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師妹殺瘋了

師妹三歲被滅族,五歲挨天雷,天賦異稟卻體弱多病,所有人都很憐愛她。
卻沒人知道她是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以一柄匕首踏平村莊,屠盡仇家百人才引得天道懲罰。
是我把她撿走藏起來,給她看病,教她控制情緒,把她養成一個與常人無異的少女。
爲了找辦法治好她,我入仙門修行,她卻也跟了過來。
人前,她對師兄師尊乖巧聽話,裝作不認識我,會甜甜地喊我師姐。
人後,她翻窗進我的房間,把師兄們送她的寶貝全塞進我懷裏,說總有一天輪到她罩着我。
可我沒能等到那一天,就被師尊和師兄扔進了丹爐:「你資質平庸,也就只配給師妹當補品了!」
聽說我徹底化作金丹的那天,師妹走火入魔。
後來仙界人人色變,都說那美人面蛇蠍心的少女,要把仙山盡數變爲煉獄。

-1-
阿瑤要去祕境歷練了。
她是整個仙界五百年內突破最快的元嬰期弟子,因此被破格允許和其他門派的精英一同進入。
這次的祕境據說會有很多極爲難得的祕寶和幫助突破的奇遇。
但同樣,也兇險萬分。
我自豪的同時,亦無比擔心。
此刻距離出發還有半個時辰,我終於有機會逮到阿瑤。
初級芥子袋爲數不多的空間裏,我正在把我壓箱底的丹藥仙草都往裏塞:
「這個是短效突破的,上回歷練任務我搶到的,萬一你在祕境裏遇到越級的怪物,可以臨時保命!」
「這個驅魔草你留着,遇到魔物搗爛了塗在身上,很好用!」
「這個……還有這個……」
其實我的寶貝,大多數都不是頂好的等級,甚至比不上師兄們隨手討好阿瑤的東西。
可阿瑤就這麼乖巧地站在我面前,笑眯眯地讓我塞滿。
說到最後,我竟掉下一滴淚來:「阿姐天資平庸,沒有更好地給阿瑤了。」
阿瑤這才愣了愣。
她上前一步抱住我,軟軟地給我擦掉眼淚:「我阿姐的東西,就是拿整個祕境來換,阿瑤都不換!」
「以後就是阿瑤保護阿姐了!」
我這才被她逗笑。
我拿出一根新的髮帶,給她紮好頭髮:「去了可不能隨便殺人。」
她乖巧地靠在我懷裏:「聽阿姐的。」
我們又依偎在一起說了好一會兒話。
直到腳步聲傳來,阿瑤才嗖的一聲跳到門口,裝出一副疏離客套的樣子。
大師兄和小師弟徑直推開我的門:「瑤師妹在你這裏嗎……阿瑤?你怎麼還不動身?」
說後半句的時候,他們的語氣明顯軟了不少。
阿瑤擺出乖巧的神情:「這就來,我和師姐道別呢!」
師弟嘟囔了一句:「你就是人太好,什麼人都能讓你浪費時間。」
我愣了愣,並沒有說話。
阿瑤臉上的陰鬱一閃而過。
我無聲地搖了搖頭。
我和一行人簇擁着阿瑤一起走出仙門。
她轉過頭:「師兄師尊,我不會給仙門丟臉的!」
她最後看了我一眼,給了我一個軟糯的笑容。
我目送着她御劍而行,逐漸飛遠。
我有些落寞地轉過身,準備回去繼續修煉。
此時,大師兄突然一聲令下:「把弦鏡拿下!」
我還沒反應過來,縛仙索已如毒蛇一般,迅速纏繞上我的四肢!

-2-
被拉到丹爐前時,我尚且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大師兄神色鄙夷,一點也沒有在師妹和師尊前溫潤如玉的模樣:
「弦鏡,你資質平庸,至今才堪堪突破金丹期,簡直是師門的恥辱!」
一旁的小師弟更是毫不遮掩:「你也就只配給師妹做補品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
他們要把我煉成輔助修爲的金丹!
我越掙扎,縛仙索越緊。
眼看我即將被投入丹爐,我不得不動用神識,強行呼喚了師尊!
每個弟子每十年有一次機會呼喚師尊。
我不得不用在這種生死關頭。
可師尊並沒有出現。
師兄師弟發出輕蔑地笑:「弦鏡,你以爲,讓你死是誰的決定?」
我頓時大驚失色!
「爲什麼?」
「弦鏡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八字極陰,雖不及純陰體,可也是大補之物!哈哈哈哈……」
「師尊特地把你分配在最沒有靈氣滋潤的院子,又吩咐所有長老教學時不必認真教你,就是怕你不好控制!」
我終於明白了。
我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爲什麼挑在阿瑤……瑤師妹不在的時候?」
我從沒覺得這件事,阿瑤會有參與。
師兄一腳把我踹進爐中:「廢話真多!」
但他還是回答了我這個將死之人的最後一個問題。
「師妹那麼可愛,這種髒活兒就交給我們吧!」
跌入三昧真火的最後一刻,我想。
別生氣。
阿瑤,做別人眼裏好相處的你就好。
別動殺心,好嗎……

