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陽笙離婚兩年,再次相見是在一場同學聚會上。
他已經有了未婚妻,還有個未出世的孩子。
酒過三巡,玩起了坦白局。
顧陽笙喝多了,看向我時眼角泛着微紅。
「兩年前,我偷偷用針在每個套上都紮了孔。
「只是很可惜,你還是沒有懷孕。」
在衆人的起鬨聲中,我笑着端起酒杯。
果斷反擊:
「其實我查過你的精子活力,約等於 0。
「通俗地來講,你就是活人微死。」
下一秒,周圍寂靜無聲。
只有顧陽笙的未婚妻,肉眼可見地變了臉色。
-1-
「砰!」
伴隨酒杯被砸碎的清脆聲響,顧陽笙猛地站了起來。
他越過好幾個人,來到我面前,大手鉗住了我的肩膀。
「許婉月,你這話什麼意思?」
一股清冽的香水味將我席捲,依舊是熟悉的味道。
我仰臉看他,不帶絲毫情緒。
兩年不見,顧陽笙的脾氣還真是一點沒變。
只要稍不合他的意,便在我面前又摔又砸。
我嫌惡地撇開他的手,冷冷回覆:
「字面意思。
「你的精子活力爲零,幾乎可以說是沒有生育能力。」
視線從他臉上收回,我看向坐在沙發上臉色慘白的女孩。
她似乎很緊張,攥着裙襬的手骨節微微泛白。
我挑眉,瞬間來了興趣。
「你們訂婚前,難道沒有做個全身體檢嗎?
「我還以爲……」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女孩厲聲打斷。
她踩着細高跟朝我走了過來,狠狠一耳光扇在了我臉上。
「閉嘴,你再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臉被打得有些發燙,像火一樣被灼燒着。
圍觀的同學們都不敢上前,只能竊竊私語。
作爲前妻,討論別人夫妻間的私事,確實有些不合時宜。
可是,剛纔明明是顧陽笙先挑起這個話題的。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打我?那更是不行!
我剛想還手,顧陽笙就抬手將女孩推開了些。
他的語氣裏,沒有一點溫度。
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他的未婚妻。
「誰允許你打她的?
「這世界上除了我,誰都不可以,也沒有資格打她!」
好熟悉、好刺耳的一句話。
我瞥了他一眼,反脣相譏:
「打我還是對我的恩賜了?
「顧總,我如今可不是你的所有物,你也沒資格打我。」
女孩被推得身形不穩,踉蹌着朝後退去,還好被人扶住了後背,才勉強站穩身子。
她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顧陽笙,瞳孔都在顫動。
「陽笙,我纔是你的未婚妻!
「你現在居然爲了前妻推我?你難道忘了,我肚子裏還有你的骨肉!」
我聞言垂眸,視線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顧陽笙在套上紮了三年小孔都沒能讓我懷上孩子。
他這未婚妻,倒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我嘴角勾起笑,視線在二人身上流轉。
「坦白局而已,何必動氣?
「既然玩不起,你們就當我剛纔是開了個玩笑咯。」
在衆人訝異的目光中,我提着包逃離了現場。
走出包廂,我都還能聽到裏面此起彼伏的喧鬧。
在酒店門口等車時,一輛邁巴赫停在了我面前。
車窗緩緩落下,我看到了顧陽笙那張惹人嫌的臉。
「許醫生,既然你說我的精子有問題,難道不應該再親自檢查一下嗎?」
顧陽笙眼眸幽暗,在車內燈光的籠罩下更顯神祕。
「畢竟,許醫生比任何人都熟悉我的身體。」
-2-
曖昧不明的話,讓我心裏直犯惡心。
我往旁邊挪了幾步,站在酒店門口的大柱旁。
顧陽笙的邁巴赫朝我逼近,死咬着不放。
「許醫生,還沒檢查就妄下診斷,不怕我舉報你?」
我白了他一眼,低頭查看打車進度。
該死的打車軟件,前面怎麼那麼多人排隊!
