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聞禮歸國參加同學聚會,軟磨硬泡了好久,要我帶上小寶跟他一起去。
「我老婆和老婆生的小寶都這麼完美,當然要和全世界炫耀。」
我在外整理衣服進門晚了點,進去的時候小寶已經被一個背對着我的男人抱在了懷裏。
「老傅,不厚道,結婚了居然都不告訴我。」
小寶很快發現我,笑着大喊「媽媽」。
那個男人同時轉頭。
只一眼,他就失態了。
「傅聞禮,你他媽活不起!」
-1-
顧澤睿的背影依舊如記憶中頎長挺拔,穿着手工定製的高定西服,七年的歲月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反而褪去了那股稚氣與青澀。
他似乎也說不上來爲什麼那麼喜歡小寶。
他單手抱着小寶,另一隻手還能騰出空來舉着酒杯,時不時淡淡跟想和他敬酒交際的老同學們輕碰一下。
滴酒不入喉,也沒人敢置喙半分。
小寶比較鬧騰,在他懷裏東張西望,他也依舊遊刃有餘,縱容着她,在一旁看着的助理已經目瞪口呆了。
「老傅,你這女兒我喜歡,什麼時候認我做個乾爹。」
傅聞禮在一旁也一直在交際,聽到顧澤睿的發言,笑得意味深長,並沒有立刻回應。
顧澤睿把小寶臉上不小心蹭上的奶油細心擦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搖頭失笑。
「這個孩子或許跟我有緣吧。」
「如果當年我和她也有孩子……」
他伸手,助理立刻會意,拿出一張黑卡。
顧澤睿將那張黑卡塞進小寶的小口袋裏。
「小傢伙,見面禮,以後我就是你乾爹了。」
傅聞禮兩指抽出那張黑卡,又還了回去。
「我們家小寶估計要不起這麼厚的禮。」
顧澤睿微微蹙眉,剛要開口,忽然被小寶的喊聲打斷。
「媽媽!媽媽快來!」
我纔出現在門口,小寶的「尋媽雷達」就立刻啓動,發現了我。
顧澤睿換了個話題。
「生出這麼可愛的女兒,我也好奇你找了個什麼樣的天仙。」
說完,他偏頭,順着小寶張開雙臂的方向,看到了笑意吟吟的我。
其實在發覺那個男人是顧澤睿時,我有想過,要不要走進來。
平心而論,我不想再見他。
可我什麼都沒做錯,憑什麼再重逢落荒而逃的該是我呢。
我無視了顧澤睿猛然激盪起來的眼神,喊着小寶,讓她慢點跑。
小寶撲進我懷裏,親暱地在我肩窩裏蹭了蹭。
「媽媽今天真好看,媽媽今天真香,我太喜歡媽媽啦。」
「媽媽,爸爸今天跟媽媽穿得好像呀,我知道,這叫情侶裝,那爲什麼爸爸不讓小寶也跟媽媽穿得像,哼,爸爸就是想霸佔媽媽,大壞蛋!」
小寶一遇到我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跟我說了許多許多話,時不時指一指傅聞禮,控訴他一下。
顧澤睿盯着我們看了很久很久。
隨後他才輕嗤一聲。
「謝嵐櫻,當年不告而別,揹着我跑那麼遠,現在還敢回來,這麼肯下血本,找我好兄弟陪你演戲?」
他鬆了腕錶,扔給助理,隨即揪住了傅聞禮的衣領。
「她讓你陪她演戲你也真敢陪她演,啊?」
「傅聞禮,你是不是有病?」
-2-
「她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敢陪她演這樣的戲?嗯?」
本來熱熱鬧鬧的場面瞬間變得一片死寂。
兩個大佬打架,沒人敢隨便湊上去勸和。
只是傅聞禮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溫潤如玉。
他骨子裏是腹黑且佔有慾爆棚的。
我此前不知道這是他們的高中同學聚會,也不知道顧澤睿會出現在這裏,更不知道顧澤睿和傅聞禮竟然是多年好友。
現在想想,昨天晚上傅聞禮軟磨硬泡,非要求着我來這場聚會,我就該知道他絕對不是對這場同學聚會感興趣。
他爲的就是讓顧澤睿知道,我是他的了。
此刻面對顧澤睿的怒火,傅聞禮脣角一勾,優哉遊哉地就要開口。
我都能猜到他想說什麼。
什麼好處,結婚證算不算,送了我個天底下最可愛的女兒算不算?
