上睡覺。
只是紅紅的耳朵暴露了他的燥熱。
有細心點的同學還是發現了異常:「崢哥最近沒有早退過啊?是他爹回來了嗎?」
魏荀兩眼放光,小聲說:「好像是在枝月受傷那天開始,顧崢就準時準點來上課了,我聽說那天顧崢在教室好久才走呢?是在等在校醫務室的枝月嗎?」
沈枝月臉紅了,推了下魏荀:「你別亂說,我纔不要和他談戀愛呢,渣男。」
嘴上這麼說,可當天沈枝月去教室後面接水的頻率直線上升,數次想和顧崢說話。
但顧崢不語,只是一味地睡覺。
夏檀作爲唯一的知情者,有些唏噓:「小渡,你和顧崢不合適的,他那些女朋友都是些大美女,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玩得可花了,你和他談戀愛結局會很慘的。」
我低頭喫了口包子,豆沙餡兒軟糯的香甜在我口中散開。
-14-
下午喫完飯後,我來到操場。
暖黃色的傍晚,我眯起眼,看向操場最中央揮灑汗水的少年。
他人高腿長,身子靈活地從圍剿他的男孩們身邊穿過,一個漂亮的抬手上揚,球輕鬆入筐。
視線相觸,他衝我笑了笑。
我找了個安靜的臺階拿出隨身單詞本開始默背。
偶爾抬頭,看見的要麼是顧崢站在三分線外,下巴往上揚,拉扯出利落分明的下顎線,球從他手中拋進筐;要麼就是顧崢在人羣中穿梭,打板進球,然後掀起衣服下襬露出白皙的薄肌擦汗。
我有些皺眉。
現在天氣已經快入冬,他穿的衣服這麼單薄,掀起來不冷嗎?
可偏偏,周圍一堆小姑娘尖叫,投去的目光炙熱極了。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誰要看顧崢打球啊,我對籃球又沒有興趣。」
沈枝月錘了魏荀一下,三番五次往顧崢那裏望去的視線卻羞極了。
她的手裏拿着瓶水,因爲緊張骨節泛白。
我收回視線。
裝。
沈枝月看到了坐在臺階上的我,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和魏荀一起坐到我的身邊。
「沒想到姐姐也來看顧崢打球啊?」沈枝月親暱地抱住我的胳膊:「姐姐不會是喜歡顧崢吧?」
魏荀捂着嘴笑:「枝月,我們學校的女孩子喜歡顧崢不是很正常嘛?不過你姐姐這種,顧崢就算再愛玩兒,都玩不到她頭上的。」
「阿荀,別這樣說……」
沈枝月貼近我:「姐姐,你要是還放不下顧崢的話,我,也可以找個時間再幫你遞一下情書的,你不要太難過呀。」
我笑了笑:「好啊。」
「當然了顧崢看上去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姐姐要是喜歡這類的話……」她自顧自地說着,在聽清我的話後語氣又卡了殼,「你說什麼?」
我揚起大大的笑意:「我說好啊,枝月,那就謝謝你啦。」
我把夾在單詞本中的「情書」遞給她:「我又寫了一封,你幫我給顧崢好嗎?」
情書封面和她上次的那個很像,粉嫩的外殼上映着一個大大的愛心。
我親手畫的。
只是不同的是——
我在外殼寫上了:
To 顧錚。
以及角落裏有我的名字。
沈渡。
沈枝月沉默了。
我歪頭:「枝月,你不會不願意吧?」
沈枝月嘴角僵硬地扯起一抹笑,漆黑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很久。
魏荀憤怒地盯着我:「你自己的情書,不會自己遞嗎?」
我微笑:「是她自己好心要幫我的,而且,這次我可是在封面就寫了我的名字,放心啦,就算被老師抓到我也不會連累你的。」
我雙手合十,十分虔誠地道謝:「再次謝謝你啦,枝月。」
我看着沈枝月不情不願地接過情書,又不情不願地走到剛剛打完球的顧崢面前,彆扭地將情書遞過去:「沈渡給你的。」
顧崢站在衆星捧月的男生中間,一時之間起鬨聲四起。
沈枝月嘴角帶笑:「我姐姐看起來真的挺喜歡你的,考慮下吧顧崢,當然你要是真不喜歡,也不用顧忌我,雖然她是我的姐姐……」
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等待着顧崢的拒絕。
顧崢接過信,視線穿過人羣落在我身上,有些困惑。
這是鬧哪出?
我微笑,示意他拆開看看。
沈枝月還在喋喋不休:「需要我幫你拒絕嗎?顧崢,對不起啊,有點讓你爲難了……」
她很快住了口,因爲顧崢下一秒就拆開了信。
但只是看了一秒,顧崢就收了起來,旁邊的哥們想看,顧崢反手推開了他。
顧崢雙脣緊抿。
他的這副模樣落在沈枝月眼裏,成了不願。
沈枝月鬆了口氣,朝顧崢遞水:「算了,下次我不會幫我姐姐遞情書了,喝吧。」
最近幾天一直有人在傳言,顧崢是因爲沈枝月才留在學校上課,沈枝月自然也信了七八分。
儘管她口口聲聲說着瞧不上顧崢,可行爲卻主動得很。
顧崢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敦煌來的嗎?壁畫那麼多。」
沈枝月怔住。
顧崢將籃球用腳尖勾起,抱進懷裏,揮了揮手:「不打了,有事。」
旁邊的同伴哀嚎:「崢哥,有什麼事比和我們打籃球更重要啊?」
他的眼神饒有興致地在我身上,我將手中的水舉高,與他隔空碰杯。
他的耳朵紅了。
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封情書裏只寫了一行字。
【男朋友,待會在樓梯間約個會?】
無人在意的角落,沈枝月的眼圈紅了。
哀怨地盯了顧崢許久,確認顧崢沒有想要哄她的想法,捂着臉跑開了。
魏荀瞪了我一眼,跟上離開了。
-15-
昏暗的樓梯間。
顧崢緊緊地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抵在牆上,聲音微啞:「女朋友不公開,是就喜歡這樣偷情的感覺嗎?」
他呼出的熱氣沾上我的睫毛,我腿有些軟。
「約會不應該在這裏。」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咬了咬脣,感受到我們的呼吸同頻:「嗯?」
鼻息靠近交匯,他越來越靠近我,將我的頭髮撩到耳後:「準確地說,這裏不應該約會。」
那應該做什麼?
不言而喻。
我閉上眼,默認了他的動作。
顧崢緊緊地將我擁入懷中,曖昧摻雜進空氣,不受控制地發酵,往外一點點擴散。
帶着十足侵略意味的吻朝我席捲而來,動作有些兇狠,顧崢的吻和他的人一樣。
不能說毫不溫柔,只是多少有些不講道理般的蠻橫。
他越莽撞,我越退讓。
讓到最後口腔中一點兒空氣都沒了。
讓到最後臉頰,耳朵,指尖,身體,無不發燙。
我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顧崢怎麼可能沒親過。
他親得,親得……如此強勢,不太像沒有經驗的樣子。
果然男人的話沒一句能信的。
不知過了多久,顧崢掐着我腰的手緊了緊。
「女朋友,接吻的時候不要分心。」
-16-
晚上洗完澡。
沈枝月來到我的房間。
「姐,你爲什麼給顧崢寫情書?你不知道我喜歡他嗎?」
我吹着頭髮,沈枝月一臉不耐地說:「和妹妹搶男人,你可真是夠不要臉的。」
她警告我:「下次別再做這種犯賤的事情,我會不高興的,顧崢也看不上你這種窮酸貨。」
她的視線在我身上來回掃射,像看一個垃圾。
沈枝月走時,還將我的物理筆記拿走了。
「借我看看。」
她笑眯眯地離開。
第二天,我在家裏的垃圾桶裏看見了我的筆記本。
被撕得凌亂破敗。
和之前不知道多少次一樣。
我沒有撿起來。
幸好,上一屆的學長學姐們畢業的時候,我去搜羅了很多本筆記。
她對我的東西向來不在意,自然也發現不了上面的筆記不是我的風格,也和我的字跡大不相同。
-17-
接下來的戀愛和學習相對更加順利。
儘管我和顧崢的關係沒有公開,但男生之間形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不會給我找任何的不痛快。
畢竟之前對我的攻擊不過是自沈枝月引起的輿論波動。
可她即使再漂亮,再得人心,也沒有那麼多人願意爲了她而肝腦塗地。
經常週末,顧崢會將我接回他在學校周圍的房子。
我們這個小縣城的房價雖然不算高,但是一中旁邊的學區房也需要上百萬。
而顧崢家人僅僅是因爲顧崢在這邊最後一年上學方便,就給他買了個房。
我有些侷促。
他撓了撓頭:「這附近的學區房沒有很好的房子,你將就一下。」
TM 的,淨說些讓我去死的話。
你是說百萬的房內裏裝修陳設都能有上千萬,你天天在這種房子裏走讀?
那不愛上課也是正常的。
我扯了扯嘴角。
那我那僅能容得下一張牀和一張書桌偶爾牆皮還脫落的逼仄臥室算什麼?
算我能活嗎?
