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公主殺瘋了

皇太女三歲喫蛇、七歲殺人,十多歲就已壓制不住自己的嗜血暴戾。
她是宮女所生的庶公主,宮內人人都可踐踏。
宮女死後,皇帝隨意把她塞給了不受寵的棄妃,那便是我。
我怕公主殺我,便給她抄寫經文,爲她製作安神香囊,告訴她其實可以活得很快樂。
可後來她越發上進,性格也趨於平和,竟會沒大沒小地纏着我叫姐姐。
直到她被封爲皇太女那晚,皇后賜我一杯鴆酒。
「不過一個賤妾,怎配撫育皇太女?」
聽說我死的那天,皇太女摘下自己的香囊,微笑着進入了鳳儀宮。
後來宮裏流出的鮮血染紅了長街,世人才驚覺,那個新登基的女帝,血液裏的暴戾從未被抹去。
且,再無人能壓制。

-1-
絲竹交響,觥籌交錯。
我想,這應該是我最爲自豪的一晚。
從前的宮廷夜宴,我都是坐在嬪妃的末位。
而此刻,我的上首,卻唯有一個後宮之主。
母儀天下的皇后。
她今晚應當是多敷了兩層粉,面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也不怪,她嫡出的大皇子剛被封爲親王,封地卻頗爲偏遠。
剛查出勾結官員,就被遣往封地。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在昭告天下——
大皇子,已無繼位之可能。
而皇上說,今夜,會在夜宴上宣佈儲君人選。
有皇嗣的嬪妃攏共沒幾個。
我安靜地抿着桂花酒,原本心無波瀾。
直到——
聖旨讀出了阿渺的名字。
我的養女。
聖旨說,七公主魏渺,封爲皇太女。
我愕然地抬起頭,阿渺正盈盈下拜,接過聖旨。
這個未來的女帝對所有人都神色漠然,卻唯有看向我的時候,嘴角不易察覺地輕輕勾起。
而下一秒,她看向我的笑容驟然凝固。
我茫然地聽着身旁的皇后尖叫起來:「這是……祖制的玉杯,是祥瑞之物!惠妃你竟然……」
視線下移,我手裏碧綠色的杯子不知何時已然碎裂。
絲竹聲止。
當朝丞相,也是皇后的兄長驟然下跪:「只怕是,惠妃和皇太女命數相沖!皇上三思!」
我這才明白過來。
皇上已然臉色鐵青。
他甚至沒有看我,只是揮了揮手:
「把惠妃帶下去。」
我被拖下去的時候,阿渺還站在中央。
她就這樣盯着我,指節因爲用力已經泛了白。
而我的第一反應——
不可以。
阿渺不可以在這裏爆發。
在沒人看到的角度,我對阿渺做出口型。
我說:「阿渺,沒關係。」
「不要傷人。」

-2-
我被送回了自己的宮室,怡和殿。
不多時,本該在夜宴上的皇后卻出現在了門前。
她親自端着一個托盤。
我陡然渾身顫抖起來!
托盤上的華麗的杯子上,鑲嵌着一塊舉世無雙的血玉。
而如此奢華的用意——
是預防。
前朝後宮,凡是被賜自盡的,用的便是這個杯子。
鴆毒被淬在杯子裏,加上獨一無二的奢華標識,便能確保無人能調換毒酒。
皇后,要確保我死!