顧陽笙不死心,在車裏狂按喇叭。
「許婉月,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說話!」
我沒有抬頭,只平淡回覆:
「想檢查,先掛號。
「醫院提前七天放號,自己去線上搶,能不能搶到就憑本事了。」
顧陽笙薄脣抿成了一條線,摔門下了車。
他走到我面前,一把將我的手機搶了過去,砸在了地上。
下一秒,手機碎成了幾塊。
強壓了許久的怒火,到底有些憋不住了。
我果斷從包裏掏出備用手機,打開了收款碼遞到他面前。
「手機新買的,八千,掃碼支付吧。」
顧陽笙骨節分明的手叉在腰上,有些無奈地踹了踹空氣。
他清俊的臉上,此刻寫滿了不耐煩。
「許婉月,你他媽真是一點沒變。
「三句話不離錢,你家是破產了還是負債了,讓你這麼愛錢?」
我心頭一冷,不想接顧陽笙的話。
我家的確是破產了,不都是拜顧家所賜嗎?
我舉在空中的手機沒有收回去的意思,一直僵持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顧陽笙敗下陣來,拿出手機給我掃了兩萬。
「收了錢,聽我說句話總可以吧?」
錢剛到賬,顧陽笙的未婚妻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陽笙,你不等我,就是爲了下來見這個女人?」
女孩對我抱有與生俱來的恨意。
她一把將我推開,柔若無骨地窩進了顧陽笙懷裏。
「陽笙,你不會真信了你前妻的鬼話吧?
「你身體那麼好,怎麼可能精子活力爲零。」
她纖細的手指勾了勾顧陽笙的領帶。
「難道忘了嗎?你可是一擊即中的。」
-3-
我聽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轉身就想逃。
顧陽笙懷裏摟着個人,還不忘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許婉月,我允許你走了嗎?」
「我說了讓你檢查身體,那就不是開玩笑。」
說完,他將懷裏的人推開,聲若寒冰。
「趙夢瑤,在我查清楚之前,你最好是安分點。」
他一把扯住趙夢瑤的波浪卷長髮,語氣突然變得陰冷。
他的眼神,像極了當初離婚前質問我時的那樣,冷漠而陰狠。
「你肚子裏的到底是誰的種,我一定會搞清楚!
「明天,我會親自去趙家一趟。」
趙夢瑤眼神閃爍,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心虛說謊的人,從眼神就能看出來。
我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並沒有拆穿。
顧陽笙沒有生育能力這件事,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或許在我今天說出真相前,顧陽笙對自己的能力都還保持着百分百的信心。
只是很可惜,真相總是殘忍的。
不可一世的顧陽笙,沒想到也會被人結結實實地扣上一頂綠帽子。
晚上,我躺在牀上激動得翻來覆去睡不着。
但腦海裏閃過的,全是顧陽笙的那句:
「兩年前,我偷偷用針在每個套上都紮了孔。」
當初結婚時,顧陽笙騙我說要做ṭùₒ丁克,一輩子不要孩子。
只有我,真信了他的鬼話。
如今想想,當初的自己也真是單純得可怕。
顧家那麼大的企業,顧陽笙的爸媽又怎會同意獨子做丁克?
顧陽笙或許也深知這一點。
所以從始至終,他都是在騙我罷了。
-4-
我是被一場噩夢驚醒的。
夢裏,顧陽笙面露兇光,將一個花瓶直直砸在了我的腦門上。
我呆坐在牀上,耳畔還回響着玻璃破碎的聲響。
一陣急促的來電聲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手機頁面上,出現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顧陽笙。
我接通了電話,沒有先開口說話。
顧陽笙清了清嗓子,不似昨晚那般冰冷:
「助理已經替我約上你的號了。
「你起牀了的話,我可以順路來接你去醫院。」
聽顧陽笙的語氣,頗有一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味。
我果斷拒絕,「啪」的一下掛斷電話。
打車去醫院的路上,一直有輛賓利跟在後面。
顧陽笙特意換了車,但我還是注意到了那個熟悉的車牌號。
那輛賓利,是我們度蜜月時買的。
一晃幾年就這樣過去了。
像是做了一場夢。
我強按下心底的失落,下車快步進了醫院。
顧陽笙的號排在前面,是我今天的第一位患者。
我戴着口罩,眼皮都沒抬一下。
「最近幾天禁慾了嗎?喝酒了嗎?」
顧陽笙長腿交疊,一隻手支在桌上,朝我眨眼。
「禁慾很久了。
「喝了酒。」
我:「哦,喝酒了不行。」
顧陽笙被我的話噎住,眉頭瞬間緊鎖。
「那你țŭ̀₆還讓我掛號來檢查?
