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來信

我家的冰箱會自動回覆。
我放魚進去。
「太腥。」
我放榴蓮。
「太臭。」
我放螺螄粉。
「……你就不能喫點正常的東西?!」
我怒了,一巴掌拍上去。
「你就一個破冰箱你傲什麼?」
對面愣了很久,才一筆一頓寫下:
「誰說我是冰箱?」

-1-
「誰說我是冰箱?」
我看着冰箱門便利貼上的這句話。
足足愣了三分鐘。
對面接受能力顯然比我強,耐心寫下:
「我也不清楚爲什麼,我們兩家冰箱的氣味,好像是相通的。」
「相通?」
這是什麼天下奇事?!
我想了想:「那我冰箱怎麼聞不到你那邊?」
對面怒了:
「我特麼就用來放飲料的能有什麼氣味?!」
「……」
幾天下來,我發現這個冰箱確實神奇。
就比如我半夜偷偷塞半份榴蓮進去。
對面很快反應過來。
懟着那張便箋寫下:
「你就不能不喫這個?」
狗鼻子?
我盯着那被層層包裹的榴蓮皺眉。
「貼了好幾層保鮮膜的。」
對面給了個建議:「……你要不換個冰箱吧。」
我氣笑了,說得跟我能買得起似的。
就這房子。
還是我租的呢。
「爲什麼不是你換?」
「我買不起!」
對面似乎被我氣到了,等了半天便利貼也沒下話。
我尋思着這是不是確實不太好,準備把榴蓮拿出來時。
打開冰箱門。
「嘔——」
我發誓。
我這輩子沒這麼想吐過。
榴蓮加新切開的洋蔥味。
這輩子無法忘記。
「你怎麼這麼幼稚?」
我提起筆在便利貼上憤憤寫下。
對面筆跡裏,帶着顯而易見的滿意:「以毒攻毒。」
「……你多大?」我不由得發問。
「十七。」
好吧,果然是個小屁孩,我握筆,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喂,洋蔥小鬼,姐姐可二十二嘍哦。」
對面緩緩寫下:
「嗯,二十二歲的……榴蓮阿姨。」
……
我和洋蔥小鬼約法三章。
不準在冰箱放洋蔥、榴蓮這種氣味大的食品。
但沒說不準放剩菜。
我將上午的番茄、雞蛋打包好塞進去。
剛關上門便利貼上就有回覆:
「剩菜?」
我累了:「嗯。」
就在我以爲他又要加新條例時。
對面很快回了一句:
「上班族,都這麼可憐嗎?」
其實我想說的是這叫節儉!
但想了想他在上學,語重心長的毛病又犯了:
「所以呀,要好好學習。」
「你來找我,我請你喫。」
呦呵。
我樂了。
老實說,我也見見對面這個小鬼長什麼樣子。
順便搞明白,這臺破冰箱爲什麼會出現這個怪功能。
可就在我還沒想好怎麼回覆時。
便利貼上緊接着浮現了地址:
「城江縣—白桃茶小區—C 棟-301。」
我倒吸一口氣,握筆的手止不住顫抖:
「你確定?」
「?不然呢?」
我再次覈對了一遍門牌號,確定無誤後,一筆一頓寫下:
「……我現在,就在城江縣……白桃茶小區……C 棟……301。」

-2-
「……榴蓮阿姨,這玩笑並不好笑。」
對面語氣帶着無奈,似乎並不喜歡這種無意義的回覆。
我也希望這是玩笑。
「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了想,或許是這間房子本來的租戶,房東爲了多賺錢纔將它短租於我。
但少年的回覆卻告訴我。
顯然不是。
「許北遲。」對面回覆。
我愣了一瞬:「城江七中的……許北遲?」
「你認識我?」
我點點頭。
聽過。
高三那年,同桌有本自制的男神日記本,用來記錄各個男神的排名。
名字叫做《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男神》
許北遲,就在那本日記上。
排名第二。
但後來……
他死在了高三那年的夏天。
一種猜想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握緊手中的筆:
「你那邊,是哪一年?」
對面回覆得倒是極快,字裏行間帶着調侃:
「2017 啊,榴蓮阿姨,看來你上班的工作量有點大。」
我腿一軟,寫出來的字也有些歪歪扭扭:
「我這邊……是 2022 年。」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
我沒說謊,許北遲也沒有說謊,我們同住在白桃茶小區 C 棟 301。
不同的是……這是間隔了五年的兩個時空。
也就是說,2017 年的許北遲,和 2022 年的我,其實用的是同一個冰箱。
因此,纔會出現氣味相通的這種偏差。
我急切將所有全盤告訴許北遲。
如果可以的話,我只需要去查清楚他當年死去的真相,似乎就有機會挽救這一切。
這甚至會是許北遲唯一一次活下來的機會。
儘管如果不是這次意外的便利貼,我幾乎並不認識這個叫許北遲的男孩。
但很顯然,對面並不相信。
「……榴蓮阿姨,你在試圖想一種很新鮮的東西。」
我急了,寫出來的字跡都變得潦草:
「不是許北遲,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真的是 2022 年的人!」
少年不緊不慢:
「那,你是餓瘋了?還是想當編劇魔怔了?」
靠!