-3-
阿瑤和我不是師姐師妹的關係。
但我和她,也並不是親姐妹。
阿瑤三歲時被仇家滅門,雙親在劍下都沒能留下全屍。
她原本還有個哥哥,她的存在沒有被仇家得知,這才逃過一劫。
沒有人知道,她天賦異稟,五歲時就自然突破了金丹期!
小小的她還沒有一張桌子高,就這麼揣着幾枚銅板,去集市上買了一枚匕首。
她用這枚匕首,一個人踏平了仇家的村莊。
她不知道仇家的模樣,便挨家挨戶地盤問。
人們一開始不當回事。
直到她連殺十戶,纔有人哆哆嗦嗦地指出仇家的位置。
她殺盡仇人全族時,兩百人的村莊已幾乎死傷殆盡。
而懲罰她的天雷,在不久後降下——
我第一次見到阿瑤,便是在她承受天雷後,奄奄一息之時的樣子。
她小小的臉上全是痛苦之色,彷彿下一秒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我帶走了阿瑤。
我開始一邊掙錢一邊帶她看病。
她逐漸好轉,我又開始教她控制情緒。
她爆發時總喜歡扯亂自己的頭髮,我就給她買了很多好看的髮帶,告訴她爆發之後,紮好頭髮,平靜下來時,還有阿姐陪着她。
她終於逐漸看起來和平常少女無異。
當然,在我眼裏,阿瑤比別的少女都要漂亮可愛。
可她的病根還是會時常發作,雙眼緊閉地躺在牀上時,睫毛顫抖的樣子讓我心疼。
攢夠錢之後,我決定入仙門修行。
聽說元嬰期的術士都有自己的一套心法,可抵抗天雷,幫助渡劫。
我和阿瑤說了這個決定時,她煩躁地扯了扯頭髮,可最終又自己紮好,點了點頭。
可不久之後,她就自己跟了過來。
她本就天賦異稟,在師兄弟和師尊面前又乖巧聽話,很快成了所有人的團寵。
她怕昔日的仇家有遺落的修行之人,怕自己會連累我,人前都裝作與我沒有交情,只會甜甜地喊我師姐。
而在人後,她翻窗進我的房間,把師兄們送她的寶貝全塞進我懷裏,笑眯眯地說不收下就不走了。
我巴不得她不走呢!
她很快突破了元嬰期,根子裏的虛弱好了一半。
但祕境歷劫在即,阿瑤和我說,她想去試一試。
我永遠記得她抓住我的手時的樣子,一對大眼睛裏滿是希冀:
「阿姐,祕境結束,我應該可以再突破一個境界,加上祕寶加持,以後我們就再也不用東躲西藏,再也不怕任何人了!」
她一把抱住我,呼吸打在我的脖子上,癢癢的皆是暖意。
可惜……明明已經近在咫尺。
可我沒能等到這一天。