「許婉月,你耍我呢?」
我翻看着病歷,依舊沒看他一眼。
「這位患者,你可以出去了,下次再來。」
顧陽笙出去時,猛踹了一腳椅子。
椅子側翻在地,發出一陣悶響。
我神色如常地將對面的椅子擺正,開始叫下一個患者。
-5-
晚上下班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剛出醫院,就看到趙夢瑤的身影。
她倚靠在那輛黑色的邁巴赫上,充滿敵意地看着我。
「許婉月,你今天給陽笙做檢查了?」
隔了十米遠,趙夢瑤就開始和我對話。
不是詢問,而是質問。
我沒有過去,徑直走到路邊招手攔出租車。
對待沒素質的人,我自然也不需要有禮貌。
趙夢瑤跟了上來,猛拽住我的手腕。
她那張好看的臉上,露出十分不相稱的猙獰。
「我在跟你說話,你居然敢無視我?
「別以爲有陽笙護着,我就真不敢打你,沒爹沒孃的孤兒,你能有什麼靠山?」
算下來,這是我和趙夢瑤第二次見面。
沒有舊怨,也沒有新仇,她爲什麼會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
我掙開她的手,保持着安全距離。
「誰規定的你說話我就必須理你?
「你沒這麼大的臉面,顧陽笙也沒有。」
趙夢瑤喫了癟,卻還是不死心地想來拉扯我。
我轉身,反手甩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手心有些麻麻的,但確實很爽!
「昨晚你打了我,這一巴掌就當是還你的。
「我這人心眼比較小,你再敢來惹我,別怪我跟你拼命!」
我眉眼帶笑,朝趙夢瑤逼近幾步。
湊到她耳邊幽幽地說:「畢竟你也知道,我無父無母,沒有牽掛。
「你就不一樣了,趙家、顧家,可都是你的牽掛。」
趙夢瑤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嚥了咽口水。
終於說出了今天來找我的目的:
「我不想跟你作對。
「只要你不替陽笙做檢查,咱們以後都井水不犯河水。」
我站直身子,果斷搖頭。
「那很抱歉,我是醫生,不能拒絕患者。
「他掛我的號,我替他做檢查,這是職責內的事。」
趙夢瑤恨得直磨後槽牙,眼裏是掩蓋不住的怒火。
她放在小腹上的手緊了又緊。
看得出來,她很想保住肚子裏的孩子。
可是,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首先排除顧陽笙,他指定不行。
趙夢瑤敗下陣來,突然蹲坐在地上。
在抬頭時,一雙杏仁眼泛着盈盈水光。
「我不管你昨晚是出於什麼居心說出那些話的,我都不允許你給陽笙做檢查。
「我孩子的父親,必須是顧陽笙。」
趙夢瑤的語氣很堅定,看樣子是喫定顧家了。
「你如果是想通過這些話引起陽笙的注意,我勸你還是早點死了這份心。
「我們兩家的聯姻,是不容更改的。」
合着趙夢瑤今天是來找我宣示主權了。
只是,她恐怕是找錯人了。
「這世界上不是隻有一家醫院,也不是隻有我一個醫生。
「以顧陽笙的實力,把醫生叫去他家做檢查都不在話下。」
我說的這些都是實話,她心裏應該很清楚。
趙夢瑤眼眸中含淚,開始低聲啜泣。
我們都心知肚明,一旦顧陽笙確認孩子不是他的,趙夢瑤母子的下場,會比當初的我慘十倍。
其實,我沒必要心疼趙夢瑤的。
她既然有膽子給顧陽笙戴綠帽子,自然也應該有膽子承擔。
可是,我顯然高估了趙夢瑤的膽量。
看着她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我只覺心煩。
我有些恨鐵不成鋼,拍了拍趙夢瑤的肩膀。
「你還真是個蠢貨。
「顧陽笙他來我這裏做檢查,你不是應該更放心嗎?」
趙夢瑤的哭聲戛然而止,抬臉看我。
「你什麼意思?」
-6-
我在她面前蹲下,莞爾一笑。
「你應該很清楚,我當初和顧陽笙離婚時,鬧得有多難堪。
「你覺得,我會願意幫他嗎?」
兩年前和顧陽笙離婚,可以說是鬧得滿城皆知。
離婚前夜,顧陽笙用花瓶砸破了我的頭,當場血流不止。
而他自己,則被呼嘯而來的救護車送去了醫院。
他被抬上救護車時,渾身都是血,徹底失去了意識。
當時,所有人都以爲顧陽笙醒不來了。
我被顧家的保鏢拘着,在手術室外跪了一整夜。
即便在心裏默唸了無數次讓他去死,可終究還是沒能如願。
顧陽笙到底還是醒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這兩年,我每每回想起來,都會感嘆這段婚姻結束得真是不體面。
好在,都過去了。
趙夢瑤溼潤的眼眸裏閃着光,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手指勾住我的衣角,怯生生開口:
「你的意思是,你會幫我瞞過去?」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趙夢瑤又忙捂住了嘴。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肚子裏的孩子是陽笙的。
「我只是想防患於未然。」
我笑着伸出手,勾了勾她的下巴。
她長得確實好看,就是腦子不太行,活脫脫一個花瓶。
一點祕密都藏不住,也難怪會在昨晚的聚會上那麼失態。
顧陽笙懷疑她,再正常不過。
端詳了她的臉良久,我纔不緊不慢開口:
「我雖然不喜歡你,但我更討厭顧陽笙。
「不對,是恨他!」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冷冽的嗓音打斷:
「哦?
