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歲時,覃梟做了我的繼兄。
高三畢業那晚,他摸進我的臥室。
「進了我家,還想逃出去?」
那一夜,我的骨血被刻上了惡魔的印記。
一個月後東窗事發,我被他父親踢翻在地,血糊滿頭臉。
覃梟卻翹腳看着這一幕,譏諷道:
「確實和她媽一樣會伺候人。」
我被逐出家門,他倒出我所有的行李。
「我說了,你們娘倆休想拿走覃家一分好處。」
從此,我艱難求存,與他再無聯繫。
五年後,他半隻腳踏出天台邊緣,對我討好地笑。
「瀟瀟,如果我從這跳下去還能活着,你就跟我回去好不好?」
-1-
我早就知道覃梟是個惡劣的人。
從十五歲見到他的第一面開始。
媽媽在爸爸死後第二年,想辦法搭上了當地富豪覃榮國。
搬進覃家第一夜,他站在覃榮國身後,斜靠在樓梯上。
聽到媽媽殷勤地讓我叫他「哥哥」時,似笑非笑,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們。
半夜,我在夢中似被扼住喉管。
驚慌中醒來,漫天的黑沉窒息中,覃梟出聲如惡鬼吟哦:
「你和你媽最好安分點,休想拿走覃家一分好處。
「你要是有半分歪心思……」
他的手指募的收緊。
視野驟然變黑,我無力地掰扯脖間冰涼入骨的手指。
很快,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只有心臟本能狂跳。
在最後一絲氧氣耗盡前,覃梟陡然放開手。
我狼狽地大聲咳嗽,幾乎要把肺咳出來。
他嗤笑,抽出紙擦了擦手指。
隨意丟在我臉上,信步離去。
這只是開始。
-2-
作爲覃家名義上的「大小姐」,覃榮國讓我跟覃梟上同一所學校。
第二天,跟着他坐車到學校。
一下車,我就悶頭往裏衝。
極力低頭降低存在感,不想讓旁人看出我與他有關。
他卻在校門口一把撈過我。
「都注意了!
「這是我覃家剛收的童養媳,買來伺候我的。
「叫林瀟瀟,在高一(3)班!」
幾十道或探究、或鄙夷的眼光齊齊向我射來。
譏笑和竊竊私語應聲而起。
我燒紅了耳根,惱怒地扯脖子上的一雙鐵鉗。
他卻嬉笑着把我拉得更近。
幾乎貼着他的身體。
脣邊的酒窩深得像能把人吸進去的深淵。
他一字一頓地警告:
「安、分。」
我被迫停下動作,以屈辱的樣子展示給衆人。
從那以後,我被打上了「覃梟童養媳」的標籤。
我白天在學校被覃梟呼來喝去,當牛做馬。
他跟我不同班。
正上着課,他閒庭信步路過我班級門口,喊一聲:
「喂,童養媳,出來陪我。」
同學喫喫笑着,捂嘴看向我。
我的身體像灌了鉛,難以動彈。
可覃梟的眼神像有實質,燙着我的臉皮。
碾着我的自尊。
我在艱滯的空氣裏站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背後響起老師涼涼的一句:「不自愛,人必輕之。」
我攥了攥衣角,還是向覃梟走去。
覃榮國是校董。
老師在這學校裏跟我一樣,輕微到像螻蟻。
每天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我都聽不到最後。
因爲要卡點給覃梟打飯。
第一個月,我因爲摸不清覃梟的口味,被「教育」了很多次。
覃梟在人來人往的大廳,毫無預兆地把湯灑在我身上。
「我不喜歡,重新打。」
他擒Ŧŭ₊住我的下巴,「敢掉一滴眼淚,後果自負。」
想起他前一天,「孝敬」了我媽一盒花生酥,軟硬兼施地讓她喫完。
差點讓她進了 ICU。
我沒說話,帶着一身狼狽重新排隊。
後來,我漸漸熟悉了他的口味。
嗜血的惡魔,卻對甜食情有獨鍾。
糖醋排骨、蜜糖糯米藕、蜜汁紅薯……連湯都要加糖。
晚上,我也沒有自由。
他要求我避過父母和傭人的眼睛,晚上九點半準時到他房間。
給他洗腳。
幾次三番故意弄出動靜,讓我魂飛天外。
洗腳水冷一分燙一分都不行。
洗完要把腳放到腿上,用毛巾細細擦拭。
一晚,他歪着頭饒有興致地看我搓洗他的腳趾。
抬起水淋淋的腳,撫上我的臉。
突然把腳趾探入我口中,惡意攪弄我的舌頭。
我強壓着恥辱。
他半眯着眼,「看不出,你還真是塊伺候人的料。」
我什麼都沒說。
他永遠不知道,我那一刻,用了多大的耐力。
才忍住沒有咬斷口中的腳趾。
-3-
媽媽是個軟弱的人。
她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找個țũ⁻靠譜的男人。
喫喝不愁。
我不想這樣。
從前,在她抱怨我爸窩囊時,我就知道自己一定會離開。
但住進覃家後,這個目標陡然變得清晰——
我要離開覃家。
離開覃家。
我會去一個,能讓自己做主的地方。
覃梟加諸我身上的所有「工作」,我花了三個月便做得得心應手。
一年後,我已經熟練得像有了肌肉記憶。
我什麼都沒跟媽媽說。
她只顧着討好覃榮國,估計也沒空理會我。
我要在最短的時間裏應付完他,纔有自由做ŧù₌自己的事。
所以,我格外討厭覃梟心血來潮讓我做「規劃」外的事情。
比如,此刻他在體育課把我叫走。
讓我去他那幫「兄弟」面前露露臉。
十六歲後我發育的痕跡越發明顯。
有些透的夏季校服,雖然寬大,還是很難遮住什麼。
周圍的男生也開始把注意力從 NBA 轉移到女生身上。
最近,停駐在我身上的眼神越來越多。
我只好在胸衣外再裹了件小背心。
雖然這樣,也只是聊勝於無。
我能躲任何人。
卻躲不掉覃梟。
我走到操場被草叢掩映的角落,侷促地看着把我圍起來的七八個男生。
他們的眼神,像是下一刻就要把我扒光,吞喫入腹。
覃梟翹腳坐在中間,衆星捧月。
冷不丁的,有人喊了句:「真穿胸衣了啊,梟哥真有你的!」
覃梟懶笑:「昨晚我看見她洗衣服了。」
「嘖,可惜是個小 B。」
我腦中轟的嗡鳴。
昨晚,我明明看他房間燈滅了纔去洗的衣服。
他什麼時候看到的?
