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放牛手冊

我下凡歷情劫的時候,跟一頭老黃牛看對眼了。
這時我才知道,離淵上神把我跟他的紅線,改到了一頭牛身上。
天庭的仙子都在背後嘲笑我,說我癡心妄想,以爲能跟上神做夫妻,實際做了個放牛妹。
我不語,只是一味地放牛。
離淵跟我姐姐在雲上眉來眼去時,我在放牛;
姐姐跟離淵在人間你追我趕時,我在放牛;
後來兩人玩大了,人間禍事將起,驚動了天帝。
離淵爲給姐姐開脫,讓我頂罪後,我被抓回天庭受罰,老黃牛變成人連夜摸進他宮殿,將他抽成了豬頭:
「就你想讓我夫人幫你背黑鍋啊,你配嗎!」

-1-
我在瑤池修煉千年,終於到了該下凡歷劫的時候。
而這道劫,正是神仙也難過的情劫。
和其他惴惴不安的姐妹比起來,我很冷靜。
因爲我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劫是誰。
三百年前,離淵上神跟魔界太子一戰,重傷昏迷在冥河邊。
是我路過,用自己的度命精元救了他。
月老說,他就是我的情劫。
在我和離淵之間,有一條隱約的紅線。
離淵知道後,主動找到我,說他心中只有蒼生大義,沒有情愛之心,給不了我想要的。
但畢竟我救了他,所以他允我做一世夫妻。
「等你下凡歷劫的時候,我會來到你身邊,助你渡過情劫,平安歸來。」
這是離淵曾經的原話,現在到兌現的時候了。
我跟一個園子裏的仙子們告別,她們的表情羨慕又擔憂。
只有跟我同根生的姐姐紫蓮笑得很快意:
「青荷妹妹,你快去吧,等到時候回來告訴我們,你那個凡人夫君長什麼樣呀?」
有仙子順口道:「還能怎麼樣?不就是離淵上神嗎?我們都知道啦,上神答應要和青荷做一世夫妻,雖然只有短短幾十年,但也好生讓人羨慕!」
「是啊,說不定上神大人真的會喜歡上青荷呢?那樣等青荷回來,就是上神夫人了!」
「苟富貴,勿相忘!」
她們嘰嘰喳喳地吵着,渾然沒注意到紫蓮臉上閃過一絲不高興。
她冷哼一聲,將我從人羣裏推出:「都別廢話了,該去投胎了。青荷妹妹,過幾日姐妹們去看你。」
她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猛地將我推下凡間。
我的身軀化爲一枝青色荷花,降生在凡間一戶農家裏。
因爲生來帶有青色荷花的胎記,爹孃給我取名李青荷。
我一日日長大,一轉眼,到了十六歲。
村子裏的女孩,十四五就該定親了。
而我的親事至今還沒有着落。
我爹李阿勝終日皺眉不展,看着我臉上巴掌大的胎記唉聲嘆氣。
我娘眼淚抹了又抹,以死相逼讓孃家那邊找個人出來娶我,結果表哥表弟聞訊紛紛跳河。
沒辦法,總不能真折騰出人命。
我娘歇了心思,教我怎麼種田養雞,自力更生。
而我爹還沒放棄,三天兩頭就去媒婆家走動。
我鎮定自若,讓他們不用擔心:
「會有人來娶我的。」
聽到我堅定的話語,爹孃都不知道我哪來的底氣。
我告訴他們,八歲那年,我在河邊遇到了一羣仙女。
她們衣袂飄飄,笑着跟我說,我前世和她們一樣,是天上的仙子。
我是荷花仙,所以臉上有荷花的胎記。
而我這一次下凡,是爲了渡過情劫。
等到我長大,離淵上神就會按照約定,前來娶我。
到時候,我的親事就有着落了。
我信誓旦旦地說完,爹孃的表情更擔心了。
「完了,度來相貌上差點就算了,現在腦子也出問題了。」

-2-
爹孃讓我萬不可把這件事傳出去。
同時找媒婆找得更勤快了。
這日,我剛喂完雞,我爹帶着媒婆上門,身後還跟着個瘦不拉幾的小夥子。