我起初不願,但顧崢再三保證:「放心,除了偶爾親親你,我不會做什麼。」
確實,顧崢很乖。
每次我寫作業的時候,他都安分地等在旁邊,要麼打遊戲,要麼看我看不懂的合同。
等到我寫完作業,他就會立馬將我懷裏一撈。
開始獨屬於他的親密時刻。
我倚在他的肩上,熱得發燙,聽他結實有力的心跳,幾分悸動,幾分依賴。
和顧崢談戀愛,挺爽的。
人前我們是沒有絲毫交流的陌生人,人後則各種親暱纏綿。
只是讓我困惑的是,他似乎一點兒都沒有分手的意願。
他看起來,真的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
-18-
新年,家裏來了很多親戚,進行每年的流程——攀比各自的小孩。
話題最終繞來繞去又繞到了沈枝月身上:「我們孩子哪比得上枝月,這小姑娘從小就拿第一吧?聽說她上次聯考還是全市第一!」
我媽嘴都快笑爛了:「枝月啊,從小就是我們的驕傲。」
沈枝月有些心虛,但很快揚起得體的笑。
這次的期末聯考,第一的是我,而她的成績,排名掉到了全校三百開外,全市更是兩萬多名。
只是在班主任打電話給我媽的時候說了句:「你家孩子這個勢頭下去,狀元都是有可能的。」
我媽先入爲主地認爲,考得很好的那個肯定是沈枝月。
沈枝月笑着說:「我會好好加油的,媽媽。」
有親戚特別喜歡沈枝月:「枝月這小孩看着真是好,學習那麼好還會那麼多的才藝,全面發展。」
那親戚的視線移到沈枝月身邊的我的身上,笑容一僵,最終委婉地說:「老二也挺好,文靜。」
我媽冷哼:「什麼文靜,是孤僻,我也愁啊,我家老二要是能比得上枝月一點兒,我就能省心多了!」
沒有親戚會問我排多少名,考多少分。
我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碗裏的飯,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親戚又笑:「能喫也是福,起碼健康。」
我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是一種覺得我很丟人的,恨不得從來沒有生過我的眼神。
我血壓有些高,想開口解釋:「其實我期末……」
沈枝月一把抓住我媽的胳膊撒嬌:「媽媽,我想喫姐姐面前那個清蒸鱸魚……」
媽媽的視線被她奪走,連帶着我面前的菜也被轉到她的面前。
沈枝月一臉幸福地開始喫魚。
「媽媽你真好。」
我媽捏了捏沈枝月的臉:「小饞貓,喜歡媽媽下次還給你做。」
什麼都不必說了。
我藉口喫飽了,回了房間。
客廳裏闔家歡樂的熱鬧從不屬於我,年年如此。
早就習慣了。
沈枝月藉着上廁所的工夫,來到我房間,看着我拿出作業本,她笑了。
「姐姐,你可別怪我冒領了你的成績,這只是一次全市聯考,排名說明不了什麼的,以我的天分,下學期全力學兩個月也就追趕上你了,高中我都沒有用過功,全市第一我從小到大都考膩了。」
她戳了戳我的臉:「你呀,就別說些找不痛快的話出來譁衆取寵了。」
她走了出去。
關門前,我聽到她明媚的聲音。
「媽媽,姐姐說她喫飽了就不出來了,她要學習!」
我媽毫不在意:「都說了讓你別叫她,裝模作樣的,什麼時候不能學,非得大過年地捧着作業,也沒見她考多少分。」
聲音被隔絕。
我鼻子一酸,情緒多少還是有被牽動到。
手機嘀嘀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
顧崢低沉悅耳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女朋友,喫完年夜飯了嗎?」
「嗯。」
他腔調懶洋洋的,但又帶着誠懇:「那,女朋友看煙花了嗎?」
我扯了扯嘴角:「政府禁菸。」
「那我申請和女朋友一起看 2025 的第一場煙花可以嗎?」
「……」
-19-
顧崢口中的帶我看煙花,是在直升機上。
顧崢牽着我登上直升機,坐定後,直升機緩慢升空,城市景象在腳下鋪開,高樓大廈瞬間變得渺小。
我趴在機窗上往外看。
遠處夜空,煙花如夢幻般的花朵接連綻放,光芒幾乎照亮了整片夜空,又迅速化作無數星火紛紛揚揚飄落,轉瞬即逝。
顧崢將白色圍巾纏繞住我因爲冷風灌進瑟縮的脖子,和我貼近。
「小渡同學,喜不喜歡?」
「喜歡。」
我點頭。
視線望向窗外。
那樣盛大,那樣美好。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廣闊,和顧崢究竟和我的差距有多大。
我伸出手,試圖觸碰煙花。
可我如此渺小。
我連地鐵都不會坐,因爲我們這個小縣城連地鐵都沒有,出門甚至不會選擇打車,只會等半小時一趟的環城公交。
顧崢從包裏掏出一條項鍊,湊近爲我戴上。
「新年快樂。」
他吻住我,忘情時將我揉進懷裏聲音啞到極致。
「不許弄丟,弄丟的話,我會生氣的。」
這是顧崢第一次真正送我禮物。
回到家,我在鏡子前端詳這條項鍊。
我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只知道燈光下跳躍的光和細膩的各種紋路,實在漂亮。
而寶藍色的鑽裏側,有一個「顧」字。
應該價值不菲。
我面無表情地收起項鍊。
-20-
高三下冊,緊張籠罩了教室,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是屬於倒計時一百天的常態。
從前那些多少奚落八卦我的同學們好像突然噤聲了,不再有那麼清閒的精力。
就連最生事兒的沈枝月也變得安分起來。
沒有旁人的阻礙,在期中考試,也是唯一一次全省聯考時,我考進了全省前十,也成了一中近十年來唯一一個有機會成爲省狀元的種子選手。
五月中旬,顧崢每天給我買早餐的事兒被班主任發現。
我本以爲又是一次三千次的檢討,可班主任只是將我們倆叫去了辦公室,嘆了口氣。
班主任將書本拍在桌上,盯着顧崢:「你別毀了我的清華預備學生,不然我跟你急。」
顧崢「嘿嘿」一笑,沒了往日的不可一世,跑去給班主任捏肩:「老班,回頭我讓我爹再給一中捐幾棟教學樓,況且,我每天給她買早餐,也是爲了讓她有更好的精力去學習啊。」
確實。
因爲顧崢每天都會給我帶早餐午飯,我每天起碼可以省下半小時去學習,效率更加高效。
因爲他每天帶的喫得不一樣,早餐應該是他家廚師做的營養餐,豐富全面,我一學期下來長胖了十幾斤,也不再和以前一樣皮包骨了。
班主任神色緩和。
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不能說太多,你們也都是成年人快畢業了,但你們要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影響到你的高考。」
我點頭。
回到教室,夏檀扯了扯我的袖子,小聲說:「老師沒爲難你吧?」
我看了她一眼:「沒有,畢竟快高考了,老師還是很人性化的。」
聽到這句話,夏檀的表情有些僵硬,沒一會兒,她又說:「小渡,你可以陪我去買一下姨媽巾嗎?我內個好像來了。」
我看了下時間,還有十分鐘上課,而我們教室在五樓,來回可能來不及。
我從包裏掏出一片遞給她:「我這有,你先將就一下,下節課我陪你去好嗎?」
夏檀咬脣,看都沒看:「我只用得慣蘇菲的,其他的很容易過敏。」
「好吧。」
我站起身,和她往外走。
走到門口,和付辭擦肩而過。
付辭打趣我:「小渡,你要去哪啊?」
我實話實說:「去超市買點東西。」
「要我幫你嗎?」
「不用。」
付辭這人真的很奇怪,他好像真的把自己代入了我的暗戀者這個角色,一個多學期了還沒有改變。
當然了,都是口頭上那種。
我拉着夏檀往外走。
夏檀低頭,頭髮遮住她的眼鏡片,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聽到她說:「付辭對你也很好啊,他爲什麼喜歡你?」
我說:「我不喜歡他。」
走到樓梯口,夏檀停住腳步:「是啊,你現在不缺人喜歡。」
說完這句話,她挽着我的手突然換了個方向,赫然想將我往樓梯下推。
這個樓梯,這個角度,如果我摔下去骨折了……
現在還有不到半個月高考,一定會影響我學習。
我往旁邊一站,用力地抓緊欄杆,夏檀沒推到我,她卻因爲本能的慣性往下跌。
甚至在跌落前,她恐慌的眼神盯着我,驚呼,伸手想抓住我。
我往後縮,她失去了支撐力,我眼睜睜看着她滾落下去。
她的眼鏡片碎了,劃傷了眼睛。
夏檀撕心裂肺的尖叫,吸引來了一堆上樓上早讀的同學。
夏檀哭:「沈渡,你爲什麼要推我?我的眼睛,啊……」
她捂着眼睛,血液從她的右眼中溢出。
我站在樓梯的最上方,俯視着下面扭曲的夏檀。
我鬆開抓着扶手的手,衝她微微一笑。
班主任及時出現,將她攙扶起,送去了醫院。
-21-
這事兒沈枝月打電話告訴了我媽,當天下午,我媽就來了學校。
我走進辦公室的第一時間,她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
我的臉瞬間起了一道紅印子。
班主任一臉心疼地將我護到身後:「沈渡家長,你有話好好說,其中肯定是有什麼誤會,沈渡是好孩子,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我媽「呸」了一聲:「我丟不起這樣的人,沈渡,你真的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我面無表情地說:「我們學校有監控,不是我推的她。」
見我這麼說,班主任瞬間有了底,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我現在就讓保衛處調監控,還你一個清白。」
監控上,明明白白的,是夏檀想推我未遂。
班主任一陣後怕:「還有半個月就高考了,現在要是摔下去,沈渡還怎麼參加高考!」
我媽的臉色也不好看,看着我臉上的紅印,絲毫不覺得自己錯了:「如果不是你平時得罪了那個女同學,她怎麼可能陷害你,在學校就是要好好學習,而不是和人爭鬥。」
班主任勸和:「沈渡平時在學校挺努力的,我看她課間都不出去玩,刷題上課很用心刻苦……」
我媽打斷了班主任的話:「這麼努力考Ṫũ̂⁻幾分啊?行了,我要回家了。」
班主任沉默了,好半晌才說:「您對女兒要求挺高的……」
我媽離開了。
班主任也終於意識到了我在家中的處境,千言萬語化作一句。
「高考加油。」
-22-
由於高考在即,且我沒有受傷,班主任並沒有直接將監控公開,只是將監控拷貝給了我。
「你有選擇怎麼做的權利,給她處分還是協商原諒,都可以。」
我拿着監控去醫院看望夏檀。
據說夏檀的右眼幾乎是沒救了,鏡片貫穿了她的眼球,看見我來的第一時間,她就開始歇斯底里地大叫。
「都是你害得我!賤人!我要你坐牢,我的眼睛廢了,我成殘疾人了,都是因爲你!」
她的右眼被白紗布包裹,左眼瞪着我滿是憤恨。
從手挽手親密的好朋友到針鋒相對,原來如此簡單。
進來的時候,我在窗口看見了她的奶奶,七十多歲,瘦骨嶙峋穿着破敗,小心翼翼地彎着腰在旁邊的窗口打開錢包顫顫巍巍地拿出一些零散的錢,爲她繳費。
我坐到她旁邊,給她削蘋果:「班主任調監控了,是你自作自受。」
夏檀愣住了。
她難受地捂臉:「可是受傷的人是我,憑什麼你不用受懲罰。」
高三被背處分是要在檔案裏存留一輩子的,消不了。
如果監控流傳出去……
很快,夏檀的聲音放軟:「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怎麼會存心想害你呢?小渡,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啊,之前沒人願意陪你玩,只有我,你忘記了嗎?