我知道顧澤睿較起真來能有多纏人多煩人,本來這趟回國我就不想生出多少是非。
所以我走上前,抱着此刻對顧澤睿怒目而視的小寶,看着傅聞禮。
「老公,這是誰,難道我認識他嗎?」
顧澤睿和傅聞禮一起愣住了。
顧澤睿鬆開揪着傅聞禮領口的手,擰着眉看着我。
「謝嵐櫻,你裝上癮了?」
他鬆了領口最上方扣得一絲不苟的那顆釦子,見我一直沒有反應,強硬的語氣忽然就自己軟了。
「阿櫻,別跟我賭氣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吧。」
傅聞禮偏偏又湊了過來,他把小寶接了過去,然後問道:「聊什麼,家屬能在場麼?」
顧澤睿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就想帶着我離開。
「阿櫻,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我直接甩開了他的手。
「這位先生,請你自重一點。」
或許是我毫無波動的冷硬語氣讓他意識到了我可能真的不記得他了,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忽然眼眶開始紅了。
「爲什麼,難道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阿櫻,這七年,你究竟遭遇了什麼?」
-3-
我並不理會他,任由傅聞禮牽起我的手要帶我離開。
傅聞禮握着我的手很緊很緊。
我聽到顧澤睿在身後的嘆息聲。
伴隨着幾聲腳步,我以爲他追上來了,下意識走得更快。
不過只有那幾步,很快腳步聲就停止了。
不糾纏是最好的。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小寶或許是察覺氣氛不對,在傅聞禮懷裏乖得要命,一直到上車,自己乖乖在兒童座椅上坐好,不吵不鬧。
傅聞禮則是從上車就一直盯着我看。
「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有,一定要告訴我,是觸景生情,又開始發病了嗎?」
我曾經有很嚴重的 ptsd。
嚴重到聽到顧澤睿有關的一切都會情緒崩潰。
那時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讓我忘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今天我能面對顧澤睿演得那樣像他是個陌生人,也是拜這段時間的經歷所賜。
傅聞禮在我治療期間一直陪着我,他很怕我是看到顧澤睿又犯病了纔會不認識他。
「早知道,我就該給他一拳,他憑什麼過得風生水起,讓你一個人痛苦了兩年?」
「老婆,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我長舒一口氣,輕輕搖頭。
「我沒有發病,也沒有不高興。」
「我只是不想他糾纏我。」
「現在看見他,我連情緒波動都沒有了,就當他是陌生人吧,挺好的。」
我情緒穩定,傅聞禮膽子也大了起來。
他讓小寶把眼睛捂得緊緊的,然後湊了過來。
他跟小寶一樣特別喜歡把頭埋在我的肩窩蹭來蹭去,跟只大狗狗一樣。
這和他在外的形象大相徑庭。
「那老婆,我看見你跟他說話我不高興了,你能哄哄我嗎?」
「老婆,老婆,老婆,你現在是我老婆,誰都搶不走,婚也結了,女兒也有了,你如果不要我,我就到處去控訴你是個拋夫棄女的負心女——」
我一邊耐心哄着傅聞禮,一邊思緒飄得很遠很遠。
我知道了傅聞禮爲什麼一直以來沒有安全感。
Ţũₜ他知道我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也知道我甚至爲那個男人孕育過一個孩子。
或許他甚至從我出國那一天出現在我身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包括知道那個男人是ţû⁰顧澤睿。
即使現在站在我身邊的是他,陪我走出那段噩夢的是他,陪我七年的也是他,他還是會害怕,會害怕自己比不過那個初戀,害怕我會動搖。
