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是出了名的風流貴公子。
他善待每一任女朋友,要什麼給什麼。
除了結婚。
所有人都知道,他與初戀分手,至今不甘。
沒法跟其他女孩走到那一步。
我跟他在一起的第五個月,家裏催得緊。
我只好跟他告別:「聽說你初戀也要回來啦,恭喜呀。」
他笑:「嗯。」
當晚,他的朋友給他辦單身派對。
場子很大,也熱鬧,有人提起我:「祁哥,我剛好像看到程笙了,旁邊還跟了個男的,挺帥。」
話落,所有人都在八卦,鬧得厲害。
祁寒卻突然發了火,掐滅手裏的煙,冷笑:「說在一起的是她,提分手的也是她。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1-
我跟祁寒剛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朋友就下了賭注。
玩得很大,賭我們的戀情能不能超過一個月。
他家世顯赫、名聲在外,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就聽室友說過:「北城姓祁的可不是一般人物,不好招惹。」
「不過這位祁三少不太一樣,聽說他很好追,從來不對女孩發脾氣,跟每任女朋友都好聚好散。」
這話不是虛言。
但我們之間,其實並不存在誰追誰一說。
我那時還在讀研二,跟着導師做課題研究,需要用到一部已經絕版的英文專著,很難找。我在網上發了很多帖子,都石沉大海。就在Ṭü₎我以爲無望的時候,才終於有人回覆。
有點玩世不恭、又頗爲認真的語氣——
【我家老爺子那好像有,要的話聯繫我。哥就當做回好事了。】
我當即就聯繫了他。
之後,爲了感謝他,我們又來往了兩次,相處得很愉快,最後一回,他站在路燈下,眉目俊朗,不知想起什麼,挑眉問我:「以後還見麼?」
以後,以後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還會不會再見?
月色冷冷,正是良辰好景。
若來上一句不見,難免令人失落,鬼使神差地,我笑了下,不甘示弱一樣,問他:「聽說你很好追,是真的嗎?」
他看着我,止不住地笑:「那你試試?」
涉世未深的時候,遇見那樣一個人,恣意散漫、從容強大,讓人不自覺地就想靠近。況且,很早以前,我就見過他了,我那時候纔剛來這座城市,在車站被人搶了錢包,身上什麼都沒有,報完案出來,又趕上下雨,落魄得厲害,也哭得厲害。
他開着車,從我旁邊經過,慢悠悠地開口:「去哪?捎你一程。」
我自然不敢上他的車。
他也沉得住氣,耐着性子勸我:「我不是壞人,信我一回,別哭了,嗯?」
我後來一直很想感謝他,但我們再也沒遇到過。
這座城市那麼多人,能夠有一面之緣,說上幾句話,真的是件很難的事。
這天以後沒過多久,我們就在一起了。
室友知道這事的時候,還驚訝了好一陣,最後說:「跟他這種人談戀愛,感覺應該還不錯吧?不過聽說他跟每任女朋友都不會超過半個月。
「就當及時行樂了。」
我說,嗯,及時行樂。
人總有天真的時候。
彼時我以爲戀愛這種事,隨心就好。
我喜歡他的時候,不管他的曾經,只想與他有未來。
但後來我發現,其實不是的。
就比如那個賭約,明明祁寒的每任女朋友都不會超過半個月。
他的朋友們,那些公子哥,爲什麼會賭一個月?
很久以後。
我才知道,多的那半個月,是因爲,我有三分像他的初戀。
-2-
那個賭注,輸的人佔了一大半。
因爲,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我跟祁寒的感情很好。
跟他之前談的那些,都不太一樣。
他難得主動,每天都會來找我,喫一頓午飯或者晚飯。有一陣我忙得厲害,他就在學校門口等我,一等就是大半個小時。我覺得不好意思,拉着他說要帶他喫頓好的,他就扯我的袖子,憋笑:「你男朋友想喫食堂。」
說完,又頓了下,徵詢我的意見:「行嗎?」
其實我明白,他是不想我來回折騰,因爲在這之前,我就聽說過,他念書那會,矜貴得很,從不喫食堂。
祁家的少爺,有目空一切的資本。
我們一直沒分手,感情好到令人詫異,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個月,他搬到了我學校附近。
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多,他專門在家裏弄了個影院,閒暇的時候,我們就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他對這些其實興致寥寥,但我喜歡。他每次都會耐心地陪我從頭看到尾,遇到我特別喜歡的片子,他還會認認真真地做筆記、寫影評。
他外公是很有名的畫家,他跟着耳濡目染學過幾年,頗有些造詣。
那些日子裏,他偶爾也會畫我。
其中有一幅,我印象很深刻——女孩站在香樟樹下,懷裏抱着一沓書,眉目清秀、笑容明淨。
但我其實一直很想問他,那時我與他才見面,還很內斂,哪裏會笑得這樣明媚?
