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下水湯

太子妃沉迷廚藝,終日研製蟑螂煎、豬大腸甜羹、生醃牛腦等怪異菜品。
在太子府做針線的嫂嫂懷有身孕,看見大腸上未洗淨的糞塊,實在忍不住作嘔。
太子妃委屈得淚水漣漣:
「我好心賞給你們上等美味,竟遭這般嫌惡,做人果然不能太善!
「先前你們都說好喫,定是太子使了銀子叫人哄我,夫妻之間竟無半點真誠,當真令我心寒!」
太子見不得嬌妻落淚,命人按住我嫂嫂,將滾燙的豬腸湯往她嘴裏灌了一碗又一碗。
「不知好歹的賤奴,如此美味竟還不懂品嚐,真是山豬喫不得細糠!」
太子妃被逗笑,二人重歸於好,迫不及待地回房白日宣淫。
我嫂嫂的肚子被撐得如臨盆產婦,口舌全被燙熟,再也沒了氣息。
一月後,太子妃有了身孕,卻喫什麼吐什麼,很快骨瘦形銷。
直到一名毛遂自薦的鄉下廚娘,獻上一碗紅紅的櫻桃下水湯。

-1-
素來聽聞太子妃珠圓玉潤,貌比楊妃。
可如今虛弱躺在榻上的女子,明明身軀纖瘦,不堪一握。
太子滿臉焦躁,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回踱步。
一旁御醫戰戰兢兢地稟報:
「殿下,娘娘多日來只靠米湯維持,已有油盡燈枯之相,再這樣下去,恐怕母體和腹中胎兒,俱是危險啊……」
太子一聽,對着已經鬚髮花白的老御醫當胸一腳。
「沒用的廢物,怎麼伺候的!若惜惜和孩兒有事,本宮叫你們全家都活不了!」
殿中無人敢動,都生怕被太子的怒火燒身。
他陰狠的目光掃過屋中諸人,最終落在了我身上:
「你就是新來的廚娘?都有些什麼本事?若是能令太子妃開口進食,重重有賞!」
那若是不能的話。
定會是和先前肢體殘缺、家破人亡的十餘位廚娘,一個下場。

-2-
我垂首低眉:
「回太子,民女擅廚藝,且家中有一祖傳祕方。
「以豬腸、羊肝、牛肺、驢尿泡配上鮮甜櫻桃,煮成一碗湯,可解婦人孕中嘔吐之症……」
話還沒說完,萬惜惜惡狠狠地將枕邊玉如意扔過來,擦過我額角:
「住嘴,這些噁心低賤的食材,哪裏是給人喫的!還配櫻桃?我聽着就想吐,滾,滾出去……」
原來她明明知道,這樣的飯食根本不能給人喫。
話音剛落,萬惜惜喉間就發出沉悶的「嘔、嘔」之聲。
只是她腹中早已吐到空無一物。
隨着「哇」的一聲,濃稠的黃綠色的膽汁,從她口鼻中噴湧而出。
有些還噴濺到了太子的華服之上。
太子趙元銘果然極其寵愛妻子,非但不嫌棄,還伸手爲她擦拭:
「好惜惜,咱們不喫,都聽你的,打出去!打出去!」
隨後抬起眼皮,狠戾地瞪我一眼:
「什麼低賤之湯,也能入得了太子妃的口!果然又是個騙子!
「來人,給我拖下去鍘斷她雙腿,讓她爬着滾出太子府!」

-3-
混亂中,我暗暗把食盒蓋子打開一條縫隙。
被困在盒中多時的臊臭氣味重獲自由,迅速佔領房內每一個角落。
連榻前紋絲不動侍立的婢女,此時也實在忍不住,伸手掩住口鼻。
太子更是怒不可遏:
「這是什麼腌臢之氣?如此污物,定是你制來毒害我皇家子嗣!
「速速把東西扔出去,再將這賤婢的四肢都砍掉扔去後院,叫她親眼看着自己的身子喂進豬肚子裏!」
萬惜惜的父親,手握重兵的驍龍將軍萬荀,從軍前卻是個殺豬匠。
太子府後院ṭù₂,也一直圈養着十幾頭肥碩醜怪的黑毛豬。
世人餵豬多用草料麩糠,總誤以爲豬隻食素。
可我卻見過,掉入豬圈的醉漢,雙腿被豬啃食得只剩半截白骨,被人抬着來找我孃親救治。
傳聞太子府中黑豬長年啃食人肉,甚至長出肖似人面的五官。
足見他視人命如螻蟻。
可當今聖上僅餘他一子,且如今疾病纏身,已多日不曾上朝,太子隨時可能榮登大寶。
因此,他再如何跋扈暴橫,也都是有恃無恐。

-4-
萬惜惜孕後便聞不得一絲葷腥,更何況如此濃重的羶騷之氣。
太子慌忙用袖口爲其擋住臭氣侵襲。
萬惜惜卻眼睛一亮,撥開太子的手。
只見她鼻翼微動,深呼吸幾下,面上竟是一片陶醉之色:
「香,好香!
「快,端過來,給我嚐嚐!」
我將湯食端到萬惜惜面前。
紅熒熒的湯水閃着隱隱的藍光,上面飄着幾顆失了色的灰褐色櫻桃。
那氣味直衝面門,惹得太子都忍不住乾嘔。
一旁御醫拿銀針驗過,無毒。
萬惜惜忙不迭奪過湯碗,昂起頭一飲而盡。
臭不可聞的湯水,竟爲她枯涸的身體裏注入了新生活力。
繼而,她彷彿餓了多日的乞丐,徒手抓起碗中各色氣息濃郁的畜生下水,狼吞虎嚥地塞進口中。
太子不禁緊皺眉頭:
「惜惜玉體尊貴,難道每日都要喫這等骯髒飯食?」
萬惜惜一心大嚼下水,不曾捕捉到他面上的嫌惡。
我輕輕搖頭:「殿下放心,這下水湯,是食也是藥,只要每月服用一次,孕吐定不會再發。
「稍後我會用特質的薰香來給此屋祛味,保證不留一絲污穢之氣。」
太子這才放下心來:「好!果然有些本事!往後惜惜的飲食就由你來伺候!
「只要保得生產時母子平安,你想要何等的榮華富貴,都應有盡有!」
我抬起頭,一臉喜色地向太子謝恩。
他見了我昂起的臉,微愣了一下:
「你叫什麼名字?」
「民女名叫甘棠。」