「你恨我?」
我驚愕轉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鋥亮的皮鞋。
抬頭一看,果然又是顧陽笙。
還真是陰魂不散!
顧陽笙長腿一邁,扯住我的胳膊,將我整個人拉了起來。
他沒有管坐在Ťù³地上的趙夢瑤,直接把我塞進了車裏。
我有些驚魂未定,還有些心虛。
不知道剛纔我和趙夢瑤的談話,他聽到了多少。
「你放心,趙夢瑤不敢輕易動你,你也不必怕她。
「我和她訂婚,只是因爲那個孩子,既然如今孩子的身份未定,我和她的婚事便作不得數。」
聽到這話,我暗暗鬆了口氣。
看樣子,他沒有聽到我和趙夢瑤之前的談話內容。
車內寂靜良久,沒有人再打破尷尬。
顧陽笙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手背青筋暴起。
像是隱忍了許久。
「許婉月,離婚兩年了,你還是那麼恨我嗎?
「一個字都不願和我說?」
我別過頭看車窗外的夜景,沒有回答。
-7-
我想,我還是恨顧陽笙的。
恨他騙了我整整三年,也恨他對我家做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在了一處別墅區門口。
下車後才發現,是當初我們結婚的婚房。
顧陽笙慵懶地靠在車上,直勾勾看着我。
「房子一直空着,我就想着有一天,你肯定會再回來住。
「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徹底亂了節奏。
顧陽笙卻還在自顧自說着話:
「那天之後你就離開了,一件行李都沒有拿。
「連你最喜歡的畫也沒帶走。」
顧陽笙說的「那天」,是他簽下離婚協議書的日子。
我當時拿着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困了我三年的牢籠。
我回了家,想去見爸爸媽媽。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爸媽都死了,是被債主逼得跳樓自殺的。
我緊攥着衣角,才強迫自己從過去的回憶中抽離。
可話說出口時,聲音依舊在顫抖:
「我要回家。」
我轉身上了車,繫好了安全帶。
顧陽笙坐回駕駛座,沒有發動車,而是握住了我的手。
「婉月,這裏就是你的家。
「兩年了,你也該消氣了,回來陪我好嗎?」
靜默兩秒,我抽回手,將手藏進了衣兜裏。
我大半個身子靠在車門上。
「顧總,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忘了你還有個未婚妻在家眼巴巴地等着你嗎?
「她肚子裏還懷着孩子呢。」
顧陽笙的薄脣緊抿,深色眼眸中情緒洶湧地翻滾着。
「你不是說,我精子活力爲零,沒有生育能力?
「那個孩子又怎麼可能是我的?」
他身子向我傾了過來,清冷的香氣將我包裹。
顧陽笙眼角微紅,視線落在我脣上。
「婉月,我可以處理好趙夢瑤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那只是一場意外。
「其實我昨晚帶她來同學聚會,只是爲了氣你,想試探你的心裏還有沒有我。」
我伸手抵在他結實的胸膛,避開了他的靠近。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願意喫回頭草?」
顧陽笙神色一頓,眉頭擰在了一起。
我冷笑出聲,用胳膊肘將他狠狠推開。
「就算你和趙夢瑤取消婚約,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會要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男人?