死小鬼!
氣死我了!!!
我拼命順暢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
腦海裏飛快回想,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自己確實是 2022 年的人。
但我高中,純純是個典型的書呆子,加之我上的是城江三中,許北遲是城江七中。
要不是同桌的男神日記本,我壓根……
等等……
日記本!
對,那本日記上,許北遲的排名最開始是第六。
但有一天早晨,同桌衝進班就滿眼星星地告訴我。
「南梔南梔,我要把許北遲升排名了!」
我當時正在計算一道數學題,沒抬頭就只是順着同桌問了一句:
「爲什麼?」
「你還沒聽說嗎,之前咱學校附近不是一直有兩個社會上的蛀蟲專門堵攔咱學校的學生麼。」
我點點頭,我也遇到過一次,但那次恰好趕上媽媽過來接我,所幸躲過一劫。
「就在昨晚,許北遲一人挑倆,把他們都打趴了,還送進了警察局,救了咱們隔壁班的那個書呆子……
「只是可憐了我們許男神,右胳膊和後背上硬生生捱了兩刀,現在還躺醫院呢。」
同桌講得時而眉飛色舞時而唉聲嘆氣,就差見着許北遲本人當場跪下拜一拜。
我好奇問一句:「那爲什麼不升到第一呢。」
同桌剛想開口,就被數學課代表過來敲了敲腦袋。
「顧央央,出去默寫公式。」
被雞崽似的拎走前,同桌還委屈巴巴地望了我一眼。
似乎在說:
這第一我也不敢換呀。
回憶結束。
我看了眼手錶,如果時間對得上的話。
許北遲受傷……正是今天晚上!
我連忙在便利貼上寫下大致過程,爲了增加真實性,甚至還特地強調了他受傷的兩道地方。
可過了很久。
對面也沒有回覆。
估計已經離開了。
我無奈嘆了口氣,決定先去洗漱補個覺。

-3-
許北遲再次回覆我的時候。
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次不同以往,他字跡裏帶着明顯的認真:
「你那邊……真的是 2022 年?」
我嘴角掛起笑意:
「洋蔥小鬼,這下相信我了?」
「嗯,醫院躺這半個月,給我腦子也躺靈光了。」
意思是這麼稀奇的事情也能接受了麼。
我忍不住嗤笑一句,卻很快反應過來。
原來這邊時空的一天,差不多是那邊的一週。
「躺靈光了好呀,那就好好學習。」
對面回覆的筆跡裏,帶着難得的乖順:
「好的榴蓮阿姨,我現在就刷競賽題去。」
「競賽題?數學競賽嗎?」
「對,榴蓮阿姨也參加過?」
提到這我可得小小驕傲一番。
「當然!我可是拿過數學競賽金獎的女人。」
對面緩緩回覆,字跡裏帶着少年獨有的自信與喜悅:
「那榴蓮阿姨,我們比一比吧,贏的人要無條件答應對方的一個請求,怎麼樣?」
還贏的人。
我剛想說自己都扔掉課本五年了,這不純純坑姨嘛,卻在看到許北遲寫過來題目的一瞬間愣住了。
這道題,和 2017 年那屆高三的數學競賽壓軸題……是近乎一致的題型!
