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

「33 歲,我打算嫁人了。」
連着這句話一起遞上的,還有我的辭呈。
時序攬着白月光,眼皮都沒抬:
「你三十三了,再過兩年生孩子都屬於高齡產婦了,沒有人會喜歡的。」
後來,我給他送上一封喜帖。
「下月初八,金苑酒店,歡迎時總屆時賞光。」

-1-
時序的白月光蔣瑤回國了。
這事我聽說了。
但我沒想到她居然以公司代言人的身份出現在時序的辦公室。
更沒想到時序叫我進來,是讓我這個總裁特助親自負責她的工作和私人生活。
「瑤瑤剛回國,身邊沒有得用的人,你先帶她一段時間,等我找到合適的助理再說。」
時序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氣,多年培養出來的職業素養不允許我將私人情緒帶入工作:
「抱歉,我手裏還有很多項目,沒有時間照顧蔣小姐的工作行程,請您另請高明吧。」
時序擰起眉頭:
「簡特助,你的工作能力,公司上下有目共睹,不過是順手照拂一下的事,你何必擺出這副樣子?」
蔣瑤楚楚可憐:「既然簡特助這麼忙就算了吧,我也不是很着急,時序你別生氣。」
時序臉上的怒氣散去,他輕聲細語道:
「不行,瑤瑤你太單純了,名利場太複雜,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都有,稍不留神就會喫虧,得找個做慣了的人跟着,不然我不放心。」
「簡特助一路摸爬滾打上來,公司裏沒有比她更擅長應付這些的了,有她在前面開路,你才能一路暢通。」
蔣瑤不說話了,手還在扯着時序的衣袖,眼神卻滴溜溜轉向我。
我定定地望着時序:「時總,不好意思,這差事我做不了。」
時序怒氣衝衝:「簡舒!認清自己的位置,我是你老闆,我說讓你做你就得做!」
我的眼神掃過蔣瑤,她的眼裏劃過一絲得意。
就像二十年前她穿着粉色公主裙與我遙遙相望,中間隔着一攤猩紅的血。
我平靜地解下胸牌:「我不幹了。」

-2-
推門走出的時候,身後傳來杯子咣噹摔碎的聲音,伴着時序的怒吼:
「簡舒,你今天走出這個門,就別回來了!」
外間的員工們面面相覷,噤若寒蟬,彼此只敢用眼神交流。
我手下的小孟探過頭來,小聲問道:
「簡特助,發生什麼事了?你真要走啊?」
「從來沒見時總髮這麼大的火……公司是不是陷入什麼麻煩了?」
其他人雖然沒說話,但耳朵都悄悄豎起來。
一個公司要想長久穩定,最忌高層內部動盪,員工內心惶惶。
這家公司是我陪着時序一手創辦的,灌注了我十年的心血才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不能因小事行差踏錯。
我用眼神安撫一臉擔憂的下屬:
「與公司無關,是我和時總在私事上見解不同。」
路上時序打了 N 回電話,都被我摁斷了。
我想象着對方暴跳如雷的模樣,感覺神清氣爽。
原來不接別人的電話,是這種滋味。
難怪過去時序經常不接我的電話。
偷得浮生半日閒。
我久違地去逛了個街。
創業十年,我的生活裏除了時序,就是公司,這偷來的半天,幾乎是我十年來第一次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下午。
沒有不停打來的電話,沒有風風火火的趕路,沒有低三下四的求人。
沒有在酒桌上絞盡腦汁的妙語連珠,也沒有一杯接着一杯喝不完的酒。
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
在街頭慢悠悠喫了碗熱騰騰的米線,又順道逛了逛夜市。
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多。
時序坐在正對玄關的沙發上,臉色很不好看。
「去哪兒了?這麼晚纔回?」

-3-
我沒有吭聲,徑直往房間走。
時序惱火地大步走過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將我抵在牆上。
「啞巴了?說你兩句脾氣那麼大,在一衆下屬面前給我甩臉子走人,哪家的助理有你這麼囂張?」
我不退不縮:「時序,除了助理,我還是你的未婚妻。」
時序的表情像被人燙了一下,語氣露出點心虛:
「我也沒做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給瑤瑤安排一下工作,她太單純了,沒有人開路她不行的。」
我簡直想笑。
十年前,時序的母親去世,時家的產業都被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奪走。
我陪着他白手起家,三伏天騎着共享單車到處自薦,拉攏客戶。
那時候剛大學畢業,沒有半點社會經驗,只能靠誠心和執着打動別人。
被客戶冷落,放鴿子,刁難,灌酒都是常有的事。
有些時候酒桌上遭遇鹹豬手,委屈和眼淚也只能默默吞下。
如今看似八面玲瓏的手腕,都是在男人的酒桌上一點點磨鍊出來的。
那個時候,也不曾有人爲我披荊斬棘。
「23 歲的簡舒可以自己闖,33 歲的蔣瑤爲什麼不行?」
時序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你們怎麼能一樣?你從小喫苦喫慣了,瑤瑤是富養長大的,她沒見過這些,你有能力,幫幫她又怎麼了?」
我一怔,隨即有些心寒:
「爲什麼偏偏選她給公司代言?你明明知道我與她之間的恩怨。」
時序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朋友,他揉揉眉心:
「簡舒,你爸爸的事是個意外,我也很遺憾,但瑤瑤當時只有 13 歲,她還是個孩子。」
我斬釘截鐵:「公司代言選誰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時序咬牙:「簡舒,你不要得寸進尺,公司沒了你照樣轉!」

-4-
公司跟建安公司的合作,經過數月談判終於達成一致。
次日召開記者發佈會,公佈雙方合作事宜。
這個項目是我牽頭的,雖然仍在跟時序賭氣,但事關公司,這種場合我不能缺席。
我遊刃有餘地遊走在各家媒體之間,言笑晏晏地與記者們打招呼。
到場記者的姓名ƭŭₛ和背景早就被小孟整理出來發給我,而我也在拿到名單後第一時間背熟了。
發佈會開始前,我安排人給百無聊賴的記者和攝像師送上精心準備的水和點心,還送上了專門定製的伴手禮,禮盒上印有公司的 logo。
既能表達對媒體的親近之意,又爲公司做了波無形的宣傳。
要知道,大衆媒體時代,最得罪不起的就是掌握話語權的記者們。
時序對我的安排嗤之以鼻。
他說我劍走偏鋒,淨做些無用功。
他侃侃而談,說提升公司的實力纔是王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我每次都是低頭聆聽,並不反駁。
時序不是個肯聽勸的人。
但沒關係,他看不到的地方,我來料理。
發佈會進行得很順利。
臨近尾聲,時序突然止住欲起身離場的媒體:
「趁着今天的機會,我還要向大家公佈一件喜事,盛華公司未來三年的代言人將由青年舞蹈家蔣瑤女士擔任。」
我正偏頭跟人寒暄,彼此交換名片,聽到這話驚愕地朝臺上望去。
蔣瑤不知什麼時候上了臺,兩人目光對視,情意綿綿。
臺下的閃光燈不停閃爍,按快門的咔嚓聲此起彼伏。
蔣瑤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禮服,嫋嫋婷婷地與時序比肩而立。
她脖子上戴着一串鴿血紅寶石項鍊,越發襯得肌膚細白如瓷。
我目光怔住。
那是時序母親當年送我的訂婚信物。