我幽幽出聲:「爹,你回來啦。」
屋裏沒點燈,我從暗處探頭,媒婆被我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撅過去。
我給她拍了拍後背,她才緩過氣,尷尬地笑道:
「這就是阿勝家的大丫吧?瞧這長的,真是心靈手巧。」
我抽了抽嘴角,給嚇得口不擇言的媒婆遞上熱水。
村裏適齡的女孩早就定好親,只有我的親事一直沒有着落,就是因爲我臉上的胎記太容易嚇着人了。
有一次我洗完衣服回來的太晚,在路上撞見村長家的小兒子,那臭小子隔天逢人就說村裏鬧鬼。
我又不好到處澄清那鬼是我,因此村裏鬧了好久的餓鬼傳說,專門用來震懾小孩子。
「你要是不聽話,就讓青衣鬼把你抓走煮了喫!」
娘安慰我:「沒事的,丫頭,至少你肩能提,手能扛,醜是醜了點,但熄了蠟燭都一樣的。」
「肯定會有人喜歡你,不嫌棄你相貌的。」
我從回憶中抬頭,朝媒婆身後那個瘦成竹竿的小夥子看去。
不管怎麼看,他都不像是仙子們說的離淵上神。
我記得她們說過,離淵是長得很好看的,修眉俊目,跟我連着一截紅線,保管我一見到他就愛上他。
但眼前這個小夥子,我除了看出他一臉苦相外,半分心動都沒感覺到。
離淵上神到底在哪裏,說好的娶我呢?
我盯着那小夥子看了半晌,他腿一抖,神色幾度變化,最終還是沒撐住,打起了退堂鼓。
「那、那什麼,我想起家裏的牛還沒喂,先回去餵牛了。」
媒婆疑惑:「你家牛過來時不是才餵過嗎?」
小夥子搓了搓手,硬着頭皮道:「牛有四個胃,第一個胃喫飽了,後面三個還空着呢。」
我爹滿頭黑線,我瞧了眼那小夥子顫抖的腿,笑了一聲,讓他走了。
出門時,他家的老黃牛就拴在門口的樹上。
我不經意地掃過,與老黃牛的眼睛對上。
一瞬間,莫名的悸動湧上心頭。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我遇見了自己的夢中情牛。

-3-
「等等!」
在那小夥子解開繩子打算離開時,我叫住他。
他背影一抖,驚恐地回身:「你、你還有什麼事?」
我沉聲道:「你這頭牛,賣嗎?」
小夥子見我不是逼婚,撓了撓腦袋:「這牛已經老了,留着也沒多大用處,你要買?」
我點點頭,伸出手指:「一口價,五兩。」
片刻後,牛繩交到了我手裏。
而我多年私房錢一掃而空。
爹送走媒婆,關上院子,見我對新買的老黃牛愛不釋手,納悶地問:
「閨女,咱家的地已經犁完了,你買這頭牛做什麼?還這麼老,難道是饞牛肉了?」
我搖頭,深深一嘆。
「不是,爹,我好像愛上它了。」
「啥?」我爹一愣,震驚道,「你才第一次見那小夥,就愛上人家了?」
我又搖頭,將臉靠在牛背上,撫摸着它有些乾枯的黃毛。
「不是,我說的是牛。」
我爹手裏的煙桿落地,砸到了腳面。
他渾然不覺,指着那頭黃不拉幾的老牛大驚失色:「它就是你說的什麼上神?」
「呃……也不是。」
雖然能感覺到這頭牛的特殊,但我確定它不是什麼離淵上神。
我爹一臉「完了」的表情,痛心疾首:「所以,你是喜歡上一頭牛了,對吧?」
「沒錯。」
「青荷,咱不嫁人了,你別把自己逼出病來,咱家有錢,咱去看大夫!」
爹大受打擊,認爲我因爲嫁不出去已經瘋了,轉身去掏存錢罐。
娘從外面摘完菜回來,一腳把他踢開,狐疑道:「你偷錢做甚?」
爹捂着屁股,跟她把前因後果說了。
娘聽完,一臉呆滯地看着我,紅了眼眶:「青荷,是娘沒用,連個夫婿都找不會給你……」
夫妻二人坐在榻上,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我知道對於他們來說,這件事的確太過荒謬。