我劇烈掙紮起來,可三個精壯的嬤嬤架住了我。
毒酒入喉,我瞬間吐出一口鮮血。
我問她:「一宮主位只有御賜聖旨可審判,皇后,你怎麼敢!」
皇后彎下腰,冰涼的鳳袍觸碰到我的肌膚。
她一把捏住我的下巴:
「秦滄海,你不過一個賤妾。」
「你怎麼配做皇太女的母親?」
五感逐漸衰退,神思卻依然掙扎着清晰。
是爲了太后的權力吧。
我死了,皇后便是唯一的太后了。
我死死抓住鳳袍:「你就不怕,皇上降罪你嗎?」
五臟六腑似乎幾乎燃盡。
最後的時間裏,我聽到皇后嗤笑一聲。
「降罪?」
「惠妃,你以爲,賜死你是誰的意思?」
我已無法再看清皇后的臉。
原來,是這樣啊。
「是皇上的意思啊。」

-3-
或許,所有人都以爲,我和七公主魏渺的初識便是在皇帝把她塞給我做女兒的時候。
十二歲的她穿着四公主穿過的禮服,就這麼被領進了怡和殿。
在這天之前,我也只是個嬪位。
是皇帝臨時給性格最平和的我晉了位分,隨手指了一個平平無奇的惠字作封號。
可其實,我是見過阿渺的……
我見過她,殺人。
年幼的她在冷宮裏,舉着一柄生了鏽的,比她的小臂還長的匕首,殺死了一個太監。
那時的阿渺嗓音還很軟糯,說話也有些顫抖:
「侮辱我孃的,就是你對不對?」
從鐵鏽紅,到鮮血的紅。
太監被她捅成了一攤。
我轉頭捂着嘴,倉皇逃開。
……可其實,我是能理解她的。
我的娘……不,我的姨娘。
也是被小廝凌辱後,被我爹處死的。
我只是……害怕。
害怕鮮血,也害怕她會殺我。
於是阿渺進入怡和殿的第一晚,我便熬夜給她繡了一枚香囊。
蓮花的花瓣層層疊疊,我竟從日暮西山繡到了天光破曉。
而最重要的,是香囊裏的東西——
姨娘給爹用過的一個安神藥方。
調製出來的粉末,小小一包,可以幫助人穩定心神,壓制暴戾一月有餘。
握針太久,第二天遞給阿渺的時候,我的手都有些發抖。
這孩子卻想偏了。
禮節之外,她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別怕」。
她說:「母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我竟一時語塞。
後來的這一年裏,繡荷包成了保留項目。
原本只需要換掉藥包即可,可阿渺笑着說想要每個月都有一個對應的樣式。
我便絞盡了腦汁,給她繡了十二種花色。
每個月初一,她還真的會換着戴。
落花竟都不及繡出的花色,準確地預報着一年的時光流轉。
而第二年的初雪,阿渺病了。
病得很嚴重。
我去太醫院請了半天,只有最年輕的小太醫給阿渺把了兩次脈。
我在一邊乾着急卻幫不上忙,便去宮裏的祠堂開始抄寫經文。
後來時間久了,乾脆把東西搬回怡和殿抄。
有時抄到一半,阿渺啞着嗓子喊渴,我便放下筆墨,端起一碗熱茶。
喂完阿渺再執起筆,滿紙暖意。
抄完一卷經書焚燒後,阿渺的病終於有了起色。
我激動得抹了一夜的淚。
自此,這孩子有點事,我便抄經。
她總笑話我迂腐。
這孩子懂什麼。
有個寄託,在這偌大的深宮裏,已是不可多得的幸運。
後來這孩子的性格終於越發平和。
在我的鼓勵下,她也越發上進,開始慢慢做一些能讓皇上稱讚的事。
唯一頭疼的,便是阿渺後來越發沒大沒小。
我明明是她母妃,她卻私下叫我姐姐!
我總是點着她的額頭,說我比她大五歲呢。
阿渺便不服氣地說,才五歲而已。
後來說多了,我竟也開始這樣覺得。
五歲而已。
若非我們都身世飄零,或許,本該是一起討論服飾紋樣,首飾風潮,一起做桃花酥的關係的。
而非……隔着再也觸碰不到的生死。

-4-
吱呀的木門聲打斷我的回憶。
透過門縫,我看到阿渺神色擔心。
我突然害怕起來。
我死死抵住門,不想讓她看到我的樣子。
可阿渺只是輕輕一推——
門和她,都穿透了我。
……我已經死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魂魄而已。
我飄到阿渺跟前,想遮住她的眼。
可……
聖旨從阿渺手中悄然滑落。
她走到閉眼的我跟前,用儲君專用的華服袖子給我擦去嘴角的鮮血:「母妃?怎麼在自己的宮裏還能摔倒呢?」