我的記憶不會出錯,儘管時間過去了五年。
那次競賽,是我和爸爸做的最後一次約定。
如果我拿了金獎,爸爸就向局裏請假。
抽出三天的時間,帶我和媽媽一起去看海。
所以我沒日沒夜地複習,將學校書吧裏能找來的競賽題都練了一遍。
這道題,我也練過。
是在一個普通的晚自習,桌肚裏莫名其妙出現了一本報刊。
報刊中有幾頁做了摺疊的痕跡。
其中有一處,就是這道題的位置。
所以在考試當天,我看到壓軸題和這道題近乎一致的解法時,我哭了。
笑着哭的,邊抹淚邊寫完了解題步驟。
最後成功拿到了第一名。
遺憾的是,那個和我做約定的人,卻再也沒能看到。
在我參加考試的當天,爸爸捉拿一個犯罪兇手時,被捅了十幾刀。
刀刀致命。
再也沒能醒過來。
我甚至……都沒來得及告訴他,他閨女做完了所有的題目,一定會拿第一。
等等……
我抹乾眼角的溼意。
如果按照那邊現在的時間,數學競賽還沒開始。
也就是說。
爸爸也還在!
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我幾乎是抑制不住右手的顫抖,字跡變得歪曲雜亂:
「許北遲,拜託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榴蓮阿姨,你答案還沒出來就已經要提要求了麼?」
他將完整步驟寫下:「看來是我先了。」
「拜託你,去一趟三中對面的錦繡小區,找一個叫宋正東的男人,告訴他 9 月 18 號那天,一定一定不要出攤。」
對面愣了一瞬:「是錦繡城那裏,那個經常穿綠衣外套的煎餅果子大叔ƭű̂₂嗎?」
我眼前一亮:「對!你認識他?」
對面否定。
「只是買過幾次煎餅……記得技術很爛。」
我看着對面給出的評價,忍不住溼了眼眶。
爸爸身份是便衣警察,那段時間爲了抓一個犯罪頭目,和張叔一起加了很久的班。
爸爸賣煎餅果子,張叔就在附近跑外賣。
我每次放學過去時,爸爸都會遞上一個給我,聲音笑得爽朗。
「快!閨女拿着,這個還熱乎哩。」
當時的我看着手上稀巴爛的餅皮,以及兩片顫顫巍巍彷彿隨時都能掉下來的生菜,撇着嘴:
「爸!你怎麼每次都把客人不要的給我!」
爸爸「嗐」了一句:「你這孩子,那國家的糧食,可不能浪費了。」
我認命地咬上一口。
每當這時,一旁的張叔就會過來接上一句:
「我說老宋,你看你這技術,親閨女都嫌棄,我說啊,這煎餅攤就該讓我來,那指不定咱倆,還能靠這個發了財!」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些回憶一經勾起,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曾經我嫌棄不已的煎餅,現在卻再也喫不到了。
「我能……問一下原因嗎?」
我看着便利貼上浮現出來的回覆,想了想,將真相告訴了他:
「那天上午,他抓罪犯的時候,被捅了刀,當場身亡。」
對面靜默了很久。
最後在便利貼上回復:
「好。」

-4-
我並不確定許北遲是否能阻止得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爸爸這個人性子極倔。
尤其是在逮捕罪犯的關鍵時期。
哪怕真的有人告訴他會因此身亡,估計他也會鐵着頭上。
我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心中焦慮不已。
幾個小時後。
便利貼上出現許北遲的回覆。
「不行啊榴蓮阿姨,這大叔根本不信我說的話,還一再強調我不準把他便衣警察的身份說出去,不然就……」
「就什麼?」
對面塗塗改改,帶着些羞於啓齒的感覺。
「沒……沒什麼。」
事情和我料想的一致,也就只好換一種方式了。
「那拜託你幫我去一下三中,找一個叫宋南梔的女孩,告訴她,競賽那天一定要阻止爸爸去出攤。」
我雖然重視競賽,但肯定會更在意爸爸的安危。
對面靜了很久,之後反問了我一個問題:
「榴蓮阿姨,我能知道,你和宋南梔……是什麼關係嗎?」
我被許北遲問的問題驀然一愣,卻還是認真寫下:
「我就是宋南梔,未來……二十二歲的宋南梔。」
過了很久,少年筆跡裏,似乎帶着一種莫名的堅定:
「好,我一定會阻止的。」
那邊時間要比這邊快很多。
許北遲未回覆的時間裏,我時不時都要看向便利貼。
生怕錯過什麼回覆。
余光中,無意看到發過來的那道題下。
他給出的解題步驟。
心臟處莫名被刺了一瞬。
這個步驟,十七歲的我,也曾看過。
就在桌肚的那本報刊裏,那道被遮住的題目背面。
和這個,一模一樣的步驟。
我呼吸一緊,所以那本報刊,其實是許北遲給我的?!