可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七年前,我帶着一顆千瘡百孔的心狼狽離開這裏,對顧澤睿只剩下了恨意。
七年後的今天,我回到這裏,看着顧澤睿,心中已經泛不起任何漣漪。
我不恨他,因爲已經無關緊要。
-4-
那時,人人都說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對情侶,一定是我和顧澤睿。
我和顧澤睿的初遇,並不是那麼像青春校園文的完美開頭。
夏日蟬鳴的傍晚,我路過球場,一顆籃球擦着我的耳畔呼嘯而過。
「喂,幫忙撿一下球唄,別走啊——」
「幫個忙多大的事……」
對身後的呼喊聲煩不勝煩,我轉身撿起那顆籃球,朝那邊的籃球框扔去。
其實我沒信心,不過運氣真的很好,那麼遠的距離真的進球了。
我瀟灑轉身,留下一句——
「菜就多練。」
身後的男生們驚呼一聲,然後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感嘆,唯獨顧澤睿一句話沒說,看着我離開的方向笑了一聲。
「個子不大,狂得很啊。」
俗話說得好,出來裝的逼,總是要還回去的。
那天之後沒多久,碰上生理期第一天最痛苦的時候上體育課,練的還是長跑。
體育老師課前就說了今天任何理由都不可以請假。
怕麻煩,我就沒有開口。
只是這段路怎麼都看不到盡頭,跑得我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還沒結束。
先跑完的已經獲得解散資格衝去食堂了,跑道上就剩下我一個。
我們體育老師是個非常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對我一通數落後警告我這裏有監控,跑不完不許離開。
我也撐着一口氣,就是不低頭。
到最後的移速已經慢得跟走沒什麼分別了。
這時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穿着球衣的男孩子。
「跑這麼慢,菜就多練。」
我懶得理他,繼續往前跑。
他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閒情逸致,真就陪着我一路走到了最後。
就是時不時要數落一句「菜」。
直到我直接倒在他眼前。
他手忙腳亂接住了我,顧不上許多,直接抱着我狂奔五公里去了醫務室。
那天發生了什麼,我是後來聽他們口述的。
他們說,確認我沒事之後某人連氣都沒喘勻就跑去了教師辦公室。
某體育老師喫完晚飯準備下班回家被人堵在了辦公室裏。
身形挺拔的少年倚在門邊,懶洋洋的,語氣卻一點都不客氣。
「喂,你知道她身體不舒服,你這跟體罰有什麼區別?」
體育老師不承認,還揚言要告他不敬師長,給他處分。
顧澤睿直接把提前寫好的檢討都甩出來了。
「現在咱倆能好好談談了?」
那天的最後顧澤睿還是喫了個處分,不過因爲他成績太好,他們班班主任捨不得,處分很快就找了個理由抵消了。
我也徹底認識了顧澤睿這個人。
知道他因爲外表與成績被無數人喜歡,知道他是高二轉學過來的,轉學原因是個謎。
我也欠下了他好幾個人情。
我問他想我怎麼還,他說沒想好,要我每天來問他一遍。
就這麼一來二去,他竟然成了我在學校裏最好的朋友。
他數理化比我好,我語文英語比他好,我們經常課後互相取長補短,就這樣相攜着穩坐了年級前二的位置,有時他第一,有時我第一。
學累了他就拉我去投籃。
我不會打籃球,只會定點投籃,他每次都會笑着揉我的頭髮,讓我給他露一手。
兩個人一度熟到雙方班主任以爲我們在談戀愛。
我們第一次被喊去辦公室的時候,顧澤睿一反常態,竟然有些緊張。
我的班主任方老師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的手在悄悄地抖。
我在背後掐了他一下,他朝我眨了眨眼。
風吹起他整潔校服衣襬的一角,悄悄剮蹭到了我的手心。
「老師,您的擔心我們都明白的。」
「其實我們一起互相幫助一起學習後,都在進步您也看到了,我們都有同樣的目標,會爲之努力……」