眼淚驀然湧出。
阿渺雙手推着我:「醒醒,我不和你鬧脾氣了。母妃,你醒醒。」
可我已無法再醒來。
半個時辰裏,鮮血乾涸,身體變冷。
阿渺就這樣抱了我半個時辰,一動不動。
而我飄在半空,再也無法觸碰她。
直到……
阿渺緩緩垂下手,觸碰向自己腰間的香囊。
上面的花色,便是我最初繡的蓮花。
四季輪轉,等來的,竟是這樣的結局。
阿渺慢慢解下腰間的繩結。
我在半空中尖叫出聲:
「阿渺,不要!」
這個香囊,是阿渺的暴戾性格,唯一的壓制了——
可,沒有人能聽到我的聲音。
我只能看着阿渺慢慢解下了香囊,把腰間換成了一柄匕首。
她帶着微笑,走進了鳳儀宮。

-5-
阿渺進鳳儀宮的樣子太過駭人。
她身上的禮服已經一塊紅一塊黑,上好的錦緞已然皺皺巴巴。
而她的臉上,亦是血跡斑斑。
皇后彼時剛更衣,一回頭,就被嚇了一跳。
我在半空緊跟着飄進鳳儀宮,亦是嚇得不輕。
阿渺神色已恢復淡然。
她開口,彷彿今日無事發生,踏入這裏只不過是一次日常的問候:「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手裏的茶已經滴在了嵌着東珠的玉鞋上。
她的心腹婢女琉璃輕輕點了點皇后,又行了個大禮:「是皇太女殿下來請安了!殿下請體諒,皇后娘娘今日操持夜宴,已甚是疲累。」
皇后這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她迅速恢復了高貴優雅的神態:「渺兒啊,該改口了。」
「從今以後,本宮便是你唯一的母后了。」
琉璃也立馬反應過來,滿臉堆笑,室內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殿下,還不快叫一聲母后?」
叫吧,我想。
叫一聲而已,阿渺。
一聲母后,便能保你一生平安尊貴啊。
阿ṱùₘ渺突然笑了。
她說:「是啊,終究。」
「是要叫母后的。」
我突然就聽懂了阿渺的言外之意。
我的阿渺……
我飄了出去,試圖讓晚風助我冷靜一些。
翌日,阿渺收拾乾淨,冷靜地住進了鳳儀宮偏殿。
她所有的家當,不過兩個婢女的三個包袱。
而她本人的手裏,卻抱着……一個牌位。
我的牌位!
她抱着牌位,小心地放置在了正殿供奉神明的祭臺上。
隨後她對着皇后跪下:「我朝自古以孝治天下,母妃暴斃,兒臣若毫無反應,天下人該如何臣服於兒臣未來的統治?又會如何揣測母后?」
室內有輕微的木片碎裂聲。
坐在上首的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竟生生捏斷了貴妃榻上的金絲楠木雕花扶手!
而阿渺,嘴角帶着得體的微笑,氣場卻步步逼近皇后:「母后母儀天下,難道連這點小事都容不得嗎?」
我噗嗤笑出聲。
皇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是不得不鬆了口:
「三年。」
她說:「最多三年,守孝結束後,牌位必須挪出鳳儀宮。」
阿渺微微一笑:「好。」
「三年,足夠了。」
……這句話。
是我想的那樣嗎?

-6-
皇后回到自己的寢殿,把能砸的全砸了,不解氣還找藉口發落了兩個鋪牀的下等婢女。
我搖搖頭,又是兩條無辜的人命。
貼身婢女琉璃看這架勢也有些哆嗦。
她突然走到皇后跟前,撲通跪下了:
「依奴婢之見,應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蹄子,不如用上攝魂散!以後一月一次給她解藥,她不敢不從!五年前的皇貴妃可不就是……」
我心裏一驚!
而皇后終於露出了笑容!
她用腳尖勾住琉璃的下巴:「還算你這個狗奴才有點用,不然也不會留着你這麼多年。」
後面她們說再多的話,我也聽不進去了!
攝魂散這味藥,終生無根治之法。
只有少數厲害的藥師和毒師,才能配置出短期的壓制解藥,即便如此,也需要終生服藥,才能苟活。
阿渺絕對不能落入她們的圈套!
可是……我沒有辦法告訴她!
我尖聲大喊,拍打花瓶,用自己撞向牆角……
始終沒有人能聽見!