「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我不想遭遇別人的白眼和嘲笑,我不想……」
我將蘋果遞到她的面前,她不接,我索性自己喫了。
「夏檀,你和我做朋友,裝得很累吧。」
夏檀很急切:「怎麼會,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的……」
我從包裏拿出一個透明密封袋,裏面裝着幾個刀片。
「夏檀,別裝了。」
她收起虛僞的諂媚,死死地盯着那一袋兒刀片。
「這是沈枝月鋼琴裏的刀片,我本來真以爲是我的好妹妹在誣陷我,可是你不瞭解我的妹妹,她每次針對我都不會用傷害自己的方法,她從來不屑於這麼做,更別說當時沒多久就是元旦晚會,她怎麼會爲了對付我而錯過這個讓她大出風頭的機會呢?」
「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晚你去上廁所的時候,我翻了你的書包。」
夏檀定住。
「你的包裏有一整盒刀片,缺失的數量恰好對應那個鋼琴裏插入的刀片,型號,花紋,都是同一個。」
「這不能算證據……你說出去也沒人會信的……」
我微笑:「在顧崢和我談上戀愛後,我讓他幫我調查了這些刀片上的指紋哦,這對他很簡單,很不巧,指紋是你的呢。」
她渾身發抖,眼裏終於開始有恐懼:「不,這不可能,你憑什麼私自翻我的包……」
「沒什麼不可能的。」我喫完了蘋果,將核兒丟進垃圾桶,「人都是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的,你說對嗎?」
無論是夏檀,還是沈枝月。
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她扯着頭髮開始尖叫。
「憑什麼以前你纔是被欺負的那一個,所有人都討厭你的,爲什麼現在會發生改變……
「憑什麼你在那樣的環境中還能考第一,還能裝得起你那所謂的自強不息,所有討厭你的人在高三都發生了變化,就因爲你學習好嗎?憑什麼沒人繼續欺負你了,憑什麼你還能和顧崢談戀愛付辭也喜歡你,就連一直很討厭的早戀的班主任在知道你和顧崢談戀愛後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是,是我讓班主任發現顧崢給你送早餐的,刀片也是我放的,那又怎麼樣,反正我的人生已經這麼爛了,還能更差嗎?
「我只是想讓你高考受到那麼一點點影響而已,我不想看你考得太好的成績有錯嗎?憑什麼我們是同桌,你學習可以越來越好,而我只能越來越差!」
我平靜地看着這個我自以爲是黑暗中能同行的夥伴。
我現在依舊記得,在我每次受欺負的時候,夏檀都會扯扯我的袖子安慰我:「等高考後就好了,沒事的,他們這樣的人,以後肯定出了社會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她的安慰,不過是基於認爲我們是同類。
可我從頭到尾,和她都不是同類。
我看着她肥胖的身軀蜷縮在牀上,油膩的頭髮,短粗的手指捂着滿是麻子的臉。
其實所謂的指紋,是我編的,只是她禁不住拷問。
我也不會報警,我從來不是什麼聖母好人,不會爲了沈枝月去申冤。
只是在想,在她陷害完沈枝月又任由那些人懷疑我的夜晚,在她安慰我說相信我不是我的那一刻。
她究竟是在憐憫我替她背了鍋,還是在暗喜,我就是應該這樣,陪她一輩子待在地獄裏呢?
我轉身離去。
再路過窗口時,看見夏檀的奶奶正在卑微地問白大褂:「我孫女的眼睛有希望治好嗎?能治我們一定治……」
在得到惋惜的回答後,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彷彿失去了所有生機。
一瘸一拐返回病房的背影蹣跚。
-23-
我終於還是心軟了,監控我沒有選擇公開,也沒有深究,夏檀沒有背上處分。
這一場鬧劇也有人猜測是我將夏檀推下的樓梯,最終還是沒有很多的流言蜚語出現。
畢竟已經快走向畢業了,沒有人會選擇給自己樹立一個可能走向名校的敵人。
人都是現實的。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在醫院已經是我見夏檀的最後一面。
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夏檀沒有再來學校,最後的這段時間我沒有再見到她。
很多很多年後再見,我才得知,原來夏檀連這一屆的高考都沒有參加。
她奶奶帶她去了大城市的醫院,尋找名醫,將老家的房子賣了,才勉強將她的眼睛治好。
而那時的夏檀,才終於真心實意地感謝我:
「謝謝你,沈渡,爲我保留了最後一絲體面。」
當然,這是後話了。
現在,更讓我欣賞的,是沈枝月的焦灼。
她越來越暴躁。
天賦也許可以讓她彌補一部分的差距,可高中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到最後,她只有嘴是硬的。
「沈渡,祝你高考失利,去不了一切想去的大學。」
-24-
沒有如沈枝月的意。
我高考並沒有失利。
我像掙扎出溼熱的泥土和殼的蟬,努力迎接夏日的歡愉,每一個運算,每一個選擇,我都戰戰兢兢地虔誠作答,又因爲我這些年的學習遊刃有餘,最終交上了滿意的答卷。
最後一聲鈴響,考場中有同學早已迫不及待,往日嚴肅的班主任也都卸下了面具,擁抱走出考場後的每一個同學。
爸媽早就拿着花和蛋糕急切地等在考場外,見沈枝月出來趕緊張開懷抱:「寶貝兒,考得怎麼樣?」
沈枝月有些委屈:「都怪我們那個考場的監考老師,老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有點影響我的發揮了。」
爸媽憤懣不平,只有我知道,她只不過是在爲她不如從前耀眼的分數做鋪墊。
畢竟一切都會在成績出來的時候被揭開。
沈枝月笑着摟住我:「姐,你考得怎麼樣呀?據我所知,你那個考場有好多學霸……」
她後面的話沒說完,但我和我媽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媽冷哼一聲:「學習差就算了,如果學習差還抄襲的話,那就是人品有問題了。」
因爲沈枝月的三言兩語,輕易地就給我定了罪。
我笑了笑,不再理他們,只是開心地朝遠處的顧崢揮手。
我媽臉色難看:「他是誰?」
沈枝月的臉色也有點不好看:「姐,你和顧崢?」
我坦然承認:「我在和他談戀愛,現在高考結束了,終於可以公開了,不然我怕你說是因爲我談戀愛所以影響了你的學習。」
我笑着說:「無論你找了多少藉口,不可否認的都是,我沒有任何影響你,你最後的結果都是你應得的。」
我在這對母女憤怒的眼光中跑向了顧崢。
顧崢摸了摸我的頭:「怎麼,小渡同學,願意公開了?」
我親了親他的臉:「嗯。」
顧崢笑得很不值錢,遞給了我一件禮服:「畢業禮物。」
那是一條紅色禮服,胸前有着玫瑰元素,腰間鑽石纏繞,高級又璀璨,玫瑰內側繡了我的名字。
「祝小渡同學,像玫瑰花,永遠盛開,永遠明豔。」
其實我這朵花,已經被他養得很好了。
在一起後我基本上就沒有花過自己的錢,出門和一日三餐他全包辦,而我的皮囊,也早在他的灌溉下,健康且漂亮。
顧崢和我上了車。
他將我撈進懷裏,極具有侵略性地吻我。
溼濡的,充滿愛意的,一點一點地沁潤。
-25-
沈枝月闖入我的房間,看着我牀頭掛的裙子,眼圈發紅。
「你,什麼時候和顧崢在一起的?」
我挑眉:「大半年了吧,怎麼,你要聽嗎?我可以講給你聽啊。」
我善於激怒她。
比如——
「好像就是從你那封情書開始的,嗯,他注意到了我,一來二去就勾搭上了,你知道爲什麼後來他一直沒有傳出過跟哪個學姐又搞曖昧嗎?因爲他全身心都在我身上呢。
「你因爲手受傷沾沾自喜他喜歡你的時候,其實他在樓梯間朝我索吻哦。
「還有周末我每次出門,其實都窩在他家裏,他的懷裏。」
我微笑:「還有很多,你要聽嗎?」
沈枝月渾身顫抖,看着我的眼尾發紅:「你這個賤人,你是故意的!情書是我寫的,你這個冒牌貨,他是因爲那封情書才喜歡你的,他本應該喜歡我的!」
我不緊不慢地說:「枝月,是你親手把他推給我的,不是嗎?」
沈枝月失了理智。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搶過了我手中的裙子,將它撕成了十分破敗的模樣,整個人歇斯底里地將我往牆上推。
我極其冷靜,只是將殘破的裙子搶回,反手勒到了她的脖子上:「沈枝月,你纔是最賤的那一個。」
她停頓下來。
我眼神冰冷,像看一個死人一樣看着她:「又當又立的,婊子。」
沈枝月氣得渾身發抖,可她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副模樣,一時之間失了神。
眼神中還有些恐懼。
爸媽也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我媽看見這一幕,急忙衝上來推開我,而我爸,則是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臉上。
用盡全力,毫不手軟的那種。
「你在幹什麼?你想殺了你妹妹嗎?」
他力道大得我的耳膜都在打鳴。
我勉強直起身子。
從來都是這樣,不問,不管,只會先入爲主地認爲我就是該死的那一個。
我冷笑一聲,揚起手甩了沈枝月一巴掌。
沈枝月蒙了,我爸媽也蒙了。
我媽聲音尖銳:「小賤人,你要翻天了!」
我笑了:「打住,你的道德綁架已經對我沒用了,今天起,你可以當沒有我這個女兒。」
她皺眉:「什麼意思?」