少年的耳尖悄悄泛紅,抬頭看了一眼老師又迅速低頭。
「所以,所以,您不要阻攔我們一起學習,求您了,我們不會讓您爲難的。」
這樣真誠,說得方老師哭笑不得,最後擺擺手,讓我們自己看着辦。
那天的最後他也沒告訴我他爲什麼那麼緊張。
後來我才知道,他說他突然感覺那天像見家長一樣,要是沒回答好我們倆就完蛋了。
聽得我哭笑不得。
我們就維持着這樣的關係,彼此心照不宣,直到高考結束。
我不是個扭捏的人,喜歡就要說出來,在我準備跟他告白的那天,他先給了我一個驚喜。
「謝嵐櫻,慢我一步吧,告白這種事情,我要在你前面。」
「還記得你欠我的那幾個人情嗎?」
我紅着臉點頭。
「那……」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沒等他的喜歡說出口,我就親了上去。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嚐到吻是什麼滋味。
我們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彼此之間甚至默契到不需要開口,就填了一樣的志願。
我們一起上了 A 大。
大學裏的戀愛時光更加美好,美好到我以爲,我們一輩子都會這樣走下去。
直到鍾可佳的出現。
-5-
那是一個十分日常的傍晚,我和顧澤睿飯後牽着手在學校裏散步。
忽然不遠處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孩子朝他衝了過來。
她甚至連鞋都沒有穿。
「阿澤哥哥,我不要再住醫院了,我不要一個人,我只要在你身邊就好了,只要你陪着我,我會乖乖的,我會聽話的……」
這個女孩子的精神狀態很明顯並不正常。
我不會因爲她的異常舉動而生氣。
但讓我很錯愕的是,顧澤睿不僅沒有放開她,反而輕輕抱住她,十分耐心地哄起了她。
「佳佳,你怎麼一個人到這裏了?我送你回去,嗯?」
他一邊哄她一邊朝我露出安撫的眼神,用口型示意我以後會跟我解釋。
他懷中的女孩不說話,只是一邊搖頭一邊發抖。
顧澤睿原本還算冷靜,直到看到女孩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的自殘傷痕。
他抿脣將她抱起來護在懷裏,不忘跟我道歉。
「阿櫻,這件事有點複雜,等我回來跟你說清楚。」
顧澤睿不喜歡跟我之間隱瞞什麼祕密,他喜歡坦坦蕩蕩,即使這件事算是他年少時的傷疤。
和顧澤睿交往後我才知道他是 A 市顧家人,但是個才被找回來不久的私生子。
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春風一度後直接消失,他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落下了病根,撐着照顧他到五歲就撒手人寰。
是他鄰居家的單親媽媽鍾阿姨一路把他帶大的。
對於他來說,鍾阿姨就像他的第二位母親。
一個女人要拉扯大他和自己患有自閉症的女兒,何其不易,最終鍾阿姨同樣積勞成疾,在顧澤睿高一時病重去世。
這之後不久顧澤睿被顧家找到,他說要他回去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要帶着鍾可佳。
在他的心裏,鍾可佳是妹妹,是重要的親人。
無論他如何,他都會照顧好她。
「阿櫻,我……」
他或許怕我會因爲那天他們的舉動而生氣,但我只是輕輕抱住他。
「我也很高興有那麼好的兩個人在我沒出現的時候對你好,讓你的人生不會那麼黑暗。」
「我願意和你一起陪着她的。」
我知道自閉症的孩子有多痛苦。
所以鍾可佳對於顧澤睿那些越界的舉動我並不在意,我也想盡我的全力對她好。
但我從沒想過她對我有那麼重的敵意。
只要我和顧澤睿有親密接觸,她就會衝過來推開我,然後說自己太難受了。
顧澤睿要把我扶起來,又要安撫他。
我不想他爲難,一般只會跟並不願意搭理我的鐘可佳說幾句話得到她不想看見我的回答後選擇離開。
離開的時候鍾可佳往往會不管不顧地靠進顧澤睿懷裏撒嬌。
心臟有過微微刺痛,但我能忍受。
我是從什麼時候發覺鍾可佳的病不對勁的呢?