-5-
時序一夜未歸。
第二天一早,蔣瑤挽着時序站在臺上笑得一臉甜蜜的照片在網上瘋傳。
也不知哪裏來的熱度,居然被頂上微博熱搜。
打開詞條,底下一水誇讚郎才女貌。
【盛華公司的時總簡直就是現實版的霸總啊,年輕帥氣,英俊多金,身材長相每一處都長在我的心巴上。】
【蔣瑤是不是去年在國際賽事上拿獎的那位舞蹈家啊?她長得好美好有氣質,跟時總站在一起好般配。】
【有沒有人覺得蔣瑤戴的項鍊有點眼熟啊?好像在哪裏見過。】
有人甩出一張慈善晚宴的內部照片,照片裏時序母親戴着那條鴿血紅項鍊,大大方方地對着鏡頭笑。
……那是她出車禍的前一年。
【破案了破案了,剛從鵝組過來,蔣瑤和盛華的時總在大學時就是一對,後來蔣瑤追求舞蹈夢想出了國,時總就默默在國內創業等她回來,十年已過,如今兩人頂峯相見,再續前緣。】
【老天,這是什麼神仙愛情!】
【……】
無風不起浪。
時序一個混跡商業版面的人,他的緋聞熱搜卻突然鋪天蓋地。
幕後得利之人,昭然若揭。
但老總緋聞這樣的熱度,對公司沒有半點好處。
我再次嘗試撥時序的手機,依舊沒人接。
我正要掛斷,電話突然接通了,對面傳來蔣瑤嬌滴滴的聲音:
「簡特助,不好意思,時序剛去洗澡了,你有什麼事嗎?我待會兒讓他回你呀?」
我默了默:「把熱搜撤了,對公司影響不好。」
蔣瑤在那頭清脆地笑出聲:
「簡舒,別拿公司做藉口,你不就是怕我和時序複合,把你的位置擠掉嗎?」
「我告訴你,你不要癡心妄想,時序身邊站着的只會是我,你一個翻垃圾爲生的,要不是好命被時家收養,這輩子連給他擦鞋的份都沒有。」
「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要不是我,你怎麼可能被時家收養?」
我捏緊手機:「謝你什麼?謝你忘恩負義,害死我爸嗎?」
門咔的一聲輕響,時序的聲音從那頭隱約傳來:
「瑤瑤,我洗好了,你快去洗吧,誰的電話?」
蔣瑤語氣輕快:「沒什麼緊要的,推銷電話。」
「你過來,我給你把頭髮吹乾,你這樣溼着頭髮,以後老了會頭疼的。」
時序語調曖昧:「到時不是還有你嗎?」
我摁斷了電話。
這時小孟的電話打進來:
「簡特助,公關部同事問需不需要出手降熱搜?」
我垂下眼看了看牀頭空空如也的首飾盒,那裏原來裝着一條鴿血紅。
「不必了。」

-6-
時序回來的時候,我剛好把行李收拾好。
一進一出,恰在狹小的玄關裏相遇。
時序有些驚愕:「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平靜道:「麻煩讓讓,房東還等着我去簽約。」
他眉頭皺起,一臉不耐:
「你又要鬧哪出?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妥協嗎?」
「不管你願不願意,蔣瑤代言人的身份已經在媒體跟前過了明路,你再鬧也沒法改變了。」
我搖搖頭:
「不重要了,你以後想選誰就選誰,我再也不會干涉了。」
他神情一怔:「你什麼意思?」
我認真道:「時總,辭職信我過幾天就正式提交給你,家裏的東西我也收拾乾淨了。」
「不該帶走的我一樣沒拿,你可以去房間裏查看,以後你我兩不相干。」
他臉色沉下去:「你用辭職威脅我?」
「簡舒,你一向通情達理,我就搞不明白了,你怎麼就對瑤瑤有這麼大的敵意?不就是一個代言人嗎,你怎麼就容不下?」
我糾正他:
「不是威脅,是通知。」
「我做不成時總口中的聖人,我和蔣瑤之間隔着我父親的一條命,我做不到與她朝夕相對。」
「時總的選擇,我無權干涉,好在我能選擇自行離開,眼不見爲淨。」
我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卻被時序一把拽了回來。
他咬牙切齒:「就算辭職,你也得留在家裏,你別忘記你答應過我媽要照顧我!」
我氣笑了:「時序,周扒皮都沒這麼能剝削的,是,你媽養了我十年,可我也還給了你十年。」
「我今年三十三了,女孩子最好的十年已經在奔波中消磨光了,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拿恩情要挾我,放我離開。」
我推開他往外走,他氣急敗壞:
「婚約呢?!你別忘記我們還有婚約在身!」
我與時序的婚約,是在時序母親的病牀前訂下的。
在時序舅舅一家的見證下,他母親親手將那串家傳的鴿血紅寶石項鍊交到我手上。
從此,我就成了時序不爲人知的未婚妻。
只是十年來,時序從來沒提起何時履行婚約。
每次他舅舅問起,他也總是想方設法搪塞過去。
如今蔣瑤回來,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向全世界公開他熾熱的愛意。
曾經因爲恩情想賭上愛情和人生。
只是如今莊家不守信,我似乎也沒必要再在這場必輸的賭局裏空耗青春。
我頓住步子:「時序,忘記婚約的那個人,從來不是我。」
時序氣得厲害,臉色煞白:
「簡舒,你真的要走?我告訴你,你一定會後悔的!你已經不年輕了,除了我,沒有人會要一個三十三歲的女人!」
熟悉的人,總知道紮在哪裏傷口最疼。
我默了默。
時序語氣軟化了些:
「簡舒,別鬧了,我會跟你結婚的,瑤瑤她……等合同滿了,我就把她安置到別的地方,再不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別鬧脾氣了。」
他走上前,將我擁在懷裏。
一股清新的沐浴液的味道縈繞在我鼻端。
有點反胃。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低低笑出聲:
「一個賢妻,一個美妾,時總是想享受齊人之福嗎?不好意思,我不願意。」
時序的身體僵了僵。
我推開他,打開門。
時序在我身後冷冷道:
「簡舒,你以爲自己很了不起,我離不開你是吧?我告訴你,做人別太清高。」
「男人和女人的市場價值不一樣,我站出去,有的是年輕漂亮的女人往我身上撲。你呢?三十三了,一沒情趣二不溫柔,再過兩年生孩子都屬於高齡產婦了,沒有人會喜歡的。」
「你平時挺聰明的,我勸你認清現實,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我是你能找到的最好選擇。」
「簡舒,我看在多年情分上放低身段,你不要不識抬舉,今天走出這個門,我就不認這個婚約了。」
我提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邁出門。
時序氣急敗壞:「姓簡的,走了就別回來!我等着你後悔那一天!」