是了,我只是個靈體罷了。
死生不得與君同。
這一刻,我纔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我與阿渺,隔着了怎樣的鴻溝。
阿渺已經在偏殿收拾了一番,卸下簡單的釵環,和衣而眠。
我就這樣飄浮着抱着阿渺,流着虛空的眼淚,一遍又一遍地說:「阿渺小心。」
「阿渺,不要喝琉璃送的東西……你聽姐姐的好不好……」
阿渺睡得很不安穩。
她翻來覆去,我便用不同的姿勢抱着她,即便她Ṫú⁰永遠也感受不到了。
我說了上千遍阿渺,叮囑了一夜不要喝琉璃送的東西。
天光破曉時,我竟然……有些累了。
而阿渺睜開眼,瞬間彈跳了起來,直直地望向虛空裏我所在的方向。
「姐姐……是你嗎?」

-7-
這一夜後,我的精神狀態明顯地不如之前了。
明明只是一團看不見的靈魂,卻明顯會感覺到累了。
有的時候,甚至需要靠在什麼地方,小憩片刻。
我強打精神幾日,直到琉璃送來了一盞茶。
透綠色的茶湯折射着危險的光芒。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阿渺神色如常:「進來吧,皇后娘娘賞的熱茶,可不能涼了。」
而琉璃踏入阿渺寢殿的下一秒,兩個婢女搶先一步,反鎖了大門!
阿渺親手端起了茶杯,一把捏住琉璃的下巴,把茶湯灌了進去!
琉璃跌坐在地,神色驚恐地要摳自己的喉嚨。
阿渺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你對攝魂散的瞭解可比我要深。琉璃,你知道的,摳出來也沒有用。」
那晚她罵得有多刻薄,此刻,應該就有多後悔。
阿渺燦爛地笑了:「你說,這個藥這麼名貴,如果讓皇后娘娘那樣的人知道,是你這個婢子喝了下去……」
「你說,她還會浪費千金研製的解藥嗎?」
琉璃瞬間拜倒在地:「奴婢以後只有殿下一個主子!」
她的頭不斷磕在地上:「求您,求您給奴婢一條生路……」
阿渺扶起她:「別把臉磕破了。」
「以後,定期和我彙報皇后的一舉一動,以及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宮廷祕事,好嗎?」
我嘿嘿笑出聲。
卻突然一陣暈眩,我兩眼一黑。
……
再醒來時,阿渺剛好又去找了國師。
國師的東皇宮有諸多陣法,我進不去。
我在東皇宮外等了一天。
直到日薄西山,阿渺才面色蒼白地出來。
她的腰上,多了一張奇怪的符咒。
我不關心符咒是什麼,我只關心阿渺。

-8-
從這次給阿渺「託夢」後,我就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態大不如剛死去的時候了。
我開始嗜睡。
時常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已是數日之後。
我以爲我很快就會消散,卻也堅持着度過了幾個春秋。
皇后果真是用藥高手。
自從自己的嫡子生下,就開始潛移默化地給皇上下藥!
其間她也曾害怕或者心軟過。
但是據琉璃說,那個宮女誕下阿渺後,皇后對皇帝也徹底死了心,加大了藥量。
阿渺便成了皇上的最後一個孩子。
帝后少年夫妻,最後走到這一步,固然令人唏噓。
可上位者的博弈,伴隨的,是無數飛濺的鮮血,逝去的生命,破碎的真情。
阿渺這樣感慨完後,第二天便去了御書房。
皇帝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並非毫無意識。
所以裝模作樣地往阿渺頭上砸了兩個茶盞後,便也鬆口讓阿渺帶進宮一批又一批人,給他治療無後之症。
有時皇帝渾身插滿了銀針,無力過多治理朝政,便不得不開始放權給阿渺。
每一個日夜在不一樣的溫度裏不緊不慢地流走,我醒了又睡,慢悠悠地看着宮裏排水渠的水一天天地變紅。
最紅的那一天,粉色的水流進了鳳儀宮的小花園。
精心培育即將開放的姚黃魏紫,竟然被血水染色,毀在一夕之間!
皇后又一次砸了寢殿裏的東西。
她雙眼都淬了毒:「攝魂散近來怎地效果越來越小了?」
琉璃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皇后決定延緩半期解藥的補給。
這可苦了她的心腹婢女。
她撕心裂肺地翻滾着求了阿渺一夜。
要我說,就該放她七竅流血而亡!