可這怎麼會?
那時的我,單單聽過許北遲的名字,甚至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樣子?
照片?!
對,如果許北遲也參加了那一屆的數學競賽,那麼那個頒獎前三的照片中,一定也會有他!
心跳莫名加快,我走路的步伐都變得有些虛浮。
我打開相冊,慌忙中的指尖有些發抖。
按照時間順序,在相冊的中間找到了它。
可能時間有些久遠,照片又沒有上膜。
看起來有些泛黃。
我將視線落在自己身側第二名的男孩子身上,心臟有一瞬間的暫停。
照片上的男孩高高瘦瘦,只模糊有一個側臉。
鏡頭照過來的那瞬,他視線全然落在了我的方向。
照片的下面,靜靜對應着少年的名字。
城江七中——許北遲。

-5-
我左側第三名,是一個女孩子。
短髮,戴着個黑框眼鏡,我認識,是我們年級教導主任的女兒。
叫喬思思。
當時班主任不止一次跟我提過。
說:「南梔啊,你可得加把勁,你看思思,就差一道壓軸題就超過你了。」
那次競賽中,最後的壓軸題只有我一個人拿了滿分。
第二名的許北遲,也在那道壓軸題上扣了兩分。
可我對比着冰箱便利貼上,近乎完美的解題步驟。
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被扣分的實力。
除非……
我捏住相冊的手一滯,看向照片裏少年偏向我的側臉。
他是故意丟掉的這Ţṻ⁷兩分。
目的……就是要我拿第一!
心跳不自覺加快。
可這是爲什麼?
我皺起眉,拇指摩挲在少年校服的位置。
許北遲。
我們認識嗎?
像是在回應。
下一秒。
照片突然卡機一般,畫面驟然一變。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
許北遲……從畫面中消失了?
喬思思成爲了競賽中的第二名。
而第三名,變成了另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孩。
這是不是代表着。
過去已經被改變了?!
心被驀然提起,我用盡平生最快速度來到便利貼前。
上面,已然有了回覆。
刪刪改改,改改刪ťü³刪。
最後只剩下少年愧疚的一句話:
「對不起……
「我還是……沒能救下大叔……」
一大段陌生的記憶像洪水般湧進來,我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地上。
這段湧進來的記憶ṱŭ⁷裏。
我第一次,正面見到了這個叫許北遲的男孩。
少年身形高瘦,身上帶着獨屬的青春氣息。
他快步攔在我跟前。
「宋……南梔。」
他叫起我名字來有些不自然,仔細看,耳根處還泛着不易察覺的紅。
「你好,有事嗎?」
我抱着書,看起來乖巧客套。
「聽我說,後天的數學競賽,你一定一定要阻止你爸爸去出攤……」
可能是他說話時的樣子確實過於誠懇,又可能事關爸爸。
總之我信了。
但遺憾的是,我最終還是被爸爸親自送進了考場。
他比着手勢對我說:
「閨女,你還不相信爸嗎?再說,還有你張叔呢!