-4-
阿瑤回來時,我的肉身恰好已全部煉化。
我只剩三魂七魄在丹爐周身環繞,亦不能離開半步。
我聽到門口有新的小仙徒們偷偷八卦:
「瑤師姐好厲害,以一己之力突破了祕境,現在整個仙界都知道瑤師姐的名字了!」
「聽說她受了不少傷,所有門派的長老竟然搶着給她治療!」
我突然就驕傲了起來。
我們家阿瑤,自然是最厲害的!
所有長老齊心救治,想必是沒事了吧?
我這個做姐姐的,果然是沒用。
……如果金丹能幫到她,也好。
他們繼續說着:「瑤師姐人也很好,祕境的半數祕寶都歸了她,她回來後給師兄師弟每人都分了好處,這會正在往最後一個師姐的院子裏去呢!」
我的心突然涼了半截。
阿瑤……在找我!
我努力想掙脫丹爐的束縛,卻始終飄不出去。
我想抱住她,告訴她我在這裏,她的阿姐在這裏。
……半個時辰,一重又一重地煎熬。
我終於見到了阿瑤。
她手執沾滿鮮血的長劍,臉上有很多細碎的傷口。
她……知道了。
知道我在這丹爐裏,已經變成金丹了!
我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身後的師兄氣喘吁吁地追來:「瑤師妹,你聽我解釋……」
阿瑤猛然轉身,帶過的劍氣化作實質,竟撕裂了師兄的衣袍!
她一把扯下自己頭上的髮帶,凌亂的長髮隨風擺動。
她一步一步逼近一身冷汗面色蒼白的師兄,地上的磚石竟隨着阿瑤的步伐,一塊一塊地化爲齏粉:
「是誰的主意?」
師兄下意識想拔出本命劍格擋,可一時間竟被威壓逼得動彈不得!
阿瑤動了動手指,瞬間師兄飛出去幾丈,吐出一口鮮血!
阿瑤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提着劍走向丹爐。
師兄趁着威壓減弱的間隙,動用了自己強行呼喚師尊的機會。
阿瑤面無表情,帶着薄繭的手摸上丹爐,發出細碎的皮肉燒Ŧű⁶焦的聲音。
她卻恍然不覺。
一雙大眼睛中逐漸集聚淚光:「阿姐。」
「我來找你了。」
她的聲音極低:「阿姐,我不怪你扔下我一個人,我帶你走好不好?」
她驅動靈力,剎那間天地失色,鐵鏈發出嗚咽和轟鳴聲!
砰!
存在了數百年的丹爐竟然開始碎裂!
阿瑤在掌中積蓄了最後一擊,準備發動——
四面八方卻突然傳來一ƭŭₕ個蒼老的聲音!
「扶瑤,你做得太過了!」
我抬起頭,臨死前未曾理睬我召喚的師尊,已緩緩踏入。
他一身白袍,仙風道骨,捋着鬍鬚揮揮衣袖。
一瞬間,所有的威壓盡數消失!
師尊聲音威嚴:「扶瑤,金丹尚未煉成,不可擅自取用。」
阿瑤恍若未聞,執劍挑開丹爐的縫隙,指尖距離我越來越近……
「扶瑤!」
一瞬間,阿瑤被彈開三丈!
「阿瑤!」
我在空中無助地喊出聲!
可沒有人聽得到。
阿瑤用長劍撐住身體,竟一時脫力跪在了地上。
她緩緩抬起頭……
我認得這種眼神。
當初我撿走阿瑤,她和我回憶她三到五歲那兩年,潛伏着等待復仇時。
就是這樣的眼神。
我的阿瑤……
師尊還在繼續說:「你是門派裏最有潛力的弟子,不要任性!」
阿瑤垂下眼,頭髮在面頰留下細碎的陰影。
良久。
阿瑤抬起頭,恢復了柔軟的笑容:
「師尊說的是。」

-5-
衆人合力又往爐中注入了靈力。
其中包括我的阿瑤。
她伸出雙手,丹爐很快被修復。
大家便都以爲阿瑤只是一時的任性。
她依然和平時一般乖巧可愛,軟糯地和每一位同門打招呼,一起修煉生活。
可只有我知道,藉着阿瑤的這股靈力,我有一縷魂魄得以被釋放。
我可以飄離丹爐,四處看看了。
阿瑤開始頻繁地參與各種危險的任務。
大多數和驅魔有關。
人人稱讚阿瑤是個心懷正義的弟子。
可只有我知道,在不爲人知的夜裏,她把芥子袋裏的東西散了一地。
雖然已經給同門分發了許多,可剩下的祕寶還是比我想的要多得多。
第一日,她把所有的仙草靈丹全部獨自吞服!
這樣服用很容易真氣紊亂!
阿瑤盤腿而坐,很快面色蒼白,額頭上沁滿冷汗。
她忍着每一寸經脈的劇痛,開始強行修煉。
等到天光大亮時,阿瑤倒在地上,全身脫力宛如剛從水裏撈出來。
但我看得出。
一夜過去,阿瑤竟然已經把這些力量,全部化爲己有!
如果在往常,我只會覺得驕傲。
可如今,只剩下心疼。
我幫不了她一分一毫。
翌日,阿瑤把芥子袋裏所有用不到的武器祕籍都分給了大家。
師兄慢慢忘卻了那一日的恐懼,還拍拍阿瑤的肩膀說不用感到歉意。
師尊得到一本他一直想要的心法,也對阿瑤放下了戒心。
一番清理過後,芥子袋裏只剩下她從祕境帶回的上古神劍玄凰。
以及……
兩本祕籍。
兩本,魔界的祕籍!
她依然盤腿而坐,玄凰被她橫在腿上,對着她手裏的祕籍發出應和的顫抖。
阿瑤撫摸了片刻的祕籍,突然掏出一根髮帶,細細地開始扎頭髮。
她扎得很板正,一絲一絲攏好黑色的長髮,用我當初給她用的絲綢髮帶慢慢紮好。
我嘆了口氣,當初大多時候是我給阿瑤束髮,她扎出了一樣的髮式,卻因爲一絲不苟,少了很多最初的少女靈動。
阿瑤梳好頭髮,卻沒有對鏡看一眼。
她對着上空:「阿姐,我紮好頭髮平靜下來了。」
「你怎麼不陪着我呢!」
一瞬間,虛空的眼淚從眼眶止不住地落下!
阿瑤……我的阿瑤……
下一秒,阿瑤第一次揮動玄凰,一劍斬斷了自己的整條髮辮!
齊肩的短髮瞬間散開。
我看到,暗紅色的薄煙,在小小的室內逐漸蔓延。
我的阿瑤,入魔了!