大概是大四那年,顧澤睿開始着手顧家企業,不再住校,在外買了套公寓,我們開始同居的時候。
他在這套公寓裏留了鍾可佳的房間,問過我的意見,我笑着說我沒有意見。
他攬着我親了好幾口。
「寶寶,我們家寶寶爲什麼這麼懂事啊。」
「佳佳她就像小孩子一樣,雖然任性,但只是太依賴我了,不會做壞事的。」
-6-
我實習需要經常各地跑動探測數據,不常常住在這裏,只要回來就會給他做好喫的。
我知道他忙起來連飯都會忘了喫。
這天我推開門,家中一片寂靜,我本來以爲沒有人。
直到推開顧澤睿的臥室,我看見牀上不時扭動身軀,發出奇怪聲響的女生。
「阿澤哥哥,我好喜歡你——」
「跟我在一起,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讓她滾,讓她滾!」
我愣在門口,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直到大門推開的聲音響起。
牀上的女生立刻爬起來砸碎了一旁的相框,撿起玻璃劃傷了自己的手腕。
顧澤睿衝進來的時候,我盯着地上的相框愣神。
那個位置,本來放的應該是我和顧澤睿的合照。
爲什麼不見了呢。
爲什麼變成了顧澤睿和鍾可佳的合照呢?
在顧澤睿的房間裏,擺上這樣的照片,我又算什麼呢?
「佳佳,佳佳你怎麼了!」
鍾可佳滿身的血,縮在顧澤睿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澤哥哥,我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悄悄在這裏躺了一下,姐姐回來看到,就不高興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那個照片讓她那麼生氣,爲什麼要砸碎相框,爲什麼要劃傷我……」
「好害怕,我好害怕……」
「姐姐說我不應該在這裏,我應該去找媽媽,阿澤哥哥,我怎麼找媽媽……」
顧澤睿從來冷靜從來遊刃有餘,觸及鍾阿姨的問題,他纔會失控。
聽到鍾可佳這樣的控訴,我還沒有來得及反駁。
「你先出去冷靜冷靜吧。」
「我和佳佳現在都不是很想看到你。」
他依舊平靜。
可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很多。
不解,失望,責備。
「你信她,是嗎?」
顧澤睿不看我。
「其實你以前就有偷偷警告佳佳的行爲不少次吧,如果不是那天做催眠治療她無意識說出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你爲什麼要對一個已經這麼可憐的女孩子這麼排斥呢?」
信任的天平一旦傾斜,很快就會以被傾向的那一方壓倒性的勝利而告終。
我知道我再怎麼辯解都是無用了。
我離開了這裏,獨自一人在外遊蕩。
哪裏也不想去。
我不知道我最終爲什麼會出現在醫院裏。
我只依稀記得,自己當時捂着小腹,一邊不知所措,一邊又有些開心。
-7-
「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這天我帶小寶去兒童樂園玩,小寶玩得正高興時,顧澤睿徑直在我身旁坐下。
小寶立刻爬起來,戒備地瞪着他。
顧澤睿今天沒有穿西服,反而十分休閒,乍一看和小寶的衣服還有些配。
小寶瞪他,他倒是一直看着小寶笑。
我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果然裝失憶也沒有用,該來的還是纏上來了。
「別裝,我知道你沒失憶。」
「謝嵐櫻,你知不知道你消失的這七年我是怎麼過來的?」
「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怎麼過來的?