可情之一字,向來身不由己。
我慚愧道:「爹、娘,女兒不孝,你們就允許我陪伴它最後的殘生吧!」
老黃牛不知是不是聽到我的話,哞哞地叫起來。
爹孃面如土色,喃喃道:
「這還不如什麼上神呢……」

-4-
命中註定的神君沒有等來,但命中註定的黃牛已經在我家住下了。
我每日忙完家中瑣事,就帶它去山坡上喫草。
幾個身披飄帶的仙女從雲端下來,圍着我嘖嘖稱奇:
「原來傳言是真的,離淵上神沒有入凡間,而是把跟青荷妹妹的紅線,改到了一頭牛身上。」
「天呀,那她豈不是要跟一頭畜牲過一輩子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呢。」
仙子們臉上有些幸災樂禍,對着我和老黃牛指指點點。
我沒想到還能再看見她們,疑惑地問道:「你們說上神改了我的紅線,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頭上簪着芍藥的仙子撲哧一笑,直白道:「當然是他不想和你在一起啦!度以爲他至少演一下,誰知道演都不演了。」
「真可憐,以爲能跟上神做一世夫妻,結果這輩子都只能放牛了。」
仙子們嘻嘻笑着,落到湖泊裏洗澡。
老黃牛似乎察覺到我的情緒低落,走到我身邊,輕輕蹭着我的手背。
我看着它如此通人性的動作,心情更是難以言喻。
只得安慰自己,至少畜生不長命,說不定等過幾年它死了,我的情劫還能提前結束。
它不會傷害我,比嫁給一個男人好多了。
我抬起手,安撫地摸了摸黃牛的角。
它發出低低的哞哞聲,濃密的睫毛下,晶亮的眼睛似澄澈的黑曜石,飛快地閃過一絲促狹。
「啊——」
遠處的嬉鬧突然變成驚慌的尖叫。
只見湖邊洗澡的仙子們剛下水,衣服就被不知哪裏來的風吹跑了,她們趕緊去追,半空又飛來一羣蟲子,朝她們撕咬個不停。
一直到傍晚,折騰得花瓣都落了一地,仙子們才狼狽地拿回衣服,灰溜溜地迴天上去了。
老黃牛瞥着她們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屑地從鼻子噴出口氣。
我有些懷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覺自己好像從那張老實憨厚的牛臉上,看出了一點狂傲之感。
見鬼,定是我看錯了。

-5-
回到家,我過上了每天放牛的日子。
許久不見的紫蓮破天荒地出現在我面前,拿着一顆南海夜明珠對我炫耀:
「妹妹,你在凡間喫苦,想必沒見過這種東西吧?我不過隨口提了一句,離淵大人就去南海尋來送我了。」
「哦。」
我神情平靜,紫蓮不滿道:
「你不生氣?當初離淵明明答應要跟你做一世夫妻的,可結果他寧願把紅線扔給一頭畜牲,也不願意陪你,可見他對你厭惡頗深呢。」
我掀了掀眼皮,無動於衷:「借過,我該餵雞了。」
「李青荷!」
見我一直沒有反應,她急了,冷笑道:「你就裝吧,雖然你一直在掩蓋自己的內心,可我跟你一起在瑤池修煉了上千年,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我看得出來,你其實傷心欲絕,很氣憤,很無奈,對不對?」
我抽了抽嘴角,快要繃不住了。
尤其是我現在想起了前世的記憶。
看見紫蓮這副得意的樣子,就更加無語。
她以爲離淵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嗎?