-5-
太子可不知道,四年前的甘棠,還不是這樣勾人心癢的好顏色。
那時嫂嫂纔剛過門,七天後,我娘就嚥了氣。
死前,她鄭重將家傳的巫蠱典籍交到我手中,叮囑我好好繼承我家巫蠱一脈。
而行醫所得銀錢,要全數交予我哥哥手中。
那時候,我還總有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譬如,誰家若有一門體面乾淨的技藝,又或是奇珍異寶、古玩字畫,爲何總是循着傳男不傳女的規矩。
可換成我家這損傷機理、侵蝕血肉的巫醫蠱術,卻又爲何須得傳女不傳男。
料理完了我孃的後事,嫂嫂把前來求蠱之人都攆了出去:
「阿月哪裏像個十四的姑娘,可憐見的,瘦得像個貓兒,整天泡在蛇蟻堆裏,毒得皮肉焦黑,連頭髮都沒有幾根。
「這樣不成,我做主,這巫醫,不許再做!」
我哥一個廢物,只會念幾句酸詩,平日全靠我與阿孃供養,自然不服反駁:
「那可不成吧?阿孃說她是百年不可得的巫醫天才,若斷了我家傳承豈不可惜?
「況且她不做,往後我的開銷從哪裏來?」
嫂嫂氣得擰他的大腿:
「一個大男人,竟這般厚臉皮靠妹妹供養,有手有腳,還能餓死不成!」
話雖這樣說,可裏裏外外把家操持起來的,仍是嫂嫂一人。
地裏的活計做完,她又一刻不停出去給人漿洗縫補。
十根棒槌粗的手指頭,卻能靈巧翻飛,把花樣子繡得跟活過來一般。
連嫂嫂餵養的豬牛,都比其他家的體格更壯實些。
幾年間,我也被她養成了杏臉桃腮、烏髮如雲的好模樣。
初次從太子府領到工錢時,嫂嫂歡歡喜喜地拿這銀子送我去學了廚藝Ṭúₑ。
「要學技藝,也學這樣大大方方的本領,當個廚娘,往後無論是什麼世道,總有口飯喫。」
可後來,我哥被通知去太子府領人。
十兩銀子扔過來,我哥還給人叩頭謝恩,一聲不吭將嫂嫂幾乎被燙個半熟、四肢殘缺的屍身拉了回來。
轉頭就拿銀錢去喝了花酒。
嫂嫂的孃家聽說是招惹了太子妃,也躲得遠遠的,不曾來看一眼。
人人都和太子想的一樣:
一人之下的未來天子殺個人,不會有人在乎,更不敢有人在乎。
可我很在乎。
很在乎很在乎。

-6-
經我幾日的調理,萬惜惜的嘔吐之症已明顯好轉。
這日,伺候她服用藥膳後,身邊的吳嬤嬤扔給我一張身契,和二兩半的賣身銀子。
我立時跪下,急得直叩頭:
「民女此來只求爲家中老母求得銀錢治病,定會全心全力伺候娘娘直至生產,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只是民女世代良籍,將來家中小弟還要科考,萬不可賣身爲奴,望娘娘體諒啊!」
萬惜惜從榻上坐起,冷冷一哼:
「呵,區區賤民,果真蠢鈍。我太子府裏用人,若是身家性命都沒能捏在手裏,我如何放心啓用?
說完,她勾起繡鞋,挑起我下巴左右打量:
「還是個這般清麗的美人兒……罷了,既然需要銀錢,你好生侍奉,我定會重重有賞。
「否則,你家中的老母幼弟,可不一定能活到需要你的賣身銀子的那一日了!
「往後記住,在我面前,要自稱奴婢,什麼民女民女的,沒一點規矩!」
我被她用腳尖杵倒在地,伏着身子啜泣不已,一副傷心無助的模樣。
她卻與身邊的嬤嬤輕飄飄地閒語:
「人人總愛道自己不容易,難道我便容易?做太子妃,難不成還比當個平民百姓容易許多?
「還讓我體諒她,那試問誰來體諒我?真是笑話!」
她明明從我話中得知我家中有老有小,日子過得艱難。
卻只道我這樣的人好拿捏,硬逼我賣身太子府。
見我無奈之下,含淚咬破手指,在那二兩半銀子的賣身契上,按下血紅的手印。
她浮起一個藐視的微笑,高高在上地吩咐:
「去,給我做一碗芙蓉血燕羹來,燕窩要細細挑乾淨,若有一絲燕毛,仔細你的皮!
「這幾日我孕吐已止,胃口上佳,我要喫什麼,你需得一盞茶內呈上,否則餓到了我腹中小皇孫,你多少腦袋也不夠砍,知道了嗎?」
我應諾後低頭退下。
嘴角卻暗暗勾起一個隱祕的笑容。
愚蠢如萬惜惜,還因孕吐消止而沾沾自喜。
殊不知,她肚裏的胎,如今已經化成一攤黑血,消散在她的血肉之中。
自然不會再有孕吐之狀了。

-7-
萬惜惜如今身子大好,胃口更勝從前。
太子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這日,太子陪萬惜惜用膳,由我侍立在側。
爲太子斟過幾杯酒後,他便有些醉意朦朧。
我的湯水養人,萬惜惜不但已恢復成豐肌玉骨的楊妃之姿。
甚至比從前姿容更勝,肌膚滑嫩,身姿曼妙。
屋內蘭薰桂馥,甜香逼人,太子望向自己愛妃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迷離情慾。
「愛妃身子已大好,太醫說腹中胎兒甚穩,想來本宮與愛妃親近些,也定然無礙……」
萬惜惜到底理智尚存,嗔怪着拂開太子伸向她一對玉乳的手:
「殿下不顧孩兒,我這做母親的,可不願陪您胡鬧。」
是啊,這一胎,萬惜惜求了許多年才懷上,自然極其珍惜。
和我嫂嫂一樣呢。
求子而不得的痛苦,可是折磨嫂嫂整整三年。
直到那日,我暗暗捂着取血喂孕蠱而割破的手臂,笑着對嫂嫂講:
「嫂嫂,我昨日夢見一個大胖娃娃抱着條大鯉魚跳進咱們家水缸,你放心,很快就會有個胖娃娃來咱家了!」
後來,嫂嫂果真很快有了身孕。
我心中想着,嫂嫂忙着做活,肯定會把娃娃交給我照料。
我會給她熬牛乳,煮米糊,定把她養得像夢裏一樣白白胖胖。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幸好我會這巫醫蠱術。
現在,是我第二次這麼覺得。