-6-
於我而言,時光如今不過虛空裏的匆匆一瞥。
而我的阿瑤,卻在廢寢忘食,沒日沒夜地修煉。
她白天用心法掩蓋魔氣,夜裏卻瘋狂墮魔。
魔界的實力評定和仙界不同,阿瑤目前修爲大約在元嬰中期,可魔修實力已接近元嬰後期。
阿瑤以肉體反噬爲代價,換取了迅速增長的魔修實力。
她動不了丹爐,便強行護住了我的一魂一魄。
其他時候,她便會偷偷跑去我的院子。
依然是和以前一樣,翻牆進入。
她獨自一人點燃壁爐,把屋子裏的灰塵一一擦去。
我的衣物還凌亂地散着,阿瑤便按時節給我分了類,一件一件洗淨疊好。
院門口的月季花,從未枯萎。
直到……新的弟子到來,師尊把我的院子分給了別人。
新人入住的前一晚,阿瑤面無表情地翻進來,設下結界,在我的屋子裏修行了一夜。
這一夜,她的魔修再次突破境界。
天光破曉之時,她把我的物品一樣一樣放進芥子袋離開院子,從此再沒回來。
阿瑤在衆人面前更爲乖巧可愛。
她積極參加門派的修煉活動,新人老人都對她毫無防備,把她寵成團寵。
她於是提出要求,爭取到了一個試煉的名額。
這場門派間的試煉本身很普通。
可它的第一名獎品……
是兩本絕世功法和一堆珍稀祕寶。
其中,有一盞結魄燈。
結魄燈,以一魂或一魄爲引,可恢復一個人的三魂七魄。
阿瑤不是傻子。
試煉過程中,她發現有一個其他門派的弟子,實力只遜色於她一點。
於是她和對方做了交易。
以保送他登頂爲代價——
換取他奪魁後,偷偷送來結魄燈。
這樣,便可無人發覺。
她帶着一身宗門責罰的傷痕,回到屋ţŭ₅子裏打開結魄燈。
這是這麼久以來,我唯一一次見到她神采裏的光芒。
她說:「阿姐,我們一定一定,可以在一起。」

-7-
等阿瑤的一身傷養好,師尊派給了師弟一個去人界歷練的任務。
阿瑤立馬原地跪下,請求陪同。
師尊眼裏閃過一絲驚訝。
但最終,還是應允。
我的魂魄被安置在結魄燈裏,陪同阿瑤一起下了凡。
這次的歷練任務難度很大,完成很費時間精力。
但實際上,對於阿瑤當下的修煉並沒有太多裨益。
我有些不解。
阿瑤表現得很虛弱。
師弟很高興,費力地照顧阿瑤,歷練時事事擋在前頭。
甚至有一回,受到致命一擊時,師弟下意識猶豫了一下。
而阿瑤在他背後冷笑一聲,伸出兩根手指動了動。
然後致命一擊就拐了個彎,不偏不倚打在了師弟身上!
我聽到了仙骨碎裂的聲音。
師弟一口鮮血吐出,轉頭看着阿瑤:「剩下的靠你了。」
阿瑤看着師弟,驀然笑得眉眼彎彎。
她說:「是啊,靠我了。」
隨後迅速捏訣,那魔物竟然化作一縷黑煙,盡數被阿瑤吸收!
師弟的雙眼驀然瞪大——
下一秒,場景變換。
一間小小的密室出現在眼前。
藉着天窗上一點點微光,阿瑤單手拖着師弟的腿,把他鎖在了刑具上。
再蠢,此刻也該明白了。
師弟開始奮力掙扎。
可阿瑤用的鐵鏈,裏面已經注滿了靈力。
阿瑤利落地展開三層結界。
玄凰劍並沒有出鞘。
我覺得師弟這樣的人,並不值得。
顯然,阿瑤也是這麼想的。
她只用了一柄生鏽的鈍刀。
痛苦程度比匕首強上百倍!
九百九十九刀。
師弟在阿瑤的靈力維持下,清醒地堅持了九百九十九刀。
他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爲什麼?」
阿瑤利落地剜去他的左眼:「不是什麼人,都能浪費時間的。」
我驀然一震,想到了當初師弟在我院子裏說的那句話!
師弟自己也記了起來。
他已經只剩骨Ŧųₒ頭的兩腿戰戰:「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那麼對弦鏡師姐,對不起……」
明明已經只剩骨架,卻還是有腥臭的液體落下,與鮮血混合。
最後,阿瑤剜去了他的右眼。
「你是對不起她。所以,做出你的彌補吧!」
結魄燈的光驀然變紅。
師弟的修爲和魂魄慢慢融化。
而我,感受到全身的暖意。
光芒裏,我聽到阿瑤說:「你應該慶幸。」
「慶幸在人界,酷刑只能做到如此。」