背信棄義,在我看來,還不如一頭牛呢。
「滾。」
我吝嗇地丟下一個字,轉身喂起雞。
紫蓮在羣雞環繞中嫌棄地蹙了蹙眉,眸光閃動:「等着,我會讓你好看的。」
幾日後,我給菜園鋤草,一道靈光忽然劈中我,將我這肉體凡胎劈出幾口血。
我擦了擦嘴角,心想還好爹孃都出門了,不然指不定驚慌成什麼樣。
抬起頭,離淵熟悉的俊朗面容出現在眼前。
我面無表情地眯起眼,淡淡道:「上神大駕光臨,一來就對凡人出手,恐怕不妥吧?」
離淵皺眉,神色裏滿是疏離:「看來你想起了不少,既然如此,我也不廢話了,將南海夜明珠還來。」
「什麼夜明珠?」我思緒一轉,立刻明白了,「是紫蓮跟你說了什麼?她說我拿了她的夜明珠?」
離淵沒有否認,只是厭惡地看着我:「那是度座送給紫蓮的。青荷,你現在只是個凡人,不要貪圖不屬於你的東西。」
我低笑了聲:「好一個不屬於我的東西。上神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嗎?」
離淵臉色變了變,難看道:
「以前我的確答應過你,要助你渡過情劫。但我只對紫蓮有意,你就算糾纏我,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回應。」
他眉眼掠過一絲不屑,似乎極爲看不起我這樣死纏爛打的女人。
我忍不住噴他一口血,諷刺道:「上神大人,我從來沒打算糾纏你。」
「提出要跟我做一世夫妻的是你,背棄承諾出爾反爾的也是你。」
「要是你這麼看不起我,當初爲什麼提出這個條件?還跟我說什麼你心中只有蒼生大義,沒有情愛之心,我看你就只是想ṭů⁵空手套白狼,不想償還我的精元,編出這麼個理由騙我罷了。」
「是我太傻,被你騙了這麼多年,纔看清你的真面目。」

-6-
天庭的仙子都在背後嘲笑我,說我癡心妄想。
以爲能跟離淵做夫妻,實際做了個放牛妹。
可她們不懂,從始至終,我對離淵都沒什麼感情,只是把他當成渡過情劫的工具而已。
紫蓮在我面前炫耀離淵待她有多好,對我造不成任何傷害。
所以她編造出一樁謊言,說我偷拿了她的南海夜明珠,引來離淵爲她出氣。
我捂着胸口,被劈中的地方隱隱作痛。
離淵眉目間沉着怒火,剛纔那一番話,已經徹底惹怒了他。
「冥頑不靈!」
他抬起手,想要再度劈下靈力。
院子裏拴着的老黃牛卻不知怎麼掙脫了繩索,一頭撞在他後背,把他撞飛了出去。
我都準備好受死了,驟然看見離淵身體離地,不禁目瞪口呆。
這可是威震一方的上神啊!
竟然被一頭牛頂上天了!
老黃牛掃過我身前的血,似乎更生氣了。
它飛起一腳,直接把離淵踩暈了過去。
我看着這彷彿大力神牛一樣的操作,久久回不過神。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饒是再遲鈍,我也反應過來,家裏的不是普通凡牛了。
老黃牛對上我的目光,身軀一震,左右張望,低下頭喫草。
我深吸一口氣,拽住它的牛角:「別逃避,我都知道了。」
前一個月,我上山放牛時遇到傾盆大雨,回來後發了高燒。
難受之間,有道模糊的身影扳開我的嘴,餵了什麼東西進來。
我微睜着眼,見那身影與黃牛融爲一體,還以爲是我燒糊塗看錯了。
直到第二天我高燒全退,前塵往事也一一想起,我才驀然反應過來,昨天晚上喫下的,是一枚極難尋見的靈果。
拜這靈果所賜,我不僅病好了,記憶恢復了,眼神跟聽力都更上一層樓,經常發現身邊的老黃牛表情裏有種活人感,彷彿它什麼都懂似的。
動物成精了吧?

-7-
我面無表情,盯着心虛的老黃牛看。
它哞哞叫了幾聲,試圖裝作無辜的模樣。
我指着地上的離淵:「別裝了,三界六道,我就沒見過幾個人能一腳把離淵踢暈的,你到底是誰?」
老黃牛眨了眨眼,大概是明白徹底裝不下去了,於是猛地站起身,雙蹄抱臂。
「好吧,沒想到還是瞞不過你。」
磁性低沉的男子聲音從牛嘴裏傳出,我扶額苦笑,真是怎麼看怎麼奇怪。
偏那人沒有半分自覺,碩大的牛眼睛瞥向我,帶着一分傲嬌:
「青荷仙子,我也是爲了給你出氣,離淵這種自私自利的人,不值得你喜歡。」
我澄清道:「我沒有喜歡他。」
老黃牛喜滋滋:「那最好。既然如此,你不如嫁給我吧?我們培養了這麼多天感情,你覺得我怎麼樣?」
「呃……」
雖然說,因爲紅線的緣故,我對它產生了一見鍾情的感覺。
但我還真沒想過嫁給一頭牛,畢竟我也不是鐵扇公主。
我看了它半晌,吐出一句話:「咱倆成不了親,你是牛,我是人,咱們種族不同。」
「這有什麼?我父王是黑龍,我母后是樹妖,一個動物一個植物,也不耽誤他們生下我啊!」
老黃牛脫口而出,自報家門。
我很快從記憶裏找到與之匹配的身份,驚訝道:「你是——魔界太子?」
世上還活着的黑龍就那麼一條,而且他還稱其爲父王,那除了魔界的尊主凌海,再不作他想。
老黃牛輕咳一聲,化成高挑的青年模樣,紅衣烏髮,眉眼灼人,赫然是強悍魔族所特有的精緻昳麗。
我望着他,青年臉上閃過一縷薄紅,轉過頭道:
「我叫凌御,別叫我什麼太子。」
難怪能一腳把離淵踹成餅。
原來是冤家路窄。
我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思索道:「你爲什麼要變成我家的牛?」
凌御望天:「這……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好吧。」
凌御轉過臉,認真地看着我,只是緊張的語氣暴露了心情。
「我挺喜歡你的。」
「嗯?」
這跟我之前的問題有什麼聯繫嗎?