-8-
「您愛去找那髒的臭的泄火,便去就是,何必來招惹臣妾呢。」
萬惜惜甜膩嬌嗔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太子彷彿得了赦令,抬眼瞄了一眼正垂眸佈菜的我。
「聽說愛妃收了甘棠進府,如此甚好,這樣她也算是我王府中的奴婢,用起來更放心些。」
我暗淡一笑:「回太子,奴婢既賣身進府,這副身子便歸了太子府所有,日後但憑主子們吩咐。」
太子聽我所言,喉頭動了動,突然向萬惜惜請辭:
「惜惜,我忽而記起今晚還有要緊政事,明日一早我再來瞧你。
「只是我喝多了酒,便叫甘棠制一碗醒酒湯,送到我書房去吧。」

-9-
萬惜惜聞言,卻是打翻了手邊的琉璃盞。
進府後,我便聽好心的侍女提醒,在太子面前侍奉時,萬萬要低調行事。
前幾個被太子看上的丫頭,開了臉沒幾日,就染病的染病,溺水的溺水。
這一切,自然是出自萬惜惜的狠辣手筆。
可是若我被太子寵幸,她卻不敢像從前一樣,立刻對我痛下殺手。
畢竟還要依賴我,每月爲她烹製能止孕吐的櫻桃下水湯。
她略一沉吟,咬了咬牙,身子軟倒在太子懷中:
「臣妾喝多了,殿下將我抱上榻去再走,好不好?」
一邊說着,一雙嬌嫩柔滑的玉手往太子身下伸去,拂開袍衫,撩撥着太子的心絃。
這一夜,我被命令在太子妃的牀帳之外,侍奉整晚。
萬惜惜嬌媚的淫靡之音,和太子沉重急促的喘息,此起彼伏到了三更天,二人才沉沉睡去。
待到日上三竿,二人慵懶起牀,萬惜惜第一件事便是向我炫耀:
「太子哥哥壞死了,竟這般不懂憐香惜玉,弄得人家那裏好痛,幸好不曾傷到龍胎呢。」
我訕訕伺候他們二人更衣。
太子趁萬惜惜梳洗,悄悄在我耳邊低語:
「小美人兒喫味了?別急,等尋到機會,本宮也讓你試試這般快樂昇天的滋味。」
我心中一陣惡寒,卻裝作羞紅了臉。
轉身挽起牀帳,打開窗戶,散一散屋裏滿溢的淫靡氣息。
以及燃了一夜的迷情香藥。
萬惜惜下身疼痛,還沾沾自喜以爲是太子雄風大展的緣故。
殊不知,昨夜趁他們昏睡,我已經在她體內種下新的生命。
只待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了。  

-10-
三日後,正逢霜凍節氣,秋風蕭瑟,涼意漸起。
萬惜惜吩咐吳嬤嬤,將府中一衆人等召集至後院。
下人們在院裏烏壓壓跪倒一片,俱是瑟瑟發抖,卻不全然因爲秋涼寒風。
院中支着一口大鍋,形形色色不曾清洗過的下水,在黃綠色的濃湯中上下翻飛。
因而,這院中沖天的騷臭氣味,猶如燉煮尿糞,萬惜惜竟也絲毫不嫌。
太子雖是皺眉捂鼻,卻難得愛妃興致盎然,依然耐心陪伴在側。
萬惜惜嘴角上揚,帶着輕蔑的笑意:
「秋日正該進補,今日便恩賞你們上等滋補藥膳,都給我放開了肚皮喫,喫得最快最香的,本妃重重有賞!」
太子卻滿眼愛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愛妃,轉頭訓導衆人:
「你們是有福的,外頭去打聽打聽,何曾有這般慈恩的主子,若有那不知好歹、不懂品味珍饈的,從前那做針線的蠢婦人,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話音未落,院中諸人便爭先恐後地開始搶着從鍋中盛湯。
我如何不知這湯有多難以下嚥。
可面前所有人,個個都喫得狼吞虎嚥。
有我嫂嫂那般慘烈的例子,哪有人敢再做出一絲嫌棄之狀。
不久,跪在最前面的一名身形健碩的馬伕,舉起手中的空碗興奮高喊:
「娘娘,奴才喫乾淨了!
「這湯濃香味美,奴才喫得不夠盡興,求娘娘再賜一碗!」
萬惜惜興致高昂,眉飛色舞:
「好你個趙五,次次都是你拔得頭籌,好奴才!
「你是懂美食的,今日這湯管夠,另外,本妃還要賜你一份大賞!」
說罷,她從身後將我猛地拽出,將我的手遞到趙五手中。
「你剛死了婆娘,本妃就做主把甘棠賞給你當媳婦,今日便領回家去,你可願意?」

-11-
趙五咧開嘴諂笑,牙上沾滿豬腸中湧出的黃綠色漿糊:
「娘娘賜的恩典,奴才有什麼可嫌棄的?」
我低垂着頭,任由趙五抓着我,粗礪的手指狎暱地來回磨蹭我的手心。
隨後仰起臉望向太子,迅速將陰冷的眼神轉換得悽哀婉轉。
「這甘棠姑娘」,趙五淫邪的雙眼來回打量我腰臀處,「應是個好生養的,奴才可要早日叫她懷上我的種,快馬加鞭生個小奴才,好生伺候未出世的小世子!」
萬惜惜被逗得花枝亂顫,太子的臉色卻陰涼如水。
「惜惜,聽聞這趙五的婆娘是被他活活打死,恐怕不是良配,何必做這傷陰鷙之事?
「再者說,甘棠每日要伺候你飲食,將她嫁出去豈不多有不便,要以腹中孩兒爲重!」
萬惜惜嗔怪地跺了跺腳:「殿下不知內情,趙五的婆娘偷漢子,趙五盛怒之下才失手打死了她,倒也情有可原,這正是頂天立地的陽剛氣概!
「再者說,趙五雖說有些年紀,可身子精壯又會疼人,甘棠嫁他只有享福的份,怎就不是良配了?
「甘棠傍晚歸家,伺候完趙五,再回來爲我守夜,多跑兩步路罷了,能有什麼不便?陛下莫非是心疼上這個賤婢了?」
太子正欲辯解,萬惜惜卻揮揮手打斷他:
「趙五,今日是你大喜日子,許你早些歸家,春宵一刻值千金,早些回去好好享受你的賞賜吧!」
趙五甚至已將我當作他的私有物,一腳踹進我膝窩,押我跪地磕頭。
自己更是一臉喜色地向萬惜惜叩頭謝恩。
可梆梆叩了幾下頭,他再抬起頭來時。
原本閃着精光的眼神,卻癡愣愣地望着萬惜惜,口角還垂下幾滴渾濁的涎水。
「奴才……奴才,謹遵娘娘教誨,一定會……盡心疼愛……甘棠,叫她儘早和你一樣……懷上我的……孩兒……
「就如同那……晚,娘娘……跟奴才借種那般……那般,一樣的……銷魂
「娘娘的玉足纖腰,那……般白嫩柔滑,奴才日夜都沉……醉咱們春風……一度的那一夜……」