阿渺還是心軟的。
她終究還是去皇后跟前演了一遭。
跪拜在地,任滾燙的茶水打在背上。
皇后居高臨下:「想要解藥,就給本宮一點誠意!」
其實……
秦家,我的母族。
也是可以殺的。
阿渺,不要手軟。
似是聽到了我的呢喃。
隨後,秦家貪污的賬本被查出。
我的父親被砍頭的那一天,我和阿渺都去觀刑了。
血水染紅了阿渺的裙襬。
所有人都在暗地指責阿渺。
說她枉顧養母恩情。
可只有我們知道。
只有我知道。
我恨這樣的家族。
吞沒女子生命的家族。
就連皇后。
也開始害怕阿渺了。
漂亮。
自此,皇帝也更多放權。
彼時大皇子被廢,二四公主已出嫁。
阿渺直接殺了一個人。
親自,手刃。
想奪嫡的六皇子。
她把匕首捅進六皇子的咽喉,擰了又擰。
她對着六皇子開口,話語卻是在說給我聽:
「姐姐,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
怎麼會呢。
我的阿渺。
帝王之路,本就是千難萬險呀。
這羣人Ťűₚ,怎麼配讓我對你失望呢?

-9-
皇帝的病略有起色了。
在各種暗紅色丹藥的加持下,他又能一夜寵幸兩個妃子了。
皇后宮裏的瓷器換了一批又一批。
但她此時實在沒工夫召見阿渺了。
阿渺正在御書房跪着。
她手裏託了半個時辰的,是三皇子並非皇室血統的證據。
皇帝瘋了。
「殺」這個字,那一日在他嘴裏說了無數次,直到他急火攻心,吐血倒地。
總得有人做點什麼。
於是五公主自請,遠赴蠻夷之地和親,說是爲父皇沖喜。
看着她凌亂的髮髻,我心裏一陣暢快。
活該!
讓你從前欺負阿渺!
死在那裏纔好!
皇帝加大了治療力度。
我覺得,該給的好處,可以安排上了。
……顯然,阿渺也是這麼想。
宮裏一直居於高位的琳妃,有孕了!
雖然太醫診出是個公主,但皇帝還是宣佈,等八公主出生會舉國歡慶,大赦天下。
……可我是能看到的。
看到月照當空時,琳妃是怎麼和東皇宮的國師,顛鸞倒鳳的。
難道……
我又是一陣頭暈目眩。

-10-
再次醒來時,已是紅葉凋零。
阿渺腰上的符咒,變成了金漆和硃砂繪製。
皇宮裏依然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
看來,老皇帝的身體表象依然維持得很好。
而皇后這個老婆娘,對阿渺變本加厲了。
我看到……她手執沾過水的牛皮鞭,一下一下地抽在阿渺的身上!
我急得想衝上去掐她的脖子!
我對着阿渺一遍一遍地說:
殺吧。
阿渺,把他們都殺了吧!
可阿渺只是安靜地跪在地上,嘴角甚至噙着一絲微笑!
這一年的大年三十,阿渺終於行動了。
她呈給了皇帝一份大禮。
大皇子在封地,招Ṭü⁴兵買馬的證據。
無異於,叛國謀逆的證據。
老皇帝在國宴上吐了血。
而阿渺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
被五花大綁的琉璃,被當成人證,扔在了衆人面前。
——皇后對皇帝下毒,讓國君絕育的人證。
在文武百官乃至別國使者面前,抖出這種皇室祕辛。
這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
結果沒有第二種——
大皇子及皇后母族,賜誅九族。
皇后本人被廢,但流程繁瑣,所以直接先收走冊寶,鎖鳳儀宮,把奢華的鳳居,就地變爲冷宮。
而皇帝……
他當晚就暈倒了。
這是他能獨立下牀喫的,最後一頓飯了。
而八公主,還在琳妃的肚子裏呢。
自此,成年能當事的皇室成員,竟只剩下了阿渺一個。
一行眼淚自虛空流下。
我想,阿渺,我的阿渺。
你都做到了。

-11-
陽光晴好,阿渺對ṱŭ⁻着金碧輝煌的鳳儀宮牌匾,終於露出了笑容。
不知道第幾次踏進去的時候,宮人已經按她的吩咐,清空了浴池。
原本她是想在鳳儀宮重新挖一個池子的,想了想又覺得如今的皇后不配這樣大興土木。
冷宮裏的人早就被她全部放出了宮。
代價,是每個人上繳五條毒蛇。
七百多條蛇到她這裏,又特地吩咐專人摘掉了一半的毒腺。
她怕有些人啊,死得太快。
永遠仙氣騰騰的浴池裏,終於變成了污泥一片。
皇后身上的鳳袍早已血跡斑斑。
她瘋狂咒罵着阿渺,而阿渺只是笑了笑,一腳把她踹進了蛇坑。
污泥纏身,萬齒穿膚。
皇后發出淒厲的哀嚎聲!