-7-
我將辭職信寄到公司,轉頭開始創辦自己的公司。
男人會辜負你,但實實在在付出過的汗水和努力不會。
十年跌跌撞撞闖過來,曾經的傷口都化成了資歷。
我拿出全部積蓄,招兵買馬,很快建起一個工作室。
只是工作室要擴大規模,還需要大量資金。
海勝集團的劉總早前多次想從盛華將我挖走,都被我婉拒,如今得知我另起爐竈,特意將我帶到投資商雲集的飯局。
他拍着大肚腩,笑得像尊彌勒:
「盛華留不住簡小姐,是它的損失,像簡小姐這樣有能力的人,早晚會扶搖直上,我不過是提前錦上添花。」
進了包廂,才發現褚遂南也在。
我有點意外。
褚遂南是娛樂圈的三金影帝,也是公司的前任代言人。
他演技精湛,觀衆緣極好,爲人卻很低調,輕易不參與拍戲之外的事情。
當初他與公司的代言合同,是我鍥而不捨地磕了好久才談下來的。
他的加盟進一步打開了盛華的知名度。
如今卻被時序輕易放棄。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知攢局的人怎麼想的,以褚遂南的咖位,位置竟與我相鄰。
四目相對間,他微微一笑,眼中粲然有光:「簡小姐,好久不見。」
中國人的生意,一多半是在酒桌上談成的。
我有求於人,端着酒杯輪番敬酒。
酒量這個東西,是慢慢鍛煉出來的。
時媽媽在世時,我和時序背靠大樹好乘涼,跟在她的身後,遇見的人一個比一個善解人意。
後來她意外離世,家產被奪,身邊的人一個個突地變了張面孔。
他們將十隻酒杯一字排開,擺在時序面前,神情傲慢:
「時序,你不是傲得很,瞧不上我們嗎?今天喝了這賠罪的酒,往日恩怨一筆勾銷。」
時序臉色鐵青,身板挺得筆直。
直得太過,彷彿一根隨時會被風摧折的瘦竹。
我越過他,拿起酒杯仰頭喝下,一杯接一杯。
烈酒入喉,一路從喉管燒到胃,火辣辣地疼。
我憋回眼淚,努力擠出笑容:
「周總,從前是我們年紀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往心裏去。」
如今我早不是那個會被酒辣到冒淚的小女生了。
十杯還不夠第一輪的寒暄。
敬完一輪迴到座位,沒喫兩口菜,陸續有人過來回敬。
其中一位藉着敬酒的時候,欺身上前,手有意無意地拂過我的腰。
我暗自咬牙。
有些事經歷過再多,也沒法習慣。
但眼下確實不是發作的場合。
我在心裏暗暗給這人記上一筆,面上卻不動聲色。
正要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忽聽那人驚叫一聲,白色的襯衣被酒灑了一身。
褚遂南神色淡淡:「蔡總,不好意思,手滑了。」

-8-
蔡總壓抑着怒氣去了洗手間。
我沒忍住,翹起嘴角。
一碗山藥粥突然被推到面前。
我驚訝地順着手望過去。
褚遂南眼中隱有笑意:「喝點粥墊墊,我可不想再深夜送簡小姐去醫院。」
提起往事,我有些尷尬。
之前爲了磕下他的代言合同,我硬是跟組一個月,每天不是守在酒店外,就是蹲守劇組。
喫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時序那邊的催促,結果犯了急性胃炎。
上前找他搭話時,一頭栽倒在地,額角擦破了好大一處,整個人狼狽不堪。
大概是被我的執着打動,第二天他的經紀人就發來了簽過字的合同。
粥有些燙,我攪動勺子,小口小口地喝。
其間有人過來敬酒,都被他不動聲色地擋下。
頭一遭,我在酒桌上安靜喫了頓飽飯。
散席的時候,男人們心照不宣趕赴下一場,我識趣地離開。
褚遂南跟我前後腳走出包廂。
他在圈子裏的名聲響亮,一向愛惜羽毛,潔身自好,對酒局後的活動素來敬謝不敏。
我爲席間的事向他道謝。
他將外套隨手搭在臂彎間:
「簡小姐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聽聞簡小姐最近在籌備自己的公司,不知代言人的位置是否還空着?」
我驚愕地望向他。
所謂代言,本質是用金錢交換名氣,勢均力敵,才能兩兩得利。
以他的身份地位,若真想代言,有的是大公司捧着錢找上門,怎麼都輪不到我。
天上不會掉餡餅,我忍不住犯疑。
褚遂南神態自若,任我打量:
「過去跟貴司的合作很愉快,我隨母親信佛,挑合作伙伴主要看眼緣。」
愉快嗎?
要不是他一臉認真,我都懷疑他在諷刺。
不知爲什麼,時序很不喜歡褚遂南。
早在蔣瑤回來前,就多次鬧着要換掉他,偶爾在活動上碰到,也沒什麼好臉色。
而褚遂南對時序也談不上喜歡。
雖然還能維持表面上的禮貌,但比對陌生人還要冷淡疏離。
平心而論,褚遂南是個很好的合作伙伴。
敬業,知名度高,人品可靠,不會輕易塌房。
思來想去,這件事都對我百利無一害。
「你是認真的?」
他點頭:「自然。」
「那一言爲定。」
既然堂堂影帝主動紆尊降貴跟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合作,我也不會畏首畏尾,白白錯失良機。

-9-
與褚遂南敲定合作,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
頭一件事,就是投資不愁了。
海勝集團的劉總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簡小姐年紀輕輕,背靠大佛卻這般沉得住氣,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
上了點年紀的生意人,說話總喜歡雲籠霧罩。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好一笑而過。
第二件事,是工作室名聲漸起,規模擴大。
我急着招人的時候,小孟突然來了。
自從我走之後,特助的位置空了下來,時序提拔小孟頂了上去。
說是總裁特助,日常生活卻圍繞着蔣瑤轉。
爲她引薦人脈,爲她飯局擋酒,爲她收拾殘局,還要忍受她時不時的責罵和刁難。
小孟提到她一臉晦氣:
「那位蔣小姐人前人後,兩副面孔,我算哪門子特助,打雜丫頭罷了,也不知給時總灌了什麼迷魂湯,連公司的規劃都不顧了。」
蔣瑤心高氣傲,聽不得同事在背後說我的好。
她自稱在國外讀過 MBA,沒了我,她照樣能輔佐時序管理好公司。
時序寵她,給她在公司掛了職。
結果她在酒局上不知深淺,明裏暗裏得罪了不少人。
公司發展受挫,時序大發雷霆。
火不捨得對正主發,於是小孟這個特助首當其衝,平白遭受池魚之殃。
百般委屈的時候,恰巧聽聞我創辦公司的消息,於是小孟憤而辭職。
「時總再這樣放任下去,公司遲早得完。」
我抿抿嘴。
時序是不可能放棄蔣瑤的。
當初時序爲了她跟母親大吵一架,決絕地從家裏搬出去。
三伏天在工地上搬磚,頓頓喫泡麪,住最便宜的廉租房,也不願跟她分手。
我勸他回家,他卻鄙夷地看我:「簡舒,你懂什麼是愛嗎?」
好笑的是,還沒到一個月,他言之鑿鑿的真愛就受不了了,揹着他主動找上我,讓我轉告他的母親。
只要肯資助她出國唸書,她就主動離開。
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麼跟時序說的,總之時序依依不捨地送她離開,自己也回了家。
只是看我時總帶着幾分怨氣和敵意。
在時序的世界裏,或許沒什麼比蔣瑤更重要。
家人也是。
公司亦然。