見我疑惑,凌御深吸一口氣,再度踹了離淵一腳,說道:
「三百年前,我被離淵偷襲,也受了重傷,暈倒在冥河邊。」
「你那時路過,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沒Ṫū₈有注意到河底的我,但我卻因爲你割開手腕放血,汲取了你的精元,漸漸甦醒過來。」
「說起來,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凌御耳尖泛紅,有些羞恥:「我麼,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就一直躲在天庭暗中觀察。」
「恰好離淵改紅線的事讓我發現了,我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不願意幫助你渡過情劫,度太子可以!於是我把那頭牛吞了,自己變成了牛來找你。」
「原來如此。」
堂堂一界太子紆尊降貴給我當牛做馬,還真是絕無僅有的體驗。

-8-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總不能一直給我當牛吧?
凌御羞澀道:「今後,我打算先帶你去見見我的父王母后,然後再熟悉一下魔界的風土人情,之後再舉辦大婚……」
「等等。」話題越扯越遠了,我連忙道,「我還沒同意要嫁給你呢。」
凌御眨了眨眼:「可你不是說過喜歡我嗎?」
「什麼時候?」
「之前買我回家的時候。」凌御道,「你親口跟你爹說,你喜歡我的。」
「我那時說的是牛。」
「對啊,牛就是我。」
凌御油鹽不進,變回老黃牛的模樣,朝我哞了兩聲。
我無力扶額,正想怎麼解釋時,離淵甦醒了。
他睜開眼,捂着受傷的地方迷惑不解:「發生了什麼?」
我對上他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糊弄道:「你突然暈過去了。」
「不對!」離淵神情一厲,摸了摸後背,「我感覺得到,有什麼東西頂了我一下,還踩了我一腳。」
他狐疑地掃過四周,但除了沒有靈力的我,和一頭喫草的黃牛外,什麼也沒有。
「難道真是我的錯覺?」
離淵感覺不對,但又找不出破綻。
他捂住後腰,臉色陰沉地離開。
我鬆了口氣,看向角落裏那頭默默喫草的黃牛。
「凌御。」
「哞~」
「……算了,你高興就好。」
也許這是魔界太子的特殊癖好呢?
既然他想當牛,那我放牛不就行了?
我牽起他掙脫的繩子,重新把他系在牛棚。
凌御湊過來,將道道靈力傳入我體內。
胸口的疼痛霎時消失。
我這纔想起,離淵打了我一掌,我現在還受着傷。
「沒事,已經不疼了。」
我摸了摸牛頭,心中有些柔軟。
雖然是任性的魔族,但關心起人來的時候,還是挺體貼的。

-9-
「爹、娘,我去山上放牛了。」
跟家裏說一聲後,我照常牽着凌御來到山坡。
這裏水草豐美,凌御啃食脆嫩的草尖,我便在旁邊休息。
天際隱隱有流光奔馳。
我抬眸一看,發現雲上經過的,正是紫蓮和離淵。
距離上次他們找我,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事。
紫蓮也注意到雲下的我,似是故意一般,她抱着離淵,兩人眉來眼去。
我的視力因爲靈果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能清楚地看見離淵隱忍又深情的眼神。
什麼沒有情愛之心,我看這都釣成翹嘴了。
他們在天上秀他們的恩愛,我在人間放我的牛。
很快,七八年過去。
凌御因爲又能犁地又能拉車,已經成爲了家裏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要不是偶爾看見他兩隻蹄子站起來,我都快忘了,他是深不可測的魔界太子。
這天,我又帶着凌御來到山坡。
天空道道斑斕的霞光滑落,在降臨人間時,忽然變成不詳的火紅。
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卻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Ṫū₉。
直到那羣仙子出現,她們告訴我,紫蓮和離淵,也投胎到凡間來了。
他們一個神,一個仙,沒事跑凡間幹什麼?