鳳袍終於再也看不出最初的顏色和紋樣。
我心底一陣暢快。
失去了這一層明黃色的守護,所有人,不過都是同樣的,柔弱不堪的血肉而已。
皇后很快脫力。
阿渺怕她死得太快,半個時辰後又把她拖了出來。
上來的時候,她已經幾乎說不出話來,卻還是掙扎着怒目圓睜:「魏渺,謀害皇后是要誅九族的!你就不怕皇上降罪嗎?」
「九族?」阿渺伸出小指,慢條斯理地揉了揉耳朵,又指向了正殿的牌位:
「我的九族,不是早就被你害死了麼?」
多年過去,我心底依舊一陣酸澀。
「而且……」她似笑非笑,居高臨下地踩住皇后的心口,「你以爲,折磨死你是誰的旨意?」
阿渺俯下身,神色猶如鬼魅:「朕,就是未來的皇上呀。」
踏出鳳儀宮的時候,陽光有些刺眼。
她伸手擋了擋:「從今天起,撥兩個太醫留着,每天把那個女人扔進去一個時辰,再護住她的命。」
她自己又回到了怡和殿。
自從我被灌毒酒後,那個尊貴到獨一無二代表死神的杯子,便再無人用過了。
沒人知道,她已經泡了杯子三年。
毒水倒了又倒,花園裏有一處已經寸草不生。
就像也沒有人知道,有那麼幾個孤寂的夜晚,她差一點,就熬不住把那水倒進了自己的口中。
終於,杯子的毒性,被降低成了微毒。
你看,人的求生慾望,是無限的。
阿渺親手捏着那個杯子踏入鳳儀宮的時候,已經求死無數回的皇后,竟直接癱軟在地!
可惜,她不會那麼快死。
太醫已經研究過,現在這個杯子裏的毒性,可以保她一年纔會徹底穿心爛肺。
當然,要爛的不只是內臟。
阿渺找來了一批在宮裏一輩子的老太監。
日日用宮裏的祕法折辱她。
就像當初對魏渺的生母做的那樣。
我沒再飄去看。
皇后最終全身內外潰爛而死。
最下等的洗恭桶宮女收屍時,直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晦氣!」
這一天,正好是三年的最後一天。
我的牌位,卻不會再被挪走。
永遠。

-12-
之後,阿渺又一次去了國師所在的東皇宮。
這一次,我竟然毫無阻礙地飄了進去。
我可以毫無遮掩地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從一開始,說她腰間的符咒爲何還是護不住我,我爲何還是嗜睡。
到……
他們下一步如何共謀天下。
一字一句,我越聽越爲心驚!
原來顛覆天下,一直是國師和阿渺合力所爲!
而談到最後……阿渺站起來,把貼身的符咒遞給了國師:「最後的儀式,可以開始了。」
而接過符咒的國師……直直看向了我!
他對我開口:「惠妃娘娘,這,便是皇太女,永恆的執念!」
我尚未來得及驚駭他爲何能看到我,他卻繼續給我放了一個駭人的消息:
「你能存於世間,一直是因爲,你的女兒。」
「而現在你命數將盡,你的女兒要用十年壽命,換一場告別。」
我立馬叫出聲:「不可以!」
可,國師手執銀針,已然扎進自己的指尖:「陣法,已經開始。」
奇異的光芒從四面八方升起。
而我的阿渺,穿越那層層疊疊彷彿永遠也數不盡的光芒,向我跑來。
她遠遠地伸出手,恍惚間彷彿那年怡和殿裏,少女身着禮服,眉眼卻不再平淡:「姐姐!」
十年帝王命,換一場觸摸不到的擁抱,和幾聲呢喃細語。
我真的好心疼。
阿渺,我的阿渺。
可她卻那樣笑着,罔若未聞。
她說:「姐姐不要怪我。」
執念至此,只是爲了和我說一句,不要怪我。
我又怎會怪她?
我像從前一般撫摸着阿渺的頭:「姐姐永遠不會怪你。」
我無比清晰地知道,這一次,是真的要告別了。
阿渺抬起頭,晶瑩的淚珠穿過我的靈體:「姐姐,等我。」
天光之下,我清醒了多年的意識終於開始模ṭû₃糊。
我抬起手,五指逐漸化作透明的顆粒。
我說:「阿渺,姐姐會一直等你。」
永遠。
(正文完)
番外:
即便卜過天命,國師也沒有想到,自己和皇太女的協議會發展到這樣的境地。
他始終記得魏渺闖入東皇宮的那一天。
少女面無表情,對他說出的第一句話便足以激起驚濤駭浪:
「幫我復仇,我把天下送你。」
國師一下便跳了起來:「殿下慎言!」
而這位未來的女帝連眼皮都沒再動一下:
「不夠的話,加上一個琳妃如何?」
話音剛落,國師手裏的佛珠竟被生生拉斷!