後來有個深夜。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
我的課題遇到了一些問題,他知道以後,耐心地爲我指點迷津,手指在我的腰上輕點着,姿態散漫:「明白了?」
我恍然大悟,然後驚喜地回抱他,他看着我,目光慢慢幽深起來,最後往前一壓,薄脣微動,觸感冰涼。
他有點緊張,但面上依舊漫不經心,攥緊我的手:「笙笙。」
「嗯。」
到一半的時候,他低着嗓音,提起那幅畫,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站在那,我就特想拍下來。」
我笑,吻他的脖子,意有所指:「你跟之前那些女朋友,也這樣?」
在柔情和纏綿中喃喃低語,訴說初遇時的光景。
他嘖一聲,混不吝地抵着我:「你出去問問,我跟哪個到這一步了?」
曖昧無聲流動,到後面,我就笑不出來了,被他抱在懷裏,低低地哭。
北城的九月,秋色連波,網上到處都是遊客去祈福的視頻,我纏着他陪我一起去。
他熬了好幾個大夜,把手上的事處理完,專程騰了一天陪我,蜿蜒山道,他牽着我的手走過上百層石階,盯着我的一舉一動,生怕我走路踩了空。
但後來離開他,我又想,人這一生,哪裏會一直不跌跟頭?
那時候,我是真的喜歡他。
-3-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一樣的呢?
大概是,從見到那張照片開始。
那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五個月。
祁寒的朋友多,他過生日,所有人都鉚足了勁想替他慶祝。
提前十幾天就開始籌備了。
我那時候正好放假,就跟着一塊折騰。
來往多了,他們聊天從來不避着我。
慢慢地,我知道祁寒這人對待感情其實也曾上過心,他認真地求婚、認真地挑選戒指、選訂婚場地。
只是最後,因爲一件小事,女孩還是覺得他不夠愛自己,大吵一場後,兩個人都累了,一個負氣遠走,一個沒有挽留,就這麼分了手。
他們差點就結婚了。
聽到最後,有人給我看照片,毫不避諱:「說起來,你跟蘇玫還有點像呢,不然我們當初也不會因爲你開賭局。」
照片上,蘇玫笑得很開朗。
跟那幅畫中,站在香樟樹下的姑娘,是那樣相似。
當初才知道這個賭局的時候,我只覺得他們無聊,現在再看,卻覺得真正傻的人其實是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與初戀分手,至今不甘。
他依然關注她的動態,每年她過生日,他都會特意派人不遠萬里給她送去最貴重的珠寶,她在那裏有任何不順,也很快就會有人告訴他,無論如何,他都會去一趟,然後悄悄幫她擺平一切。
不讓她知道,不聯繫,卻也沒放下。
只有我天真地以爲,自己在他那裏,真的是不一樣的。
最後,有人笑言:「蘇玫離開以後,祁哥就一直在談女朋友,但我們都猜,他這樣也就是爲了逼蘇玫回來。」
說完,在場的人都笑了,祁寒打完電話回來,坐在我身側,捏我的掌心,低低笑一聲:「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我看着他,心底一片涼意,木然道:「在說你初戀。」
他怔住,少見地晃神,到最後都沒說出那個名字,只是淡淡開口:「有什麼好提的?」
這是我第一次起了跟他分手的念頭。
其實我應該感謝他的朋友們,沒有將我矇在鼓裏。恰恰因爲不顧及我的感受,他們告訴了我這些,我才能清醒過來,看清眼前的局勢。
讓我明白,我只是祁寒的過客,是他愛另一個人的手段。
-4-
這天以後,我隱隱覺得,我跟祁寒之間有什麼變了。
但我們誰都沒有主動提起蘇玫。
他也沒有任何想跟我解釋的意思。
他對我越來越大方了,他帶我出席各種拍賣會,只要我多看一眼的東西,很快就會有人送到我面前。
忘記是聽誰說的了。
說祁寒善待每一任女朋友,分手的時候從不吝嗇,對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無論是錢,還是資源。
倒有那麼點銀貨兩訖的意思。
他生日的前一晚,讓人給我送來兩份轉讓合同。
一套別墅,還有一輛車。
我收到的時候,指尖都是涼的,然後我顫抖着手,給他打電話。
他接得很快。
我裝作若無其事,問他:「你過生日,給我送這麼大的禮,不覺得虧?」
「虧什麼?喜歡你,想對你好。」他應道,語調微微上揚,帶了點笑意。
像是情濃時的調笑。
我掐着掌心,強迫自己冷靜。
「這些東西太貴重了,都快趕得上彩禮了。」
他很ŧų³久沒說話。
我抿脣,眼淚無聲滑落。
最後,他的語調微頓,漫不經心道:「笙笙。
「別多想了。早點睡,明晚我來接你。」
我應該相信嗎?