「還在長呢!梟哥,你可真有豔福。」
「看不出,細胳膊細腿的,還挺有料。」
我抱着手臂低頭站着。
時隔一年,又感覺到了住進覃家第一夜,被他扼住喉管的窒息。
全身莫名地發起抖來。
我把下脣咬破,讓銳痛和腥甜讓自己清醒點。
至少,要撐到回教室才能哭。
「梟哥,她是你童養媳,可咋都不見你碰她呢?」
「是啊,梟哥都沒蓋過章吧。」
男生們桀桀怪笑起來,覃梟的眸色暗了暗。
「過來。」
我聽見他說。
這一刻,我多希望自己是鴕鳥。
能義無反顧把頭插進地裏。
「過、來。」
覃梟見我沒反應,加重了語氣。
「林、瀟、瀟。」
他咬上了牙。
我努力剋制身體深處漫出的惡寒,用盡全身力氣向他挪去。
「轉過去。」
眼眶的酸澀快忍不住了。
我再也顧不上什麼自尊,第一次開口:
「覃梟,不要……」
他本半眯着的惡劣眉眼輕輕一跳。
我攥溼了衣角,嗚咽:
「……求你。」
聞言,覃梟眸色更暗。
旁邊的男生感嘆:
「梟哥還是憐香惜玉啊。」
「童養媳求求就放過了,妻管嚴預備役實錘了,哥。」
覃梟眼底有狠戾劃過。
「閉嘴。」
然後向我抬抬下巴,再次命令:「轉身。」
淚還是不爭氣地落下來。
我瑟縮地轉身,認命地閉上眼。
幾秒後,只覺得校服被人從背後一把撩起。
我尖叫。
胸衣帶子被高高拉起,然後狠狠地彈在我背上。
火辣辣的疼和哄笑同時侵襲感官。
「梟哥,好像還解開了,好身手啊!」
我驚恐地捂住驟然鬆懈的胸前。
不管不顧地跑。
耳邊風聲獵獵作響。
眼眶疼得發熱。
腦中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清晰——
我要逃!
我要逃到沒有覃梟的地方去!
-4-
那晚,覃梟意外地沒叫我去洗腳。
背後被彈紅了,淺紅的一道。
有些刺撓。
我悶在被子裏一晚,枕頭溼透。
第二天,一切照舊。
只是午飯時,覃梟接過打好的飯,看到我紅腫的眼睛。
頓了頓才說:「今天這麼醜,別跟我說話。」
我點頭:「好。」
把飯菜交給他,轉身便走。
「林瀟瀟。」
他突然叫我。
「怎麼了?」我平靜地看他。
他眯着眼盯我,試圖在我臉上找到一絲表情。
怨懟,羞憤,甚至恨。
但都沒有。
我知道,我不能在惡魔面前露出心跡。
覃梟那天的舉動在男生圈子裏傳開。
像在別人都想打開的盒子上,插了根鑰匙。
幾個平時就流裏流氣的男生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那天,趁着覃梟被他爸叫走,提前回家沒帶我。
他們在路上把我攔了下來。
「覃梟還沒玩過你吧?」
帶頭的男生摸着下巴,「我們先嚐個鮮,不過分吧?」
我漸漸被逼到牆角。
這個巷子很老,很多空房子。
我用書包死死抵住身體,心裏溢出絕望。
爲什麼,到底爲什麼?
我要因爲覃梟,遭受這種足以毀滅人生的事!
男生一把扯開書包,丟在一邊。
下午剛拿到的數學競賽獎盃摔了一地。
領口被扯歪,皮膚暴露在空氣中。
我哭着雙手胡亂拍打着。
男生猝不及防被打中,惡狠狠罵了句髒話。
耳光重重砸下。
我的臉被打偏過去,口中有腥味溢出。
耳朵響起尖嘯。
於是我沒看清也沒聽清,男生是怎麼突然被擊倒的。
等我清醒過來時,剛纔面目猙獰的幾人倒得東倒西歪。
覃梟踩在帶頭男生的臉上,狠狠碾着。
臉上有血漬,似羅剎,又似天神。
「活膩了?」
他的腳踩得更重,男生髮出悲慘的哭嚎。
覃梟閉眼欣賞,彷彿那是什麼天籟之音。
睜開眼睛,他看到清醒過來的我。
眼尾還帶着哭過後的洇紅。
他看向我被打紅的臉眼神微閃,對我勾脣一笑:
「林瀟瀟,手機拿出來。」
我用了幾分鐘才聽懂他說的,抖着手去拿。
「幹什麼?」我問。
「拍視頻。」
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腳逡巡着男生的脊椎而下,定在某處。
男生嚇得抖如篩糠,
「覃梟,她不過是個玩具,你這麼認真幹什麼!」
我用力握住手機,指節泛白。
覃梟聞言卻笑得更開懷,「沒錯,玩具。」
他戲謔地看向鏡頭。
我閉了閉眼,屈辱感如藤蔓纏住心臟。
「但她是我的。你碰她,是活膩了?」
最後一個音節消失在男生慘烈的嚎叫中。
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響起。
覃梟還在對着鏡頭笑着,兩個酒窩深深陷下去。
惡劣又無邪。
倒映在我的視網膜上。
覃梟這一腳,踩斷了男生的三根肋骨。
很不巧,還有根插進了肝臟。
差點送了命。
對方父母癱在醫院地上哭嚷着要告覃梟,他卻無所謂地靠在牆上。
掏耳朵一吹,頑劣不堪。
最後,覃榮國出錢擺平了這件事。
知道覃梟是因爲我惹的事,他不許媽媽和我回家。
「教好了再回去。」
媽媽哭都不敢哭,慌張扯着我離開。
剛剛對覃榮國問話愛答不理的覃梟乍然叫道:「林瀟瀟。」
在媽媽緊張又討好的注視裏,他笑着對我說:
「那視頻送你了。
「消消氣。」
-5-
覃榮國對媽媽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
我還以爲回去的日子遙遙無期。
沒想到,第二天司機就把我們接了回去。
媽媽感恩戴德,一回家就給覃榮國做點心。
「你媽可比你懂事啊。」
覃梟靠在我房門口意味不明地說。
我懶得想是不是覃梟使了什麼手段,讓覃榮國鬆了口。
對我來說,住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不自由,哪裏都是牢籠。
晚上,我一如既往給他擦完腳後,準備離開。
覃梟冷眼看着,突然抓住我手臂,猛力一扯。
水盆脫了手,我跌到他牀上。
身上的白色棉質睡衣被打溼,緊緊貼着肉。
我氣不打一處來,「覃梟,你幹嘛!」
他欺身壓上來,一貫玩味的嗓音有一絲暗啞,「這麼着急走?」
我氣急,「你有病!」
「我爸擺明了沒把你媽放在眼裏。
「要不你也別當什麼繼妹了,真的做我童養媳,怎麼樣?