-12-
在場衆人聽此穢語俱是目瞪口呆,卻無人敢說話,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
萬惜惜自鳴得意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褪去,僵在臉上:
「你!你胡說什麼!你一介賤奴,我我我何曾與你借種!」
太子臉色鐵青,額上青筋都在不自覺地抖動。
吳嬤嬤最先反應過來:「來人!這廝犯了瘋病,快堵住嘴,拖下去速速打死!」
纔有幾個小廝急忙上前,七手八腳將趙五按倒在地上。
可四周沒有趁手的物件,能堵住他還在不停冒着不堪污語的臭嘴。
混亂中,我穩穩地端過去一碗,剛從沸騰熱鍋中盛出的下水湯。
幾人硬掰開他的嘴,由我上前將那碗湯,乾脆利落地地灌了下去。
滾燙的熱湯登時把他的嘴周燙得皮肉翻卷,一層白色的皮很快脫離原本的皮膚,像覆了層殘破的溼紙。
非人所能承受的灼痛,終於止住了他口中香豔無比的污言穢語。
他被拖往豬圈的方向,嘶啞的痛苦的嚎叫聲,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秋風中。
我端碗的手也被濺上了熱湯,卻絲毫不覺得痛。
只有心頭壓不住的暢快淋漓。
若是嫂嫂在地底下看見,害他的人如此下場。
一定會像從前一樣,叉腰大笑,聲動四方,好不快活。

-13-
入府第一日起,我就暗中調查嫂嫂被害時的情狀。
她並非太子府家生奴婢,當時只遠遠跪在院子角落,輕輕乾嘔,並不容易被發現。
可第一個喫完豬腸羹的趙五,卻趾高氣揚地在人羣中來回巡視。
看見我嫂嫂作嘔,他立刻高聲呵斥,故意引起萬惜惜注意。
太子爲此發怒,也是他,藉機一碗又一碗地將那滿是糞塊的滾燙湯羹,大笑着灌進了我嫂嫂腹中。
因此,在他不知死活地摸我手之時,我就給他下了迷惑神智的蠱毒。
他很快沉浸在自己夜夜臆想的,將太子妃征服於胯下,並令她懷上自己孽種的春夢之中。
還無知無覺地將夢中那些不堪細節,描述得宛然在目,不辨真假。
此前,我曾聽到太子與身邊小廝抱怨,太子妃不喜他近女色,自己卻任意和低賤馬奴調笑,實爲不公。
因此,今日之事,絕不是單單令萬惜惜丟盡顏面那麼簡單。
儘管太子還不曾完全相信,萬惜惜真的會和一名不堪的馬奴媾和。
可即便再親密的愛侶之間,一旦被種下了猜疑的種子。
每次的遲疑和遮掩,都會成爲裂縫處的養料。
滋養那顆種子,開出最豔美的花。

-14-
這晚的寢宮,爆鳴的爭吵聲和瓷器碎裂的聲音,響了整整一夜。
天亮後,萬惜惜派去徹查此事的侍從前來回稟。
在那湯鍋中,發現被牲畜喫下肚卻未來得及消化掉的致幻毒蕈。
喝下湯羹的其餘諸人,也有腹瀉嘔吐之症。
雖說唯有趙五如鬼魅附身一般癲狂無狀,無可解釋。
事情卻到底算是有了個臺階可下。
兩人各退一步,萬惜惜同意太子將我納爲侍妾。
可在她平安生下孩子之前,太子不可沾染女色。
最終令他們達成和解的,竟然是靠獻祭我的命運。
又拖了幾天,趙元銘終於從書房暖閣,搬回了萬惜惜的寢宮。
只是又斥令萬惜惜,不可再給下人賜那些奇詭菜餚,免得惹出禍事。
煎熬太子府下人們多年的賜菜噩夢終於在深秋蕭索的日子,徹底落下了帷幕。

-15-
太子不被允許近女色,便時常拉着身邊清俊的小廝泄火。
萬惜惜對此倒是寬容許多。
甚至還將太子寵幸的小廝傳到身邊,故意在我面前賞賜他們金銀珠玉,還犒賞其家人。
「你們是胸有丘壑的男子,將太子爺伺候好,看住了別讓一些賤婢趁虛而入,往後自不會少了你們的功勞。」
在她眼中,女人天生下賤,人人都妄圖勾引她的太子哥哥,死有餘辜。
而換成了男子,即便和太子苟且不堪,那也都是豁達磊落之輩,應該拉攏示好。
我沒多給他們一絲眼神,只一心照顧萬惜惜的飲食。
日日按她的吩咐,用最精貴的安胎藥材爲她烹煮精緻菜餚,養得她氣血充盈,容光煥發。
待此事告一段落,萬惜惜小腹已然高高隆起。
御醫每日來診脈,皆說胎像穩固,母子康健。
只是勸說萬惜惜無需過度進補,卻被她一頓責罵,從此也不敢言語。
太子妃如今萬事順遂,近日更是發生一件大事,將她推上了人生的頂峯。
日前,西北來犯,萬荀帶兵迎擊,大獲全勝。
聖上聽聞捷報,精神大振,都有了力氣在宮中設宴犒賞將士。
皇后亦在後宮款待女眷,萬惜惜自然會是這次宴會的主角。
此時已是深冬,昨日裏剛下了一場大雪,雪窖冰天,寒氣侵骨。
萬惜惜點名要我入宮隨侍,扔給我一身單薄的翠色藕絲紗裙,說是要和她的雀裘大氅相配。
我近來時常施蠱消耗氣血,又日夜勞作不得休養,體虛畏寒,一路上瑟瑟發抖。
萬惜惜掩鼻嘲諷:「一股鄉下的酸臭氣,真是上不得檯面。
「我警告你,宮規森嚴,若是錯了規矩遭宮裏人責罰,可別怪我保不住你!」