-10-
再次見到時序,是在青年企業家的酒會上。
蔣瑤站在時序身側,一襲得體的禮服,頭髮優雅地盤起,儼然一副總裁夫人的派頭。
只是頸間那條鴿血紅不見了蹤影。
時序看着我,眼神幽深,一言不發。
蔣瑤面上閃過一絲警惕,突然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簡特助……哦不,簡小姐怎麼在這裏?你已經遞交了辭呈,跟盛華沒有關係了,還來這裏做什麼?」
「聽說你搗鼓了一個小公司,怎麼?是幹不下去了,想重回盛華?我告訴你,不可能的,現在我纔是特助。」
時序神色一動:
「簡舒,你的辭職信我沒批,你要是肯回來,我既往不咎。」
蔣瑤不敢置信:「時序?!你說什麼呢!」
時序沒有看她,定定地望着我:
「你回來,我們之間的約定照舊。」
蔣瑤的眼神在我和時序之間轉來轉去。
她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但本能地感覺不對。
她眼神一眯,伸手抓起一支細長的甜品匙,敲擊手中的香檳杯。
清脆的響聲立刻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力。
蔣瑤從包裏拿出一枚鑽戒,笑容甜美:
「我想請在座各位做個見證,我打算向盛華的時總求婚。」
話音剛落,時序一臉震驚。
沒等他說什麼,蔣瑤已經單膝下跪。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快活的起鬨聲。
蔣瑤仰着臉,眼中淚光閃閃:
「時序,我們從大一相識,風風雨雨走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
「十年前你向我求婚,我說先去追求夢想,等配得上你再回來。」
「如今我如約回來,這次,換我支持你的夢想。」
時序彷彿呆住了,他沒有看蔣瑤,反而愣愣地轉頭看向我。
沒待我有所反應,掌聲忽然自身後響起。
褚遂南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邊。
他舉起手中細長的香檳杯,聲音不疾不徐:
「時總與蔣小姐的愛情讓人羨慕,祝二位白頭偕老。」
他話音剛落,周圍陸續響起掌聲,不少人走上前去恭維慶賀。
很快,我便被擠出人羣。
時序臉色發青,在衆人的起鬨聲中,任由蔣瑤爲他戴上戒指。
他的目光穿過人羣,直直地望向我,眸光沉沉,彷彿藏着萬般情緒。
我接過褚遂南遞過來的酒杯。
酒液紅鬱,透過它看去,蔣瑤彷彿披着一身血色。
腦海中又浮現起十三歲的她頭髮蓬亂,神情張皇的樣子。
她一手指着我爸爸,尖銳的聲音幾乎變了調子:
「是他!是這個撿破爛的傻子殺了人,不關我的事!」
我平靜地舉起酒杯,遙遙示意。
時序的臉唰地白了。

-11-
晚上被一通電話吵醒。
「簡舒,你快來一下藍曜石酒吧,我時哥喝醉了。」
是時序的好兄弟潘旭。
我清醒過來。
時序心情不好時,總愛跑出去喝酒,他酒量一般,每次都喝得爛醉如泥,得靠我去接。
他身邊的好哥們的手機裏都存有我的號碼。
無論颳風下雨,無論半夜幾點,只要接到電話,我衣服一披,就開車出去接人。
我將蔣瑤的號碼發給潘旭。
「我已經從盛華辭職,跟時序沒有任何關係了,以後再有事,你就找他未婚妻吧。」
我摁掉電話,蜷縮進被窩。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哐哐的砸門聲。
我拿起手機,凌晨三點半。
我披了件外套,從貓眼裏望了望。
潘旭攙扶着時序站在我家門前。
我皺着眉打開門。
潘旭小心陪着笑,話裏話外一推二五六:「簡舒,時哥死活不肯回家,非要來找你,我攔也攔不住,只好帶他過來,你們有話慢慢聊,我先走了啊。」
他鬆開手,一溜煙跑沒影了。
時序的手搭在門框上,臉頰酡紅,醉眼迷離。
我掏出手機準備撥打蔣瑤的電話,卻被時序一手打落在地。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到身前,眉眼壓下來,神情咄咄:
「你……你和那個姓褚的到底什麼關係?」
「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我時序的未婚妻?!」
鼻息間酒氣熏人。
我一手抵住他的胸膛,將他推遠,冷靜道:
「時序,別鬧了,你忘了嗎?你現在的未婚妻是蔣瑤。」
話音剛落,他猛地張開五指,戳到我面前,嘶聲道:
「我沒有!我沒有答應她!」
他的手指修長,無名指光禿禿的,不見那日鑽戒的蹤影。
我蹙了蹙眉。
他從口袋裏掏出那條鴿血紅寶石項鍊,遞到我面前,急切道:
「我沒有把這條項鍊給蔣瑤,是她,她趁我不注意自己拿的。」
「簡舒,我們在媽媽病牀前訂的婚,我從來沒想過娶別人,我只是……」
他眼眶有些泛紅,手固執地朝我伸着。
夜風有些涼,我攏了攏身上的外套,替他把話說下去:
「你只是想再玩一玩,就像你說的,有的是年輕漂亮的女人往你身上撲,反正我一直陪在你身邊,結不結婚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而且拖得越久,我越離不開你。」
時序像被人戳中心思,有些狼狽地避開我的目光。
我望了望他背後黑漆漆的天空,嘆了口氣:
「時序,你知道嗎?你算計得沒錯,女孩子的青春很寶貴,我今年三十三了,在相親市場上是要被人嫌棄一句大齡剩女的。」
「離開你,我可能真的找不到條件更優越的人了,可我不想再等了。」
「追隨一個不肯回頭的人是很累的,失望不斷累積,內心時刻忐忑,我在你面前,就像一個待價而沽的物件,等着你哪天大發慈悲地垂憐,可是——」
「時序,婚姻不該是施捨和乞討的關係。」
「我雖然欠了你媽媽的情,但這些年我一刻不敢放鬆,爲你拼盡全力,就算她今天站在我面前,我也能說一句問心無愧。」
「時序,真的,我不是非你不可。」
時序眼眶更紅了,他想也沒想地拉住我的手腕。
「簡舒,我錯了,你不是想結婚嗎?我們天亮就去。」
我輕輕掙脫他的手,有些無奈:
「時序,事情不能總是你說了算,由得你想娶就娶,想不娶就不娶。」
「現在是我變了主意,我不想嫁給你了。」
「我現在的日子很忙也很充實,所有的付出都能被看見,被肯定,被尊重。我想,這樣不結婚也沒什麼。」
他盯着被我掙脫開的手,眼神有些憤怒:
「被看見,被肯定,被尊重?簡舒,你說的那個人是褚遂南吧?我早就察覺,你和他之間不清不楚。」
「我是有錯,你也不見得清白!公司代言真就非他不可,值得你停了工作跟他在劇組廝混一個月?你以爲我是傻子嗎?那麼多大公司請他代言,他怎麼偏偏賣你面子?」
一股怒氣躥上腦門,我想也沒想,揚手打在時序的臉上。
「時序,你是不是從來都學不會尊重?!別把人想得像你一樣髒!」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默了默,我指了指大敞的門,語氣平靜:
「我困了,明天還約了投資商,你走吧。」
「以後……就不要見了。」