他的嗓音帶上了顫抖:「你……還知道些什麼?」
魏渺終於笑了起來:「陳貴妃的死,是國師所爲吧?因爲……她苛待過琳妃啊。」
那一瞬間,國師心裏過了很多想法。
比如當場殺了魏渺,比如向老皇帝編造一個魏渺不祥的天象,又比如……
「國師思慮如此之多,何不爲孤卜一回命數?」
國師照做了,而卦象的結果……
這天下,竟當真會被她送給自己!
而且,她的壽數,並不長。
等到占卜完成,已是幾個時辰後。
魏渺淡然地看着他:「想必,國師都已明白。」
國師嘆了一口氣:「首先,我需要用銀針,取三滴你的心頭血。」
這張符咒似乎耗去了魏渺半條命。
國師不得不又給她熬了碗湯藥。
只有他和魏渺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戴着符咒,她便能看到逝去惠妃的魂魄。
代價,是同等時長的壽命。
她付出的,其實遠不止和秦滄海說話時,花去的十年。
「切記,不可表露出你能看到她。」
而作爲回報,魏渺開始祕密安排國師和琳妃的私會。
沒有人知道,他做國師,爲的從來不是什麼守護天下蒼生。
從來,只爲一人。
而魏渺給了他這樣的機會。
這個皇太女甚至……
給了他一個孩子!
他和琳妃的孩子!
彼時皇帝已無生育能力,這個孩子成了她給皇帝,最好的矇蔽。
……
皇帝臨終前,魏渺早早地來到了他的病牀前。
彼時的老皇帝已經話都說得哆哆嗦嗦。
魏渺卻自顧自地坐在牀邊,開始對自己的父皇講自己兒時的故事。
「父皇這一生踏入過冷宮嗎?大約是一步也沒有過的吧。」
她溫柔地用昂貴的絲帕擦了擦老皇帝額間的汗水:「裏面雜草叢生,泥潭密佈,滋生出了很多不乾淨的東西,所以父皇厭棄的那些紅顏,都會死得難受,且難看。比如,我的生母。」
她手上動作未停,只是汗水卻怎麼也擦不淨似的:「父皇明明坐享天下,爲什麼最後肯分給我母親的,只有一卷白布呢?」
「魏渺,煙波浩渺。父皇連給宮女的女兒的名字,都不肯施捨出一個尊貴的字眼呢。您知道嗎?當初我和母妃在冷宮裏,因着這個字,被按在污水潭裏數十回,那時,我多想您能出現啊。」
皇帝神色驚恐起來,奮力伸出的手卻被魏渺抓住,又按回了明黃色的被子裏。
「後來我終於找到了辦法。冷宮有一種蛇,有毒,時常出沒,那些被主子責罰的宮女太監們,就用這種蛇嚇唬冷宮的人出氣。所以啊,」
魏渺頓了頓,端詳着皇帝臉上的神色變化:「我當着他們的面扯斷生啖了那條毒蛇。」
「有件事父皇應該是不知道的,您的皇后娘娘,後來就被我扔進了裝滿這種蛇的缸裏,原來母儀天下的女人,也是會尖聲哀嚎的呢!」
昂貴的紫檀木牀腳和地面突然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明黃的錦被滲出了水漬。
老皇帝瘋狂掙紮起來,嘴裏喑啞不明地說着什麼。
魏渺神色依然溫柔:「父皇這是不願意同我談心麼?」
她笑了笑:「也是,您這一生,只喜歡那些露水情緣,用一次就扔的宮女,像我生母那樣的,應該數都數不過來吧?」
「我不是怪您,父皇,您不要抖。」
她有些好笑:「我不會把您扔進蛇窩裏的……」
「您有更好的歸屬。」
魏渺紅脣微張,加重了「歸屬」二字。
皇帝哆嗦得更厲害了。
魏渺繼續撫摸着她的父皇:「您不會葬入帝陵的,因爲裏面,已經有對的人了。」
「還記得惠妃嗎?您安排給我的母妃。」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悄然插入他的身體!