「你看,你有『瀟』,我有『梟』,你註定就是我的。」
我咬牙推開他,驚慌失措地奪門而逃。
背後是他惡作劇得逞的笑聲。
我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衝了五次冷水澡。
冰涼的水柱淋在身上,我才覺得身上屬於覃梟的味道淡了點。
可覃梟是個多麼惡劣的人啊。
他不再在大庭廣衆叫我童養媳,不再讓我打飯。
也沒再讓那些男生骯髒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卻換了種方式折磨我。
比如突然對我說:
「林瀟瀟,學一下做酒釀圓子。」
他逼我每天練習一次,晚上洗腳時端給他喫。
哪怕是高三學得最昏天暗地的時候。
「不夠 Q。」
「不夠甜。」
「甜齁了!」
「林瀟瀟你故意的?這麼一道簡單的甜點學這麼久。」
我沒有說不,因爲不想白費力氣。
也沒問爲什麼,因爲與我無關。
這些還好應付,但另外一種,讓我無所適從。
在家裏,在車上,甚至在學校。
我好好去上個廁所,也會被蟄伏的他拉進隔間。
最過分的一次,他趁我去老師辦公室領完競賽資料。
把我關在辦公樓的女廁隔間裏。
我被抵在隔間的牆上,從嘴脣到脖頸都被覃梟侵虐。
外面,是班主任與其他老師的談笑聲。
胸中氧氣被一次次掠奪,我死死摳着手心不讓一絲聲音逸出喉嚨。
暈頭轉向間,冰涼的手摸進我的衣服。
我倏地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脣角噙笑的覃梟。
他伸出食指舉在脣上。
「噓。」
-6-
惡魔的親吻再次降臨。
胸衣被解開時,我無望地閉上眼睛。
誰能救我?
誰也不能,哪怕是我媽。
高三家長會時,她打扮一新,跟我和覃梟一起去學校。
她殷勤地跟覃梟尬聊。
卻沒問過一句我在學校的近況。
覃梟全程半閉着眼,完全沒搭理她的意思。
她說得渴了,纔對我說:「瀟瀟,幫我拿瓶水。」
我彎腰去拿,寬鬆的校服領口垂下。
媽媽的眼神忽然在我脖頸的某一處凝住。
「這是……」
我頓了頓,隨即想到那是什麼。
覃梟喜歡在我身上留下各種痕跡。
作爲過來人,媽媽當然知道那朵紅痕意味着什麼。
發現了也好,我想。
我突然有點想知道,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
媽媽眼裏的怒火燒了起來。
我直直地與她對視。
她正要開口,卻見覃梟冷冷瞥過來。
媽媽一怔,半晌纔讀懂覃梟眼神裏的意思。
我眼睜睜地看着,那點剛燃起的火星子,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
迅速熄滅,消失無蹤。
我看着她慌亂地擰開瓶子喝水,因爲心虛快速扇動的假睫毛。
在心裏笑自己,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我媽一去開會,覃梟就扯着我去了旁邊的角落。
他俯下身,一遍又一遍啃咬那塊紅痕。
讓它的顏色更深。
我閉着眼,只能祈求不要有人經過。
讓這一切快點結束。
「你媽,果然比你懂事。」他在我耳畔吹氣。
我別過臉。
他卻執拗地要掰正。
無聲的僵持中,一個女人的驚呼像平地驚雷響起。
我猝然睜眼看去。
媽媽看樣子摔得不輕,滿臉的驚懼惶恐。
我下意識地想上前扶她。
「別過來!」她面無人色。
顧不得儀態,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露出難看的笑,
「覃梟,我什麼都沒看到。」
然後落荒而逃。
我的心跟伸出的手掌一樣空懸着。
原來在她眼裏,我跟她一樣。
都是可以爲了「生計」,可以毫不猶豫貢獻出去的玩物。
覃梟得逞地扯扯脣,摟住我脖子。
「走,喫飯去。」
-7-
我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裏,看着高考倒計時翻到最後一頁。
走出高考考場,我抬頭看尚未暗下的天光。
一羣飛鳥撲簌飛過。
很快,我也會這般自由。
我破例答應了同班一個男生一起去畢業晚會的邀請。
我記不清他的名字,只記得他總在成績單上追趕我。
就在他紅着耳根跟我加上微信時,包廂門砰的被砸開。
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覃梟直接抄起 K 歌的話筒,在尖銳嘯鳴中說:
「林瀟瀟,到點回家了。」
然後扔了話筒朝我走來。
音響裏傳來的沉重悶響讓所有人的臉色爲之一變。
沒人敢觸惡魔的黴頭。
只有身旁的男生扯住我的衣角,憤慨地說:
「你有人身自由,不是非聽他的不可。」
我輕輕掙脫,對他笑了笑,「我知道,謝謝。」
我不想連累這個純善的男生。
我媽陪覃榮國去談生意了,偌大的別墅一片黑暗。
覃梟沒開燈,一路拽着我上樓。
傭人忙不迭地低頭避讓。
他把我摔進房間,把我抵在黑暗冰涼的牆根。
摸出我的手機,看着剛加上的微信笑了。
「剛考完試,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找男人了?」
屏幕亮起的慘白光線中,他薄脣微啓,露出森森白牙。
「進了我家,還想逃出去?