-8-
阿瑤是帶着受酷刑的心理準備回去的。
上次試煉丟了宗門的臉就已經承受了打神鞭的刑罰,何況這次是任務失敗,一個弟子灰飛煙滅!
回去的時候,師尊正在組織整個門派進行三年一度的仙門大會。
阿瑤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跪在地上,闡明瞭師弟死亡的事實。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萬一被判消魂釘,或是削去仙骨。
我的阿瑤,要怎麼辦?
可那一瞬間,我卻分明看到了——
師尊眼裏,閃過一絲欣喜!
我尚未反應過來,師尊的聲音已迴盪在整個宗門:
「扶瑤,你太令宗門失望了!」
「既如此,那枚金丹,便不能賞給你了!」
下一秒,師尊伸手驅動靈力,那枚以我爲材料煉製的金丹,竟飛出丹爐,徑直來到了師尊面前——
被師尊服用了下去!
師尊周身散發出強得幾乎睜不開眼的光線!
所有人都看到,前陣子剛進入化神期的師尊竟然再次突破,從此距飛昇上神只有一步之遙!
師兄激動得熱淚盈眶:「這下咱們宗門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突破到這個境界的長老只有九位,從此咱們就是前十排名宗門的弟子了!」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阿瑤也一樣。
我們都明白了。ẗṻ₍
「原來,是爲了這個啊!」
阿瑤的聲音很輕,卻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傳進每一個弟子的耳朵:
「犧牲阿姐,用送給我金丹爲虛名,爲的便是這前十的虛位,對嗎?」
師兄立馬站起來:「瑤師妹大膽,怎能對師尊不敬?還不趕快領罰!」
阿瑤一個字也沒有說,罔若未聞。
而很多大事的發生,往往只在一剎那。
這剎那間,玄凰劍出,天地變色!
巨大的劍體變爲半透明的黑紅色,阿瑤竟然在短短的時間內,把玄凰煉成了本命劍!
人劍合一,毀天滅地的威壓震懾了所有人!
阿瑤做事向來果斷。
等我意識到不對時……
巨大的玄凰整把插進了師尊的胸口!
我驚叫出聲!
我飄過去穿過阿瑤的手,想阻止她。
可她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她說:「阿姐。」
「我本來只想殺三人。」
她緩緩抬起頭,再次用盡全力:
「那麼,就讓整個仙門墜落吧!」
下一秒,師尊的胸口爆發出一團金光。
半顆金丹和阿瑤的身體一起,被重重彈開!
師尊重重吐出一口鮮血,玄凰的光芒逐漸消失。
阿瑤爬行兩步,艱難地把金丹捏在手中。
剛纔的爆發,使阿瑤半數的經脈斷裂。
師兄已然反應了過來。
他把聲音注入靈力呼喚所有人:「把這個叛賊敗類抓起來!」
人羣不斷逼近。
阿瑤單手從芥子袋裏拿出一把魔界的彈丸扔出——
暗紅色的煙霧裏,哀鴻遍野!
隨後,阿瑤開啓了傳送陣法。
魔界的陣法,可以不受仙界的追蹤。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阿瑤,我的阿瑤……