他做這些,是因爲喜歡我,而不是想跟我分開。
-5-
第二天,祁寒如約來接我。
剛到地方,他的手機就響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那串數字,看了很久,才鬆開我的手:「你先進去,我接個電話。」
他這樣一個人,竟然也會有如此躊躇的時候。
我說好。
進去以後,我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沒多久,有人從外頭進來。
「外頭那麼冷,祁哥在跟誰打電話啊?」
「還能是誰,蘇玫。我剛湊近聽到了點,她好像過幾天就回來了。」
「真的假的,那祁哥還不得高興壞了?」
苦等多年的人和事終於有了好結果,不管是誰,都要開心的。
最後有人感嘆:「兜兜轉轉,祁哥身邊的人,還是蘇玫。」
只是這種時候,所有人都在追憶往昔,感慨他們的情深,就顯得我這個正牌女友,有點多餘,像個局外人。
祁寒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沒繼續說這個了。
他抿着脣,臉色不大好看,隱隱有些煩躁。
看到我的時候,卻又隱下了這些情緒,他靠近我,握了握我的掌心,笑了下:「玩得還開心嗎?等會跟我一起切蛋糕。」
我說好。
切完,切完我就主動提分手。
體面、周全,以後真的就不見了。
-6-
最後我還是沒能陪他一起切蛋糕。
因爲他說完這話沒多久,外頭就有人送了件禮物進來。
是蘇玫讓人送來的。
是塊腕錶,看着就貴。
是祁寒慣常用的牌子。
也挺巧,我送的也是腕錶,不過我買不起那個牌子,送的是我能力範圍內一款性價比還可以的。
我送的那個,祁寒只看了一眼,就讓人收起來了。
蘇玫這個,他看了很久,久到握着錶帶的手都因爲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幽深,又有點複雜。最後終於抬手,將那塊表戴上了。
於是有人拍照片,發到他們的羣裏,說小玫的眼光真好,不愧是祁哥念念不忘這麼多年的人。
我本來是看不到的,但我旁邊正好有個姑娘,是祁寒的堂妹,她應該是太激動了,也沒仔細看旁邊到底是誰,就拉着我的手尖叫,給我看手機。
「你看,他們真般配。」
屏幕上,蘇玫回了一句:
【他喜歡就好。你們幫我看着他,別讓他喝太多。】
然後就有人開始起鬨、鼓掌。我被擠到了最後面。
我也跟着鼓。
禮盒最底下還有一張卡片,字跡很秀氣,寫着:【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
祁寒微微怔了怔,握着卡片的手僵住。
然後不知怎的,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突然慌亂起來,抬頭往四周望,最後,他的目光定住,穿過人羣,把視線放到了我身上。
我坦然一笑,給他做口型:「生日快樂。」
他這纔像是鬆了口氣,卻沒再喊我跟他一起切蛋糕了。
他朋友多,都玩得挺開,沒多久就喝多了。
沒人跟我玩,我就在一邊看着。
看到最後,他兄弟扶他上樓,我也沒跟着。
我準備直接走。
分手這種事,也不一定非要當面提。
臨出門的時候,他那個兄弟又追了下來,找了一圈找到我,然後塞給我一張房卡。
急匆匆地開口:「祁哥在頂樓等你呢,你上去陪他。」
我認識這個人。
叫蕭景意。
跟祁寒玩得最好,也是他這羣朋友裏,我最熟悉的一個。
不過其實他也瞧不上我。因爲他一直篤定,我跟祁寒之前的女朋友沒什麼區別,玩玩就散,不會入心。
正主都要回來了,三分相似,有什麼用?