「做、夢。」
我輕輕笑了下。
覃梟微愣。
三年了,除了那次彈胸衣帶子,我沒在他面前有過明顯的情緒波動。
更別提笑了。
「你……」
「覃梟,」我直視他眸底,咬牙說,「總有一天,我會離開。」
「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我的那種。」
他笑容漸冷,眼睛危險地眯起。
「哦,是嗎?」
他再次扼住我的喉嚨。
比三年前那次狠戾十倍。
他無視我的掙扎,柔聲道:
「林瀟瀟,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麼人。
「你是我的玩具。在我玩膩之前,你就算變成鳥,我也會剪了你的翅膀。
「我會跟你填一樣的志願,上一樣的大學,在同一個城市生活。
「只要我願意,你這輩子都休想逃走。」
惡魔之吻帶着腥鹹霸佔我的口腔。
我死命躲避,臉上混着覃梟的口水和我的淚,一片潮溼。
覃梟懲罰性地吸住我的舌頭,不允許收回。
涎水不受控地從嘴角流出。
我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
手機突然被舉到我臉附近。
惡魔注視着我,按下語音鍵,把我狼狽的聲音發給了那個男生。
做完這一切,他驟然鬆口,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覃梟,你混蛋!」
他卻笑得很開,點開語音欣賞了一遍。
然後拉ƭůⁱ黑,把手機丟到一邊,雙手更加肆無忌憚。
「你和你媽不就想做覃家人嗎?
「今天畢業,我也送你份大禮。
「『妹妹』。」
那一夜,我的骨血被刻上了惡魔的印記。
-8-
我不知道覃榮國是怎麼知道的。
他用菸灰缸把我砸翻在地的前半小時,家裏正準備設宴慶祝我拿到高考狀元。
媽媽見狀驚叫,向我奔了幾步。
卻在觸到覃榮國的眼神硬生生止住了。
捂着臉發抖。
鮮血糊了我一臉。
我癱在地上,極力想撐起,手腳卻似乎在一瞬間失去力氣。
「我看你媽老實才同意你們進門。
「你哪來的狗膽,敢勾引覃梟?」
我正要開口,皮鞋又踹了過來。
覃榮國,沒留一分力。
我先是覺得口鼻裏像有什麼飛了出去。
然後劇痛如利刃貫入腦仁最脆弱處。
五臟六腑都在叫囂,但我發不出一點聲音。
媽媽哭着哀求:「別打了,別打了……」
覃榮國連餘光都沒分給她一點,只扭頭看落地窗邊的覃梟。
「你也是,什麼都下得去嘴。」
感官被血腥味塞滿。
但我還是清晰地聽到了一聲「呵」的冷笑。
我費力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去。
他衣服精緻,頭臉乾淨,表情淡然。
與我的一塌糊塗比起來,像個與此事無關的局外人。
「你不也是?什麼都下得去嘴。
「不過,確實和她媽一樣會伺候人。」
他翹腳淺笑,毫不猶豫地將我推入無間地獄深處。
覃榮國沉默幾秒。
如審判似得對幾乎縮成雞仔的媽媽說:
「離婚。
「立刻帶着你的賤種,滾出覃家。」
事實證明,三年的生活,兩小時就可以收拾完。
媽媽還花了一個半小時哭。
甚至忘了我還滿頭滿臉的血。
推着行李箱走到門口,覃梟靠在樓梯上。
冷漠,揶揄,居高臨下。
我突然很想笑。
三年了,原來一切如舊。
我用力掙開媽媽的手,咬牙一瘸一拐地往廚房走去。
「你還要幹啥啊!」媽媽憤恨地對我喊。
頓了頓還是上前來攙着我。
我推開她,拖着滿身傷痕走到覃梟面前。
把一個碗費力舉到他面前。
「覃梟,今天的酒釀圓子我提早做好了。」
他的眼神滑過潤白圓子旁漂浮的絲絲鮮血,面無表情地看我。
砰——
手放,碗應聲而碎。
「你知道爲什麼你總喫不到合口味的酒釀圓子嗎?」
我努力扯起紅腫的嘴脣朝他笑。
「不是我怎麼做的問題,而是你這樣的惡魔,不配喫甜甜糯糯的東西。
「覃梟,這世界所有美好的事物,你都不配擁有。」
他眸色募的變得肅冷,似幽深寒潭。
媽媽抖了下,「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轉身就走,沒再看覃梟一眼。
出門後,媽媽在街邊無力地放開了我。
「你走吧。
「我們得罪了覃家,以後會很難。
「我只有養自己的力氣了。」
我看了她妝容骯髒的側臉一眼,動了動脣。
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跛着腳向遠處暮沉的鉛灰色天空走去。
縱使從此無依無靠,但我,終於自由。
-9-
杭城的冬天跟我的家鄉很不一樣。
沒有暖氣,陰冷到骨子裏。
打了第三個噴嚏後,來了微信。
【今天回家,媽說給你做了新睡衣】
我回了好。
臉上帶着自己都沒發覺的笑意。
回家,是裴意良給我開的門。
氤氳熱氣蒸着黃暖燈光,一桌的豐盛飯菜。
中間是個翻糖蛋糕,鮮紅的數字寫着 23。
我一愣。
「自己都忘了吧?」裴意良揉揉我的頭,「媽五點就起來準備了。」
酸澀蜿蜒爬過我的鼻腔。
我居然……23 歲了。
上次過生日是什麼時候來着?