我毫無情緒地說:「我不當你是我媽了,以後老了你就指望沈枝月給你養老吧,當然你可以去告我,我會用法律的最低標準來無效贍養你。」
「這些年我白養你了!我就知道,女兒這種東西有一個就夠了,真是家門不幸,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賤人,這些年你喫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到頭來就是一個白眼狼,你是不是覺得你高考了我管不了你了,大學你別想上了,我不會給你一分錢的!」
我不耐煩地閉了閉眼:「夠了。」
我掏出一張卡。
「小學,初中,我上的公立學校,沒有學費支出,生活費初中一個星期五塊,小學沒有,高中一個月六百,以及所有的校服,滿打滿算,時間精力,這十萬,夠了。
「但剛剛沈枝月撕毀了我的裙子,那是我的私人財物,吊牌還在領子上,價值五萬,所以我只需要再給你們五萬就好。
「以後,但凡你們要點臉,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我媽愣了,第一句話是:「你哪來的錢?」
沈枝月尖叫:「是顧崢,肯定是顧崢給她的!」
我媽唾棄我:「靠傍男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我爸也苦口婆心地勸我:「男人是靠不住的,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啊,小渡,我和你媽媽是很愛你的。」
我媽不以爲然:「讓她走,不就是要斷絕關係嗎?我巴不得,以後別回來跪着求我就行,我倒要看看沒我們,你算什麼。」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26-
距離開學還有很久,所以我找了份兼職。
去蜜雪冰城搖奶茶,一個小時十五,一天搖十個小時,一個月就可以賺四千五。
夜晚江邊,顧崢將我摁在戈壁上親吻。
潮漲潮落,月亮隱入雲層。
「咱們不去上這個破班了好不好,我什麼時候缺你的錢花了?至於把自己搞得這麼累?」
我摁住他的手:「不行。」
顧崢心疼又帶着怨懟:「錢比我重要是嗎?」
他吻我的動作發狠,帶了些許的怨氣。
我輕微一哼,有些疼,他的動作又溫柔了下來。
好一會兒,我推了推他:「我要賺錢的,顧崢,你別任性。」
顧崢面色陰鷙:「我任性?是你從來都沒有想過依靠我吧。」
「沈渡。」顧崢撫摸着我空落落的脖頸,「和家裏斷絕關係的幾萬塊錢,你哪來的?」
「你怎麼知道。」
「上次你不理我,我去你家接你,沈枝月看到了,就全告訴我了,當然,應該是添油加醋過的,但是,我送你的裙子,碎片都在家,你沒帶走。」
我往後退:「你早猜到了,不是嗎?爲什麼還要問我。」
我不需要裙子穿,沈枝月撕毀那條裙子,爲我博得了道德上的籌碼。
「是啊。」他悽然一笑,「你還把我送你的項鍊當了,是嗎?這個項鍊是我爸當初爲我媽找世界珠寶設計師定製的,全球只此一個,你找的顧家珠寶行典當,直接被送回我手裏了。」
他像是早有準備,伸出手,項鍊在他的指尖垂下。
「十萬塊,你虧了,我這條項鍊可值錢了。」
我抿了抿脣,在他似乎帶着鄙視的目光中,故作坦然:「確實有點虧,我沒經驗。」
顧崢應該氣急了,沉着臉許久沒說話。
最終,他將項鍊重新戴回我的頸間,垂下眼看我:「十萬塊,你找我隨便給你點都不止,爲什麼要當掉這條項鍊?」
我詫異地看着他泛紅的眼尾。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顧崢,我安排的劇本里不是這樣的。
「你從來沒有主動給過我錢,我怎麼去開口?」我摘下項鍊還給他,「顧崢,我們分……」
顧崢捧住我的手,重新將項鍊給我戴上。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我只是不想拿錢侮辱你,下次缺錢不好意思跟我說的話,像這次一樣,拿着項鍊去顧氏旗下任一珠寶店,都可以,缺多少開價多少就好,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他抱住我,親吻我的髮絲:「我愛你,沈渡。」
我艱澀開口:「顧崢,我說我們分……」
顧崢吻住我,不讓我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強勢又卑微,帶着哄和哀求。
「你瞧你,生什麼氣,我又不是在質問你,送了你的東西就是你的,你想怎麼解決都行,裙子沒了就沒了,都怪我太吝嗇了,只送了你一條,不能讓你多賺點錢。」
我皺眉。
顧崢鬆開我,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將頭輕輕地靠在我的肩上。
晚風徐徐吹,夏夜的夜晚星星鋪滿頭頂,無數璀璨匯成一起。
小心翼翼的夜容納掩蓋了多少詞不達意,我能懂他未說出口的緘默心聲。
他想說,別分手,沈渡。
別分手。
像顧崢這樣驕傲的人,分手一旦說出口,爲了自尊,我們也算玩完了。
可是,不能再這樣了。
我已經當夠了感情的騙子,不想再虛與委蛇。
我嘆了口氣:「顧崢,別這樣。」
顧崢沒將頭抬起。
「別說,別說出口。
「求你,別說。」
我將他的腦袋推開:「我們分手吧,顧崢。」
再不說,我怕我再也不敢開口。
夜色下,顧崢的眼睛氤氳出一層我不敢看清的水汽,他酸澀地拉住我的胳膊:「理由。」
我選擇找藉口:「因爲你有太多前女友了。」
顧崢慌忙解釋:「我之前跟你說得可能不詳細,她們都是我找來演戲的,只是爲了氣我爸爸,他……我和她們沒有任何的親密關係,我不會親她們不會抱她們不會牽她們的手,和你做過的所有事情也都沒有跟她們做過。」
他撓我的手心:「別嫌我髒,沈渡。」
我睫毛顫了顫。
差一點又心軟了。
我搖了搖頭,決定讓自己狠心下來:「顧崢,我不喜歡你,看不明白嗎?別把自己搞得這麼廉價。」
顧崢僵住。
他這樣驕傲的人,ṱü⁻絕對不會允許別人用「廉價」這個詞去形容他。
可他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沒有一點鬆懈。
「沈渡,你確定要和我分手嗎?我再問你一次。」
別問了。
我站起身:「當初那封情書,不是我寫的,是沈枝月,我一點都不喜歡你的,將計就計而已,到此爲止吧。」
他將我扯回懷裏:「我他媽早就知道,不是你寫得又怎麼樣?我仔細看過上面矯揉造作的情詩,哪像你會對我說的,我喜歡你也不是因爲一封破情書。
「沈渡,不要走,我們就當今晚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好不好,我可以不介意你今晚說了什麼,我就當自己做了個噩夢,我們明天見好不好,我現在送你回家……」
他死死地抱住我,腦袋又埋進了我的頸窩。
溼熱的淚沁潤了我的脖子。
抽泣,微弱,和他的尊嚴一起擺在我的面前。
晚風掩蓋了我的悸動,我聽到自己刻薄的聲音:
「顧崢,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只是圖你的錢而已,如果你喜歡我的話,就給我一筆分手費吧,像你請的那些演員女友一樣,畢竟這段時間,我演戲也挺敬業的。」
他終於鬆開了我。
眼神涼薄得好像回到了最初看我像陌生人的時刻。
「沈渡,你真是好得很。
「如你所願,希望你別後悔。
「我顧崢,拿得起,也放得下,愛上你,算我倒黴,我認了。」
-27-
回到出租屋後,顧崢給我發來了一條消息。
「卡號。」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要給我分手費了。
我將銀行卡拍了個照片發過去。
沒多久,短信到賬兩千萬。
顧崢:「你沒有別的演員敬業,別的演員在分手後還入戲太深求我動真心呢,你倒好,金主沒說結束自己就裝不下去了,這兩千萬配你拙劣的演技綽綽有餘了。」
似乎是不解氣,他又發:「你演得真的挺爛的,這兩千萬是因爲我人大方,不是因爲我有多喜歡你。」
我:「好的,要刪好友嗎?」
他很久纔回我:「不,你敢刪我,就把錢還我,如果你和我一直在一起,你得到的錢不止這兩千萬,把我甩了就只有這點錢了,我要你親眼看着你做了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放下手機,我將自己埋進被子裏。
裙子是我勾起沈枝月嫉恨的工具,我清楚她的性格,得不到就要毀掉。
項鍊是我根據它篆刻的「顧」字,去到顧氏珠寶行,我知道這個項鍊的不同尋常,它八成會回到顧崢的手裏。
對不起顧崢。
我從來不信男人的愛,也不信只要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就可以直接將我救贖。
比起所謂的戀愛和幸福,我只相信我自己。
我真惡毒,刻薄,噁心,逮着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愛我的人,在他最愛我的時機將他拋下,然後謀取對自己最大的利益。
我知道,我只要開了錢這個口,無論當初那些女人是因爲什麼拿到的錢,顧崢都是不會虧待我的。
我也知道,只要我和他好好談戀愛,也許短時間我們不會分手的。
也許他真的會愛我很久很久,也許他會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可是,可是……
可是我應該怎麼去相信,連我自己都不太能愛如今的自己,顧崢又怎麼可能長久炙熱地愛我。
算了,後悔是沒有用的。