-7-
我沒接那張房卡。
喧囂聲中,我開了口:「你告訴他,我跟他,就到這裏了。」
蕭景意詫異片刻,像是有點沒聽清。
握着房卡的手也抖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很有耐心地,又說了一遍。
蕭景意擰着眉看我片刻:「你認真的?你知道的,在他這,可沒什麼後悔一說啊。」
他從來不喫回頭草。
除了蘇玫。
因爲他一直在等他。
我點頭,聲音堅決:「嗯。」
他抿了抿脣,看我片刻:「不是,這談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就……」
說到這,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最後到底沒問下去,點頭:「那行,你走吧,別忘了把你東西都從他家搬走啊。
「被蘇……被人看到不好。」
我輕笑:「好。」
我動作很快,當晚就把自己放在他那的東西全都打包帶走了。
他送了我挺多東西。
我都沒拿。
那兩份合同,我也原封不動地留給了他。
既然已經決定分開了,再帶上這些東西,觸景傷情,於我而言,難免負累。
回學校以後,我什麼也沒想,就睡了。
睡了挺久。
等醒來,ẗṻ₀打開手機。
就看到祁寒發來的消息。
只有一條,是昨晚十點發的。
那時候我應該纔跟蕭景意說完話,急着回去收拾東西,就沒顧上看。
他說:【上來。】
-8-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我這麼久沒回消息,也沒去找他。
要是放在昨晚以前,以祁寒的脾氣,肯定會給我打電話,或者親自來找我。
但到現在,什麼都沒發生。
看來蕭景意已經把我的話帶到了。
他這個人,看起來溫潤多情,其實骨子裏最是冷淡。
我已經提了分手,他又應當早有此意,自然也沒什麼意見,不會多說什麼,更別提挽留了。
我的生活又恢復到沒遇到祁寒之前的模樣。
我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
我獨自一人在外,她不放心我,隔三岔五就給我介紹對象。
她一直希望我可以有個好的歸宿。
打完電話,她給我發來幾個微信號。
【記得加,要是有合適的,就試試。】
我說好,但依然沒加。
室友嘆着氣勸我:「何必呢?祁寒這樣的人,保不齊很快就會有新歡了,你也該繼續走自己的路,不是嗎?」
我說不是因爲他。
我只是覺得,如果因爲上一段戀情的不如意,就迫切地投入到下一段戀情,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我不會一直遇人不淑。
我總會結婚,總會跟人兩情相悅,但我想,至少不是現在。
十八歲時,我剛上大學,想重新遇到一個人,很難,但現在好像又很容易。
分手以後,我還以爲,我跟祁寒,不會再見面了。
可就是那麼巧。
我跟朋友一起出去逛街,出商場時,正好遇見祁寒一行人。
他穿得很正式,像是剛從哪個酒會過來,西裝革履,身上縈繞着淡淡的木質香水味道。
跟以前用的,並不是同一款。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淡定地對我微笑,點了下頭,然後就移開了視線,繼續跟旁邊的人交談。
我突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原來,和平分手是這樣的,他跟所有人,都這樣。
沒有爭吵、沒有指責,更沒有嫌隙,再見面依然是朋友。
我們就這樣擦肩而過。
走到馬路對面的時候,我卻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祁寒打來的。
我穿着大衣,理了理脖子上的圍巾,在寒風中,掛斷了他的電話。
可沒過兩分鐘,他就又打了過來。
我不接,他就一直打。
最後,我終於接通,喊他:「祁先生。」
那邊一直沒人說話,很久後,我正準備掛斷,就聽到他說:「抬頭。」
-9-
隔着一條街,我看向對面的男人。
我看不清他的眉眼,也看不清此時此刻,他臉上究竟是怎樣的神情。
他手插進褲袋裏,與我對望。
我問:「你想說什麼?」
他的嗓子有點啞,半晌,開口:「爲什麼?」
我想了會,回:「爲什麼跟你分手?」
他嗯了一聲。
我有些莫名,他這樣聰明的人,他身邊那些人都看得明白的事,他居然還要問,爲什麼?