似是看出我的無語,芍藥仙子勾起脣角笑道:「你不知,紫蓮也想跟離淵上神做一對凡人夫妻,而上神答應她了。」
「所以他們兩人就相約一起投胎當了凡人?」
我挑眉,周圍的仙子應和點頭。
「是呀是呀,上神大人對紫蓮可真好,什麼都依着她。」
「聽說這次兩人投胎的都是大富大貴之家,不似青荷妹妹這樣貧苦,我們正要去看望他們呢。」
仙子們掩脣而笑,還是一樣的沒心沒肺。
明知我跟離淵之間也曾有過這樣的約定,卻特地跑到我面前來挖苦。
我沒說話,一旁的凌御先忍不住了。
他直接衝了過來,把一衆仙女撞翻,還在她們的飄帶上踩了幾個牛蹄印。
仙子們氣急了,當即想出手對付凌御,卻被我擋住。
「你們走吧。」
她們一臉不滿,嘀咕道:「你還真心疼上這畜牲了。」
「我養的牛,我自然心疼。你們再這麼不客氣,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我沉下聲音,幾位仙子面面相覷,到底還是離開了。
凌御開口道:「你對她們這麼客氣幹什麼?一羣牆頭草,以前你還在天庭的時候,她們巴結你巴結得跟什麼樣,現在見你姐姐紫蓮勾搭上離淵,就迫不及待落井下石來了,真是不要臉。」
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只是終究同在一個園子裏待了幾百上千年,就算要跟她們絕交,也是我自己的事。
「沒事的,她們也就逞幾句口舌之快而已。」
我安撫了凌御幾句,眉眼一彎,躺在草地上難得有些愜意。
既然紫蓮跟離淵都投胎做了凡人,那接下來幾十年,我總能過安生日子了吧?

-10-
事實證明,安生是不可能安生的。
十七年後,安穩許久的天下重新燃起戰火。
鎮北將軍衝冠一怒爲紅顏,不顧邊疆數萬百姓的安危,強行帶軍趕回京城,只爲從宮中搶走他的青梅竹馬。
這段可歌可泣的愛情,背後是無數流離失所的ṭű₁百姓。
將軍一劍斬了皇帝頭顱,那日,紫薇星隕落,九重天上的所有人,都看見了人間陷入戰火,哀鴻遍野。
連我這處小小的杏花村也受到波及。
村中人心惶惶,各家各戶禁閉門窗,每到夜晚寂靜無比。
我爹已經老了,我娘頭上也多生白髮。
這麼多年,就我和凌御陪着他們,他們也漸漸發現,凌御不是普通的黃牛了。
畢竟,沒有哪頭牛是越長越年輕的。
跟剛買來時相比,他身上的毛甚至更柔軟順滑了。
「青荷。」爹突然叫住我,他說,「要是發生什麼事,你就騎上牛跑,不要管我們。」
煤油燈下縫衣的娘也抬起頭,笑得眼角細紋層層皺起:「沒錯,青荷,我和你爹都活了大半輩子,早就活夠了,要是外面的戰火燒到這裏來,你就帶着阿牛走,千萬不要猶豫。」
這番話說得我心中一沉,我忍不住握緊他們的手,安慰道:
「沒事的,爹、娘,我護得住你們。再不濟,還有凌御呢。」
我讓他們別想太多,先去休息,自己則趁着夜色,走到牛棚。
凌御不用睡覺,見到我來,輕輕把頭靠在我膝上。
我低聲問他:「當了二十幾年的牛,會覺得委屈嗎?」
凌御慵懶道:「才二十幾年,眨眨眼就過去了。」
是啊,魔族壽命漫長,二十幾年的確不算什麼。
可對於如今短命的凡人來說,那就是半輩子了。
我懇求道:「如果村裏真的發生什麼事,凌御,你能幫我護住爹孃嗎?他們已經老了,我如今又是肉體凡胎,能做到的事太有限了。」
凌御睜開眼,化成青年模樣,將不安的我攬入懷中。
「別怕。」
他摸着我的頭髮,神色溫柔:「你的爹孃,也就是我的爹孃,我肯定會保護好他們的。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我怔怔望着他澄澈的眼眸,裏面倒映出我不再年輕的模樣。