裴媽媽嗔怪:「說這幹啥!曉曉別理他,快來喫飯!」
我坐到了熱熱鬧鬧的桌邊。
是,我 23 歲了。
離開覃家五年。
來裴家三年。
現在,我叫林曉。
破曉的「曉」。
-8-
我早就知道Ťű̂⁶覃梟是個惡劣的人。
所以,我不能去之前報的大學,要跟原來的生活完全切割。
纔可能讓他找不到我。
我用之前存的錢,去了一千公里外的杭城。
高中學歷,外地來的,我連端盤子都被人嫌棄。
但也有意外之喜。
以前媽媽從不讓我喝酒,喝了後我才發現:我喝不醉。
在我靠跟人拼酒幫老闆娘賣出三箱啤酒後,她把我留了下來。
包了我的喫住。
後來,我去了更賺錢的 KTV 當服務員。
送東西能有小費,還有更賺錢的——救需要拼酒的場子。
每天回家算一遍存款餘額,第二天接着喝。
我就是在這遇見裴家爸媽的。
那天,領班急急找我,說有個經常欠債的酒蒙子喝高了。
今天,KTV 特地讓他聯繫了家裏人來接人結賬。
可這人死活不走。
我點點頭,這種場子我遇見的沒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
一進門,就看見兩個老人在一箇中年男人嘴裏奪酒瓶。
他倆穿得樸素,一看就不是會來這種地方的人。
「文棟,別喝了,回家去吧。」老太太慼慼求着,卻被中年男人推得差點跌倒。
老先生忙去扶,回頭怒道:「你姐多大年紀了,你……」
「滾!」叫文棟的男人滿身酒氣,手臂胡亂揮舞着,「老子在這快活,滾!」
見我進來,他老臉興奮得紅了:「來得正好,陪我喝酒!」
我的視線從老先生手上公文包上的「江海大學」上刮過。
綻開笑容:「好,哥,我陪你。」
但先走到了兩個老人跟前。
「叔叔阿姨,交給我。」我說。
兩人都有些驚詫,老太太停了哭,怔怔看我。
我讓人送了兩桌酒,對男人巧笑倩兮:「哥,咱們玩個遊戲。」
「誰先喝完自己桌上的酒,誰就認輸乖乖回家。」
男人的眼迸發出光:「喲,小丫頭片子還敢跟老子拼酒。」
「哥,」我托腮看他,「我不敢,就想陪你痛快喝一場啊。」
男人哈哈大笑:「好!」
「今天,老子就捨命陪……陪丫頭。」
說完,咬開瓶蓋咕咚咕咚吹起瓶來。
老兩口一臉擔憂:「孩子……」
我淺笑着對他們搖搖頭,也開了一瓶,不過十幾秒便空了。
三人驚了。
男人興奮搓手:「有點東ṱûₑ西啊,老子不信了!」
那天,我只用三分之一的量就灌翻了方文棟。
在他意識全無之前,我說:「哥,連個女人都喝不過,以後還是在家待着吧,乖哈。」
我把醉成一灘爛泥的男人交給老兩口。
他們握着我的手謝了又謝。
這件事在我的生活裏連個小插曲都算不上。
我依然每天遊走在各個包廂,喝着好像永遠喝不完的酒。
一個月後,我又見到了他們。
這次,是在一傢俬房菜館的包間。
我抬頭看握着我手慈祥微笑的裴家爸媽,反手握住了他們的。
我知道,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那年,我住進了裴家。
復讀、高考,進了江海大學工業設計系。
也成了林曉。
裴家爸媽都在江海大學工作。
他們的兒子裴意良是自動化控制系的學霸。
可以說,裴家除了那個酗酒的小舅舅方文棟,是個很完美的中產家庭。
裴家爸媽對我很好。
裴意良也是。
切完蛋糕後,裴意良頓了頓,打開了個小盒子推到我面前。
鑽戒淡芒微閃,映在我瞳仁裏。
他細長的手指因緊張微微顫抖:
「曉曉,我們認識三年,在一起半年了。
「今天,我想讓爸媽做個見證,問你一句:你願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我抬眸。
老兩口溫柔地看着我們,顯然早就知道,樂見其成。
可我動了動脣,沒能說出話來。
-9-
曾被惡魔在黑暗中注視過,真的可以擁有被天使親吻的幸福嗎?