-9-
「阿瑤,到飯點該喫飯啦,快別練了!」
「阿姐,我練完這一招就來喫!」
「……阿瑤,你都練了三招了!」
「好嘞好嘞,我這就來喫!」
阿瑤迅速束好堪堪及腰的頭髮,把玄凰劍擦拭乾淨,放在小桌子旁的石凳上。
她自己從篝火上取下一隻烤雞放在石桌的荷葉上,坐在對面的石凳上開始喫。
我在對面有些好笑:「喫慢點!喝口水!」
阿瑤又跑去篝火上取來熱水。
我問她:「今天的烤雞有沒有放夠鹽?」
阿渺含糊不清地嚼着:「放了放了!今天我醃製的時候還放了花椒!可香了!」
說着撕下雞腿放到玄凰劍前:「阿姐你聞聞!」
附身在玄凰劍上的我無奈地笑笑:「真香,沒多久一定能嚐到我家阿瑤的手藝!」
一年半以前,阿瑤用盡全力重創師尊,帶回了我的半顆金丹。
其實我的魂魄可以用結魄燈來慢慢恢復,阿瑤完全可以服用金丹,瞬間恢復。
可阿瑤執拗地拒絕了。
這半個金丹在結魄燈的轉化下,恢復成了我的一半魂魄。
現在我可以俯身在玄凰劍上,和阿瑤對話了。
雖然只是偶爾陪着她,大多數時候我要待在結魄燈裏休養生息,但日子至少是快樂的。
而阿瑤剛開始,幾乎比我還要虛弱。
她本就捱過天罰,當時還被重創。
逃出來之後,又被宗門派人追殺過一波。
阿瑤當初差點和我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
是魔修心法救了我們。
天罰罰的,是修仙之人。
所以從一開始,我入仙門,便是錯的。
想通這一點後,我便接受了阿瑤的墮魔。
阿瑤散盡一身仙門裏的修爲後,天雷留下的病根竟然立馬就根治了!
沒有了經脈紊亂和修煉的衝突,阿瑤再次迅速成長,實力大增。
我們得以在這人間不必躲躲藏藏,自由自在地生活了ţűₒ一年。
唯有一個小小的矛盾。
我想着,如今阿瑤的病得以根治,我也有機會重塑魂魄,我們日後好好過日子便好,不要再招惹仙門的人了,好嗎?
阿瑤從一開始的強烈拒絕,到如今猶豫不決,態度已然緩和很多。
我知道,我和她都很珍惜這段時光。
可……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
至少,仙門的人不這樣想。
因爲這一次的追殺……他們用上了消魂釘!
師尊明顯是下了死命令。
鋪天蓋地的神器不要錢地向我們襲來!
阿瑤一人難敵百將。
碩大的玄凰劍形成結界,卻依然阻擋不了全部的暗算。
背後,一個弟子悄悄向阿瑤的脖子方向射出兩枚消魂釘——
我突然有些慶幸,靈體的動作還是比肉眼凡胎要快上許多。
千鈞一髮之際,我飄出來,感受着兩枚消魂釘和我魂魄的相互抵消。
阿瑤陡然轉過身:「阿姐!」

-10-
我感覺自己不過恍惚了片刻。
可再次恢復意識時,已是遍地鮮血!
那個暗算阿瑤的弟子已經變成一攤難以辨別的血肉,肉裏密密麻麻紮了上千枚消魂釘!
鮮血,塗滿了這片土地!
而我的阿瑤,長髮飄散,滿天殺氣!
玄凰吸滿了鮮血,她把劍插進最後一個人的身體:
「你們知道嗎?魔道,也是需要道心的。」
「從此,我的道心,便只有復仇!」