「既然是你擅作主張把我帶來這裏,就麻煩你再送我回去。
「我已經和朋友報備了行程,半小時內我到不了家,她就會替我報警。」
我別過頭不再看他,最後警告一次:
「顧總,你還剩 29 分鐘。」
-8-
顧陽笙送我回家的路上,沒再說一個字。
只是回家後,我換衣服時發現衣兜裏多了一枚鑽戒。
是我曾戴過三年的戒指。
我沒有留戀,反手拍了張照片,掛上了閒魚。
一連好幾天,顧陽笙都沒再來騷擾我。
趙夢瑤也沒再出現。
上午醫院開會,說是有兩個出國交流的名額,爲期三年。
我沒有猶豫,果斷報了名。
同事訝異地看着我,有些不敢相信。
「婉月,你不是說你這輩子都不想出國了嗎?
「更何況這次去的,還是德國!」
我嘴角勉強勾出一抹笑,卻依舊難掩心底的酸澀。
「現在覺得,出去也挺好。」
德國,是我和顧陽笙初次相遇的地方。
那一年,他 23 歲,我 21 歲。
我們在異國相遇、相愛,在畢業那年訂婚、結婚。
一切都好像是水到渠成。
可當初沉浸在幻想中的我,絲毫沒意識到危險的靠近。
愛情,的確容易使人喪失了警覺,嗅不到一絲危機。
如今九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
下午出診,幾天不見的顧陽笙出現在了診室門口。
我直接越過他,推開了診室門。
顧陽笙大手抓住我的手腕,跟着我走了進去。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診室門就被他猛地關上了。
「砰」的一聲巨響後,我被他抵在了門板上。
「許醫生,我今天來做檢查,可以嗎?」
我沒有回答,屈膝直衝他的襠部踢去。
ŧų₇顧陽笙突然鬆開我,靈巧避開致命一擊。
「許醫生,雖然我沒有生育能力,但命根子還是需要保住的。
「畢竟,丁克也需要夫妻生活。」
我徑直在電腦前坐下,開了檢查單。
「去取精室採集樣本吧。」
顧陽笙背靠在門上,整個人慵懶自在。
他微微低頭,朝我挑了挑眉。
「許醫生,你幫我嗎?」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順手拿起了座機。
「喂,保安嗎?
「生殖科 8 號診室,有人性騷擾!」
-9-
顧陽笙被保安帶出去時,眉眼依舊帶着笑。
半小時後,他發來了微信:
【忙完了,我先走了。
【檢查結果好的話就告訴我,不好就別告訴我了。】
我皺了皺眉,覺得莫名其妙。
【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
顧陽笙給我發來一句語音,語氣裏帶着調笑:
「檢查出沒有生育能力,對我來說就是好的結果,懂嗎?」
我慌亂地關掉手機,心裏卻打起了鼓。
對他來說,這算好的結果?
顧陽笙如今到底想要什麼,我有些看不懂了。
我起身走到窗邊,看到顧陽笙上了車,絕塵而去。
幾年時間,那個狂妄恣意Ṫû⁼的少年,已變成了成熟穩重的男人。
良久,我才收回視線,又打開了手機。
【他今天來做檢查了。】
這條消息,是發給趙夢瑤的。
趙夢瑤幾乎是秒回:【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沒有。】
對面的趙夢瑤沉默許久,聊天頁面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對於這個檢查結果,沒有人比趙夢瑤更緊張。
我關掉手機,開始填寫出國交流的申請材料。
一小時後,顧陽笙的檢查結果傳到了我的電腦上。
我還沒來得及點開,他的消息就適時發了過來:
【結果出來了?】
我沒有回覆,手指顫抖地點開了檢查結果。
此時此刻,我好像和趙夢瑤有了共同的期盼。
畢竟,我也不想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去篡改檢查報告。
檢查結果顯示,顧陽笙是正常的?
我心裏鬆了口氣,但又不免有些疑惑。
兩年前,我明明記得他的精子活力是有問題的。
難道,是去治療了?
見我許久沒有回他,顧陽笙的電話打了過來:
「怎麼不回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儘量使自己的氣息平穩:
「顧總,你的檢查結果顯示,精子活力是正常的。
「恭喜你,可以喜當爹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顧陽笙掛斷了電話。
我的心突然有些空落落的,沒來由地難受。
過往的記憶如電影般一幕幕在我腦海中閃過,最後定格在了爸媽從高樓墜下,摔得體無完膚的畫面。
我被驚出一身冷汗,醒過神來才發現趙夢瑤給我發了幾十條消息。
【許醫生,這事真是多謝你了。
【你想要什麼報酬,可以隨便提。】
今天最高興的人,大概就是趙夢瑤了吧。
【你肚子裏的孩子,不是顧陽笙的吧?