-16-
宴會上,皇后高坐殿中,斂容向萬惜惜舉杯:
「萬大將軍馳騁疆場,勇猛無畏,爲國家安寧與百姓福祉立下赫赫戰功,這杯酒,我代天下子民敬萬將軍,敬太子妃!」
萬惜惜卻眯着眼,慵懶地靠向身後軟榻。
「皇后真愛說笑,天下子民的事情,豈是咱們區區女子有資格關心的?
「女子之所用,無非是給天下男子生兒育女,開枝散葉,若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那可真稱得上是無能、無用了!」
她刻意挺了挺孕肚,眉眼中俱是挑釁。
皇后雖然位居中宮,可萬惜惜並不把她放在眼裏。
當今聖上開疆擴土,殺戮甚重,後宮中的孩子都沒有養活幾個,元后及諸后妃亦是早亡。ŧű̂⁹
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人過中年,開始尊佛抑道,想爲自己攢些陰德。
五十五大壽那年,一位極具慧根的曇華寺小禪師,爲皇帝獻上佛祖顯靈的祥瑞。
皇帝大喜,恩賞之際發現小禪師是個女子,於是當即召其入宮,封爲曇徹夫人。
八年過去,當年緇衣素袍的小禪師,竟然也爬到了皇后的位子上。
甚至皇帝病重,皇后代爲理政期間,內外政事反倒井然有序。
可萬惜惜只能看到皇后外無孃家傍身,內無子嗣依仗。
便一如既往地要把她看不上的人踩在腳底。
皇后淡淡一笑,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她身邊的大宮女隨即出言喝止:「太子妃慎言!怎可對皇后娘娘無禮!」
萬惜惜捂嘴嬌笑:「早就聽聞硯蘭姑姑是皇后的一條忠犬,很會咬人,如今竟連句實話都不讓說。
「罷了,既是妾妃失言。
「那就請我貼身伺候的奴婢甘棠,爲皇后娘娘斟酒賠罪吧。」
我一介奴婢,哪裏有資格爲皇后賠罪。
萬惜惜快要生產,自恃已無需我侍奉飲食。
她又怕惹太子不喜,不敢親自動手害我。
於是想借皇后之手,除掉我。

-17-
我並無拒絕的權力,只能硬着頭皮走向皇后身邊。
冰冷僵硬的指尖穿過赤金執壺的鳳柄。
集聚在心口的寒意突然鑽胸而出,我劇烈地打了個寒顫。
晶紫色的葡萄美酒傾瀉,灑落到青玉案几上,沾染了皇后的九鳳朝服。
我慌忙將沾了酒的袖口翻開,用乾淨的裏衣袖子揩拭狼藉的桌面。
皇后側頭看我一眼,略一皺眉。
硯蘭姑姑隨即豎起眉眼:「大膽奴婢!殿前失儀,拉下去,杖責五十!」
宮中執刑嚴苛,結結實實的五十杖打下去,我非死即殘。
殿中武將家眷低聲議論:「這小侍女竟爲了太子妃這樣羞辱皇后,硯蘭姑姑下手一向狠辣,難道她不要命了?」
「莫慌,太子妃怎會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忠奴被打死?想必會爲小丫頭出頭。」
這些人可真是低估了萬惜惜的歹毒。
面容嚴峻的的帶刀侍衛,上前捉住我雙手,將我雙臂反剪向後。
萬惜惜還不忘爲我添一張催命符:
「娘娘,我這奴婢最不懂規矩,竟然還說,皇后娘娘出身低賤,哪裏配得我這萬家獨女尊爲嫡母,我爲此可是狠狠責罰了她。
「可她屢教不改,今日對娘娘大不敬,那就任憑娘娘處置吧,臣妃絕無二話。」
她高高在上地望着我,滿臉的歹毒笑意。
皇后皺眉沉吟,眉宇間盡是肅殺之氣。
殿內悠揚的絲竹之音已悄然停歇,在場女眷俱是低頭不敢言語。
僵持了一會,皇后最終擺了擺手:「罷了,大好日子,殺生不宜。
「既然不懂規矩,硯蘭,你安排這侍女在尚儀司好生學幾日規矩禮儀,若不用心學,就狠狠掌嘴!」
在席間衆人看來,皇后是給萬家面子,不欲撕破臉,才饒我一命。
可萬惜惜竟然毫不領情:「哼,身居後位,竟然這般軟弱可欺,連個小小奴婢都不敢殺,當真德不配位!」
說罷,伸手掀翻面前堆滿奇珍佳餚的案几,轉身拂袖離去。

-18-
幾日後,我被送回太子府。
萬惜惜看着我高高腫起的臉頰,終於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她見我神情委頓,她料定我在宮中受了不少磋磨,心中無限快意。
可她並不知道,這些掌印,只不過是我用茜草汁液染上去的。
那日灑了酒,我翻起衣袖,裏衣上繡的詩句,令我對皇后表明了心跡。
我不會詩詞,可聽過我哥吟詠過這句:「我覺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龍雲雨。」
我不擅刺繡,嫂嫂卻教會我能夠歪歪扭扭地把花樣子縫出來。
我不懂朝堂爭鬥,卻知道皇后代政期間,百姓得以削減賦稅,休養生息。
而機緣巧合,當年嫂嫂曾接過一個宮中送出來的繡活。
據說是宮人大意,洗壞了皇后親手爲聖上縫製的寢衣,偷偷送出來修補。
我當時還好生奇怪,爲何寢衣龍紋上的紅色繡線,竟然沁了能噬人血肉的血引蠱。
後來再想,一切豁然明朗。
還要感謝萬惜惜帶我入宮,讓我與暗藏野心的皇后,搭上了線。

-19-
慶功宴後,萬荀仍回邊疆大營。
臨走時,卻爲太子在城郊留下了兩萬的兵馬。
在宴席上,他也看得出聖上的身子支撐不了多久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劍拔弩張的那一刻。
可等着等着,老皇帝竟又撐過了月餘。
這日,過了晌午,萬惜惜就嚷嚷着小腹墜脹,繼而開始陣痛。
府中衆人早已準備多時,此刻有條不紊地忙碌着,各司其職地迎接小皇孫的降生。
若干年後,當年接生的嬤嬤依然感嘆:
「老朽接生了那麼多孩子,頭胎只一個時辰就生下來的,卻只這麼一個,是個極有福氣的。」
承明三十五年的新歲,盛國趙氏皇族的第一個孫輩,安然降生。
這孩子,身軀渾圓,四肢粗壯有力,哭聲更是如龍吟虎嘯,震耳欲聾。
是個健康強健、充滿生命力的女孩。
孩子出生後,第一時間被抱到萬惜惜眼前。
她無限欣喜地望着自己初生的女兒,絲毫不嫌棄她並不秀美的臉龐。
可仍在牀尾善後的接生嬤嬤卻有些慌亂。
「娘娘的胎衣沒隨胎兒一同娩出,還需用些力氣!」