-12-
我沒想到會在廣茂集團的蔡總身邊見到蔣瑤。
她一身魚尾裙,前凸後翹,水蛇一樣貼在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身上。
視線相撞,她微微一愣,臉色有些不自然。
偏偏蔡總擎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她也不得不跟過來。
蔡總笑得一臉諂媚:
「簡總,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不知什麼時候有空,賞臉一起喫頓飯,聊聊合作,到時候咱們兩家強強聯手,有錢一起賺咯。」
我淡淡笑了笑:「蔡總佳人在側,卻還想着跟我談生意,不怕人家不高興嗎?」
蔡總大手拍了拍蔣瑤的屁股,笑容猥瑣:
「女人嘛,什麼時候都有,多買兩個包就哄好了,還是跟簡總談事比較重要。」
蔣瑤的笑容幾乎掛不住,卻不敢甩臉。
我看着蔡總油膩膩地笑,有些反胃,正想編個藉口離開,褚遂南恰好踱步走來。
「簡小姐,劉總他們在等你喝慶功酒,你怎麼還在這兒?」
他穿着件黑襯衫,袖子半挽起,露出線條利落的小臂,身姿挺拔。
與頭髮半禿,還挺着大肚腩的蔡總站在一處,對比尤其慘烈。
蔣瑤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不動聲色地與蔡總拉開距離,目光楚楚地看着褚遂南。
我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抬手挽住他的胳膊,向蔡總道了聲失陪。
褚遂南詫異地挑挑眉,沒有作聲。
離開他們的視線後,我剛想將手從他臂彎抽出,卻被他另一隻手止住。
他以手握拳放在嘴邊,低低笑了笑:
「難得簡小姐肯主動親近,倒希望蔡總日日都在。」
我臉騰地燒起來。
晚上回到家,想起蔣瑤依偎在蔡總身邊的樣子,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我想了想,給小孟打了通電話。
小孟性子活泛,愛交際,雖然離職了,仍跟盛華的同事保持聯繫。
聽我問起時序,小孟驚訝道:
「簡總,你還不知道嗎?兩個月前盛華資金鍊斷了,爲了維持運轉,時總把好幾套房產都變賣了。」
我心下一驚。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我刻意忽略有關盛華和時序的消息,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只是盛華不是剛起步的小公司,我離開的時候還一切平穩,怎麼會突然斷了資金鍊呢?
我撥打時序的電話,一直到轉接語音信箱也沒人接聽。
我又撥打家裏的座機,依然無人接。
我心裏的不安更加強烈。
時序自小養尊處優,自尊心強得很,現在鬧到變賣房產的地步,肯定是走投無路了。
我拿上車鑰匙,匆匆趕去老宅。
門鈴按了好一會兒,也沒人開。
我皺皺眉,從包裏取出一把嶄新的鑰匙。
我自小跟着爸爸四處流浪,睡的要麼是橋洞底,要麼是廢棄的建築。
剛到時家的時候,什麼也不懂。
沒見過沖水馬桶,沒睡過柔軟的牀,更沒有過屬於自己的鑰匙。
時序的母親將鑰匙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愛惜地反覆摩挲。
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最終拉開枕套,將它塞進內芯裏面。
我輕輕將頭枕上去,心滿意足。
這樣,它就不會丟了。
時序得知後戳着我的腦門說我傻,說鑰匙又不是什麼寶貝,本來就是拿來開門的。
我咬緊脣。
他不知道,這把鑰匙對我來說不只是鑰匙。
它在黑漆漆的橋洞和塵土飛揚的廢棄建築中開了一道門。
一道通往光明世界的門。
我固執地不肯使用鑰匙,寧願抱膝蹲在門口等人回家。
時序嘴上嘲笑我,私底下卻又偷偷配了一副鑰匙,放學後酷酷地甩給我:
「吶,你現在有兩把了,不用怕丟了。」
離開時家的時候,我將平日常用的那把放在桌上。
只帶走了那把被藏起來的,從未使用過的鑰匙。
留作紀念。

-13-
家裏一片狼藉。
空酒瓶胡亂地堆在地上,窗戶緊閉,空氣十分污濁。
我擰着眉頭順着滿地的空酒瓶找去,在我原來的房間裏找到了時序。
他赤腳坐在地上,頭埋在臂彎裏,一身酸臭氣。
腳邊的啤酒罐歪在一旁,淡黃的酒液淌了一地。
我怒火上湧,舉起手包狠狠拍向他的頭。
「時序,你給我起來!」
我拽着醉眼迷離的時序,一路風馳電掣,去了時媽媽位於郊外半山的墓地。
被森涼的山風一吹,時序打了個哆嗦,眼神終於清明瞭些。
他沉默地看了看眼前的墓碑,又看了看我。
眼神晦澀複雜。
半晌,他沉沉道:
「你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做什麼,可憐我嗎?」
我氣不打一處來:
「現在是和我賭氣的時候嗎?時序,盛華不只是你一個人的,裏面也有我的心血。」
「怎麼回事?公司的資金鍊爲什麼會斷?」
時序默了默,精氣神顯而易見地低落下去。
原來那次酒會之後,他拒絕了蔣瑤的求婚,直截了當說不會娶她。
但心裏又對她感到愧疚,於是作爲補償,給了她更多參與公司事務的權力。
結果蔣瑤不知怎麼勾搭上廣茂的蔡總,在他的忽悠和漫天許諾下,帶着公司的機密跳槽到廣茂。
然後廣茂靠着蔣瑤帶去的核心資料,耍起了陰招。
聯合其他幾家公司一起打壓盛華,斷了公司的資金鍊。
我一時沉默,不知該如何吐槽。
時序這個總裁當的,跟過家家似的。
不過說起來,廣茂的蔡圖茂之所以對時序和盛華下黑手,還與我有些關係。
盛華剛起步那幾年,我和時序四處找人拉投資,曾經拉到過廣茂頭上。
蔡圖茂在席間對我動手動腳,被當時年輕氣盛的時序一個酒瓶砸在腦袋上。
縫了十四針。
這些年來,廣茂有事沒事就給盛華使絆子,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如今蔣瑤鬧了這麼一出,等於正好把刀柄遞到蔡圖茂的手裏。
我挑了挑眉:「你想報復回來嗎?」
時序眼睛倏地一亮:「你要幫我嗎?」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我搖搖頭:
「盛華是你的公司,我不可能拿我的公司做人情,替你抗廣茂。」
「時序,你不小了。受了欺負,不能像個孩子似的賭氣撂挑子,指望別人替你出氣。」
「你是個男人,是盛華的總裁,是段文纓的兒子,你得學着自己去扛擔子。」
時序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終是咬了咬牙:「我該怎麼做?」
我沉吟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資金的事情我幫你搞定,但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作爲交換——」
「時序,你要給我當一段時間的助理。」
時序先是錯愕,隨後臉色漲紅:
「簡舒,你是要羞辱我嗎?」
我詫異地反問:
「時序,我給你做了十年的特助,難道這十年裏,你一直在羞辱我?」
時序神情一噎:「那怎麼一樣?」
我嗤笑一聲:「有什麼不一樣?你的業務比我強?」
「還是因爲你是男的,我就天生應該輔佐你?」
時序啞然。