我不太想跟他糾纏這些,敷衍道:「家裏想讓我結婚,催得厲害。」
他的嗓音微頓,幾秒後,反問:「就因爲這?」
我嘆口氣:「嗯。」
他似乎在思考什麼,沉吟片刻,才重新開口:「我可以跟你……」
我打斷他,懶得再跟他多說:「我已經有要結婚的對象了。
「聽說你初戀也要回來了,恭喜。」
他沉默片刻,那邊傳來打火機點火的聲音。
片刻後,才笑了下:「嗯。」
說完,他又問,像是沒話找話:「我送你的那些東西,你一樣都沒帶走,是不喜歡?你喜歡什麼,我重新讓人給你送。」
我嘆了口氣:「不用了。
「以後不要再聯繫了,好聚好散吧。
「再見。」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沒有再看他,轉身就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順便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10-
當天下午,我們跟着導師一起出去喫飯。
喫到一半,他突然接到一通電話:「我出去接個人。算是你們師兄,才從國外回來,正好也在這附近喫飯。」
沒過一會,包廂門被推開。
我抬頭,看到門外的人。
他的身姿很挺拔,氣度非凡,袖口半挽着,跟我們打招呼。
身旁有人已經低聲談論起來:「是許宴哎,他居然回國了。」
「聽說他很厲害,年紀輕輕就蜚聲內外,拿了很多獎,是導師的得意門生。」
「別的不提,他真的好帥。」
包間氣氛還不錯,我跟着笑了會,不知爲何,覺得他有點眼熟。
等他走後,沒多久,我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屏幕上顯示我收到一條微信。
xu:【不記得我了?】
很奇怪,我並沒有給他備註,但我就是想起來了。
那時,我大學剛畢業,跟朋友一起去看演唱會。
結束的時候,我們一行人出來,卻被人羣衝散了,我急着找人,轉身的時候,卻不小心撞到了個人,然後崴了腳。
那人扶起我,沉聲說了句別動,當時就帶我去了醫院,還替我墊了醫藥費。
我覺得不好意思,這明明是我自己的過失,卻讓別人陪着我折騰這麼久。
因此,從醫院出來,我就問他要了聯繫方式。
給他轉完錢,又下意識說了一句:「北城好心人還挺多,還都長得挺好看。」
他反問:「哦?還有別的好心人?」
我說:「是啊,不過我後來再也沒遇到過他。」
男人沉思片刻:「我認識的人多,或許可以幫你找找。」
可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祁寒,最後到Ṫṻ₂底作罷。
他笑笑,氣度沉穩,斯文內斂:「那好吧,希望下一次見面,你可以得償所願。」
我跟許宴在微信上聊了幾句。
結束話題的時候,我想了想,問他:【晚上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喫個飯,算是謝謝你。】
他說有。
我們很快就定下了時間和地點。
-11-
喫完飯,許宴堅持要送我回學校,就跟當年一定要親自送我去醫院一樣。
我們在路邊僵持了會,有人迎面走過來。
我聽見他們的說話聲。
「怎麼回事啊,蘇玫不是明天就回來了嗎?祁哥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辦什麼單身派對?」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聽說,祁哥今天心情差爆了,大夥想讓他開心開心。」
「難怪呢,剛纔在包廂裏頭一直沒見他笑過。」
他們應該只是出來買個東西,買完就準備往回走。
其中有個人應該是認出我了,回頭看了我跟許宴好幾眼。
原來蘇玫明天就要回來了,挺好。
許宴看了我一會,突然開口:「對了,還沒問問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我說嗯。
他目光微頓,點點頭:「恭喜你。」
我沒再多說,最後到底沒拗過他,由着他送我回去了。
可剛到宿舍沒多久,我就接到一通電話。
沒備註,是北城當地的號碼。
我沒多想,就接了。
電話那頭竟然是蕭景意。
他聲音很低,帶了點哀求的意味:「程笙,你現在在哪?我這出了點事,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我不太明白。
「這北城還有你們擺不平的事?別給我打電話了,我要睡了。」
他猶豫着,最後咬着牙,跟我訴苦。
「是祁哥。
「就他生日那天,你不是讓我轉告跟他分手那事嗎?我當時上了樓,把這事跟他一說,他當時也沒說什麼,但後來好幾天都沒搭理我,脾氣也變得差得要命。我開始還沒轉過彎來,直到今天,又出了事,我纔想明白,他是在氣我沒留住你。」
我抿了抿脣:「今天?出什麼事了?」
他沉吟片刻,最後嘆口氣,妥協一般:「給你發個視頻,看完你就明白了。」
-12-
下一秒,他的視頻發過來。
我點開。
視頻一開始,是在錄整個場子,還有蕭景意的聲音,應該是在跟女朋友報備,說還挺熱鬧,問她要不要來。
沒過一會,鏡頭頓住。
有人湊到祁寒面前說笑,正好就是我不久前碰到的那個人。
他說:「祁哥,我剛好像看到程笙了,旁邊還跟着個男的,挺帥。」
他說得挺輕鬆,場子裏的人也都開始八卦。
蕭景意可能也覺得有點意思,在視頻裏說:「祁哥之前跟女朋Ţű₉友分手,都挺樂意聽到對方找到好歸宿的,這下他總能笑笑了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
可下一瞬,我聽到祁寒的聲音,竟然冷得徹骨。
「說在一起的是她,提分手的也是她。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的手頓住,退出視頻,心神有些不寧。
祁寒這是什麼意思?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蕭景意的聲音又在那邊響起來:「看完了沒?祁哥這會正發火呢,你過來一趟成不?求求你了。」
我忽然就很累:「你們那麼多人在那,他能被人賣了還是被人喫了?