-20-
四天過去,胎衣仍在太子妃身體裏,沒有一絲要出來的跡象。
而她的下身已經開始流出發臭的膿水,連日來高燒不退。
御醫下了虎狼藥,卻也只催下來星星點點的碎肉。
老先生戰戰兢兢地跪在太子面前稟報:
「老臣早就勸告太子妃,固胎藥材無需多用,否則催化胎衣如大樹生根般植入胞宮,生產時不易娩出,久後胞衣在體內腐爛,胎毒入體,危及ŧú⁵生命啊!」
太子豎眉大怒:「現下講這些還有何用!無論用什麼方法,務必保住太子妃的性命,否則我要你全家陪葬!」
御醫的頭低垂到了地板上:
「如今之計,只有尋一名雙手細小柔嫩的女子,深入子門,將胞衣一點點掏出來,才能保住性命了!」

-21-
被選來手剝胎衣的,是府裏的一名十五歲的燒火丫頭蕙兒。
小丫頭僅是因爲手小被選中做這事,嚇得直哆嗦,卻被逼着不得不做。
萬惜惜的痛苦呻吟聲整整響了一天一夜,比Ṭũ⁼生育孩兒之時,慘烈百倍。
破破爛爛的碎肉,艱難地被一塊一塊地掏出來。
太子妃的性命終於保住了。
可胎宮受損嚴重,幾乎破爛成一塊破布。
以後再無生育的可能。
好在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宮中傳來恩旨,聖上親封她的女兒爲端和公主。
她會是太子妃此生唯一的血脈,背靠萬家大旗,此生貴不可言。
萬惜惜身子稍恢復一些,便日日抱着這孩子,愛不釋手。
可趙元銘卻對孩子的樣貌心存疑慮。
他與萬惜惜俱是姿容出衆,五官秀美。
可這孩子眼似銅鈴,寬鼻厚脣,皮膚黝黑,怎麼都看不出與他的相似之處。
他想起了當初趙五的那些瘋話。
趙五長得什麼樣子,他已經不太記得了。
但府裏那一衆下人,不都是這般皮膚粗黑、五官醜陋的模樣嗎?
見到他有些嫌惡地看着小公主的神情時。
我知道,當初種下的那顆種子。
馬上要綻放出最豔冶的花了。

-22-
這日,太子來看望將將能下地行走的太子妃。
我在他進門時,故意打翻了插梅的玉淨瓶,引得他多看我幾眼。
太子總推說政事繁忙,已經多日沒來萬惜惜房中看望。
萬惜惜叫奶孃把孩子抱了下去,原想和太子溫存一番。
可在太子眼裏,這反倒是不想讓他見孩子的心虛之舉。
萬惜惜剛剛倚靠到太子懷中,就猛然受到當頭一棒:
「太子妃如今身子大好,此前你我的約定可是該要履行了。
「這月二十八是個好日子,我打算在那天抬甘棠進府,太子妃早些着人預備起來吧。」
萬惜惜聽聞,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養出來一絲血色的臉頰,登時變得蒼白。
隨後,掙扎着起身要上來抓我的臉:
「你個勾引爺們的騷蹄子賤婢!若不是我身子不好顧不得,我早就該讓後院的豬把你啃成白骨!」
太子擰了擰眉,將我護在懷中。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看中甘棠的是我,你別胡亂潑人髒水!」
我裝得懵懂不知的模樣,只在心底冷笑。
呵,這就是男人,曾經那般的恩愛無雙、山盟海誓。
在心裏有了別的念想後,就能瞬間對爲自己生育孩兒的愛妻冷酷如鐵。
萬惜惜好不容易平息掉一陣劇烈的咳嗽,怒而質問:
「趙元銘,你還有沒有良心,我爲了給你生育子嗣,險些沒了性命,你心裏竟然還時刻記掛着這個賤婢?
「不!我絕不可能同意!」
趙元銘面色陰沉如水:
「惜惜,你太任性了,我是大盛未來的帝王,怎麼可能只守着你一個女人?你這般善妒,哪裏有一點母儀天下的胸襟,將來可堪大任?」
這話,既是斥責,也是威脅。
萬惜惜氣得渾身發顫。
「趙元銘你個忘恩負義之輩!我父親爲你剷除了你太子之路的多少阻礙,你三皇弟也想娶我,我卻爲了你親手把他…….而現在,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
「我……我要給我爹爹寫信!我要告訴他,你如何欺我辱我,他一定會給我出頭,好好教訓你!」
萬惜ťůₓ惜真是病糊塗了。
趙元銘可是未來的皇帝。
在他眼中,他萬荀再能幹,也不過是皇家豢養的一條狗。
如今讓狗來教訓主人,豈不是逆天犯順,倒反天罡?

-23-
趙元銘震怒,攬着我從萬惜惜房裏破門而出。
他怕萬惜惜對我下毒手,連夜將我安置在城中一處宅子。
見我戰戰兢兢、梨花帶雨,他心中更是升騰出一股惡氣。
「無需怕那惡婦,待我安頓好一切,必然風風光光迎你進門。」
隨後他身披玄色披風,翻身上馬,奔着成西邊萬家軍駐紮的兵營揚長而去。
太子和太子妃爲了我心生嫌隙。
誰也沒想到,倒黴的竟是西郊大營的兵士們。
太子當夜便帶了魚符,撤了那大軍的統領,安排自己的人接管。
只不過,如今朝中能臣,不是明哲保身,便是倒戈皇后,並無良人願爲他做事。
他派去接管大營的。
是此前在牀上伺候他最賣力、最逢迎的一名的小廝。
當初,還正是萬惜惜「廣施恩澤」,要她父親給這人在軍中安了個虛職喫空餉。
如今由他接管大營,確實也並非無名無分之輩。
此人接任當晚,便挑選了軍中最英俊精壯的兵丁,進他營帳中「訓誡」。
待到天亮諸人從營帳中走出,俱是面帶羞憤,對帳中之事絕口不提。
聽說,自古以來,以身諂媚權貴的奸佞,身心長期屈辱壓抑,大多產生畸變。
一旦自己上位,便會變本加厲地凌辱他人。
也不知是真是假。

-24-
接下來幾日,太子接連不斷派人送來綾羅綢緞、珠玉金帛。
還派人帶話,叫我忍一時寂寞,安心待嫁,好日子還在後頭。
他多慮了,這裏很熱鬧,根本不寂寞。
皇后喬裝來到這不失雅緻的小院。
她有些苦惱地捏捏鼻樑:「可惜是個公主,到底麻煩些。」
我淺淺一笑,爲她奉茶:「即便是公主,也是正統嫡出的趙氏血脈、大將軍萬荀獨生愛女的唯一親兒。
「娘娘身爲女子,不也是胸懷寬廣,志在天下,運籌帷幄之中,將這偌大的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
皇后輕啜一口清茶,沉吟良久。
我何嘗不知,若是個男嬰,事情將會簡易許多。
那孩兒本就是我取了哥嫂精血,餵養孕蠱催生而出。
當年從嫂嫂屍身上取回,到植入萬惜惜體內這段時間,我亦是可以通過蠱術,改換胎兒性別。
可嫂嫂曾滿臉憧憬地撫着小腹:
「我只希望這胎是個女兒,如棠兒這般聰慧乖巧,那該有多好。」
她本來就是個女兒,現在也應該是個女兒。
況且,誰說這皇位,只能由男人來坐?