我不想知道,而且我能猜得到。
無非是陪着鍾可佳這個「重要的親人」走過了七年。
眼見着他情緒又要變得激動,眼眶也開始泛紅,我及時打斷。
「既然查過了就該知道,我真的結婚了,五年,不是什麼找他演戲騙你。」
我亮出無名指的婚戒。
顧澤睿看着我的手,沉默不語,只是拳頭緊握。
「我不會放過傅聞禮的。」
「都是他的錯。」
「如果我知道當年只是讓他看了你一眼就會讓他覬覦你,我恨不得當場殺了他。」
小寶忽然朝顧澤睿扔出一顆小球。
「你個大壞蛋!不許你說我爸爸壞話!」
小寶越說越生氣,又扔了一顆。
顧澤睿對小寶永遠是一副溫和親善的模樣,不管她做什麼都不生氣。
他甚至根據這短短的接觸小寶的時間迅速猜出了小寶的喜好。
「小寶,想不想跟我去玩超大的積木呀?我會搭小寶這樣的公主住的城堡哦。」
小寶只是個小孩子,被他一通誘惑,竟然還沒動搖是我最意外的。
她從樂園出來,「噔噔噔」地朝我跑過來,牽住我的手。
「媽媽我覺得他像拐小孩的大灰狼,還想拐媽媽,我們快回家快回家。」
顧澤睿今天顯然是要纏上我了。
我帶着小寶去哪兒他就沒臉沒皮地跟去哪兒。
還十分自然,像是,像是在扮演父親這個角色。
心中猛地一顫,我覺得我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
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寶,傅聞禮說他馬上就到,我也不想再和他周旋,於是直接開門見山。
「顧澤睿,你不會以爲小寶是你的女兒,我和傅聞禮結婚只是爲了給小寶一個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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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我又猜對了顧澤睿心中的想法。
他頓了頓,抬頭直視我。
「不是麼?小寶的年齡和你消失的時間差不了多少。」
「阿櫻,你以前Ťũ̂⁵說過的,你說過只會嫁給我,只會喜歡我的,我不信你會變心,不信你……」
正巧傅聞禮到了,我朝他招手,腳步更快。
「那你就別信吧。」
我沒有時間陪他在這裏自我懷念與感動。
小寶慣例找傅聞禮要一個臉頰親親。
親完她又用小手摸摸我的臉。
「爸爸,媽媽今天也不高興,你親親媽媽,讓她也高興一點嘛。」
傅聞禮從善如流,而且顧澤睿就在不遠處,他樂意之至。
他輕輕貼在我的臉上,眼神卻在看着顧澤睿的方向。
我也是最近才反應過來,他爲什麼突然提出要回國。
在確認我狀態真的很穩定之後,他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讓顧澤睿不痛快讓他不好過。
他從來不告訴我,但我知道七年前我落荒而逃,那副模樣永遠烙印在他心底,也讓他和顧澤睿這輩子都不可能繼續做好友。
傅聞禮一如往常,接過小寶,然後牽住我的手。
我有時覺得他很幼稚。
這邊有路不走,非要繞遠路路過顧澤睿身邊。
雖然顧澤睿的臉色是真的非常難看。
到家後,我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阿櫻,七年了,我依然愛你。】
【我的女兒,我不會讓她喊別的男人爸爸的。】
看這幾條短信時傅聞禮正好從浴室出來從背後抱住我。
他正好也都看到了。
清冽的氣息環繞在我周圍,我聽到他低低的笑聲。
隨後是開始在我身上作亂的手。
他什麼都沒說,但我覺得他心情很好。
大概是看了個笑話,所以心情很好。
但我的腰遭罪了。
睡夢中,身旁的男人似乎接了個電話,輕吻我的額頭後坐起身。
「親子鑑定?」
「讓他做吧。」
「我也很期待。」
我迷迷糊糊地想,什麼親子鑑定?小寶和顧澤睿的?
那有什麼好期待的。
小寶是我和顧澤睿生的女兒,神仙來了也是既定的事實。
半夢半醒不想去想太多,我在傅聞禮懷裏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裏,顧澤睿彷彿是不用幹正事一樣,無論我去哪,他都能找到,然後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時不時找機會逗ẗű⁹兩下小寶。
因爲依舊保持着紳士風度,看上去又是個人模狗樣的正人君子,我連告他跟蹤騷擾的機會都沒有。
「顧澤睿,你到底想做什麼?」
被問到這個話題,他坐直了身體,一本正經地看我,還有些緊張。
「我想和你重新開始。」
我很想問他是不是有病。
「你跟一個有夫之婦重新開始,你腦子壞了?」
「結婚了又怎麼樣,結婚了還可以離。」
我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自信,能說出這麼驚世駭俗的發言。
實在是煩不勝煩,我本來都打算暫時不出門了。