-14-
我收了時序做助理。
我讓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富天集團拉投資。
時序臉色很不好:
「你明知道我跟孟美菱的關係不好,爲什麼偏要我去?換一家不行嗎?」
我豎起三根手指:
「第一,富天集團財力雄厚,眼下能爲盛華注入這麼大額資金的公司不算多,富天算一個。」
「第二,我和孟總私交很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她是所有公司中最有可能資助盛華的。」
「第三,我是總裁,你是助理,你得聽我的。」
時序的臉黑了半邊。
我蹺着腿,做好了他要發火的準備。
誰知他在原地擰着眉頭站了一會兒,還是沉着臉去了。
我翹起嘴角。
不是我故意折騰時序,而是他這性子必須好好磨一磨。
孟美菱自小在國外長大,脾氣爽直,熱心公益,尤其熱衷男女平權。
她從前就頂瞧不上時序一副高高在上公子哥兒的模樣。
時序則反脣相譏,挖苦她沒個女人樣。
其實私下裏我已經跟孟美菱談好了投資,時序這次去不過是做做樣子。
只不過他並不知道。
儘管如此,孟美菱的一張利嘴可不是好惹的。
要想從她手裏拿到錢,時序得在這位宿敵面前,徹底放下他大男子主義的自尊。
過了幾天,時序進到我辦公室。
他先輕咳一聲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後語氣強裝鎮靜:
「我拿到富天的投資了,盛華有救了。」
他眼神裏透出些小小的得意,依稀與當年將鑰匙甩給我時拽拽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我合上文件夾,慢條斯理道:
「時助理做得不錯,孟總沒爲難你吧?」
時序不知想起了什麼,表情有瞬間的扭曲。
過了好一會兒,他有些彆扭道:
「孟美菱……好像也沒那麼討厭。」
我唔了一聲,揮手讓他出去。
埋頭回了幾封郵件,一抬頭,才發現他竟還沒走。
視線相觸,他的眼神不自在地別開。
我搖了搖頭,繼續處理郵件。
半晌,我聽見他低低問道:
「簡舒,你以前……也不得不這麼低三下四地求人嗎?」
我抬起頭,一臉錯愕。
時序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抿了抿脣。
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助理這份工作,時序逐漸得心應手。
每日按時到崗,從不遲到,比當總裁的時候還勤奮。
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放下不少。
如今已經能神色自若地跟人進行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簡總的特助,時序。」
小孟私下和我嘀咕:「時總這是轉了性了?」
「前兩天居然還跟我道歉,說以前不懂事,給我添麻煩了。」
我詫異地挑挑眉。
心血來潮的主意,沒想到效果這麼立竿見影。
可見男人不能慣着。

-15-
警察打來電話的時候,時序也在。
我掛斷電話,什麼都顧不得,拿上車鑰匙就匆匆地往外跑。
時序想也沒想地拿上我的外套,跟在後面追:
「簡舒,你慢點!」
趕到醫院的時候,那位姓張的警官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他神色有些複雜。
「簡小姐,請跟我來吧,那個證人快不行了。」
我幾乎是踉蹌地跟在張警官的身後。
時序上前兩步想要攙我,被我躲開。
只好沉默地伸出手在背後虛扶着。
電梯門開,裏面的人陸續往外走。
我心亂如麻,滿腦子都在想接下來的事,並沒有注意。
正要往裏進時,忽聽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簡小姐?你這是……不舒服?」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我惶惶地抬起頭。
只見褚遂南和一位氣質優雅的中年女士正站在我面前。
兩人眉目間有些相似。
褚遂南見到我的神情,微微蹙了蹙眉。
不待他說話,那位女士先微微一笑:
「遂南,你有ťű̂ⁱ事就先去忙,外面還有蔣祕書。」
「簡小姐這邊,你跟着去,看看有沒有能幫上的。」
褚遂南輕輕頷首,轉頭跟着我進了電梯。
我強行穩了穩心緒,連忙開口道:
「你有事先去忙,不必陪着我,我沒事的,只是……要探望一個病人。」
褚遂南笑了笑,嘴角彎起的弧度與那位女士如出一轍:
「簡小姐,我母親是這家醫院的董事,有我在,說不定有能幫得上的地方。」
「簡小姐不必有心理負擔,這與我對你的追求無關。」
我想了想,沒有拒絕。
時序在一旁沉着臉,眉頭擰成死結。

-16-
儘管有了心理準備,真正站在恨了好些年的人面前,我還是喫了一驚。
病牀上的臉消瘦枯槁,面上浮起一層青灰色。
眼前人與記憶中那個白白胖胖,整天笑得樂呵呵的饅頭店老闆,怎麼也聯繫不起來。
他一見我,便開始抽噎,眼淚順着被化療折磨得枯瘦蒼白的臉上滑下。
「小舒,你……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都怪我,我……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和你爸爸,如今遭了報應。」
他嗚嗚地哭着。
只是不知道這眼淚裏,有幾分是爲自己的命運悲嘆,又有幾分是真心感到懊悔。
張警官一臉公事公辦:
「張大春,人已經給你帶來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張大春抹抹眼淚:「當年桐花巷那個小孩的案子,我……我說了謊。」
「那件事與簡傻……簡成無關,他是跑去救人的。」
「那個小孩,是被同行的那個小姑娘推倒,頭磕在石頭上斷氣的。」
張警官開着錄音設備,一臉嚴肅地追問:
「你既然看到了,爲什麼當時問訊時沒有說實話,反而誣告簡成?」
張大春捂着臉:
「我也不想的,可她爸找上我,給了我一大筆錢。」
「那個時候,我的饅頭店不景氣,ţũ⁻老婆整天跟我吵,我……我不知怎麼就鬼迷心竅收下了。」
他抬起頭,臉上淚痕縱橫:
「小舒,我對不起你爸,也對不起你。」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爲他只是關幾年,哪裏想到他……他那麼烈性,一頭撞死啊!」
「我真的沒想到!我不是個壞人啊,你忘了嗎?你和你爸沒飯喫的時候,還是我拿饅頭給你們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你能不能原諒我,讓我走得安心點?」
我鼻子發酸,捏緊拳頭,努力不讓眼淚當着他的面掉下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你的饅頭錢我可以十倍還給你,我爸爸的命……你能還給我嗎?」
張大春哭聲一噎。
對上我冷冰冰的眼神,臉上逐漸浮現絕望。
出病房的時候,我的意識仍混混沌沌,腦海裏全是爸爸咧着嘴衝我笑的模樣。
腳下沒留神,被放在門口的馬紮一絆,差點向前撲倒。
褚遂南眼疾手快地扶住我,聲音很穩:
「簡小姐,小心腳下,往前看。」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道了聲謝。
視線掃到時序。
他的手伸在半空。
臉色從方纔起就白得不像話。
有了這份新的證詞,我爸的案件得以重啓。
張警官搓着手,一臉爲難:
「簡小姐,這事最好的結果,就是恢復你爸的清白。」
「至於蔣瑤,她當時只有十三歲,法律上還是未成年人,沒法追究她的刑事責任。」
我心下一沉。
雖然早有預料,但從警察嘴裏聽到,仍然止不住地失望。
褚遂南扶着我的肩,沉聲道:
「不要泄氣,法律制裁不了的,還有輿論和道德。」