沈渡,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不要犯賤給別人看。
愛情和前途,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同時得到。
-28-
出分當天,沈家的門被敲響,徐若煙打開門,看見一片的記者發矇。
「你們這是?」
記者十分熱情:「你好,我們來採訪今年的狀元,她在家嗎?我們是根據學校提供的地址來的,希望沒有打擾。」
徐若煙喜出望外:「我女兒剛準備查分,你們消息這麼靈通的嗎?我去叫她。」
沈枝月聽到風聲,僵愣住,視線呆滯地停留在記者身上:「你們說什麼?」
沈渡成了省狀元?怎麼可能!明明到最後模考她都只是勉強進前十而已。
她高考居然超常發揮了。
這讓她怎麼搪塞媽媽。
徐若煙開心極了:「寶貝兒,你真是給了我好大的驚喜,不過你什麼時候讓媽媽失望過,來接受採訪,說點好聽的,我要錄視頻發給那些親戚,讓他們好好看看,我女兒爭氣!」
沈枝月雙目無神地被推着往外走。
記者看見沈枝月一窩蜂地圍上來。
「沈渡同學,請問考得狀元你有什麼心得體會嗎?有什麼可以傳授給下一屆學妹學弟們的心得體會嗎?」
徐若煙蒙了。
「你們找誰?」
記者們看着面如死灰的沈枝月,又看着震驚的徐若煙,終於意識到不對。
「我們要採訪咱們省的理科狀元,沈渡,採訪錯人了嗎?」
有記者拿出手機對比在全校前十成績欄上拍下的照片,一臉疑惑。
「應該沒錯呀?我看你們長得特別像,原來不是一個人嗎?」
徐若煙和沈枝月徹底啞了聲。
而我在這個時候很平靜地敲了敲門。
「聽老師說你們上門採訪了,不好意思我改了家庭地址忘記說了。」
-29-
由於不好帶着記者們去到我七百塊一個月的破出租屋,所以最後採訪是在沈枝月家樓下完成的。
幾十個記者將我衆星捧月地圍着一團。
「沈渡同學,能分享一下你日常的學習時間是怎麼安排的嗎?有沒有什麼獨特的學習技巧?」
「備考過程中有壓力嗎?是怎麼調整心態的?」
「對於學弟學妹,你有什麼建議嗎?」
「你是想去清華還是北大呢?」
今年高考我算是超常發揮,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考出了 743 分的好成績,數學,理綜,英語全滿分。
我一一禮貌回覆。
「我一般早上六點起牀背單詞,課間十分鐘拿五分鐘總結上節課的內容,拿五分鐘預習下節課的內容,晚上完成作業後花兩個小時複習當天錯題,週末集中攻克同類型題目……
「壓力確實很大,畢竟對我來說高中不努力這輩子算是完了,我連調整心態的時間都沒有。
「建議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相信每一個在人生低谷沼澤的人其實自己心裏應該都清楚,需要爬起來,幹掉一切困難走很遠。」
至於最後一個問題,我笑得很凡爾賽:
「其實清華和北大都給我打過招生電話了,選擇困難症都犯了,早知道就少考幾分了。」
記者們哄笑成一團,帶着佩服和善意的目光看着我。
最後的最後,一個記者姐姐認真地對我說:「那祝沈渡同學,從此人生皆坦途,一帆風順得到所有心之所願,高考將是你喫過最大的苦。」
不遠處,沈枝月惡狠狠地盯着我。
而我的媽媽,哦不,應該是徐若煙,則是躊躇極了。
待記者們都離開了,徐若煙連忙上前:「小渡,你怎麼從來沒有說過你的成績變好了?瞞着家裏人有意思嗎?」
我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是你先入爲主,認爲我這種孩子怎麼可能比得過你傾心培養的乖女兒罷了。」
徐若煙臉色不好看,但很快平復下來:「最近幾天在外面受苦了吧,跟我回家,今晚給你做好喫的,高考結束辛苦了。」
她來拉我。
我往後退了一步。
她看着我的動作愣了,眼裏閃過一絲受傷:「你不能真的不回家吧?靠你外面那個野男人?」
我冷冷地說:「我從來就沒有開過玩笑,大媽,能不能別挨我那麼近?真的很噁心。」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認真地開始審視我。
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躲在角落裏偷偷看她的小女孩了。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就要離開。
許久,我的身後傳來她的一句:「沈渡,你怎麼會這麼冷血?」
我腳步更快了。
從此以後,山高海闊任我飛,所謂親情再也無法束縛我。
我不需要親人了。
-30-
不得不說,沈枝月確實是一個有天賦的,通過高中最後一學期幾個月的衝刺,她進步很明顯,最終考了 630,上一些不太厲害的雙一流是夠了的。
可是沈枝月嚷着要復讀,班主任都打電話來讓我勸勸我的這個妹妹。
沒必要。
但沈枝月應該是被我的成績刺激太大,一股腦扎進了復讀大軍。
而我整個暑假打了一個月的暑假工,攢了四十五萬四千五。
其中十五萬是賣狀元筆記給出版社獲得,十萬是高中學校的獎金,二十萬是清華招生辦給我拋的橄欖枝,還有四千五是搖了一個月奶茶的工資。
很富裕了。
至於顧崢給我的錢……
我摩挲着那張燙金的黑卡,將它放在了貼身錢包最裏格。
而顧崢,也如他所言,這段時間,朋友圈鋪天蓋地都是他發的。
今天去三亞跳傘,明天去印度尼西亞看火山噴發,開豪車遊艇,派對蹦迪,滿滿的都是金錢的味道。
奢靡,乖張。
還有他的近況。
當然,私信還有他昨晚發來的私信。
「不就是錢嗎?我有的是,如果你是看上我的錢和我在一起,我也可以接受。
「我有很多很多錢,爲什麼你不能給我很多很多愛?
「我後悔了,複合嗎?
「小渡同學,我想你了。」
昨晚我在搖奶茶沒回,等拿起手機時,他好像自己破防了。
「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沈渡,我不是非你不可的。
「沈渡,你這女人的心怎麼跟石頭一樣硬。
「算了,不復合算了,當我沒說過。
「不要誤會,我不是對你念念不忘,你有什麼好的,你不過就是成績好了點倔強了點漂亮了點會勾引我了一點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回。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沒錯,我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沒什麼了不起的。
在時光長河中,他會遇到很多很多比我優秀的女孩子,我絕不會是唯一。
他會忘了我的。
果然在這天后,顧崢再也沒有給我發過消息。
再次刷到他的消息,是在財經報道上。
那個看起來不太靠譜的敗家子少年,一躍成爲即將繼承家業的顧氏少主,據說顧父撥了十個億給他玩兒,三年內只要不虧本,整個顧氏就會交到他手上。
往後三年,顧崢的消息總會通過各大媒體軟件傳到我的耳朵中。
令人意外的,他能力還不錯,竟還真被他玩出了名堂。
三年,房地產行業,十億,被他玩成了三十億。
在我大三還是個很普通學生的時候,顧崢成了身價斐然的小顧總。
挺好的,這就是我們本該走的路。
而我,也在大二時接到了徐若煙打來的電話。
她給我打了幾十個,拉黑她後又換號碼給我打,令我煩不勝煩,終於忍不住接了一個。
她卑微又滄桑。
「小渡,假期回來嗎?我去機場接你,你已經兩年沒回家了,我……我很想你。」
我說:「如果我犯了法,請你去法院告我,而不是一直給我打騷擾電話,很影響我的生活。」
她噤了聲。
見她好久沒說話,我剛想掛斷,又聽到她更卑微的聲音。
「小渡,我是你媽媽呀,我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還,有冰釋前嫌的可能嗎?」
我扯了扯脣角:「人,不能既要又要。」
我掛了電話,將她這個號碼也拉黑掉。
人,不能既要又要。
我媽是這樣,我也應該是這樣。
-31-
再次見到顧崢,是在大三下冊。
校門口,我剛兼職完回來。
男人斜倚在車前,指尖猩紅一點,西裝外套敞開,矜貴慵懶。
因爲他過於優越的外形和旁邊的豪車,周圍很多女大駐足。
室友摟着我的胳膊正在和我說着話,但我的視線還是輕而易舉地被顧崢奪走。
幾乎是看見我的第一時間,顧崢就掐滅了煙朝我走來。
「沈渡,好久不見。」
我頓住腳步。
室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沈渡,你,他是?」
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我對她說:「他是我以前的一個高中同學,你先回去好嗎?」
室友有些可惜:「只是同學嗎?」
我點頭。
顧崢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
應該是不能傳出緋聞的。
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來找我,但他應該也不希望傳出他有個高中前女友的事兒。
我室友一走,顧崢就笑了:「怎麼,我這麼見不得人?」
我連忙搖頭:「不是的,只是怕誤會。」
顧崢許久沒說話。
還是我開口問:「你來做什麼?」
顧崢朝我Ṫū⁸走近一步。
這三年顧崢變得更成熟了,一米九的高個一靠近我自帶威壓,我沒忍住後退一步。
「你,你說話就說話,別靠這麼近。」
顧崢垂眸,昏暗的路燈映出他的臉,眼睫,和鼻樑上投下的陰影,薄脣抿起,眼神裏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這次來,就是問一句話。」