「實在不行,蘇玫不是明天就回來了嗎?你們就等她過去,她一去,祁先生自然什麼火氣都消了。」
蕭景意在那邊啊了一聲,有點不知所措:「不是,你,哎呀,這樣吧,我去接……」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我的耳畔傳來一陣摩擦聲,緊接着,是很淺的呼吸聲。
片刻後,有人輕嗤,聲音微啞:「程笙。
「我們聊聊。」
-13-
說實話,我並不覺得,我跟祁寒還有什麼好聊的。
想了想,我正準備拒絕。
他又重複一遍,語氣很淡:「我們聊聊。
「你知道我的,我這人有時候做事,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如果你這會不答應我,程笙,我不能向你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沒想到祁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樣的他,讓我覺得有點陌生。
但又彷彿本該如此,他其實,本來就是那樣一個人。
我深吸一口氣:「好,你想聊什麼?」
他的嗓音很冷,在夜色中,讓人有些辨不真切。
「你跟他分開。
「我們複合。」
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想明白了。
他應該是誤會了。
他把許宴當成了我的結婚對象。
我揉了揉額頭,覺得有點荒唐。
他不是從不喫回頭草嗎?
握着手機,我又想到了那幅畫、那筆堪稱一擲千金的分手費,還有他那些朋友們跟我說過的話。
這樣耍我,拿我做消遣,很好玩嗎?
我壓下心頭的煩躁,清了清嗓子——「有病?」
說完,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掛了電話。
然後把蕭景意也拉進了黑名單。
我已經足夠大度,沒跟他計較那些涼薄和欺瞞,他倒好,居然反過來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14-
我不知道後來究竟又發生了什麼。
這日以後,我隔三岔五就會見到祁寒。
他跟以前不太一樣了,眉眼冷冽,看人時變得愈發淡漠。
每每遇見,他總是漫不經心地看着我。
我以爲自己已經拒絕得足夠乾脆,他卻專程在無人處堵住我,拿出手機給我看,指着上面的人。
「這你男朋友?許宴是吧?
「考慮得怎麼樣了?
「你不Ṱṻ⁼願意的話,我就只能找他談談了。」
我忍無可忍:「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只見過幾面而已,根本就不熟。
「你想做什麼?
「非要鬧得這麼難看嗎?
「有些話,我原本不想說的,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不是嗎?跟我在一起,對我特別,也只是因爲,我跟你初戀有點像,她要回來了,你就給我車給我房,不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別纏着你嗎?現在又來搞這一出,說真的,挺煩,挺沒意思的。」
祁寒愣住,像是有點沒明白過來:「什麼意思?」
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罵了一句,再開口,嗓音有點啞:
「我從來不覺得你們哪裏像,這都是誰瞎傳的,我讓他來解釋清楚。
「送你東西,也只是因爲想送,沒有別的意思。沒想跟你分手。
「這些都可以解釋。」
我的喉嚨有點乾澀起來:「那又怎麼樣?」
就算、就算這些Ţųₑ確實是我誤會了。但他接蘇玫電話時的小心翼翼,還有他朋友們之間的心照不宣,難道都是假的嗎?