「你就好好考試,加油拿個第一,爸就休個假陪你和媽媽。」
……
畫面一轉,我來到了醫院。
周圍充滿刺鼻的消毒水味。
爸爸還是出了事。
身上被捅了很多刀。
他是吊着最後一口氣見的我。
我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
「不是說不去嗎?不是說會好好保護自己嗎?爲什麼?!」
爸爸用力抬起右手,溫柔地撫上我的眉眼,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可是閨女,如果爸爸不去,那死的,就不止爸爸一個人了。」
我搖着頭,眼淚拼命地往下掉。
「大姑娘了,怎麼還哭成這樣。」
爸爸嗔怪着幫我抹掉眼淚,可自己眼眶卻也跟着紅了起來。
「對了,給你張叔說,煎餅攤,就讓給他了,以後,不和他爭了。
「還有那個,一直偷偷,跟你身後的臭小子,他替爸,擋了一刀,記得幫爸,謝謝人家……」
「不要……爸爸。」我哭着搖頭,「你自己和張叔說,我們一起去道謝,還有我這次肯定能拿第一,你說好的,說好要陪我和媽媽的……」
「我閨女,真棒,
「這下好了,你張叔,再也不敢,在爸面前,吹噓自己兒子了。」
爸爸笑着,眼角笑出了一行淚。
「閨女……真是爸的驕……傲……」
「爸!」
我瞬間驚醒,淚水浸溼了半個枕頭。
但我清晰明白。
這並不是夢。
而是被許北遲改變了的過去。
在那個過去裏。
我再一次失去了爸爸。
我失聲痛哭,將頭緊緊埋進膝蓋裏。

-6-
「南梔?」
「南梔?」
「宋南梔?」
大腦驀然變得沉重,我渾渾噩噩地從睡夢中醒來。
「你終於醒了!」
眼前的女孩留着俏皮的短髮,戴着可愛的黑圓框眼鏡。
「你是?」
「我叫趙年年,林阿姨的女兒。」女孩語氣輕快,帶着一種自來熟。
林阿姨是我租房的包租婆,我曾舉手之勞幫過她一次,所以她對我也總是格外熱情。
「高三那會數學競賽,你還撿過我准考證,咱一個考場,最後我第三,你第一,沒印象了?」
照片中女孩的面廓瞬間清晰,我記了起來。
是改變了的過去中,那個出現在照片中的女孩。
「城江七中,趙年年?」
「對!」
城江七中,和許北遲一個高中。
我忍不住問道: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們學校,有個叫許北遲的男孩?」
「記得啊。」
趙年年一屁股坐在牀邊,懟着一個蘋果啃起來,含混不清道:
「他挺出名的,高三那會轉來我們班上的,成績好長得帥,剛開始那會兒,追他的女孩都能繞學校三圈。」
我皺了皺眉:「那這樣的一個人,爲什麼後來會……?」過世……
趙年年可惜道:「他是英雄救美,高考結束Ŧū⁸那天,他回去路上爲了救一個女孩過世了。」
「回去路上?」
「對,就在城江大橋最近的巷子那兒Ŧŭ⁼。
「那個人叫周平,是個慣犯了,以前也被逮捕過,但沒成功,誰想不到一年又出來禍害了。」
「那——」
「南梔醒了啊。」醫院門被打開。
林阿姨拎了份午飯進來,笑吟吟地打開飯盒。
「快,先把這碗雞湯喝了,年輕人,還是得多補補身子。」
我接過來:「謝謝林阿姨。」

-7-
趙年年臨時被男朋友叫走。
林阿姨陪我回的家。
送走林阿姨後,我來到便利貼前。
上面已然有了密密麻麻的回覆,字裏行間帶着愧疚與擔憂。
「還在嗎?
「你還好嗎?
「對不起……」
我一一忽略,徑直問過去。
「你的傷怎麼樣?」我問,「現在還疼嗎?」
彷彿等了很久,對面回覆得極快。
「不疼。」
我呼了口氣:「那就好。」
半晌,許北遲問:「所以過去,其實是不可以改變的對吧。」
我的心揪了起來,知道他指的是,剛開始我說他會死在高三那年夏天的事情。
我還沒想好該怎樣回覆,少年的話又一次浮現出來:
「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我緊了緊手裏的筆:「好,你說。」
「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會——」
「下週的雙色球數字,透露一下?」
我一口氣差點沒呼上來。
靠!
該死的小鬼,虧我還擔心他!