「什麼?」
「還能複合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
我沒想到,三年了顧崢還會問出這個問題。
顧崢眼底水光顧盼流轉,眼梢微吊:「最後一次。」
我搖頭:「對不起,顧崢,你走吧。」
顧崢悲哀地笑了:「你就這麼看不上我?」
我抱緊了包裏的書本:「我要出國了,一個月後,讀研,劍橋。」
「中國到英國不過是十二小時的飛機,也不過是八小時的時差,或者大不了,我去英國開分公司,很簡單,我不接受因爲這個拒絕我。」
我後退了一步。
似乎也是因爲這一步,顧崢舉起的手緩緩放下了。
他笑了笑:「沈渡,你但凡有一點喜歡我,就會朝我走向哪怕一步。」
他將煙重新點燃,吸了一口,許久才又問我:「如果我說,這次不復合,我就要和別人聯姻了呢?沈渡,複合嗎?」
聯姻。
他會娶別人,會親吻別人,而那個女孩,應該無論怎麼挑選,都比我好一萬倍。
我搖了搖頭:「不。」
顧崢笑了:「好,那祝你璀璨,此生長青,翻越一山又一山,永遠得償所願,活成你想要的任何樣子。」
我摘下脖頸間的項鍊,遞給他:「謝謝你,算我對不起你。」
顧崢盯了我好一會兒,最終接過。
我低頭往學校裏走。
身後是他幾不可聞的嘆息。
「誰想要你的對不起。」
我們都該朝舊日告別,從此永不駐停,奔向彼此所向往和該擁有的錦繡前程。
-32-
在國外的日子格外充實,學習,進團隊,到後來成長起來可以自己帶團隊。
忙得腳不沾地,偶爾也會喫力,雖然高中是學霸,但是走出國門才發現,世界上從來不缺天才。
但不可否認的,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從前看經濟學的書目時不知道哪個專家說過,普通人要完成階級跨越往往不是靠努力,而是靠氣運。
一個人想要賺錢,賺很多很多錢,不是年入百萬賺十年達到千萬,也不是年入千萬十年資產能破億。
只能可能一年就賺了十年都賺不到的錢,一個非線性的增長。
而還有一個理論,就是錢只會流向不缺錢的人。
我深有體會。
在國外的這幾年恰好就是我的這個階段。
當然,也並非沒有遇到對我示好的男人——
同團隊的學長,能力出衆,年輕帥氣。
夜深人靜陪我熬到最後才離開研究所,夜燈下溫柔又禮貌地問我:「我喜歡你,沈渡,很喜歡,你願意當我女朋友嗎?」
說實話,季留野是個很適合我的男人。
比我大一歲,成熟穩重,在人羣中永遠顧及我,一起出去團建會默不作聲地給我擋酒,扶我回家也克己守禮沒有半點逾矩。
在事業上比我厲害一點兒但不至於太多,是我恰好能匹配地並肩的男人,我們在同一個領域永遠不缺共同話題,家裏長輩都在英國,偶爾還會邀請我去他家喫飯。
可以看出他的家庭氛圍很好,父母都是開明的人,隨和體貼,嫁給他符合我從前對家的完美定義。
而他,也是曾經我所覺得的,我會嫁給的最合拍的男人,我的百分之百理想型。
季留野拿出一個箱子,裏面是一堆銀行卡,房產證,以及車鑰匙。
「如果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我的就是你的,我媽是我爸初戀,我們季家家風就是專一,我前二十五年都在拼學業,事業,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女孩子,你是第一個我心動的,我很認真。」
我拒絕了。
季留野從容地收起所有東西,有些意外,但依舊保持體面和溫柔:「我以爲,你會喜歡錢,所以選擇了這麼直接的方式,抱歉。」
我搖頭:「我是很喜歡錢,毫不誇張地說,我掉錢眼裏了,只是學長,我不喜歡你。」
季留野茶色的眼眸中永遠帶着淡淡的笑意:「那我真好奇了,以後你會愛上什麼樣的人?我可是第一次表白,以前從來都是別人追我的份。」
我會愛上什麼樣的人?
我也不明白。
我對顧崢算不上愛,我清晰地知道。
他和前途,我永遠選前途,對他有歉意,但和目前的生活帶給我的滿足感來說,不多。
我二十四歲,在英國有自己的別墅,有自己的團隊,有自己的學業,也有了幾個可以說話的朋友,從前不愛說話是因爲怯懦自卑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而現在的猶豫不決在所有人眼裏都是我有自己的主見。
所有人都會耐心地等我慢慢地把話說完,沒人敢催,沒有質疑。
我愛顧崢嗎?
權衡利弊,優先拋棄也叫愛嗎?
可好像除了他,我的情緒沒有被其他任何人牽動過,我也會主動地關注他的一切消息。
哪怕他在時差八小時的大洋彼岸,可我沒有漏掉他在公開媒體上的任何一次消息。
比如他要和陸家小姐訂婚了,兩人門當戶對,佳偶天成。
比如他的商業版圖又擴大了,少年天才,令人豔羨。
可我分明當初和他擁吻的每一次,撫摸他昂貴的衣服面料,看他對我如癡如醉動情的模樣,我心裏想的都是要吸乾他的金錢和脊髓。
在有限的感情裏,將利益最大化。
接近他的時候,體香是用小牌身體乳醃製出來的,所有能讓我看上去更漂亮的衣服是我找老城區的奶奶定製的,就連那顆讓他終於開始正視我的大白兔奶糖,都是我在籌謀之餘僅剩的錢買的。
我像一個陰暗的窺視者嫉妒他生在羅馬的光鮮亮麗。
是的,嫉妒這個詞恐怕比愛更貼切。
我明明,從來沒有以得到他的愛作爲最終目標,我只是爲了不被困在曾經的黑暗裏。
在貧窮的沼澤裏,我只是想靠浮木上岸。
哪有人上岸後對浮木念念不忘的。
可我似乎再也,愛不上其他的任何人。
季留野嘴角微揚:「好了,別這麼凝重的表情,以後還是朋友吧?當然你如果反悔了,我的懷抱隨時爲你敞開。」
我點頭:「當然,還是朋友。」
因爲一場表白破壞長久的合作,不是成年人會做的事。
從這天起,我和季留野達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識,工作上像往常一樣什麼都沒發生,只是我不再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優待,再也沒有單獨去過他家,也不再私下和他待在一起。
他也沒追問。
他很清楚,我們只能是朋友。
-33-
回國已經是五年後了。
合作商聚會。
我不是很在意應酬,合作方對我連連誇讚。
「沈總可真是年少有爲,才二十五,就已經這麼厲害了,這次可以和沈小姐的團隊合作,我們十分榮幸。」
季留野爲我擋酒:「進入正題吧,她不愛交際。」
合作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不好意思,我們總裁陪女朋友逛街,路上有點堵車,會晚來一會兒。」
我有些不滿:「我們的時間很值錢,如果貴公司這麼沒有合作誠意,那不必聊了。」
這次回國,許多公司都對我們團隊拋出了橄欖枝。
「急什麼?」
一道熟悉又恍若隔世的男聲,我欲起身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我抬眸。
二十五歲的男人,與五年前的那個他重疊,褪去了那時還帶着青澀的模樣,渾身帶着鋒芒,一米九的大個,配上昂貴的革履西裝,矜貴又冷漠,烏髮朗眉,高瘦挺拔,五官線條硬朗。
更不容忽視的,是他身旁五官精緻的女人。
氣質如烈火驕陽,和他站在一起登對適配。
我沒想到這次一直不肯露面的合作公司總裁是顧崢。
顧崢看了我一眼後從容坐下:「開始談判前,最起碼要自我介紹下吧。」
他是甲方,確實很有甲方的範兒。
我鎮定開口:「顧總,我叫沈渡。」
顧崢沒理會我。
只是一口飲下他女友喂他的酒。
氣氛一度尷尬。
「我叫路知暖,是……」路知暖看了看顧崢,「……是阿崢的未婚妻。」
她衝我友善一笑。
合作方經理出來活躍氣氛:「沈總有男朋友嗎?年紀輕輕這麼了不起,追你的人應該從英國排到了法國吧。」
我說:「還好。」
經理有些好奇:「那前任呢?沈總看起來不是很對男人感興趣的樣子。」
我頓了頓:「沒談過。」
顧崢如今已經有未婚妻,看上去還一副恩愛的模樣,應該不太希望我去談論舊情。
經理開玩笑:「也是,像我們顧總一樣能事業有成同時還能豐收愛情的,不多,真讓人羨慕。」
路知暖笑意盈盈,明豔動人,開心地給他投餵水果。
衆人紛紛站起來敬酒,稱讚郎才女貌。
我維持不了基本的體面,總覺得顧崢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停留在我身上。
帶着輕蔑,刻薄,嘲弄。
是我最不想面對的。
有人好奇:「顧總對女朋友這麼好,是生來就會嗎?還是……有什麼前女友教的?」
顧崢望着我,驀然發出一聲嗤笑:「我前女友可不會教我怎麼愛人,她連承認和我談過都不願意。」
衆人震驚。
「誰啊,竟然不承認和顧總談過,顧總有這麼拿不出手嗎?」
-34-
飯局到一半時,我就受不了了,藉口上洗手間出了門。
水捧灑在臉上,無力地泄了口氣,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
我本以爲我逃避得很好,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我連面對面和顧崢說話都做不到。
做了壞事的壞女人,是會心虛的。
最隱藏不住的情緒是愧疚。
走出洗手間,樓梯轉角傳來腳步聲。
一抬眸,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和陰沉着的深邃眉眼,一點點靠近。
我下意識地就想逃離。
「沈渡。」
他抓住我想要和他擦肩而過的胳膊。
我手指都忍不住顫抖。
「怎麼,沈總怎麼跟見了前男友一樣?」
他往後撤一步,視線垂下。
他沒穿西裝外套,白色襯衫解掉了兩個紐扣,衣領敞開,微紅的鎖骨嶙峋分明。