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又給了我機會。
那天在餐廳裏,鍾可佳就這樣像多年前那樣,猝不及防地衝進我的視線,又朝着顧澤睿的懷抱衝過去。
只是這次和那時不一樣的是,顧澤睿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她,而不是將她接在了懷裏。
鍾可佳看着依舊不正常,我不由得感嘆她是真的能裝,早就治好的病,裝到現在。
「阿澤哥哥,你好久沒有來看過我了,我想你了……」
「這麼多年,你身邊沒有別人,你只對我一個女人好,你爲什麼不和我在一起呢,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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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我對你沒有任何別的想法,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也只是照顧你。」
曾經的我看着這樣的畫面,心臟會有隱祕的刺痛,還會責怪自己不該這樣。
如今的我冷眼旁觀,只覺得像在看戲,無比可笑。
顧澤睿又想向當時那樣,一邊穩住鍾可佳,一邊安撫我。
我牽着小寶,只是問他:「我現在有一個辦法,能讓我和你好好談一談,談談我們的過去和未來。」
顧澤睿眼中有了光。
「把她送走,我一輩子都不想看到她。」
顧澤睿猶豫了,停頓了。
我又不需要他的答案。
「你看,這你都做不到,既然還是永遠都會橫亙着第三個人,你還要跟我談什麼?」
我牽着小寶離開,和鍾可佳擦身而過時,她才注意到我。
我這幾年被傅聞禮養得太好,和狼狽離開時相去甚遠,她一時沒認出我倒也正常。
看見我她哭得更厲害。
「阿澤哥哥,她容不下我,她一直都容不下我,不喜歡我,就像七年前那樣,我不想和她待在一起,你和她在一起,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七年了,鍾可佳一個二十八歲的人了。
還在這裏裝少女。
我牽着小寶腳步更快,因爲憋笑憋得太痛苦了。
忽然身後一陣腳步聲,竟然是鍾可佳衝過來了。
「你把那個孩子生下來了?」
「你怎麼敢的,你還要不要臉?」
「爲了套牢阿澤哥哥你真是不擇手段!」
顧澤睿快步走過來,握住鍾可佳的雙肩:「你說什麼?」
「你知道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顧澤睿眼眶通紅,哽咽着問我:「所以小寶真的是我的女兒,對嗎?」
「阿櫻,你現在否認也沒有用。」
「過幾天鑑定結果出來,什麼就都清楚了。」
-10-
那天之後,我不知道顧澤睿有沒有從鍾可佳那裏問出點什麼,不過都不重要。
那個孩子,已經跟我無緣了。
時過境遷,我也開始慶幸它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如果父親是顧澤睿,它不會過得幸福的。
就像當初痛苦的我一樣。
這天,我們一家三口約好了要一起出去逛街,前一天晚上顧澤睿又用新號碼給我發短信。
【今天結果就出來了,你要和我一起看嗎?】
【無論如何,鑑定結果不會騙我。】
我沒有回覆他。
結果今天車才上路沒多久,忽然就被人別停了。
司機不知道該怎麼辦,傅聞禮則是笑得意味深長。
「寶寶,他想我們一起看,那我們就陪他一起看吧。」
我們一起下車,一人牽着小寶的一隻手,就這麼站在顧澤睿的對立面。
顧澤睿手中拿着親子鑑定報告,我能感覺到他很緊張。
當着我們的面,他緩緩拆Ṭű₉開了外面的袋子。
每一個動作,他都在發抖。
傅聞禮跟我耳語:「這麼緊張啊,我以前看他千億的合同談判都沒有緊張過呢。」
「阿櫻,今天過後,我不敢奢求什麼,我怕你會不高興,但你能讓小寶也叫我一聲爸爸嗎?」
傅聞禮脣角笑意更深。
隨着那張報告完全展現在顧澤睿眼前,他原本的滿眼希冀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與失望。
「怎麼會是親子關係不成立?」
「可是佳佳跟我說,她一直瞞着我不敢讓我知道,當年那個時候,你已經懷孕了……」
「小寶怎麼會不是我的孩子呢?」
傅聞禮把小寶抱起來,悠悠嘆了口氣。
「唉,都跟你說了小寶今年五歲,跟你有哪門子的關係,你看,就是不信。」
「你看,非要查,現在高興了。」
「小寶。」
小寶立刻應了一聲,抱住他的脖子甜甜地喊「爸爸」。
對顧澤睿來Ťüⁱ說無疑是一記重擊。
他朝我衝過來,眼底滿是淚水。
「阿櫻,那我們的孩子呢?我們的孩子呢?」
「你把他藏起來了對不對?你不想讓我看他,你想懲罰我,對不對?」
我閉着眼深吸一口氣。