雖然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等我回歸仙位,就會恢復青春。
可凌御從沒有對我表露過半分嫌棄,彷彿我無論怎麼變化,在他眼裏都始終如一。
無法抑制的感情流過心間,我靠在他懷裏,清醒地意識到,比起當初紅線牽連的一見鍾情。
這麼多年的陪伴,才讓我真正愛上了他。
「凌御,等一切結束,我們便成親,可好?」
凌御聞言一愣,隨後喜不自勝地抱ťüₐ緊我,激動道:「這是你說的,青荷,話一出口,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嗯,不悔。」

-11-
外界的戰火,還是蔓延到杏花村。
所幸,有我和凌御在,爹孃都沒什麼事。
天上的仙子又一次出現,這次,她們告訴我,人間之所以戰火連綿,是因爲紫蓮跟離淵,攪亂了人間的命數。
當初他們二人投胎,只顧着找了兩個相近的大富大貴之家,卻渾然不管這兩家以後的命運如何。
於是等紫蓮跟離淵長大後,一個去了邊疆,一個入了後宮。
如果沒有他們的插手,去邊疆那個,該是聲名赫赫,成一代名將,守護百姓安寧。
而入後宮那個,也會深受皇恩,母儀天下,成衆人的表率。
結果,因爲紫蓮和離淵的干涉,該成名將的當了叛軍首領,該做皇后的當了將軍夫人。
人間上百年安寧毀於一旦,天帝震怒不已,如今已派人把離淵抓回天庭,只剩紫蓮還沒有蹤跡。
仙子們今日來,也是想問我,有沒有看見紫蓮。
我搖頭,說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她了。
她們有些失望,正要離開,突然有天兵前來傳訊,奉旨將我抓回天庭。
凌御顧不得其他人在場,化爲人形攔在我身前。
「住手,她歷劫還未結束,天帝抓她回去做什麼?」
天兵被他身上的氣息一驚,磕磕絆絆道:「是……是離淵上神,他說自己在凡間的所作所爲不關紫蓮仙子的事,他是受了青荷仙子的挑撥才……」
「我?」萬萬沒想到黑鍋還能甩到我頭上,我不可置信道,「天帝陛下不會信了他的鬼話吧?」
我在人間一直兢兢業業地放牛,何曾挑撥過他?
天兵露出爲難的神色:「陛下具體是怎麼想的,卑職也不知道。卑職只是奉了天帝旨意,將青荷仙子抓……請回去而已。」
被凌御一瞪,天兵迅速改口。
我自然不能任由離淵在天帝面前搬弄我的是非,頷首道:「好,我跟你回去。」
凌御蹙眉,拉住我的手:「我也去。」
天兵欲言又止,想阻攔凌御,可衡量了一下彼此間的差距,他低下頭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罷了罷了,交給天帝他老人家親自對付吧。
我轉身,跟受了驚嚇的爹孃道別。
他們二老看着屋外一羣神仙,激動道:「青荷,原來你以前說得是真的,你真是神仙轉世,咱家那頭牛都是神仙啊!」
「那倒不是。」我瞥了一眼凌御,怕他的真實身份ŧṻ₋會嚇到他們,轉移話題道,「爹、娘,等我回來。」
「放心吧,青荷,你安心去,爹孃絕不會拖你的後腿。」
爹嘿嘿笑着,搓了搓手,跟娘一起目送我們離開。
到了天庭,我去面見天帝,凌御則一臉陰暗,將手指扳得咔咔響。
「青荷,你先過去,我待會兒來找你。」
「好。」
我朝他點頭,獨自跟天兵到了天帝所居的九華殿。
重重月華流落成紗,天帝坐在高臺上,平靜地俯視着殿下。
我俯身一拜,行禮道:「青荷,拜見陛下。」

-12-
「平身。」