-17-
從醫院出來後,我精神不太好。
時序執意開車送我回家休息。
一路上他繃着臉,一言不發。
眼神幾次三番偷偷瞟向我,卻又不說話。
我正心情煩躁。
又想起他與蔣瑤的糾葛。
如今再見到他這一副語言又止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抓起手邊的玩偶,發泄似的砸到他身上。
「別來煩我!」
玩偶精準砸到他的腦袋,硬殼的鼻子從他太陽穴擦過,留下一道紅痕。
我愣了愣。
時序看了我一眼,抿抿脣:
「坐穩了,馬上就到家了。」
時序一路疾馳,將我帶回時家老宅。
我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時序默了默,艱難地開口:
「簡舒,我真的不知道事情真相是這樣。」
「蔣瑤對我說的是,她指證了你的父親是殺人犯,然後他受不了壓力,畏罪自殺。」
他說着說着,揚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白皙的臉頰頓時浮現出五道指印。
「我眼瞎!識人不清,還逼着你給殺父仇人工作,我真他麼是個混蛋!蠢貨!」
他眼眶紅了紅:
「簡舒,你走了以後我才發現,家裏,公司裏,生活裏處處都像是缺了什麼,我整日整日地提不起精神,不然也不會將公司交給蔣瑤。」
「我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早就是一家人了,以前是我傲慢自大ṱṻ₃,自以爲是,仗着你對我的好,仗着我媽對你的恩情,有恃無恐。」
「你說得對,我心理陰暗,卑鄙狡詐。」
「其實,我一邊依仗你,一邊嫉妒你。」
我驚訝地看向他。
時序,時家金尊玉貴的少爺,嫉妒我?
他垂下眼簾,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你不知道吧,我從小就嫉妒你。」
「小時候嫉妒你成績比我好,嫉妒你總是輕而易舉地得到媽媽的誇讚,長大了嫉妒你工作能力強,事事都做得比我好,公司大事小事都仰仗着你。」
「公司出了問題,下屬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我,而是你簡舒。酒局上推杯換盞,人人提起盛華,也只說多虧有個簡特助,我這個總裁,就像是個空架子,人人的眼光只追隨你。」
「所以我鬼迷心竅迷上蔣瑤,因爲她的眼裏只有我。在她那裏,我終於能體會到被仰望的感覺,感受到男人的尊嚴。」
他自嘲地嗤笑一聲:
「現在才發現,連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女人,都是假的,是爲了我的錢而來,而這些錢,還是你簡舒掙來的。」
「現在想想,我他麼真是個自以爲是的跳樑小醜!」
「原本我以爲,我只是嫉妒你,可後來你身邊來了個褚遂南,我才發現自己嫉妒得發瘋。」
「多可笑!我一邊因爲嫉妒而推開你,一邊又瘋狂嫉妒你向別人靠近。」
他偏過頭看向窗外,不讓我看到他的眼睛,聲音有些顫抖:
「我太嫉妒了,每天喫不下睡不着,所以我就想啊,我還能怎麼打敗你呢?你太優秀了,我什麼都比不過你,好像唯一能報復的,就是推遲你心心念唸的結婚了。」
「我就想着,再等一等,再拖一拖,等你別無選擇了,等你沒那麼光彩照人了,我就跟你結婚。」
「到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最後留在你身邊的,只有我。」
「我在媽媽的墓碑前暗自發誓,到那個時候,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多年積攢的委屈鋪天蓋地湧上心頭,我的眼前蒙上一層水霧。
過去每當時序輕描淡寫地迴避結婚話題,我都會無數次地懷疑自己。
是不是我還不夠好?
是不是我做得還不夠多?
是不是他嫌棄我是撿垃圾的流浪兒出身?
我拼命地學習,玩命地工作,想讓他忽略出身,看到我的價值。
沒想到,阻礙他的不是我低到塵埃裏的出身。
而是我奮力追求光明時,身上迸發出的光芒。
時序被這光芒ṱṻ₆,刺傷了眼。
說不清是憤恨還是委屈更多一些。
我咬牙切齒:「時序,你可真是個混蛋!」
時序抬起胳膊,擦了擦眼,這才轉過頭來。
他眼睛紅紅的,乾脆地點點頭:
「這些日子跟在你身邊,我才真正體會到你當初有多辛苦,我以前又有多混蛋。」
「我甚至不敢回想,咱們一窮二白的時候,你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是怎麼一步步熬過來的。」
「簡舒,我真的醒悟了,今後我會努力學着做一個總裁,做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不任性,不混賬。」
「你……你能不能原諒我?」
「能不能給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
「這一次,我想堂堂正正地追求你。」
「因爲你值得。」

-18-
我以爲時序只是隨口說說,誰知他真像換了個人一般。
不但在公司裏虛心向人請教,就連外頭酒局也能跟人談笑風生。
第一次看到這畫面時,我簡直難以置信。
要知道,從前時序最不喜歡的就是酒局。
尤其討厭被逼着與陌生人虛與委蛇,端着笑臉四處攀談。
他不止一次當着我的面嗤笑:
「喂,簡舒,你怎麼什麼熱鬧都往上湊啊?那些țûₛ人你認識嗎,人家知道你是誰嗎?」
「那個人都不拿正眼瞧你,你還樂呵呵的,熱臉倒貼冷屁股,你不覺得磕磣嗎?」
「煩死了,你幹嘛這麼卑微啊?!是故意演給我看的嗎?」
表演嗎?當然不是。
我不愛喝酒,也不是天生開朗會社交。
只是人脈和合同,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兩個人之間,總要有一個人去行動。
你得想盡辦法地去結交,自薦,籠絡。
摸清人與人之間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
搭建起自己的人脈網絡。
這話我曾經跟時序說過無數回,但他總嫌我多事。
如今,我不勸了。
他反倒自己想開了。
人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等他想醒的時候,自己就醒了。
幾場酒局混下來,時序逐漸遊刃有餘。
時序的母親是一位響噹噹的女強人。
他自小跟在身邊,眼界手腕其實都不差。
只是過去囿於少爺脾氣,自視甚高,不肯屈尊。
如今盛華藉着孟家的資金,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時序又一改往日脾性,八面玲瓏地社交。
重回巔峯,想來不過是時間問題。
我正走神的時候,海勝集團的劉總拍着胖胖的肚腩,過來跟我敬酒。
談笑幾句,我正要一飲而盡,卻被不知何時走來的時序擋下。
他笑得如沐春風:
「劉總,簡總最近胃不好,這杯我替她喝。」
劉總一臉曖昧,衝我擠眉弄眼。
「簡小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塊金鑲玉,一塊玉鑲金,難選咯。」
我哭笑不得。
酒局結束後,時序在衛生間裏吐了個昏天黑地。
人出來的時候,臉還是煞白的。
我皺眉:「我自己處理得了,你又何必逞能?」
想起他曾經的話,我不禁冷嘲:
「是故意演給我看的嗎?」
他神情一滯。
瞳孔被這話刺得縮了縮。
半晌,他嘶啞着嗓子開口: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體會一下你當初的感受。」
我嘆了口氣,盯着他的眼睛認真道:
「時序,我說過了。」
「覆水難收。」