-11-
因爲那兩枚消魂釘,我又消散了一魂一魄。
阿瑤也在那一場百人斬中大爲透支。
但她堅持煉化了那些被她屠殺的弟子,爲我撈回一魄。
這一次,我們沒有再東躲西藏。
阿瑤直接帶着我,去了魔界。
從前修士聞魔色變,真正去了,才發現究竟誰善誰惡,並不可知。
魔界向來弱肉強食。
仙界又何嘗不是呢?
魔修們喜歡光明正大戰鬥至死,卻並不會動不動就把人扔了丹爐。
是仙是魔,不過在人心。
阿瑤和她的玄凰劍在打鬥中迅速提升自我。
她用了三個月去挑戰一個很有名的魔修。
每天傷痕累累,滿身鮮血。
只爲了……那個魔修的一樣寶物。
重冥鏡。
那時我只聽阿瑤說很有用,以爲是什麼有助於修行的法器。
直到——下一場仙試大會。
阿瑤特地挑了我精氣神充足的時間點。
魔修們早就瞧不上仙界裝模作樣人面獸心的做派,在阿瑤使用重冥鏡時,一起幫忙注入了不少魔氣。
這個鏡子並不是什麼殺器。
它真的是一面鏡子。
把我們的臉,折射到仙試大會的上空,讓每一個人都看到。
讓每個人都聽到,阿瑤一字一句地告訴所有人,這個門派裏的骯髒。
比如,師兄是如何強迫宗門裏實力不如她的新人女弟子們雙修的。
比如,想揭發他的女弟子爲什麼都離奇死在了各種歷練中。
又比如……
他們當初,把同門弟子,也就是我,強行煉成的突破修爲的金丹!
他們當然會狡辯。
可當初師尊突破化神期又被打回原形的事蹟,早就傳遍了整個仙界!
短暫的疑惑後,很快就有對立門派站出來,譴責他們!
師尊原本想護一護這個最巴結他的弟子。
可當他看到記憶碎片裏,一個和師兄雙修的女弟子的臉——
師尊大怒!
他一定以爲,那Ṭū́⁸個女弟子只被迫和他本人雙修過吧?
下一秒,就在仙試大會現場——
師尊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劍!
劍光一分爲萬,盡數刺向了師兄的身體!
萬劍穿身,寸寸經脈全部被毀。
宗門裏最嚴酷的刑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沒有任何審判,直接下死手毀掉一個修士的一生。
整個會場開始竊竊私語。
只有一點讓我感到欣慰。
那便是——
以後應當不會有人,敢再入這個宗門了吧!
而這件事的落幕,是師兄口吐血沫,像一攤爛泥一般,說了最後一句話:
「師尊,你自己……不也是個……畜生嗎?」
眼看師尊惱羞成怒就要滅口,阿瑤突然動用魔氣——
重冥鏡,也是一個傳送陣。
阿瑤把師兄傳到了身邊。
我搖搖頭,別過眼。
所有的魔修一擁而上。
笑聲連綿不絕。
師兄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是「你不怕遭天雷嗎?」
魔修們嘻嘻哈哈:「你們的天罰關我們什麼事?」
而且……「扶瑤她五歲都沒怕天雷,現在還怕個屁?」
這其中,夾雜着阿瑤的一句輕飄飄的話。
「師兄。你這種啊,才叫師門的恥辱啊!」
「你纔是……連做補品都不配啊!」

-12-
宗門的臉,就和師兄的屍體一樣,碎得渣都不剩了。
師尊果然瘋了。
他把門派裏所有有點靈力的人都派來了魔界送死!
眼看着他們一個一個穿着白袍襲來,再變成紅袍倒在地上。
眼看着宗門能用的人越來越少。
眼看着結魄燈飛速運轉,我的魂魄重塑得越來越強健。
眼看着阿瑤的名聲逐漸響徹三界。
說阿瑤是美人面蛇蠍心的女人,以一己之力把仙山變爲煉獄。
我聽到之後,氣得不行。
阿瑤卻笑得恣意:「我很喜歡這樣的評價呢!」
玄凰劍身已經被鮮血沁出紋路。
「如果回到過去,我勢必不會再裝得乖巧,殺人誅仙,讓所有人都害怕我們,不敢欺負我們!」
我用靈體摸摸阿瑤的頭:「現在,已經沒人敢欺負我們啦!」
阿瑤頓了頓,點了點頭。
「很快,三界就再也沒有一個人,敢惹我們了。」
……的確很快呢。
不過數月。
終極之戰,就迫不及待地來臨。