【還是要恭喜你,顧太太的地位穩了。】
趙夢瑤沒有正面回答,欲蓋彌彰地岔開了話題。
其實就算她不說,我也猜出了大概。
-10-
當晚,顧陽笙猩紅着眼守在了醫院門口。
他高大的身子半倚在車上,時不時看一眼手機。
在我的記憶中,顧陽笙一直都是沉穩的。
今晚,我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慌亂和緊張。
短短几個小時,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
我沒有接聽,默默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我和顧陽笙的醫患關係,已經結束了,沒有再聯繫的必要。
從後門溜出醫院時,迎面撞上了一堵結實的肉牆。
顧陽笙垂眸看着我,哂笑道:
「許醫生,做賊心虛了?
「你是不是在檢查報告上動手腳了,到底有沒有點職業素養?」
我摸着被撞疼的鼻樑,向後退了兩步。
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鼻腔和口腔蔓延。
「我還不至於爲了一個不相關的人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
「顧總,你太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
顧陽笙眼尾泛紅,吐氣聲有些粗重。
「許婉月,你再說一遍,我是不相關的人?
「你爲了躲開我,所以篡改了檢查報告,想把我推到趙夢瑤身邊,對不對?」
他突然緊握住我的小臂,語氣哽咽:
「婉月,我都已經知錯了,你爲什麼還是這麼恨我?」
知錯有什麼用?爸爸媽媽就能回來嗎?
我心頭一窒,奮力掙開了顧陽笙的手。
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如刀絞般,讓人痛不欲生。
顧陽笙和我在一起,向我求婚,甚至後來設計想讓我懷孕,都是有目的的。
從始至終,他想算計的不只是我,而是整個許氏。
而我當初卻犯蠢,毫不保留地將集團的大部分機密文件都給了顧陽笙。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也是間接害死爸媽的兇手。
我無法原諒顧陽笙,也同樣無法原諒自己。
顧陽笙僵在了原地,手舉在半空中。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着,薄脣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
「婉月,你可以恨我,但請不要再離開我了。
「你已經懲罰我兩年了,你知道沒有你的這兩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的心已經很痛了,也知錯了。」
顧陽笙失去的是愛情,而我失去的卻是雙親。
誰會更痛?
我胡亂擦着流到脣邊的鼻血,失態地朝他嘶吼。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這輩子都恨死你了。
「如果不是你暗箱操作,我家也不會破產,我爸媽也不會被逼到絕境,跳樓自殺!
「他們是被你害死的,法律判不了你,不代表你身上沒有揹負人命。
「你的手,從始至終都沾滿了鮮血。」
我的每一句控訴,都讓顧陽笙的頭更低幾分。
我抬起頭,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無力地開口:
「顧陽笙,你知道嗎?
「我爸爸當初是想讓你接手許氏的。」
如果不是爸爸授意,我也不可能拿到那麼多機密文件。
爸爸是看重顧陽笙的,並有意將他培養成接班人。
只是很可惜,他看錯了人。
我也看錯了人。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顧陽笙身子猛地一頓。
他含淚的眼睛看向我,不敢相信我說的一切。
「婉月,你說什麼?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我一步步向後退去,深深的無力感將我席捲。
真假與否,如今都不重要了。
良久,顧陽笙屈膝,跪在我的面前。
他近乎是乞求般拉住我的手,眼角劃過一行清淚。
「婉月,我當時ƭű̂⁷只是想料理沈家,沒想到會波及許氏。
「我以爲……我以爲,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不等他解釋,我揚起手,狠狠一耳光扇在了他臉上。
小巷裏,清脆的耳光聲一下下刺激着我的耳膜。
現在說什麼都毫無意義了。
都過去了。
讓人意外的是,顧陽笙還僅存着一絲良心。
可就是這一絲良心,就足以讓他痛不欲生。
間接害死了視他如親子的長輩,他這輩子都別想安枕。
-11-
顧家和趙家的婚約沒有取消,婚禮定在了下月 15 號。
正好是我出國交流的日子。
辦好籤證出來時,一輛熟悉的邁巴赫停在了我面前。
我下意識想躲開,車裏的人已經先一步開門走了下來。
不是顧陽笙,是趙夢瑤。
她的小腹依舊平坦,還穿着十幾釐米的高跟鞋。
「許醫生,我想請你喫個飯。
「不知道你願不願賞臉?」
我將護照放回包裏,脣角微勾。
「正好,我也有話對你說。」
剛在餐廳坐下,趙夢瑤就將一張支票遞到了我面前。
支票上明晃晃地寫着:三百萬。
我眉頭微挑,不解地抬眸看向她。
趙夢瑤從錢包裏抽出一張黑卡,像是在炫耀戰利品。
「眼熟嗎?