「顧總……這裏是女廁。」
我提醒他。
別走錯路,別做錯事。
他眸底似乎翻滾着驚濤駭浪,下顎緊緊繃着,薄脣輕抿,我往後扯了一步。
他沒說話,我也沒說話。
夜色不知道沉寂了多久。
顧崢開口:「我很拿不出手嗎?沈渡,連談過前任都不承認?」
「還是說……」顧崢將我逼至角落,呼吸溫熱地散落在我的頭頂,「在場有你喜歡的人,所以不願承認?」
飯局時,季留野和我坐得近,幾次問我:「你和這個顧總是不是認識?」
這些年他已經放下了對我的喜歡,我們相處對比前幾年自然了很多。
他說把我當妹妹,對我多有體貼照顧。
顧崢應該是誤會了。
但我沒有解釋:「這和顧總,沒關係吧?」
他有未婚妻,現在解釋,過於刻意。
半晌,顧崢才說:「我和路知暖沒關係,外界傳言的聯姻是假的,都是爲了兩個公司的穩步發展,本來預計的也是最近解除合約。」
說完他放下拉着我的手:「沈渡,我瞧不起你。」
他走了。
我無力地靠在牆上,頃刻間腦內海嘯山崩。
我知道他在瞧不起我什麼。
在我們的關係裏,他永遠都是長了嘴的那一個。
明明從重逢到現在,短短几個小時的時間裏,我甚至無法控制愛意從眼睛裏跑出來,可我面對他,依舊會選擇嘴硬和抗拒。
可我又怎麼敢去賭。
去賭八年過去,他依舊喜歡我。
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沈渡都是膽小鬼。
-35-
顧崢拒絕了這次的合作,並坦言:「你們沈總得罪我了,所以我拒絕和你們合作。」
在國內被顧氏拒之門外的後果就是,國內市場我們團隊喫不下了。
沒有其他公司願意冒着得罪顧氏的風險繼續合作。
因爲我,我們一整個團隊的回國發展計劃似乎要付諸東流。
我去了顧崢的公司,全京市中心最高的寫字樓。
「我要見你們顧Ŧũ̂ⁿ總。」
前臺禮貌地說:「需要預約的呢。」
「沒事,我在樓下等他就好,麻煩告訴他一樣,重洋集團沈渡在樓下等他。」
前臺祕書猶豫了下,還是撥通了電話,最終抱歉地告訴我:「我們顧總在忙,沈小姐慢慢等。」
我在樓下等了他八個小時,直到晚上公司的人都陸陸續續走光了,路知暖無視前臺直接從專屬電梯上去,再下來時路知暖挽着顧崢的手臂。
我進退兩難,嗓子發苦:「有時間嗎?顧總,我們聊聊?」
路知暖朝顧崢微笑着點了點頭:「我在車裏等你。」
她鬆開挽着顧崢的手,體面離開。
顧崢重回電梯。
見我沒動,他淡淡瞟了我一眼:「不進來我們在大廳聊嗎?」
我連忙跟上。
顧崢摁了十八樓,電梯裏只有我和他,我們並肩,距離不算遠,我可以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烏木沉香。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
進入會議室,我清了清嗓子:「你不同意和重洋合作是因爲私人恩怨嗎?不想我如意。」
他嘴角揚起嘲諷地笑:「這不是很明顯?」
「我沒意見,畢竟沒有你我也沒有今天。」我低頭,拿出一張卡,遞到他面前,「顧崢,這裏面是三千萬,算連本帶利還你當初的錢,但這次合作,對顧氏也好,對重洋也好,是能互惠互利的。」
他坐到主位,點了根菸,坦蕩地開口:「要我改變主意,很簡單。」
「需要我做什麼?」
顧崢定定地看着我,深吸一口,煙霧繚繞中視線露骨打量。
「晚上陪我……」顧崢笑。
我有些被羞辱的怒意:「顧崢!」
顧崢不知所謂地挑眉,說出未說完的幾個字:「……喫個飯。」
看着我又羞又急的模樣,顧崢疑惑:「你想哪去了。」
我可以確定,顧崢就是故意的。
羞辱我,調侃我。
半晌。
「顧崢。」
「還有事嗎?」
我還是將銀行卡遞給他,鄭重而誠懇。
「我欠你一句道歉。」
顧崢冷硬的臉色僵住,驀然抬頭,眼中晦暗莫測,翻滾着我看不懂的情緒。
「可能有些晚,我做得不太厚道,因爲曾經那段時光裏,我找不到出路,沈枝月欺辱我,沒人喜歡我,我沒有辦法不去在意別人的看法,我喫不飽穿不暖每天總感覺活着就已經花光了我全部的力氣,恰好那時你剛轉學過來,沒人敢得罪你,沒人敢在你耳邊說我這人是多麼的賤,恰好用低廉的手段讓你能注意到我了,喜歡上我了,所以逮着你一個人利用欺負了,再後來,我總不信你真的喜歡我,可你不應該爲我的不信任買單,我總覺得我該說一句對不起。」
顧崢沒說話。
我如釋重負:「對不起,顧崢,我是故意利用你的,其實談不上後悔,那是我在那個處境下所能看見的,能做出的唯一的選擇,但二十五歲的沈渡應該替十八歲的沈渡道歉給你道歉。」
顧崢沉聲:「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做什麼?」
他的反應很正常,說實話我也沒指望顧崢原諒我。
視線相撞,他的眼底如雪山間的潺潺流水。
我心中酸澀,轉身想要離開。
「沈渡,我他媽好像你的一條狗啊。」
顧崢無奈妥協。
我沒聽清:「嗯?」
他不願再多說什麼,只是往外走,見我沒動,又回頭叫我:「喫飯了嗎?」
我反應過來,連忙說:「沒。」
「走吧。」
-36-
一直到跟他上了車,我都是蒙的。
五年沒回京市,八年分別的時間,讓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還能和顧崢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心平氣和地坐在同一個車裏。
他開車,我坐副駕駛。
外面下了小雨,霧濛濛的車窗。
我突然想起:「那……你未婚妻?她不是在等你嗎?」
雖然顧崢說過他們只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但……
他的袖子挽起,結實有力的手握着方向盤,自然地回答:「她早離開了。」
我放下心來,靠着車窗。
接下來很久,他都沒說話,我也不知道找什麼話題。
八年的分開,導致我們中間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就算再次開啓聊天,我心中想問的問題很多,但也一句話都開不了口。
我看着窗外霧濛濛的天氣,白茫茫的一片,和着嗚咽的風聲和雨聲。
半晌,我開口問:「顧崢,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了?」
做了那樣刻薄的事,卻又在自己利益受損時來示弱。
我和他都知道,如果不是因爲這次他的拒絕合作,我這句對不起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出口。
我的示弱一半是坦誠良心,一半是賭他對我心軟。
其實我骨子裏還是當年那般不要臉的婊子。
顧崢歪頭笑了下:「是心疼。」
我愣了。
「是我不夠熱烈堅定地喜歡,讓你從來都不能真切地依靠我,仔細想想,我也從來沒有直觀地表達我有多離不開你,是發覺你要離開我了,我才做出那一副不想被拋棄的慘樣。」
我張了張口,想反駁他。
顧崢將車停在路邊,夜色沉沉,他聲音也沉沉。
「其實我知道的,你和我在一起時沒有多喜歡我,那時的我就該想到,你是因爲什麼和我在一起的,我找的那些演員都是爲了錢,我沒道理要求你是個例外,畢竟從前的我,連我自己都不喜歡自己,怎麼能要求你不圖錢……什麼都不圖地跟着我,那對你不公平,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對她好,但我對你不夠好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只能選擇給你那條項鍊,那是我媽媽留下的,那是我覺得除了錢之外最重要的東西,因爲我從來都不喜歡錢,所以我就直覺你也是不喜歡的。」
他的聲音溫柔平淡,彷彿只是在敘述着今晚喫什麼。
「可我忘記了主動去了解你,你有多缺錢,你身處什麼樣的環境,我只顧着去埋怨,你爲什麼不喜歡我了。
「後來瞭解到的時候,你已經不需要我了,大學時我去偷偷看你很多次,在你不知道的角落,你有了自己的朋友,也不再缺錢,我已經沒有什麼能給你的了,而我這個人,你也不喜歡。
「再後來,你去了英國,那個時候的你就更厲害了,有了自己的事業,一年賺很多錢,後來多到已經不需要我送你的項鍊,我不是沒想過再去找你,可是沈渡,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賤,我真的覺得我怎麼能這麼賤,你都不要我,我還忘不掉你。」
他苦笑:「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拋下我去到更好更遠的生活,我失去你後除了工作什麼都做不好,這對我不公平,你沒出現之前我以爲我已經要忘掉你了,可是你一出現,我依舊像個小丑一樣,可最讓我難受的,不是你不愛我,不是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而是我清晰地發現,你是喜歡我的,我在你那裏也有一席之地,可你怎麼也不願意朝我走一步,哪怕就一步,太可悲了不是嗎?」
他溫柔地說,我就認真地聽着。
他突然不說了,我抿脣,心中有些慌亂:「你的意思是?」
顧崢有些試探,歪頭看着我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走,就走得乾乾淨淨的,你這樣,真的對我挺不公平的。」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臟本能地揪起。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會再給我爲難,只要我從此別出現在他的面前。