-13-
曾經宗門的後山有一處禁地。
所有的弟子都不得入內。
據說,是師尊一個人獨自試圖突破的時候,修煉的地方。
我採草藥時接近過,有一層強力的結界阻隔了一切。
摸到結界後,我還被反彈受了幾天的傷,阿瑤差點提刀去把後山燒了。
但我始終記得,當初摸過結界後,我手指上殘留的藥味。
得多濃烈的藥物,才能讓結界都沾上了味道?
很快,我便知道了。
師尊帶着一個魔物,來到了我們的地盤!
那個魔物看起來非同尋常。
師尊的道袍下,仙風不再:
「賤人,你毀了我百年的心血!」
阿瑤拔出玄凰劍,語氣淡淡:「真的不是你咎由自取嗎?」
我的靈體亦在空中搭腔:「是有人把劍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和女弟子雙修了嗎?」
旁邊幫忙的魔修朋友們嗤笑出聲。
師尊惱羞成怒,卻很快大笑起來:「珍惜你們還能說話的時間吧!」
「本尊可是把禁地的優質藥人都獻祭給了魔物!」
他憑空捏了個訣,一個巨大的魔物驟然降臨!
「本尊今天只要把你們全殺了,就是清除魔界孽障,自能重回長老職位,重振門派!」
說話間,魔物就率先向我襲來!
我再次慶幸於靈體的速度,瞬間躲開。
阿瑤爲了徹底護住我,已經把我的一魂一魄封入了玄凰劍,又注滿了靈力,其實我根本不怕。
可阿瑤明顯暴怒了起來!
本命劍出,山崩地裂!
這是一場會記於史書上的戰鬥!
一個門派仙尊,用無辜人的命獻於魔物,去打一羣互相幫助的魔修!
何其諷刺!
不遠處的魔修紛紛趕來援助。
都說一定要在史書上摻一腳!
劍光四起, 真氣滿天。
不斷有人倒下,再被同類迅速吸收。
鮮血越流越多,留下的人,卻越來越強。
魔物的確厲害,吸收了過多的修爲與魔氣之後, 又強了一倍!
它竟然抓住了我的三魂兩魄, 塞進了自己的身體!
阿瑤頓時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
她把威壓開到了極致, 無數修士化爲齏粉,可阿瑤卻遲遲不敢對魔物下手!
師尊哈哈大笑起來:「扶瑤,你輸了!」
「這魔物會根據每個人的道心,來做出動作!」
「你的道心是復仇, 而你那愚善的師姐的道心, 想必是守護衆生吧!」
「只要你做出一點攻擊的行爲, 帶着弦鏡道心的魔物就會對你發動攻擊!」
「你敢還手嗎?帶着弦鏡三魂兩魄的魔物!哈哈哈哈!!!」
「你們就在相愛相殺中一起灰飛煙滅吧!」
我看到漫天煙塵裏, 阿瑤突然挺直了腰桿。
她緩慢地擦去臉上的血跡,突然笑了起來。
她原本就長得可愛, 笑起來向來是讓人放鬆快樂的。
卻讓師尊頓時慌了神:「死到臨頭, 你笑什麼?」
阿瑤的笑並沒有收住。
她對着我, 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她說:「阿姐,動手吧!」
下一秒,巨大的擊打和碎裂聲響徹三界——
魔物的拳頭下,仙風道骨的老人血肉模糊。
師尊的眼睛在垂死掙扎中難以置信地瞪大。
所有的人在臨死前都喜歡問這句話。
「爲什麼?」
這一次, 是我回答了他。
我告訴他——
「我, 從來都不是正派。」
「我的道心, 從來都不是守護衆生啊!」
隨着阿瑤一點一點捅入他的經脈,我輕聲說:
「我的道心,一直都是……」
「守護, 阿瑤。」

-14-
阿瑤帶着一羣魔修上了天。
就像她五歲時一樣。
靠自己的本事, 踏平了一座仙山。
一些年輕弱小的弟子, 都被我們放走了。
剩下的長老師父們,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他們殺盡了所有可能有威脅的人。
依然有人會掙扎着問出這句話。
「你就不怕天道劈死你嗎?」
魔修們哈哈大笑:「天雷只管你們仙界的衣冠禽獸!」
而我們來這裏最主要的一個目的——
老東西在禁地, 藏了自己的一魄,做着能捲土重來的美夢。
我們委屈了一個劣質藥人, 把他的魂魄安在了藥人身上。
幾個葷素不忌的男魔修們激動壞了。
輪流與他雙修了幾輪。
他沒辦法動彈, 因爲縛仙索和縛魔鏈都拴在他身上呢!
師尊從前就很喜歡金丹。
一個魔修【不小心】弄破了他的肚腸。
熔鍊後的金水從他嘴裏源源不斷地灌進去。
流出來凝結的,就是金丹的形狀。
他一定很喜歡吧!
他痛苦得不能自已:「扶瑤!有本事給老夫一個痛快!」
「不就是想要修爲嗎?你拿去就是!」
阿瑤果然就把他的魂魄捏在了手裏。
然後輕輕一用力。
齏粉被她隨意地撒向空中:「我們不屑用你的修爲。」
「這個宗,從此,滅了。」

-15-
一切塵埃落定。
只不過我的魂魄最近又白攢了。
但我們都不怕。
後來阿瑤用自己的身體,玄凰劍和結魄燈分別鎖住了我的一魂兩魄。
她說, 這是我從前教她的保險的道理。
最後一魄的凝練語言結合肉身, 所以時間會格外漫長。
這恬淡的日子裏,阿瑤ẗų₉便帶着我,走遍天下。
現在魔界是我們最長待的地方。
我能越來越多地和她交流。
偶爾我長眠數月休養精神,阿瑤就自己綁好頭髮, 乖乖地等我。
有住處, 有朋友,有彼此。
尋常一壺酒,遍聊千秋事。
我們都覺得,從未如此愜意過。
人生路漫漫, 比起完美的別離,至少可以殘缺地相擁。
何況,總有圓滿的一天。
我們都相信。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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