-25-
五日後,趙元銘如約迎我進太子府的大門。
甚至爲了與萬惜惜置氣,他爲我準備了民間迎娶正妻所用的鳳冠霞帔。
我假裝拿帕子拭淚:
「殿下的心意棠兒都懂,可您日後還多需仰仗萬將軍,何苦爲了我,得罪太子妃?」
太子臉色陰沉:
「本宮堂堂太子!未來一國之君!離了他一個出身低賤的殺豬匠,難道就握不住這江山社稷了?笑話!
「我不過是納個看上眼的女子罷了,她生的那個丫頭片子,恐怕都不是我的,還敢來管我?
「以後休得妄言!」
我嚇得訕訕低下頭,不敢再說。
他捏住我的下顎,帶有怒意的氣息噴在我臉上。
「小美人兒,柔順和婉的女人,才最惹人憐愛,記住,我將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也是你要仰仗一生的夫君,你應該知道,該討好的人是誰。今晚好好把你對我的景仰和愛意表現出來,知道嗎?」
他欺身上前,眼看不老實的雙手就要順着我的衣襟探入——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他正在興頭上,剛要發怒,外間的侍衛急聲稟報:
「殿下,宮裏傳來消息,聖上怕是不好了!」

-26-
趙元銘急匆匆離去後,不久,宮城裏的喪鐘就敲響了七下。
老皇帝駕崩了。
外頭亂作一團,趙元銘接連幾日都沒有回府。
我不知宮裏的情形如何,只吩咐府兵守好門戶,外人一律不得入府。
也不許任何人往府外傳遞消息。
除此之外,就只是日夜守着小公主,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飲食起居。
萬惜惜從那日與太子起了衝突,沒養好的身子又添了病,下身流血,淋漓不盡。
我是太子從正門抬進來的妾室,如今倒成了府中唯一能主事之人。
小公主自然也順理成章地交由我照顧。
嫂嫂生前給孩子起名「甘寧」,希望她恬靜安寧,如今公主的小名便稱「寧寧」。
一連十幾日過去,外頭紛紛擾擾,卻沒有太子繼位的消息傳來。
可這日午後,侍女卻進來稟報,萬惜惜已有油盡燈枯之相了。
我抱着寧寧,去了她的房中。
遣散了伺候的人,我仔細看了看她如今的模樣。
生產之前,她還在我的調養下神采奕奕。
可如今寧寧才滿月,她已經形容枯槁、眼窩深陷。
猶如深秋的一片枯葉,搖搖欲墜。
她見到我抱着寧寧,撐起身子來想要把孩子搶回去。
「你這個賤婢!你要害我的孩兒,我化作惡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笑了笑:
「娘娘急什麼,寧寧不過滿月,胳膊腿已經胖得長出肉軲轆,瞧她睡得這樣鼾甜,像是被人害了的模樣嗎?
「她是我家的孩子,我只會傾盡所有護她一世,怎麼可能會害她?」
萬惜惜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依舊胡亂怒罵:
「你放什麼屁!她是皇家血脈,天潢貴胄,怎麼會是你這樣低賤門戶的孩子,你瘋了是不是!」
我走近她,聞到她身上接近死亡的腐爛氣息:
「尊貴的太子妃娘娘,你害了那麼多人,是不是都忘記了,曾經有個喫不下你那骯髒惡濁的豬腸湯,而被灌下二十三碗滾湯,活活燙死的那個已經有了身孕的繡娘了?」
萬惜惜眼神空洞:「好像是有這麼個人……可那又怎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無論我賞賜什麼,他們就沒有資格拒絕!誰叫我是他們的主子!
「低賤的奴僕,死了她一條命又怎麼樣,這樣窮苦的人家,生出孩子也是受苦,我這是做好事,積德的大好事!」
她已經有些瘋癲了。
可她憑什麼瘋癲,我要讓她清醒地知道真相!
我攤開手心,一隻血紅色甲蟲飛出來,鑽入她頂心。
她渙散的神智被強行凝聚起來。
「萬惜惜,你也不是沒疑惑過,爲什麼你親自生出來的孩子,和你們夫婦二人卻長得絲毫不像吧?」
她眼睛睜大,我知道我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我來告訴你,因爲你那尊貴的肚子裏生出來的,正是你看不起的低賤門戶家的孩子呢!
「我家世代行巫醫蠱術,你自己的孩子,早就被我一碗櫻桃下水湯,化作一團烏血了。
「而你拼了命生出來的孩子,正是當年我嫂嫂肚裏那一個,她是被我用巫術種入你腹中的!
「我要感謝你,給了這孩子一個無比尊貴的身份。
「她有一個純淨高貴的皇室血脈,又有你父親這大將軍的呵護擁戴。
「她可以一直一直往前走,走到她能夠到的最高最高的地方去,這一切,都要謝謝你呢!」
萬惜惜曾經顧盼生姿的美目中,因恐懼和震驚,而佈滿了紅色血絲。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世上哪有什麼巫蠱之術,定然是你想與我爭奪太子的寵愛,故意來騙我!我不信,我不會相信!」
她胡亂舞動着乾枯的手臂,好像要拼命掙扎出這場噩夢。
可那隻能夠被我操控的甲蟲,卻在她頭皮底下迅捷爬動,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隨着她劇烈的動作,身下一團又一團的污血,噴湧而出。
我懷抱着寧寧,坐在一旁的榻上,一遍又一遍唱着嫂嫂以前喜歡哼唱的山歌。
淚水不自覺地潸然而下,打溼了她身上華貴的明黃色襁褓。

-27-
萬惜惜死了。
金尊玉貴的太子妃,死在了自己身下流出來的腥臭不可聞的血污之中。
我是害過她,可只把她當作能給寧寧一個高貴身份的爐鼎,並不想計較她的性命。
可她並不知道,給她手掏胞衣的燒火丫頭,正是她親手按在湖水裏溺死那侍女的親妹。
身負殺親之仇的女孩,終於等到了復仇的機會,怎麼可能手下留情。
我早就把女孩送出了府,送到宮裏跟着硯蘭姑姑學着做事。
堅毅果敢的女孩子,無論在哪,總能闖出自己的一條路來。
而我的路,還遠沒有走完。
當年下令殺死我嫂嫂的,是那個自負情深、不可一世的太子趙元銘。
輕易殺了他,沒意思。
我就是要他眼睜睜看着,他被奪走一切,像個畜生一樣,被人踩在腳下!