「……」
「大樂透也行啊。」
少年接着請求。
隔着便利貼,我似乎都能看見許北遲挑着眉頭,一副欠揍的臭屁模樣。
氣死我了。
我憤憤下筆:「臭小鬼!想什麼一步登天呢!」
「真不行?」
「不行!」
「……」
可能是引發的蝴蝶效應。
爸爸事情過後,記憶中的宋南梔,偶爾也會和媽媽一起去看許北遲。
週末的時候,媽媽帶着十七歲的我一起拜訪許媽媽。
許北遲開的門,少年頂着鳥窩頭,眼睛看起來有些惺忪,睡衣領口隨意散開。
看到是我後,一瞬間驚大了雙眼。
我剛準備打招呼。
「砰!」一道沉重的關門聲重重打碎了我未來得及說出的「你好。」
許媽媽連忙過來開門,順便嘟囔了許北遲一句。
我笑着醒來,忍不住在冰箱上寫下。
「害羞了?」
對面浮現出六個點。
「別害羞嘛。」我忍不住接着打趣。
「……榴蓮阿姨,
「你可以不說話的。」
「噗哈哈哈哈哈。」
「我大概知道我未來怎麼死的了。」
我感嘆:「你是英雄救美。」
「不,少年立刻否定,我是被你氣死……還有——」
「還有什麼?」
「羞死。」
「噗哈哈哈哈哈……」

-8-
每當這邊過一天,我也都會順便計算着對面的時間。
中午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打開冰箱,一股榴蓮味隨即傳來。
我有些驚訝。
「你不嫌棄它了?」
說着話的時候,我坐在冰箱的對面,咧着嘴看着少年的回覆。
「不嫌棄。」
我剛準備調侃的話還沒寫下來,少年另一句又浮現出來。
字裏行間帶着真誠。
「所有你喜歡的,我也想試着喜歡。」
心尖處狠狠顫慄了一下。
但很快這句話又被劃掉。
哪怕隔着Ṫŭ̀ₖ遙遠的時空,我似乎也能看到,少年紅着臉,彆扭刪改的模樣。
最後,他問了一句:
「二十二歲的宋南梔……有男朋友了嗎?」
我笑了笑:「沒有。」
「那……有喜歡的人嗎?」
少年問話時帶着緊張。
我忍不住逗弄:
「如果二十二歲的許北遲能出現在這裏的話,
「喜歡和男朋友,應該都會有。」
少年就是少年。
心動與喜悅從來都無法被遮掩。
許北遲落下筆,一筆一頓帶着認真與虔誠寫下:
「宋南梔,
「這算約定吧。」
我點點頭,寫下:
「算。」
聊到最後,許北遲突然問我:
「你說我死於英雄救美?
「所以,是哪一天?」
「還早,」我看着日曆,「6 月 9 號,你們高考後的那一天。」
「過去是可以改變的對吧。」
心被一瞬間提了起來,我認真道:
「許北遲,你能不能答應我,無論那天考完試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家裏,就這樣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少年筆鋒一轉,隨即又變得無懼無畏:
「放心吧,我這人,最惜命了。」
「叩叩叩。」
門外響起敲門聲。
我打開門,是趙年年。
「南梔,我媽中午煲了湯,一起去喝喝呀。」
我看了眼冰箱上的便利貼:「好。」
路上的時候,趙年年有些困惑地看向我,神色帶着些猶豫。
「怎麼了嗎?」
我問。
「南梔,我當初,真的是競賽第三名嗎?」
我步子未停,扯着笑。
「什……什麼意思啊?」
「沒有,就是最近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裏競賽的第三名不是我,是另一個女孩,而第二名,是一個側着臉的男生,看起來很像……」
趙年年皺了皺眉:「像許北遲。」
轟!
大腦一瞬間停滯,我愣在原地。
「怎麼了?」
趙年年擔憂地問道。
我連忙搖頭:「沒事沒事。」
一股不好的直覺傳來。
爲什麼?爲什麼趙年年會夢到那個未被改變的過去?

-9-
換鞋的時候。
林阿姨走了過來。
「快點啊你們倆,湯都端上來啦。」
「好。」
我笑着應道,滿腦子都是趙年年爲什麼會夢到那個未被改變的過去。
以及許北遲的那一句:
「過去,是可以改變的對吧。」
我換好鞋,準備進去的時候,趙年年拉住了我。
「還有南梔,」她神色看起來有些不確定。「當初許北遲過世的時候,你是不是在現場?」
我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可是在我的那個夢境中,許北遲倒地前最後看向的那個人,是你。」
「你這孩子!又說什麼胡話呢,
「你天天做到那些怪夢,還能和現實混淆嘍!」
林阿姨責怪了一句,用筷子敲了敲趙年年的腦袋。
「許北遲那孩子是跳的海,怎麼看南梔?在深海看啊?」
林阿姨滿是調侃的語氣卻讓我慌了神。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語氣止不住地顫抖:「許北遲,是跳的海?」
「對呀,他殺人犯養父的朋友,周平,當初越了獄,綁架他媽逼着那孩子跳的,要不怎麼說,這孩子可惜了呢。」
林阿姨搖着頭,一臉惋惜。
「他們母子也是可憐,其實這孩子如果當初沒協助那個警察抓住周平,或許也不會有那事了,諷刺的是,還是在平安夜。」
「周平!」我急切詢問,「所以周平那時候就被抓住了?!」
「對呀。」
林阿姨讚歎:「多虧了那孩子撲上去的。」
「所以許北遲真正死亡日期不是高考後,而是平安夜!」
「是這樣,哪是什麼高考後。」
她們後來說的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欸,南梔!不喫了?」林阿姨困惑地看着我。
我顧不上解釋,
耳邊一直一直重複着林阿姨那句。
他是跳的海。
許北遲是跳的海。
所以英雄救美不存在!