-19-
褚遂南的簡訊發過來的時候,我正打算睡覺。
訊如其人,簡潔了當。
「成了。」
我點開微博。
褚遂南剛置頂了一條名爲《桐花巷疑雲》的網絡短劇宣傳視頻。
並艾特了劇中扮演女主角的蔣瑤。
我順蔓摸瓜,摸到了蔣瑤的微博。
微博認證是——海天傳媒旗下藝人,演員,舞蹈家。
我滿意地笑了笑。
海天傳媒是由我牽頭,孟美菱的富天,劉總的海勝集團,以及褚遂南共同參與持股的傳媒娛樂公司。
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褚遂南不光是三金影帝,醫院董事的兒子,還是行業巨頭鴻升集團的太子爺。
褚遂南受我之託,親自出面簽下蔣瑤。
早在之前的酒局上,我就看出蔣瑤對褚遂南有意。
褚遂南年輕英俊,事業有成,前途不可限量。
與庸俗好色的蔡圖茂相比,自然是更優質的選擇。
何況,還有一個更直ƭųₑ接的原因。
蔡圖茂的公司陷入麻煩了。
我太瞭解蔣瑤的心性了。
趨利避害,損人利己,未達目的不擇手段。
當初她父親破產,背上鉅額債務,她轉頭就跟着母親改嫁。
可惜繼父能力平庸,是個坐喫山空的二世祖。
沒過幾年,家產就被揮霍一空。
蔣瑤立時就攀上了時序。
我故意聯合富天,海勝聯合對蔡圖茂的廣茂進行打壓,令廣茂資金喫緊。
蔣瑤嗅覺敏銳,見機不對,立刻抽身。
迫不及待地接過褚遂南拋來的橄欖枝。
她以爲接過的是救命稻草。
可惜,那是她的催命符。
海天傳媒給她的經紀約,一簽十年。
中途違約,賠償金高達五千萬。
公司給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跟褚遂南搭檔拍戲。
蔣瑤喜不自勝。
沾沾自喜地認定褚遂南對她有意,不然三金影帝怎麼會跟一個新人搭戲呢?
還不是爲了給她鋪路?
因此她在公司極盡囂張,得罪了不少同行和經紀人。
褚遂南的確在爲她鋪路,只不過——
鋪的不是青雲路,而是黃泉路。
蔣瑤看到劇本名字的那一刻,就傻眼了。
桐花巷,那裏藏着她此生不敢提及的陰暗祕密。
可惜合同大於天。
她要麼乖乖拍戲,要麼賠償五千萬。
蔣瑤哪裏拿得出錢,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想敷衍了事,誰知導演是圈裏有名的完美主義者。
一遍不行,十遍。
十遍不行,一百遍。
一百遍不行,一千遍。
反正這部劇預算充足。
背後的投資商說了,不計成本,只看劇的質量。
蔣瑤哪裏喫過這種苦,演到最後咬牙切齒,眼神狠戾,頗有些瘋魔的樣子。
導演在鏡頭後一臉驚喜:
「對!就是這種效果!你就照現在這樣演。」
「絕了!」
《桐花巷疑雲》是根據當年的案子進行改編。
除了將兇手從 13 歲的孩童改成 33 歲的成年女性,其他細節幾乎絲毫不差。
褚遂南親自出演男主。
一個帶着女兒的低智力的流浪漢。
熱心救人,反被誣告是殺人犯。
爲了女兒不受白眼,在用口袋裏最後幾毛錢,給她買了一顆棒棒糖後,毅然決然地一頭撞死在案發現場。
他不聰明。
也沒有錢。
除了死,他沒有別的辦法自證清白。
劇本是褚遂南搭上人脈,找了圈裏最好的編劇,打磨出來的。
都說劇好不好看,一看編劇,二看導演,三看演員。
《桐花巷疑雲》三者兼備。
短劇一上線,迅速燃爆網絡。
對於劇情的討論逐漸蔓延到現實。
舊日的桐花巷還在,當年經歷過此事的人也還在。
他們在網上陸續發聲,指出當年案件的疑點。
有人說,那流浪漢性情溫和,多年來從未有傷人的舉動。
有人說,那流浪漢死後,他的女兒不知所終。
還有當年小賣部的老闆,讓孫子在網上發聲,誇電影情節還原。
當年那流浪漢死前,真的揣着三毛錢,在他店裏買了一根棒棒糖。
還是草莓味的。
因爲老闆跟他說——
這個甜。
公衆的焦點由《桐花巷疑雲》轉向二十年前,那起七歲幼童死亡的真實案件。
網友們化身福爾摩斯,尋根究底,竟然挖出當年在場的 13 歲女孩的真實身份。
正是如今飾演女主角的蔣瑤。
這個消息,如驚雷乍響。
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網上對於蔣瑤的討論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她的更多個人信息被扒出。
拋棄破產的父親,扔下多病的母親,大學榜上富二代,後來又背棄他出國,回國後居然還當衆扮演深情。
海外的網友也陸續傳回論壇消息,助力國內喫瓜。
據說蔣瑤在留學時的私生活也十分混亂。
恰在這時,警方那邊結束調查,發表了案情通報。
二十年前,桐花巷七歲幼童意外身亡案,系十三歲的未成年人所爲,與簡成無關。
儘管警方通報並未提及那位未成年嫌疑人姓名,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輿論發酵,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褚遂南演得太好了。
他進片場前,連續一個多月泡在我家。
幾乎掏空我腦海裏所有關於父親的記憶。
等到成片上映,所有人都不自覺共情到那位可憐可敬的父親。
因而對誣告別人,還不知悔改的蔣瑤更加深惡痛絕。
一時間,殺人犯,魔鬼,惡毒這些詞條,與蔣瑤牢牢綁定在一起。
聽說她的私人號碼和郵箱裏,每天都會收到成百上千的威脅電話和短信。
她哭着求公司幫她安排出國暫避,卻被經紀人拒絕了。
經紀人說,黑紅也是紅。
趁着此時熱度還在,抓緊給她接了熱門綜藝和各Ṭű₉家電臺的採訪。
蔣瑤瞬間翻臉,往地上一坐,蹬着腿說不幹了。
經紀人慢悠悠道:「行啊,那就等着法院的傳票吧。」
「哦,對了,記得準備好五千萬的違約金。」

-20-
慶功宴上,我作爲投資方做了一個重要決定。
這部短劇的所有收入, 將用來創立一個基金。
名字就叫桐花巷。
專門用來幫助那些身陷麻煩, 卻請不起律師的殘障人士。
「我希望他們知道。」
「除了死, 他們還有其他實現正義的方式。」
慶功宴當天,時序現身了。
我有點意外。
盛華剛回到正軌,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時序估計是百忙之中抽身過來。
幾個月沒見,他消瘦了很多,眼神裏多了些滄桑。
他派人送來一個花籃。
我吩咐工作人員陳列在外層大廳。
與其他生意夥伴送來的,放在一起。
他自嘲地笑了笑:
「沒有專門給你帶花, 怕不合適, 也怕你不肯收。」
「恭喜你,爲你父親沉冤昭雪。」
「我想, 有你這樣優秀的女兒,他一定會引以爲傲。」
我默了默,道了聲謝。
曾經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他總不耐煩地轉身離開, 只給我留一個背影。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盼着我說些什麼。
我卻沒有什麼話想講了。
然而他看我的眼神實在可憐, 目光戀戀不捨地在我臉上流連。
我想了想, 從包裏抽出一張喜帖。
——那是爲劇組的朋友準備的。
「下月初八, 金苑酒店, 時總若是有空, 歡迎屆時賞光。」
他面色一白。
千斤重似的,緩緩地從我手中接過喜帖。
喜帖是褚遂南親手設計。
他是個完美主義的手工達人。
喜帖從紙張材質,圖文設計, 還有毛筆字體, 都是他一手設計, 反覆斟酌。
來來回回, 設計了十幾版。
我被他問得煩了, 隨手抽出一張:
「就它吧。」
褚遂南看着喜帖,點頭附和:
「並蒂花開,兆頭極好。」
我看着剩下喜帖上的琴瑟和鳴, 鳳凰于飛, 鴛鴦比翼等主題,一時無語。
時序的手輕輕摩挲着喜帖上的並蒂蓮, 沉默無語。
半晌,他抬起頭, 強笑道:
「好。」
「以前你很多重要的時刻, 我都缺席。」
「這一回, 你的人生大事,我一定到場見證。」
說話間,他的眼睛悄然覆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波光粼粼,是流動的哀傷。
我動了動嘴,剛想說點什麼, 恰逢劇組的人喊我過去拍照。
等我再回頭時。
時序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個精巧的首飾盒,靜靜躺在桌上。
我很熟悉。
不用打開,我也知道里面放着什麼。
一條鴿血紅寶石項鍊。
腰間突然環上一隻手臂,褚遂南將下巴擱在我的肩上:
「在瞧什麼?」
我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沒什麼, 不知誰落了個首飾盒,待會兒得物歸原主。」
「對了,喜糖你選好了嗎?」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