「這是當初陽笙給你的那張,現在歸我了。」
我收回視線,一下下搖晃着紅酒杯。
趙夢瑤今天約我見面,絕對不是單純爲了炫耀。
空氣凝滯幾秒,她又打破了尷尬:
「你當初拿着卡,一分錢沒有用。
「我沒你清高,我嫁到顧家,就是爲了錢。
「陽笙雖然暫時打消了查明孩子身份的念頭,但我也不能保證他以後會不會追查。」
見我始終沒有說話,趙夢瑤突然支起胳膊,朝我湊了過來。
「我給你這筆錢,是想讓你出面,讓陽笙對你徹底死心。
「只要他對你徹底死了心,對他來說無論和誰結婚都一樣,他也不會再掙扎。
「而我想要的,就是一副沒有心的皮囊。」
我垂下眼皮,抿了一口紅酒。
「趙小姐,我在他心裏可沒那麼重要。」
趙夢瑤急了,拿出手機翻找着相冊。
一張張照片和視頻在我面前滑動。
全是關於顧陽笙的。
背景有的是在當初的婚房,有的是在燈光昏暗的酒吧。
婚房裏,牆上和桌上,密密麻麻擺放着我和他的婚紗照。
酒吧裏,顧陽笙喝醉了,一遍遍念着我的名字。
「你可知道,這兩年他向你們醫院捐了多少錢?
「不然,你以爲你能在醫院混得風生水起?」
趙夢瑤冷哼一聲,將手機收回。
「其實,我不介意他心裏沒有我。
「但我很介意他對你不死心,影響我嫁進顧家。
「你拿了錢,遠離這個你憎恨的男人,我也好徹底放心。」
我心跳漏了幾拍,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這兩年一直向醫院匿名捐款的大佬,是顧陽笙?
我家已經破產了,他到底還在圖謀什麼?
不過,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沉默許久,我終於還是將支票拿了過來。
反正,我終歸是要離開的。
白賺三百萬,就當是顧陽笙對我的補償了。
-12-
我拿着三百萬,給爸媽換了個好點的墓地。
顧陽笙依舊每晚都在醫院門口守着。
他沒敢進來找我,也沒有勇氣找我。
時間久了,醫院的同事們都注意到,每晚都會有輛豪車停在樓下。
有時是賓利,有時是邁巴赫。
直到那天,門口的車換成了一輛我從未見過的勞斯萊斯。
我徑直走了過去,敲了敲車窗。
車窗緩緩落下,是顧陽笙那張略顯疲憊的臉。
他有些尷尬,慌亂地躲開了我的視線。
「婉月,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單手支在車頂,俯身打量着顧陽笙。
「等了一整晚,還沒喫東西吧?」
顧陽笙的車下午四點就停在了樓下,已經整整六個小時了。
我從包裏拿出幾個蛋黃派,扔進了車裏。
「我每次餓了都會喫兩個,不要嫌棄。」
顧陽笙大手緊緊捏住蛋黃派,眉眼之間難掩喜色。
「婉月,你……」
我示意他不要說話,自顧自拆開一個蛋黃派喫了起來。
顧陽笙目光如炬,聽話地將兩個蛋黃派喫了下去。
喫飽喝足,我終於開口:
「你以後不用再來了。」
顧陽笙脣上還沾着一些蛋黃派的碎屑,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
他不敢再與我對視,低垂着眼眸摩挲着手裏的東西。
看清他手裏的東西ţű⁽後,我神情有幾秒的鬆動。
前幾天剛在閒魚以五十萬賣出去的戒指,怎麼又到了他手裏?
轉瞬,我苦笑着搖頭。
是啊,誰會輕易在閒魚下單一個五十萬的東西呢?