「你覺得,鍾可佳那個時候就知道我懷孕的事情了,她會讓那個孩子活下來嗎?」
傅聞禮拿出一封更厚的檔案袋。
「這是我查到的好東西,你可以看看。」
「你這個『好妹妹』,病可ṭű̂⁾是已經好了哦。」
「你覺得她是什麼時候好的,雖然能查出大致的年份,啊,好像是十年前就好了,十年前啊,我想想,老婆,你才見過她幾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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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澤睿越是翻着那些報告,手就抖得越厲害。
事到如今,我覺得跟他把一切都說清楚更好。
「你還記得七年前我們的最後一面,我和鍾可佳約在餐廳,你來的時候她倒在地上,我也倒在地上,她跟你說,是我不喜歡她,要打她,怕你來了發現了所以裝着自己也摔倒了嗎?」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過傷害她的想法,包括那天在你的臥室。」
「你把她當妹妹,她從來想當的都不是你的妹妹。」
「我說我肚子好痛,我求你把我帶去醫院,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孩子會出事。」
「你說,佳佳是病人,比我更嚴重,你要我等你,那天,你再也沒有出現。」
「好心人把我送去醫院,大出血,孩子早就沒了,從那天起,我們之間就再也不可能了。」
「你沒錯,你只是要照顧鍾媽媽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要受這樣的罪?」
這之後, 我脫離危險沒多久就選擇了出國, 也是在飛機上遇到了傅聞禮。
後來才知道, 送我去醫院的是他, 飛機上也不是偶遇。
他對我一見鍾情, 在很多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守護過我很多次, 他知道我愛顧澤睿, 從沒有想過打擾。
直到我落荒而逃,他發誓, 絕對不會再讓他傷害我。
「我在國外的前兩年, 因爲孩子的事抑鬱,精神出問題, 你不知道他爲了阻止我自殘被我咬得血肉模糊多少次, 也不知道那些不可阻止的刀刃劃在他身上多少次。」
「陪着我走出深淵的是他,不求回報的也是他, 我爲什麼不會愛上他呢?」
顧澤睿後退好幾步,求我不要再說了。
「其實那個孩子沒能出生, 我現在只會感嘆它是幸運的。」
「有你這個父親, 它一輩子都不會幸福。」
帶着小寶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痛苦的男人緩緩出聲。
「阿櫻,對不起……」
我搖頭, 沒有停留。
「七年前我恨你,恨到成了自己的夢魘。」
「七年後我不恨你,因爲你對我來說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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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 我聽說顧澤睿要把鍾可佳送去遠在大洋彼岸的 C 國。
他給她留了一筆足夠她富足生活一輩子的錢, 並要切斷和她的一切聯繫。
再怎麼對鍾阿姨愧疚, 他也不會再心軟了。
他是恨鍾可佳的。
恨她毀了自己的一輩子。
他更恨自己。
但鍾可佳不願意離開。
因爲顧澤睿決絕的舉動,她生出了極端的想法,想要和他一起死。
顧澤睿毫無防備, 被她刺了兩刀。
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身體機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我沒去看過, 後來怎麼樣也並不清楚。
只是去醫院的時候偶然遇到過被推着出來曬太陽的他。
他瘦了很多, 整個人看起來很頹唐。
直到碰到我,面上纔有一絲笑意。
「阿櫻, 你來看我了嗎?謝謝……」
他逐漸看清了我手中的孕檢單。
「老婆, 你想喫的糖炒栗子,來的路上給你剝好了, 還是熱的,不ṱü₅過只能喫一點點。」
「傅聞禮, 我現在看着你就一肚子無名火。」
顧澤睿的眸光徹底黯淡,默默離開。
小寶摘了一束花,來找我的時候碰上了他。
「叔叔,給你, 要開心一點呀, 人嘛,都要向前看。」
顧澤睿想摸一摸她的頭,又不敢, 最終作罷。
「好,叔叔聽小寶的。」
是啊,我們都要向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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