我猶豫良久,還是抬手蓋上了盒子。
「讓我想一想。」我輕聲說。
我不敢抬頭看裴意良。
也不敢看兩位老人的表情。
溫暖乾燥的大手撫上我的頭頂:「好。」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自然地重新坐下,又爲我夾了筷辣子雞。
鮮辣爽口的雞肉,入口後卻滋味全無。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焦躁。
24 小時後,我站在 KTV 包廂外,明白了這股焦躁的來處。
老闆心有餘悸地小聲說:「我也算閱人無數,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瘋的。」
我從門上的小窗看進去。
昏紅燈光裏,看不清裏面人的臉。
只能看到他拿着手機,露出一節瘦削的手臂,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淋漓。
「他說,只要沒見到你,過十分鐘就劃道口子。
「還好你來了,不然他血流乾了死我這算怎麼回事!」
我把微顫的手指蜷進掌心,說Ṱů₀:「麻煩了,我來處理。」
門把手的寒意由指尖直達心底。
我再次推開了地獄之門。
「來了。」
他像跟五年前放學回家的我打招呼,「江海大學過來 16 公里,確實遠哈。」
我沒答:「我帶你先去包紮。」
他嗤笑,無所謂地隨便甩了下殷紅血珠,轉過臉來。
他瘦了點,跟五年前幾無二致。
「江海大學工業設計大三,林曉……怎麼改名了?」
他徐徐道,眼睛忽然一眯,「哦,還認了新ṭųₒ的『哥哥』。」
「裴、意、良。」他咀嚼這三個字,「一聽就是乖乖男啊。」
我目光無波:「你不包紮就離開,別弄髒人家地方。」
覃梟笑出了聲。
捏着一塊碎片對着我比了比:「林瀟瀟,長本事了?敢這麼跟我說話了。」
我拿過一瓶酒,猛地在桌上砸碎。
他眼底幽暗:「果然是長本事了。從前,你可是跟我說話都要發抖的。」
我用尖銳的碎片指着他鼻尖:
「我沒拿走覃家一分一毫的好處,不欠你和你爸。
「所以現在,立刻給我滾。」
-10-
我知道覃梟不會就此放過我。
我想過他會出現的任何地方:學校、宿舍、甚至裴家。
但看到他大喇喇地坐在大課堂最後一排跟我招手,大喊:「林瀟瀟,來坐這!」
我還是無法壓抑蓬勃的怒意。
五年的自由日子,他一來,霎那間岌岌可危。
「林曉,這誰啊?」
「他怎麼叫你林瀟瀟,裴學長知道嗎?」
我顧不上他們的議論,揪起他的衣領往教室外拖。
他好像很開心。
舉手做投降狀,任由我將他在四周目光中心狼狽拖扯。
「我老婆找我說悄悄話,你們好好上課啊。」
我忍無可忍地把他摔進樓梯間:「覃梟,你怎麼不去死!」
覃梟笑得開心:「我怎麼捨得拋下你,自己去死?」
他的眸光在我身上流連:
「一走了之,連跟你媽都沒有一點聯繫。林瀟瀟,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狠?
「五年真是有點久。不過還好,你還是被我抓到了。」
我心驚肉跳。
他竟然花了五年時間找我,那目的恐怕不是幾句話能解決的。
「你想幹嘛?」
他像猛獸一步步靠近,拽過我在頸畔輕語:「你說呢?」
我不管不顧地掙扎,脖子卻捱了一口。
我恨得一腳重重踹出。
他痛呼,抬眸時眼眶透着猩紅,閃着頑劣的笑意。
「沒事,被自己老婆踹,是情趣。」
「覃梟你聽好了,我叫林曉,跟你半點關係也沒有。」
我泠然道,「這輩子最讓我噁心的,就是碰見你。」
覃梟的眼睛兇狠一跳,與我在靜謐中無聲對峙。
樓梯間的門猛然被撞開。
幾個保安對覃梟大喝「別動」,上前按住了他。
背後,是一臉擔憂的裴意良。
不等我開口,裴意良就護着我,肩膀有意無意地遮擋了覃梟的視線:
「沒事了,曉曉。」
可我分明能感覺到,覃梟毒蛇般的眼神,陰寒入骨。
裴意良陪了我一天,沒有問一句。
晚上,我拒絕他讓我回家的提議,堅持回寢室。
覃梟的出現,意味着我的安穩日子告一段落。
他的事解決前,我是回不去裴家了。
裴意良定定地看我,黑曜石般的瞳仁似要看穿我心底。
他要問我了,我想。
良久,裴意良俯下身,在我額頭印下一個吻。
鼻間溢滿他身上的草木清香。
「明天,我來接你。」他說。
我深呼吸,回他:「好。」
月光下,我目送他越走越遠,逐漸變成模糊的影子。
閉了閉眼睛。
「我真想讓這個吻成爲你們這輩子最後一次吻別。」
陰鷙的聲音響起。
「你就這麼喜歡去別人家勾引『哥哥』?」
「他跟你不一樣。」我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嫌惡。
「哦,」他點點頭,
「那你這個『哥哥』,知道你十八歲就把身體送給上一個『哥哥』了嗎?」
他在我眼前抖開一塊小帕子。
一片天地蒼茫中,殷紅寒梅綻放。
明顯不是他會隨身帶的東西。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摩挲着帕子,「還記得……畢業晚會嗎?」
我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
「覃梟,你是哪層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這句話好像取悅了他。
「林瀟瀟,最後說一遍。
「跟我回去。就算我是鬼,就算在地獄,我也能讓你高興。
「但如果你說不,我保證,這塊帕子明天就會出現在你『二哥哥』眼前。」
「我不。」我在黑暗中口齒清晰地說:
「我是人,你是鬼。
「覃梟,我也保證,會親手把你送進地獄。」
-11-
我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裴意良。
「別告訴爸媽。」我最後說。
裴意良捏住我的手指:「我還以爲,你會跟我分手。」