不,存在。
只不過那是過去未被改變的時空。
在原本的時空裏,許北遲沒去幫爸爸抓周平。
所以纔會有後來周平對別的人下手。
在被改變的時空裏,許北遲真正的死因,是被越獄的周平報復。
是跳海!

-10-
我慌慌張張地打開家中的門。
便利貼上,許北遲最後的一句是:
「抱歉南梔,我可能,有點理解了你父親當初的做法。」
有些事情,哪怕知道結果,也必須迎面而上。
「錯了!都錯了許北遲!」
我一時間慌了神,在便利貼上拼命寫下:
「許北遲別去!
「他想要殺的人其實是你!」
但轉念一想,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阻止他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都怪我。
是我貪得無厭想要見爸爸最後一面。
是我讓他去幫忙,才提前了他的死亡日期。
我跪倒在地,絕望地看着凌亂的便箋。
突然。
便利貼最下面的一角,出現了一行小小、小小的娟秀字體。
「許北遲不在家,
「你是誰呀?」
宋南梔!
我像是瞬間抓住了救命稻草。
這字跡我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忍不住哭出了聲。
「宋南梔!你是十七歲的宋南梔對不對!」
「我們,認識嗎?」
對面愣了一瞬,語氣裏帶着小心翼翼。
「你快去,快去報警,城江大橋橋尾會出人命的,你快去阻止!」
「可是,」女孩的語氣裏充滿猶豫,「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因爲我就是你!我就是未來 2022 年的你!」
我拼命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周圍驀然發生變化。
一切一切都在變得陳舊。
等我再睜開眼時,便利貼上漸漸浮現出了一句話。
是我剛剛寫下的一句話。
「因爲我就是你!我就是未來 2022 年的你!」
腳邊,是十七歲的宋南梔,準備送給許北遲的平安果。
我幾乎是瞬間奪門而出。
雖然我不清楚爲什麼,自己會突然穿進過去宋南梔的身體裏。
但我明白,這將會是唯一一次,改變許北遲也是改變我未來的機會。
城江大橋、城江大橋……
耳邊是疾風,我腦海裏只剩下這四個字不停循環。
我趕到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少年隻身墜海。
看向我的那瞬,他笑了,動了動脣。
我看清了口型,是:
榴蓮阿姨。
我報警及時,阻止了許媽媽的跳海。
周平被逮捕的瞬間,笑得肆意妄爲。
耳邊,是許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眼前一黑。
一切……都結束了麼?
再次醒來。
眼前是熟悉的場景。
我癱軟在地,所以,什麼都沒改變?
無論過程會怎樣。
過去的結果,也是不會改變的。
對嗎?
像是大自然在回應。
窗外一陣風吹來,冰箱上的便利貼被吹到家裏的各個地方。
沙發上、桌子下、廚房裏……

-11-
年底。
我被媽媽催促着回家相親。
「你王阿姨前兩天在相親網上幫你找了個相親對象,有時間記得見一面。」
我收拾着行李,滿臉抗拒:
「媽,您再這樣我就不回去了!」
「不行,」媽媽語氣強硬,「這個你必須去,時間都約好了,你趕緊回來,約的時間是下午六點。」
我無奈掛掉電話。
余光中,是牆角一側的那個小冰箱。
情不自禁地,我走了過去。
之前被風吹掉的便利貼,有一張吹在了冰箱下,只露出微弱的一角。
我彎下腰,準備撿起來。
可剛伸手,卻摸到了一個硬硬的鐵盒。
?奇怪。
以前並沒有。
我忍不住打開。
裏面,是一紙信封,明黃色,很簡單的那種信紙。
我呼吸莫名加緊,指尖顫抖着將信展開。
少年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二十二歲的宋南梔:
你好。
我是十七歲的許北遲。
寫點什麼好呢?