京市那麼大,如果不是刻意,兩個人不再相遇是很輕易的事情。
我僵硬地笑了笑:「好,對不起。」
我低下頭解安全帶,想飛快逃走。
顧崢卻突然輕笑起來。
他拉住我的手腕,彎腰朝我靠近,手指輕撫過我的臉,手指上是我的眼淚。
「既然這麼果斷地要離開,那你哭什麼。」
顧崢嘆息:「我怎麼能再放你走,都已經這樣難過了,爲什麼還不願意對我服一下軟?說一句其實你也很想我,有這麼難以啓齒嗎?」
他再度擦乾我眼角的淚:「我原諒你了,沈渡。」
這一刻,顧崢認真的神情和八年前那個求我不要分手的男孩重疊。
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對,對不起……」我的眼淚忍不住翻湧而出,這些年堅信的選擇驀然崩塌,「我有很多次想過如果當初沒分手會怎麼樣,我也很多次想給你發消息,我想過自己爲什麼要這麼擰巴,我也自責過我對你有多不公平,我不敢後悔,我不敢……」
我承認,我自卑,敏感,擰巴。
在那段青春裏,我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我能配得上顧崢。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偷來的。
我自認爲灑脫,自認爲可以一走了之。
自認爲我可以靠自己的手段活成爽文的女主角。
自認爲壞一點沒關係的,都是爲了更好地生活,都是爲了自己,自私一點也沒關係的,最後愛情沒有錢也沒有才是最可悲的。
可我偏偏是狠不下心的那一類人,在風光過後,在陰暗無人的角落,開始對這段感情於心有愧。
是的,於心有愧。
無數個深夜,愧疚將我一點點吞噬,做夢睜開眼都是顧崢眼尾發紅質問我的模樣:
「沈渡,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可我不敢後悔。
後悔等於否定自己。
雨聲漸漸變大,顧崢的眼睛彷彿藏在薄紗後散着微弱而隱祕的光。
睫毛隨心跳動,他俯身吻上了我的脣。
溼潤的,泛着漣漪和想念,溫熱的氣息無聲曖昧,他的味道和我的香水纏繞。
理智告訴我不可以這樣,可手被他死死禁錮。
眼神愈加意亂情迷,心中荒蕪處滋生出慾望。
認命吧。
可以認命了,沈渡。
感受到他的身體熱得發燙,急促的,緊張,悸動,能聽見彼此心跳和呼吸的距離,四肢百骸酥麻後擁抱住他。
這天我們沒能一起喫上飯。
黑暗中湧動的,不是慾望,是思念。
眼淚再次滑落,顧崢細膩地吻掉:「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快要瘋掉了?」
我淚水決堤:「知道,因爲我也是。」
我一陣感動。
不過很快就感動不出來了。
從車上折騰到他的公寓每一處,顧崢身體力行地讓我知道了他有多想我。
屋內開了一盞暖黃色的壁燈,暈散在臥室的每一處,我們影影綽綽地交纏,滿地的衣裳和喘息。
浮浮沉沉間,他一遍遍將我擁入懷中。
漂泊了幾年的我好像突然找到了歸途。
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安寧。
-37-
翌日,我醒來時,顧崢還沒醒。
我小心翼翼地下牀,差點腿軟地雙腿跪倒地板上。
他額前的碎髮亂亂的,比平日少了鋒芒,卻多了欲感,淺淺的呼吸,讓我格外安心。
我剛撿起衣服套上,拿起手機,發現一條短信。
「姐,聽說你回國了,方便見一下嗎?
「求你了。」
是個陌生號碼,但我猜到了是誰。
沈枝月給我發了個京市餐廳的名字,離這裏很近。
西餐店裏,沈枝月熱情地點着餐,詢問我:「姐,你喫幾分熟?」
我說:「七分。」
她將菜單遞給服務員後,看着我的神情有些猶豫:「姐,媽很想你,她現在身體很不好,總是念叨你,有時間要不要回家看看……」
我搖頭:「如果只是爲了這點小事,不用再找我。」
「肝癌晚期。」沈枝月喝了口茶,有些落寞,「醫生說最多還能活三個月,如果你不見她,我怕你遺憾。」
「沒什麼好遺憾的。」我笑了笑,「我早就沒把你們當家人了,不須如此假惺惺。」
沈枝月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
彆扭又真誠地對我說:「對不起,姐,當初年少,不懂事,以後在京市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跟我說。」
她遞給我一張名片和一張請柬。
「我要結婚了,有空可以來,給你留一個專屬位置。」
她說她要嫁的人是個有點名氣的企業家,配沈家綽綽有餘,對她也不錯。
我不關心,拿起包:「再見。」
名片我沒拿,請柬我也沒拿。
直到今天,我還是不能原諒她,我是個小氣記仇的人,但也不想花時間去做所謂的口舌之爭。
她即將要嫁的企業家已經是三婚,因爲出軌鬧上過熱搜,之前她復讀考的成績還沒有第一年考得高。
和從前青春年少時不可一世的那個小公主,判若兩人。
挺可悲的。
我沒有很得意於如今她遭受的報應,也並不同情她。
都過去了。
走到餐廳門口,顧崢怒氣衝衝地握住我的手:「你,出門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他臉色難看,見我手邊沒有拖行李箱,才稍稍緩和下來。
「我還以爲,你,又要跑了。」
畢竟我有前車之鑑。
我有些無辜委屈:「我給你留了便籤的,就在牀頭櫃上……」
顧崢無奈:「我醒來發現你不在整個人就慌了,誰有心思看牀頭櫃啊!你沒手機嗎?不會給我發短信嗎?」
我不好意思地說:「我尋思,便籤比較……有情調……」
他邊數落我邊順手接過我的包,我淺笑着握住他的胳膊,聽他的碎碎念。
身後的沈枝月神情恍惚,不過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要繼續往前走了,走到屬於我的幸福裏。
番外:顧崢視角
-1-
我叫顧崢,家族三代從商,兩個字,有錢,三個字,很有錢,四個字,非常有錢。
但由於我在本來的貴族學校劣跡斑斑,毆打老師,被我爹認爲是野性難馴,於是把我丟到老家學校去培養心性。
當然了,這裏我得解釋一下,我打那個老師是因爲那個老師猥褻女同學。
我覺得我做得沒錯。
但我爹認爲,我是不需要這麼好心的。
善良對我這種註定要繼承家業的公子哥,百無一用。
但我不認爲自己是錯的。
扯遠了。
其實,我剛轉學過去的時候,就注意到沈渡了。
因爲她的成績,真的很好,甚至去我從前那個集師資,財力都是頂尖的學校,也是能排得上號的。
但這就是一個在地圖版塊上放大放大再放大都不一定叫得出名字的小縣城。
她很厲害。
每週末沈渡會在學校旁邊的咖啡廳學習,從早到晚,只點一杯白開水。
因爲這家咖啡廳的白開水不要錢,自個兒去旁邊的飲水機就能接。
當然,我可以看得出來,店員是有意見的,所以我拿了點零花錢將那家店收購了。
後來, 沈渡說她喜歡我,她妹妹幫她遞情書給我。
騙人,她根本沒有注意過我。
以及, 她給我的「第二封情書」,把我的名字寫錯了。
我叫顧崢, 不是顧錚。
我纔不喜歡她呢。
她也就是學習好了點, 我談個學習好的女朋友又沒有用。
但是……
好吧, 是有點心動。
勉強信她一次吧,就當她真的喜歡我了。
而且,就算暫時不喜歡我,也沒關係。
在一起了,久一點再久一點, 我又有錢又帥對她又好,她早晚會喜歡上我的。
-2-
那條項鍊回到我手上的時候,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被沈渡騙了。
騙得我徹徹底底的。
可她的手段從來都不高明, 是我心甘情願入局的, 我不能怪她。
-3-
沈渡怎麼都不愛我的那年, 我也曾經賭氣地覺得。
不就是不喜歡我嗎?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沒眼光而已。
喜歡我的人那麼多, 我不缺,我肯定也能找到比她更好的。
比她好的人很多。
比她成績好的, 清華北大一抓一大把, 比她漂亮的……沈渡都算不上很漂亮。
不就是眼睛大了點鼻子挺了點嘴巴笑了點皮膚白了點身材好了點聲音好聽了點點點點……
有什麼了不起的啊!
生意場上想往我牀上爬的小明星小模特比比皆是。
所有人都比她有趣,比她溫柔,很多人也都是帶着目的性接近我, 但演得比她合格多了。
但我,再也無法對任何人心動。
她待過的那一塊兒胸口,一年四季地在漏風。
只有她才能填補。
我發了瘋似的賺錢, 她不是喜歡錢嗎?我想讓她後悔。
讓她後悔什麼?
可笑的是,我只想讓她後悔沒有把我利用到底。
人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
我實在是想不通, 怎麼連利用我都不能利用到底, 我有這麼差勁嗎?
我有很多很多錢了, 但她還是一點兒都不愛我。
-4-
察覺到她並非不愛我的時候, 我氣笑了。
原來我們錯過的這麼多年,都是因爲她的怯懦,她的膽小, 她的自卑, 她的不長嘴。
爲什麼她不能服軟,不能明媚一點, 每次和我接近都在把我往外推。
她該爲我這些年的痛苦買單。
可……
我在要求一個ŧű⁵本身經歷過痛苦的女孩子去明媚不擰巴, 這本身就是一種施暴。
是我做得不夠好, 是我還不夠堅定。
所以,這次到我釣她了。
如果是愛我不足,不足以支撐她走向我,那換成利益的衝突呢?
是否可以, 讓她正眼看一看我的價值, 順便接受我給她的愛?
幸好,幸好故事的最後,所有愛意和掙扎都淋漓掙然, 得以窺見天光。
希望所有人都要勇敢地去愛,勇敢地享受被愛。
愛意,不該吝嗇表達。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