顧陽笙自嘲般將戒指放回西裝口袋。
「婉月,既然你不喜歡,我再重新給你買一個。
「我重新追求你,向你求婚,我們從頭再來。」
我沒有接話,而是轉身朝身後的人招手。
一個身着西裝的男人微笑着朝我走了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他看向我時,眼裏滿是寵溺。
「寶貝,這是你的朋友嗎?」
我靠在他肩頭,莞爾一笑。
「不是朋友,是前夫。」
我的視線落在顧陽笙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男朋友。
「我馬上就要和他出國定居了,你也不必再來醫院門口等我了。」
顧陽笙瞳孔驟縮,彷彿下一秒就要碎了。
「你們,要去哪個國家?」
我一秒也沒猶豫,果斷回答:
「德國。」
顧陽笙目光呆滯了。
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十幾秒,我才笑着打破僵局:
「他是我大學時期暗戀過的學長。
「德國,是我和他共同生活過多年的地方,這一切,與你無關。」
我與男人十指相扣,在顧陽笙面前舉了舉。
「以後,我無論是訂婚還是結婚,都不需要你送我鑽戒。
「顧陽笙,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我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
法治社會,我做不到手刃仇人,可我會以自己的方式報復回去。
-13-
顧陽笙開車離開時,整張臉血色全無。
他一連闖了兩個紅燈,狼狽逃離現場。
看着勞斯萊斯絕塵而去的方向,我撥通了趙夢瑤的電話:
「你準老公飆車去了,狀態不太好。」
趙夢瑤難掩激動:「這樣啊,真男人!
「讓他飆吧,到時候婚禮能準時到場就行。」
聽到她的回答,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掛斷電話,看向依舊與我十指相扣的男人。
我抽回手, 禮貌道謝。
請人配合我演場戲就能讓顧陽笙如此失態。
早知如此,我兩年前就應該帶着各色男模在他面前晃的。
又何必和他大打出手, 鬧得如此難堪?
晚上收拾行李,手機上彈出一條新聞:
【顧氏集團繼承人高速飆車,撞上了護欄, 還涉嫌酒駕。】
我還沒來得及點進新聞細看,趙夢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姐妹,我恐怕是要守望門寡了。」
我打開免提, 繼續淡定地疊衣服。
「哦, 那還真是個好消息。」
如今趙夢瑤肚子裏有顧家的骨肉, 又怎會守望門寡?
顧陽笙昏迷不醒,極大可能成爲植物人。
而趙夢瑤肚子裏的孩子, 成了顧氏唯一的繼承人。
顧趙兩家的婚禮取消了。
趙夢瑤直接住進了顧家, 成了顧家的少奶奶。
去德國的前一天。
趙夢瑤約我在醫院見了面。
VIP 病房裏,顧陽笙渾身插滿管子,陷入深度昏迷。
我拉着行李箱,站在病房門口。
趙夢瑤喜笑顏開, 將我迎了進來。
「你這是準備出遠門?
「錢夠花嗎?姐現在有錢,可以再給你一筆。」
我笑着搖頭,視線落在顧陽笙蒼白的臉上。
「他醒不過來了吧?」
趙夢瑤搖頭, 嘴角從始至終都沒掉下來過。
得到肯定回答後, 我徹底放下心。
我在病牀前坐下, 定定地看着躺在病榻上面容蒼白的男人。
他說過愛我,說過會護我一輩子。
卻也將最鋒利的刀刺向過我,將我傷得體無完膚。
如今, 他再也醒不來了。
這些年的仇怨,好像一陣雲煙, 就這樣消散了。
我伸手,慢慢撫上他的臉頰, 一寸寸下移。
最終, 手指落在了他鼻尖的氧氣管上。
「顧陽笙,如果我們沒有離婚就好了。」
我眼神放空, 忍不住喃喃道。
顧陽笙依舊沒有反應, 只是睫毛微微顫了顫。
我艱難地勾起脣Ŧüₒ,繼續開口:
「沒有離婚,我就可以毫不猶豫拔掉你的氧氣管了。
「那樣的話, 我或許會更痛快些!」
我站起身, 視線從未離開過他的臉半分。
在我轉身之際, 顧陽笙的眼角劃過一滴淚。
不知是悔恨, 還是愧疚?
「顧陽笙這樣活着,或許比死了更好。
「就讓他這樣活着吧。」
趙夢瑤順着我的視線, 看向躺在病牀上的顧陽笙。
「或許吧。」
……
到德國的三個月後,我收到趙夢瑤發來的消息。
顧陽笙死了。
一句話也沒有留下,死在了夢境中。
那晚, 我第一次請了假。
回到公寓, 給自己開了瓶紅酒。
才喝了兩杯,我便醉得一塌糊塗。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在國王湖湖畔,向我求婚的男人。
他單膝跪在我面前, 目光灼灼。
「婉月,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好像,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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