不管現在他怎麼想,在我們還談着戀愛的時候,他確確實實,對他的初戀難以忘懷。
這麼想着,我就更不想跟祁寒待在一起了。
我問他:「你知道,現在的你,對我來說是什麼嗎?」
他的目光微微一亮:「什麼?」
我笑了下:「我洗完澡,從來不會再穿髒衣服。你跟髒衣服,有什麼兩樣?」
他猛地後退一步,面色發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他的朋友們找過來,看清眼前一幕,下意識輪番勸我。
「祁哥心裏頭念着你呢,這些日子,他也不好受,你們之前那麼好,真的不可能了嗎?」
「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
我說:「對,不可能了。」
話音落下,我卻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們也是這樣提起蘇玫的。
他們說,祁寒和蘇玫,纔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這才過了多久,說辭就變了。
蕭景意下意識打圓場:「是啊,要不我等會讓人訂個包廂,大家一起喫頓飯,把之前的事都說開。
「我們之前在你面前說了挺多不着調的話,那都是我們瞎猜的,你別當真。」
我搖頭:「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蕭景意還要再勸:「別啊,挺長時間沒見了,你把我電話從你黑名單裏拉出來唄,我還有……」
他說到一半,祁寒突然出了聲:「算了。」
蕭景意有點不甘心:「這好不容易遇到。」
「我說。」祁寒看着我,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算了。
「讓她走。」
-15-
這天以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祁寒的消息。
倒是偶爾會跟許宴見面。
我陪他在學校附近散步。
他去應酬、途經學校時給我打電話,我氣喘吁吁跑到樓下,他把手裏的演唱會門票遞給我,說是偶然得到的,知道我喜歡聽,就送來了。
男人身影清雋,神態自若。
我想,他大概不知道,這票有多難搶吧。
他始終有禮、進退得宜,我不好意思拒絕,轉了票錢給他。
他不肯收,我沒了法子,只好又請他喫飯。
結果到最後結賬時,居然還是他付的錢。
十二月初的時候,他又要出國一趟,短則半年。
我特意去機場送他,他衝我微笑,有點欲言又止,最後到底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他走後沒多久,我遇到了蕭景意。
他嘆着氣跟我說,祁寒現在很少跟他們出來玩了,也不去找蘇玫。
「蘇玫這趟回來,就打着跟祁哥複合的主意呢。可誰能想到,祁哥現在根本不搭理她。前幾天被吵得煩了,還給蘇家施壓,讓他們早點把蘇玫嫁出去。」
我像在聽故事一樣:「可他們之前那麼好。」
「誰知道呢?感情這事說不準,而且蘇玫從小跟在祁哥屁股後面長大,那些年裏,她一個人在外頭,就算沒有愛情,照顧照顧也是應該的。」
我笑了下,沒做評價。
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任何人。
祁寒生日那天,他戴上那塊表以後,我還接到過一通電話。
是蘇玫打來的。
「你就是祁寒現在的女朋友吧?聽說他對你很不一樣。不過,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當初都快要結婚了,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忘不掉彼此。」
我看了眼不遠處談笑風生的男人,臉上的淚早就被風吹乾了,以後也不會再爲他流了。
我說:「那祝你們鎖死。」
不過現在看來,我的祝福落空了。
-16-
說起來也很好笑。
我沒有想到,再一次聽到祁寒這個名字,是在我一個學妹那。
她不知從哪裏見了祁寒一面,又打聽到我之前跟他交往過,特意找到我,向我請教,該怎麼追祁家那位三少。
「聽說他跟你分手以後,就再也沒談過女朋友。學姐,你教教我唄,你是怎麼把他追到手的啊?」
我那會正忙:「不是都說他很好追嗎?你製造點偶遇,多見幾面就行了。」
她聽完:「我明白了。」
很快,我就把這事忘了。
可沒過多久,她又找到我,哭得撕心裂肺:「他一點也不好追,這半個月來,我天天想辦法在他面前刷臉,他愣是一點好臉色也不給我。今天還讓我滾。」
我有點詫異:「你是說什麼了嗎?還是做了什麼?」
不然以祁寒的脾氣,應該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止了哭聲,委屈道:「也沒什麼啊,我就提了你一嘴,說我做的這些,都是你教的。」
我:「……」
我跟祁寒分手,鬧得挺僵,他不樂意聽到我的名字,是正常的。
當晚,我正準備睡覺。
手機屏幕卻突然亮起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熟悉的語氣,很冷淡,卻仍舊帶了點玩世不恭。
【再敢教別人追我,你試試。】
我沉思片刻,打字:【抱歉,不會了。】
那邊安靜下來。
沒再發消息過來了。
-17-
後來的日子過得很快。
一轉眼就到了年關。
我提着行李下樓,出了校門,卻看到一輛熟悉的車。
祁寒靠在車門邊,看到我:「走吧,捎你一程。」
我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見他。
他也是這樣問我:「去哪?捎你一程。」
我們一起走過一程。
而現在,已經結束了。
我正要拒絕,他身後的車窗卻突然降下來。
女孩笑盈盈地衝我招手:「學姐,快來呀。我們一起。」
說着,就下來拉我上了車。
一路上,車子裏都很安靜。
直到到了機場,祁寒幫我把東西從車上拿下來。
我說謝謝。
他點了下頭。
再沒有別的了。
我回到家沒多久,學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別誤會啊,學姐,他不是專程來接我的,只是我正好看到他,猜到他可能是想送你,才自告奮勇,說我可以幫忙的。」
我怔了下。
剛纔我確實以爲,他們在一起了。
「沒事,你不用跟我解釋,我們早就沒關係了。」
學妹嘆氣:「好可惜啊。」
有什麼好可惜的?