我垂下眼睛。
「曉曉,我想參與你的人生。」
「什麼角色你定,我只要參與權。」
……
覃梟幾天沒出現了。
裴意良每天在同學豔羨的目光中接送我上下學。
裴家爸媽打了幾個電話,明裏暗裏問他求婚的結果。
一切,彷彿回到之前的軌道。
但我不曾有一絲放鬆。
陌生電話不接,學校以外的地方不去。
寢食難安,我瘦了一圈。
小年那天,裴意良懇求我回家一趟:
「你好久沒回去,爸媽……有點擔心。
「今天難得小舅舅請我們喫飯,咱們一起回去。你也緩緩神,我們這麼多人在,總歸是安全的。」
我猶豫很久。
知道是在外面喫飯,才勉強答應。
但還是有點狐疑:「你小舅舅不是除了缺錢,從不跟爸媽聯繫的嗎?怎麼突然轉性了,要請我們喫飯?」
裴意良替我圍好圍巾:「聽說他專門來家裏跟媽道歉,還說找到了工作。我也有點奇怪,但媽高興,我們還是別掃她的興。」
我點頭,沒再深想。
我們到包間的時候,裴家爸媽還沒到,只有方文棟一個人在喝酒。
「我爸媽呢?」裴意良問。
方文棟揮揮手:「他們的車堵了。小良啊,我給你爸媽帶了禮物,放家裏忘拿了,你幫小舅跑個腿?」
裴意良看我一眼,有些猶豫。
「咋啦,」方文棟嗤笑,「還怕我會喫了你老婆不成?」
「我跟曉曉也是不打不相識,早就熟了,你就別瞎操心了。」
方文棟雖然廢,但沒什麼壞心思。
畢竟是裴意良的小舅,我不想搞得太僵,對他說:「你去吧。」
裴意良說:「我去去就回。」
可我剛把包放下,就聽到極輕的一聲「咔噠」。
我悚然回頭,背後卻撞上了一個滿是菸酒臭味的身體。
「方文棟,你幹嘛!」
方文棟嘿嘿笑着,死死扣着我,臭烘烘的嘴貼着我耳廓:
「沒想到,你這陪酒妹還挺受歡迎啊,我靠着你還能賺這麼一大筆錢。
「老子大方,不計較你那次對長輩放肆了。」
他胡亂蹭着我:「反正還有時間,看不出你這麼有料,那我先嚐個鮮……」
「放開我……」
我的手無力地向門口的方向伸着。
它離我只有幾步距離,此刻卻這麼遙遠。
「別喊了,這餐廳的人都收錢了,不會有人來救你……」
光影交叉,我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差點被侵犯的小巷。
砰——
方文棟痛得淒厲慘呼。
我像離弦之箭射向門口,卻怎麼也打不開。
餐桌上,男人壓着方文棟,刀貼到了他臉上。
「這手在你身上長了五十來年,大概是待膩了。
「要不我幫你給他們換個地方?」
「覃梟?」今天所有的片段在我腦中閃過,被這個人串成一條線,「是你?」
方文棟獰笑:
「你讓我抓她,不就是爲了玩嗎,現在裝什麼?」
我冷笑:「是啊,你裝什麼啊覃梟?」
「英雄救美,可笑嗎?」
覃梟身形一僵。
方文棟趁機大叫起身,撞開覃梟奪過刀:「小王八羔子,還敢對老子動手!」
他瘋狂的眼神落下來:「賤坯子,一次兩次讓老子倒黴,我弄死你!」
刀子閃着寒光向我疾速射來。
我下意識地捂住頭。
比巨痛先一步來的,是粘稠液體濺在臉上的溫熱。
我慢慢放下手。
覃梟和方文棟在地上死死糾纏。
血液交錯,順着地板,緩緩流到了我腳下。
-12-
這個小年,我和裴家三口是在醫院過的。
裴家爸媽本爲了牽掛多年的小弟弟改邪歸正而老懷安慰。
可聽說方文棟收了覃梟三萬塊錢挾持我,還差點傷了我,嘴脣霎時沒了血色。
「他怎麼能這麼混蛋……連曉曉都不放過。」裴媽媽癱軟在裴爸爸懷裏。
裴爸爸神色歉疚,看向我,欲言又止。
裴意良沉默地摟着我,一言不發。
但我們心裏都清楚,前幾天生日宴上那枚戒指,恐怕用不上了。
包間裏血光衝突的一幕在我眼前一次次重播。
看到方文棟拿刀衝向我,覃梟混亂中大跨幾步想放倒他。
哪知方文棟是聲東擊西,猝不及防轉身把刀刺入他腹部。
覃梟一把勒住他的脖子,直到失血過多昏厥都沒放開。
方文棟掙扎間,把刀捅得更深。
可能是禍害遺千年吧,覃梟沒傷到內臟,只是失血過多。
倒是方文棟被他扼到休克,也差點丟了命。
我誰都不想管,每天在學校。
哪也不去,誰也不見。
裴意良給我打了很多電話,我都沒接。
那晚,我拒絕了他要送我回去的提議,在漫天風雪中離開醫院。
我很真實地感覺到:我又是一個人了。
回到裴家後,我翻出當年從覃家離開的行李箱,找出了一件東西。
三天後,我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慌忙衝出去時,杯子被帶翻在地,破碎一地。
我到時,覃梟把裴意良壓在窗臺上。
蒼白細長的手緊緊扼着裴意良的脖子,鮮血觸目驚心地落在裴意良的白色羽絨服上。
兩人大半身體在虛空的邊緣搖搖欲墜。
我瞳孔緊縮:「裴意良!」
兩人一頓,同時向我看來。
裴意良艱難開口:「曉曉……快走。」
一旁,覃梟也同樣被控制了最脆弱的地方。
受了一次傷,覃梟更瘦了。
蒼白的臉凹陷下去,猩紅雙眼顯得更爲癲狂而偏執。
看上去更像鬼了。
「林瀟瀟,你看不見我嗎?」他嗓音暗啞,卻笑得無邪,
「你說,如果我跟他都跳下去,誰能活着?」
我全身的血液涼了一瞬。
這是七樓,掉下去非死即殘!
「胡鬧!」
我循聲望去,這纔看到面目陰鬱的覃榮國。
「爲了個女人要死要活,你要氣死我?!」
覃榮國氣得青筋暴動。
在我印象中,他一直冷血而陰鷙,從沒有情緒如此外放的時候。
「這五年你爲了找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沒回過一次家,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你是在報復我?你明知道我有多重視你!你不是說要死守覃家的嗎?你就是這麼守的,你這個混蛋!」
「我是要守,可我他媽守的是我媽的覃家!」覃梟眼裏漫出一絲血色。
「她幫你這個渣男白手起家,你卻把她逼死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沒喫過酒釀圓子了嗎?