皇帝的身體猛然一震!
「其實我生母的事,我已經沒有那麼怨恨您了。」
又一根銀針扎入:「可是惠妃,我的好姐姐,你爲什麼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呢?」
第三根:「是爲了太女身份嗎?我可以不要的。」
第四根:「你們都以爲,我上進,我假裝平和,是爲了騙你的江山嗎?」
手上逐漸加大了力度:「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
「我這一生追求的,從不過一個公正的對待,一顆待我的真心,和一份安寧的生活!」
皇帝的口水流出,魏渺靠近他,終於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說:「是皇后。」
於是魏渺塞進一把銀針,又笑了。
「苗疆鴆毒,掐金血玉杯。」
「父皇,你以爲我不知道,賜死惠妃,ƭü⁶去母留子,是你下給皇后的口諭嗎?」
老皇帝終於吐出一口鮮血。
魏渺抖了抖手,直接從老皇帝的龍袍上撕下一塊布料,塞住了他的嘴。
「所以,你的帝陵,會由我的姐姐住下。」
「而你……你是我的父親啊!」
「當然要和我亂葬崗的生母在一起,不是嗎?」
最後一根銀針,被魏渺從頭到尾,慢慢扎進了心口。
「有人愛我,你們爲什麼要奪走呢?」
「是因爲你們擁有天下,對嗎?」
「那麼,我便把你們的天下,都送了人吧。」
魏渺最後終於停手:
「每一根針上,都淬了你賜給姐姐的鴆毒。」
「父皇,這是兒臣給你,最後的禮物。」
這一代帝王殞命之時, 魏渺的笑容,終於慢慢消失。
一滴屬於女帝的淚,緩緩落下。
魏渺慢慢合上先皇的雙眼, 神色是永遠無法被解答的疑惑。
「所以,不愛, 又爲什麼要給予最初的溫暖呢?」
「父皇,您能告訴我嗎?」
……
魏渺並非一天女帝都沒做成。
有一些事,她必須先做完。
比如說……把先皇扔了。
是真的扔掉了,一卷草蓆祕密地裹了丟進亂葬崗。
就像當初她的生母一般。
而後, 帝陵裏被放進了一個天下人意想不到的人。
她的養母, 她的姐姐。
秦滄海。
爲了封住反對的人的口, 她又殺了很多人。
鮮血從養心殿流到了鳳儀宮, 她已經殺瘋了。
國師的內心,在這一刻終於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懼。
他問她:「拱手棄江山,你就不怕後世唾罵嗎?」
當時她是怎麼回答的來着?
魏渺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 笑了。
「千秋萬代,帝王事向來難逃佐閒茶。」
「罵吧。」
到最後, 她只說,罵吧。
她在極短的時間裏,頒佈了很多改革的法令。
一半,是爲女子謀生存。
另一半,是束縛後世的君王, 不可隨意苛待自己的宮妃。
或許會有用吧, 她想。
她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 做不了太多。
她實在,太想她的姐姐了。
一切辦妥後, 她做了兩件舉國震驚的事。
一件, 是尊已故惠妃爲太后。
另一件,是禪位於皇妹, 琳妃所生的八公主。
她自己,便成了太上皇。
監國之任, 則落在了國師的身上。
禪位之前, 她只留下了一封密旨, 須在她歸天下葬之時開啓。
之後, 她便孤身一人住進了怡和殿。
她抄了好多超度的經文,可她總覺得,怎麼抄也遠不如當初秦滄海爲她抄得多。
有時抄累了, 便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得了風寒,卻再也Ṫű̂ₙ沒有人會那樣照料她。
就快了, 她想。
上京的第一朵花綻放的時候,魏渺趴在經文裏,再也沒有醒來。
她果然沒有活得太久。
可她的嘴角, 卻分明帶着笑。
她的懷裏,抱着一個並不精緻的碑。
上刻「母后,秦滄海」。
衆臣提議大修帝陵的時候, 國師果斷拒絕。
「先皇,有她要去的地方。」
秦滄海所在的墓室裏,她早已備下了自己的歸途。
荷包上的十二種花開了又敗,卻終究, 只有一種方式可以把自己的心之所向等來。
最後的最後,國師顫抖着打開那封密旨。
裏面,只有寥寥數語。
碑文應言:
「曾經滄海難爲水。」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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