她不知道,我當初也是這樣,聽到很多人在我面前說,祁寒錯過初戀,很可惜。
除夕當晚,下了大雪。
喫完年夜飯,我坐在沙發上跟許宴聊了會天。
他離開以後,碰上節日,我們偶爾會聯繫,互相祝福。
表弟卻突然趴在窗子往外望,大聲嚷嚷着:「那輛車我在網上看到過,全世界都沒幾輛。居然能在咱這見到真的。」
我沒在意:「那你就多看兩眼。」
第二天,我接到祁寒朋友的電話。
「程笙,你見到祁哥了嗎?大過年的,他不在家,人也聯繫不上。
「他之前從來沒這樣過,我們都挺擔心。」
聽完,幾乎是一瞬間,我想到了那輛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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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窗子往外看,沒看到那輛車,只好沿路問了一圈。
最後纔在一條巷子附近看到祁寒。
男人站在路邊,身上的襯衫有點皺,也沒穿外套,臉色不算好看,手上拿了根菸,沒抽。
看到我,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
我走近他:「你手機呢?」
他有點無措,把手機拿出來,點了會,開口:「沒電了。」
「你快點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祁寒怔了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下意識就跟着過來了。你之前說家裏催你結婚,我……」
「你什麼你?難不成你想跟我結婚?祁Ṫũ̂ₙ寒, 不可能的。」
一直以來,從不輕易回頭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我從小到大都性子倔。
認準了一件事, 就一定要辦到。
放下一個人也是。
他靜靜地看着我,眼角突然泛紅。
許久後, 才若無其事一般,聳肩笑了笑, 對我說:「程笙, 我餓了, 沒帶錢。」
我請他喫了一碗麪。
十八塊錢, 沒什麼肉, 青菜很多。
熱氣騰騰,我們相對而坐, 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他喫得很慢, 但還是喫完了。
喫完, 又恢復成我最開始認識他時的模樣, 慢悠悠地用紙巾擦嘴,然後開口:「這真是我喫過最難喫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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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我又回到北城。
我跟祁寒,沒有再見過。
我跟他本來就是兩個圈子的人, 如果不是刻意去打聽,其實很難聽到他的消息。
畢業後的第一年,我又談了次戀愛。
對方是合作公司的總監, 性格沉穩,待人很和氣,但我們在一起,始終不瘟不火,沒到一個月就分了手。
第二年的春天,北城下了一場雨。
我從公司出來,遇見許宴。
他左手還提着行李箱,風塵僕僕地站在我面前, 對着我微笑:「好久不見。」
這一年秋天, 我們在一起了。
他跟我一起去做所有我喜歡的事。
他身邊的朋友都叫我嫂子,有任何事,也全都向着我。
我們從不輕易說分手。
我們一起去掛姻緣樹,一個牌子,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寫完, 他又一絲不苟地添上:【長毋相忘。】
他牽着我的手往回走。
他笑:「真好啊。」
我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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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有一年。
我跪在蒲團上許願,願望太多,我一樣一樣地在心裏細數, 生怕漏掉哪一個。
那人就在旁邊站着看我, 最後扶我起來,漫不經心地開口:「想要什麼跟我說, 比這個快。」
他從來不信這些。
可等到出了寺廟,遠離香火,他卻又低低嘆一聲, 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我記了好多年——他說,遇見我,其實是他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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