「你殺了給我做酒釀圓子的人,我只能再找一個,可你又打了她,把她趕走了。」
覃榮國怒極低吼:「那你有本事當時就護着她啊,孬種!混蛋!」
「哈,你說的沒錯。」覃梟笑得肆意,
「你是混蛋,我也是混蛋,咱倆都不配做人,只能當鬼,而且是惡鬼。」
覃榮國忍無可忍:「閉嘴!」
覃梟仰天笑得無聲:「我媽那天一聽你帶人去了酒店就跑出去了,酒釀圓子沒做完。」
他舔舔脣,看向裴意良,「你就是她眼裏配喫酒釀圓子的人?」
又神經質地轉向我,「林瀟瀟,如果今天我跳下去還能活着,你就甩了他跟我回去,好不好?」
裴意良身上的鮮紅如此刺目,我努力剋制跳得鈍痛的心臟:
「覃梟,我可以跟你談。
「但這不行,人太多,你先回來。」
有亮光在他眼裏閃了下,又隨即堙滅。
他慘然的笑擴大:
「你在騙我。你想救他而已。
「林瀟瀟,你真特麼狠心。就算是先來後到,這輩子也特麼輪不到他!」
話音未落,他就拽着裴意良,作勢向外倒去。
我肝膽俱裂:「裴意良!」
衝上前去,胡亂地向絕望的虛空抓去。
「覃梟!」另一聲慘叫同時響起。
幸好,我抓住了什麼。
是裴意良沾滿鮮血的手。
我猝然抬頭。
覃榮國哭喊着,掙開所有人衝到窗前。
覃梟在最後關頭放開了裴意良。
他的身體,不受控地向下墜去。
-13-
一個月後。
我和裴意良要結婚了。
人生喧囂,他在外面迎賓。
我靜靜看着化妝鏡裏身披白紗的人,手裏摩挲着一個東西。
手腕上,裴媽媽給的手鐲閃着古樸的光澤。
「孩子,我們家虧欠你的,只能讓意良下輩子慢慢還了。」
我摸着手鐲迂迴的紋路,心下悽然。
他們怎麼會虧欠我呢?
他們讓我成了「林曉」,我卻讓「林瀟瀟」傷了他們。
「曉曉,儀式要開始了。」
裴爸爸牽着我的手,緩步走進宴會廳。
所有人都在鼓掌,在祝福,大屏幕播放我們的恩愛日常。
遠處的新郎眉目含笑,向我伸出手。
是我一直期盼的生活的樣子。
我抬起手,也向他伸出。
與他擦肩而過,放在了另一隻手上。
裴意良像冰雕般維持着姿勢,賓客皆譁然。
覃梟的酒窩深深陷下去:「瀟瀟,你是我的了。」
我垂下眼睫。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答應了覃梟的求婚。
那天,他最後掉在了救生氣墊上,又沒死成。
對我,他終是不死不休。
他跪在地上,給了我一個 U 盤:
「我這次又沒死成,想再賭一次,拿覃家。
「如果你對我有恨,我就把覃家都賠給你。
「瀟瀟,我把覃家給你,你把自己給我,好不好?」
我捏緊掌心裏的東西,是他給我的「聘禮」——
覃氏偷稅漏稅的證據。
覃梟旁若無人地牽着我,對抖如篩糠的司儀說:「繼續。」
惡魔般的目光掃視衆人,「想死的,可以走。」
喝交杯酒, 交換婚戒,司儀看我一眼,猶豫着宣佈:
「新郎,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了。」
覃梟捧起我的臉, 深深凝望着。
「童養媳, 我就說了, 你休想逃出我家。
「待會跟我回去,把沒做完的酒釀圓子做完。」
他慢慢俯身吻了下來。
我閉上眼睛, 手心裏的東西硌得生疼。
砰——
在他的吻要落在我臉上的前一瞬,宴會廳的大門打開。
「覃梟, 你涉嫌一起故意傷人, 帶走!」
音樂戛然而止,大屏裏的聲音響徹全場。
「林瀟瀟, 手機拿出來。」
「幹什麼?」
「拍視頻。」
男生被踩斷肋骨的慘叫讓所有人臉色煞白。
覃梟貼着我臉的手指失去溫度。
看着他惡劣不堪的行徑公之於衆,所有人像看鬼一樣的眼神。
他笑了。
「林瀟瀟。」他用額頭貼着我的, 輕語:「酒釀圓子, 你還是不肯給我做。」
我望進惡魔瞳仁的最深處,說了婚禮開始後的第一句話:
「我早說了,你不配。我一直都巴不得你早、點、死。」
「你早說啊, 」他的酒窩深深陷下去, 「你好好給我做碗酒釀圓子,我就可以馬上死給你看。」
警察把他按倒在地。
「老實點,你父親已經束手就擒了!」
我一把扯掉頭紗,決絕地看扭曲掙扎的他:
「後來我改主意了, 死太便宜你。
「你得去該去的地方,永遠沒有陽光、自由和酒釀圓子的地方。
「在那,好好過一輩子。」
覃梟還在笑。
他用盡力氣,抬頭看我, 淚滴入猩紅的地毯, 消失無影。
「行,林瀟瀟。
「送你了,消消氣。」
……
裴家爸媽坐在賓客散盡的宴會廳, 沉默相對。
我知道沒臉面對他們,撩起婚紗跪下,額頭觸地。
「今天的婚禮是個局, 是我恩將仇報, 讓裴家蒙羞。
「我願意用餘生來償還。」
裴媽媽忙扶起我,臉上都是淚:
「意良都跟我們說了。曉曉, 這五年你從不肯告訴我們過去的事。原來……真是苦了你。」
我詫異回頭, 裴意良笑容微苦:
「你突然答應結婚, 又滿腹心事,我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出來?」
我無言以對。
他蹲下溫柔地爲我整理扯頭紗時弄亂的頭髮。
「曉曉,你不欠誰的,無論是我們還是……覃梟。」
我的心臟像被針紮了一下。
「你救了我的命, 就當都還清了。」
他一如往常地揉我的頭,「從今以後,你是自由的。」
是。
他背後有光,充斥目之所及。
縱有淚光閃爍, 我卻綻開了人生最開懷的笑。
路未盡,但幸好,有光相伴。
作者署名:惡盡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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