寫點什麼,在這封可能永遠不會被發現的信上。
寫點碎碎唸吧。
那些我不敢當面講的話。
就留在這裏好了。
宋南梔同學(正經臉)。
其實早在你聽到我這個名字前。
我就喜歡上你了。
那時我初來城江,學校在三中和七中間徘徊。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高三初期,七中實驗樓,二樓北面的樓梯口。
那時的你揹着個書包,綁着普通的高馬尾,從樓上衝下來,一頭撞進了我的懷裏。
或許這對你來說,只是一次很突然的意外。
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翻篇的過去。
可是對我來說。
卻是我留在七中的唯一原因。
後來我才發現你上的是三中,而那次,只是你要給表弟送東西的意外。
說實話。
我氣得兩個晚上沒睡着。
甚至想把你表弟抓住揍一頓。
可兩天過後。
我還是喜歡着你。
我看到你在書吧牆上留的言,拜託一定要拿到競賽第一。
雖然我不知道你想拿第一的原因,但我還是悄悄在上面回了一句。
會拿到的。
我初中開始就參加各種競賽,我太明白考試的題型。
所以我找了一些,偷偷塞進你的桌肚。
一開始我以爲,你是喜歡喫大叔家的煎餅。
所以我也跟着買了一些。
煎餅又碎又生硬,我以爲你口味獨特。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
大叔是你爸爸。
大叔的事情很抱歉。
其實我看得出來,就算我不說,大叔自己也知道那是九死一生的一天。
所以我去買煎餅的時候,他第一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帶着佯裝的威脅。
「臭小子,你要是敢在我閨女面前說這些,我就讓我閨女再也不理你!」
考試那天,我還是不放心。
滿腦子都是你給我說的那些話,你在未來的世界裏,拜託我的樣子。
我放棄了考試。
但對不起。
還是沒能改變結局。
被二十二歲的你戳穿喜歡你這件事。
我還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說我要是現在追你。
你指定答應。
我那天樂得像個孩子,朋友一臉蒙地問我是不是中大獎了。
我回他一句。
比中大獎還開心。
所以我時不時在想。
如果我的養父不是個殺人犯,如果我和媽媽不用過着提心吊膽躲着他的生活。
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住在這裏。
像很多十七歲的少年一樣。
在高考畢業那天。
捧束花對着十七歲的你告白。
宋南梔。
你都二十二歲了。
不要動不動哭鼻子了。
無論最後的我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
過去就是過去。
不被改變,也並非在你。
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
說明這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這臺小冰箱賦予我們不一樣的記憶。
如今。
又將這封信,留與二十二歲的你。
我很滿足。
也很慶幸。
……
宋南梔。
我喜歡你。
很喜歡、很喜歡你……
我讀着信,早已泣不成聲。

-12-
相親對象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大叔。
看起來文質彬彬。
只可惜,是二婚。
還帶着個娃。
點餐的時候,我沒忍住去衛生間給老媽回了個電話。
「張女士!您就這麼怕您女兒嫁不出去嗎?年齡就算了,還是個二婚!」
「什麼二婚?」
老媽那邊麻將的聲音不絕於耳。
「你王阿姨說,是和你年齡一樣的帥小夥啊。」
帥小夥?
我恍然道:
「媽!王阿姨說的座位是哪一個?」
「034 呀,你這孩子。」
「…………」
我坐成了……043。
偷偷看過去,043 位子果然坐上了另一個女人。
我尷尬得腳指頭抓地。
還好還好。
自己沒喫上去。
「喂,偷看鬼。」
一道低沉帶着些戲謔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
我回過頭,直直撞進男人的懷裏。
熟悉的語調再次響起,男人低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是二十二歲的許北遲,也是你的……
「相親對象。」
腦海深處的回憶被勾起Ţù₂。
「二十二歲的宋南梔……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
「那……有喜歡的人嗎?」
「也沒有,
「不過,如果二十二歲的許北遲能出現在這裏的話,
「喜歡和男朋友,應該都會有。」
許北遲擁住我,語氣裏帶着當初十七歲少年的承諾。
「宋南梔,
「這算約定吧。」
我回抱住了他,鼻尖泛起了酸。
「算。」
[正文完。]
小劇場.
清晨,我一腳踹開像樹懶一樣抱在我身上的許北遲。
疑惑道:「我過去的時候,不是你已經跳海了麼?」
男人捏了捏我鼻尖。
「你忘記自己叫來的警察了?早在周平被逮捕後,我就被救了。」
「……」
還真忘了。
我不滿地瞪過去:「那爲什麼,你後來不找我?」
許北遲輕笑:「我怕那樣,會抹殺你的存在,
「二十二歲的……榴蓮阿姨?」
我喫笑:「切,洋蔥小鬼。」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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