天帝清冷的聲音傳來,直截了當地道:「離淵上神在人間挑起禍事,自言是因你之故,你有何解釋?」
我不亢不卑地道:「陛下,青荷託生凡間,轉世爲一名農女,日日與家中黃牛爲伴。離淵上神所說之話實屬污衊,陛下儘可去查。」
「度座自然會查,今日喚你來,其實是有另一件要事。」
天帝輕飄飄地揭過,倒讓我一時語塞,問道:「什麼要事?」
天帝掌上浮現一張漆黑的字帖:「魔界傳來的書信,說是要跟天庭聯姻,青荷仙子,你有什麼頭緒嗎?」
他這樣問,我哪裏還有不懂。
這帖子的內容,大抵是關於我和凌御的婚事。
我頂着壓力,望向天帝:「陛下,我和凌御……是真心相愛的。」
天帝冷哼道:「他在你身邊當了幾十年老黃牛麼,這度座知道。」
「只是度座以爲,在天庭衆多仙子裏,你應當是七情六慾最爲淡薄的,卻沒想到,你會愛上魔界的人。」
「罷了,既然你願意,度座答應便是。」
搞半天,叫我來是問聯姻的事。
我鬆了一口氣,問道:「那陛下,離淵上神那邊……」
「度座不傻,他此前便對你背信棄義,如今污衊你無非是替紫蓮脫罪。」
天帝漫不經心,揮了揮手:「退下吧,讓魔界那崽子也不必來見我了,度座另有要事處理。」
「是。」
我退出九華殿,遠處一道身影飛來,正是凌御。
他緊張地打量我:「天帝那老頭沒爲難你吧?」
「沒有, 他只是問了我幾句話。」
我低頭,見他手背有血跡, 不禁訝然:「你這是, 做什麼去了?」
凌御笑得肆意:「離淵敢陷害你, 度太子去找他切磋了一下。」
說是切磋, 其實就是把離淵打了一頓。
三百年前, 他就不是凌御的對手,只靠偷襲才重傷凌御。
這次凌御有備而來, 提起拳頭就砰砰砰把離淵抽成了豬頭:
「就你想讓我夫人幫你背黑鍋啊, 你配嗎?」
「我看你是紅豆喫多了, 相思了。」
那日離淵宮殿, 不可一世的上神被人揍飛的場景震驚了無數路人。
凌御也因此一戰成名。
我們回到凡間的小家, 在爹孃的見證下,辦了一場簡陋的婚事。
村中的人見我年華已老, 還能嫁給一個如此貌美的郎君,都紛紛驚掉了下巴。
有人酸溜溜地問,我是不是救過凌御的命。
我點頭道:「嗯,算是吧。」
其實我們真正的大婚,在一個月後。
但那是天界和魔界的一個月,換成人間,是三十年。
凡人壽命終有數,爹孃已經老了, 他們怕等不到那天了, 於是提前爲我們辦了宴席。
紅燭下,娘眼睛紅紅的:「我的青荷ţū⁻,終於得嫁良人。」
這一生ƭűₜ的牽掛有了着落, 再沒有遺憾了。
二十年後,他們一起入了輪迴。
我也從「李青荷」, 變回了「青荷」。
園子裏的仙子們, 又聚到我身邊。
她們知曉了天界與魔界聯姻的事,聽聞我要嫁給魔界太子,羨慕不已。
「青荷妹妹, 你可真幸運啊, 走了一個上神大人,還有個太子殿下爲你癡心。」
「日後去到魔界,不要忘了姐姐妹妹們啊!」
牆頭草們說着恭喜的話, 身體隨風搖來擺去。
我離開瑤池, 將跟我同根生, 卻已經枯死的另一半剝下。
這段時間, 足夠天帝查清一切。
離淵和紫蓮,都沒有逃過責罰。
他們二人, 離淵被剔除仙骨,打入畜生道輪迴。
而紫蓮一直躲在魔界,找到她時, 她已經被妖獸喫得只剩一根莖了。
人間戰火, 由另一位星君下凡平息, 自此三界安寧。
「青荷。」
我轉身,看見一襲紅衣的凌御,騎在高頭大馬上, 帶着魔界儀仗踏空而來。
我揚起笑容,朝他伸出手。
馬蹄漸漸,嫁衣飄揚。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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