-28-
三天後,皇后派了硯蘭姑姑,迎我和端和公主進宮。
懸着的心終於放下,我們所某之事,應當是成了。
先帝生前的近臣,內閣首輔章賀公佈了先帝遺詔,稱太子殘害手足,行事乖張,難堪大任。
若太子妃平安誕下孩兒,則廢去太子之位,改立其子,由皇后及內閣諸臣共同輔佐教養,直至其成年。
趙元銘自然不服,一口咬定章賀與皇后有私情,假造遺詔,拒不執行。
他急召西郊大營的首領,他的男寵尤永成,帶兵前來救駕。
然而就在昨夜,趙元銘虐待萬大將軍的愛女,害她血崩而亡之事,一夜之間傳遍大營。
將士們跟着萬將軍出生入死,趙元銘卻敢這樣虐待他們將軍的獨女。
還派個娘娘腔來執掌軍務,簡直忍無可忍!
那個作威作福,把兵士們當男寵褻玩的尤永成。
被一刀砍了腦袋後,頃刻間斬成了肉醬。
趙元銘眼看着有人帶兵闖入皇城,還揚揚得意地要皇后跪地舔他靴子,才考慮饒她一命。
可將士們走近,衆人才聽清他們嘴裏高喊的是:
「擁端和公主爲帝,有不服者,一律斬殺!」
趙元銘傻了眼,嘴裏喃喃絮念:
「不可能,都瘋了,這些人都瘋了!哪有公主稱帝的,女人都天生愚蠢的啊,腦中只有那些爭風喫醋的小氣的心思,怎敢越過男人去,我可是男的啊!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皇后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少他媽放屁!你個廢物,除了胯下多出二兩肉,何曾爲百姓謀過一絲福祉?我身爲女子,卻強過你千倍百倍!」

-29-
皇后本想將趙元銘交給我處置。
可關押他的宮苑莫名起了場火,讓他趁亂溜了出去。
雖說如今大勢已定,未免夜長夢多,寧寧的登基大典不日即將舉行。
趁宮中上下都在忙典禮之事,我悄悄出了趟宮。
一路西行,去了嫂嫂的墓地。
嫂嫂死得比我哥早,連個屬於自己的墓碑都沒有。
孤零零的墳包上長滿了雜草,不知多久沒人來看一眼。
我深吸了口氣,彎下身子來清理枯草,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初春乍暖,草芽破土,可我頻繁施蠱而日益寒涼的身軀,卻怎麼也感受不到暖意。
我微微發顫地對地底下的嫂嫂絮叨:
「嫂嫂啊,害你的人,都死啦,那個討厭的太子,也沒有好下場,咱們的仇終於報了,你瞧着歡喜不歡喜?」
我好像已經長大了許多,可是對着嫂嫂,卻還是習慣用撒嬌的語氣說話。
「你在下頭,除了喫喫喝喝之外,也一定要保佑寧寧,事事順遂,平安長大。
「我血裏已經浸滿了蠱毒,很快就要去找你,就沒辦法一直護着她啦——」
話還沒說完,一口黑血從我喉頭湧出,噴在在墳包旁叢生的雜草上。
我眼前發黑,一頭栽了下去……

-30-
再醒來時,是皇后守在我跟前,身邊跟着我從前送進宮來的蕙兒。
皇后眉頭微皺,眼中有明顯的責怪:
「你若思念家人,大可告訴哀家,哀家想法子接你家人來團聚。
「如今端和繼位在即,朝中內外多少雙眼睛盯着,你私自跑去祭拜孤墳,難道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見我默不作聲,一旁的蕙兒急忙勸解:
「甘棠姐姐,你別怪娘娘着急。
「廢太子出逃後,竟輾轉聯絡上了萬將軍,稱前太子妃的死因有疑,懷疑是遭了巫蠱術鎮魘,甚至還疑惑起端和公主的血脈,更是把髒水往您身上潑。
「萬將軍天天向皇后娘娘要人,說他有法子,是否曾用蠱術,拿您的鮮血一驗便知。
「要不是娘娘三番五次壓着此事,您此時怕是早被他們捉拿去放血啦!」
我無力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娘娘何必救我回來,只告訴他,我染疫暴斃,屍首連夜燒了,豈不方便?」
皇后怒目圓睜,聲調陡然拔高:
「狡兔死、良狗烹?若我也做出這般無恥行徑,豈不是和那廢太子一般無二?
「我拿你當志同道合之人,若你這麼想,那算是我看錯了人!」
說罷,她掀了簾子拂袖而去,蕙兒忙跟了上去。
只留下屋內畢畢剝剝,炭火兀自燃燒之音。

-31-
皇后念及我思念家人,動用勢力,將我哥找了出來。
當初我進太子府,他怕被牽連,逃到外鄉,再無音信。
如今進宮來,他還以爲自此要飛黃騰達,紅光滿面,得意揚揚。
只不過,見到我眉間黑氣氤氳,如阿孃死前形狀一模一樣,多少還是愣了愣。
「阿棠,你如今算是出息了,阿兄我滿腹經綸,你可定要向皇后娘娘舉薦,給我個官噹噹,讓我也享享福。」
我沒說話,只是把寧寧抱到他身邊。
他一看寧寧的面容,如遭雷劈般,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32-
兩日後,我向皇后稟明,甘願讓萬荀驗血,以證清白。
只因那萬荀屢次向皇后要人,甚至拿手中大軍和寧寧的繼位大典相威脅。
一直拖下去,只怕耽誤大計,皇后在我堅持下,也只好點頭同意。
萬荀找來的巫醫,帶了一隻通體血紅的小蛇。
那蛇吐着紫黑的信子,猛然一口咬在我脖頸上,貪婪地吮吸着我的鮮血。
失蹤了的趙元銘也在旁,一臉狂傲地向萬荀拍胸脯保證:
「此女因爲愛我深入骨髓,發了狂一般嫉妒惜惜,所以下了毒蠱害死了她!」
「行巫蠱之人,其血脈必遭蠱毒侵蝕,這崑崙陰蛇飲下能剋制它的毒血,一炷香之內必死,岳父大人瞧着看吧!」
可足足兩炷香時間過去,陰蛇不但沒死,反而十分精神地在殿上來回遊走。
皇后直視着萬荀,浮起一個譏諷的笑:
「巫蠱之術本就是危言聳聽,若真有此術,這天下豈不是覆手可得!
「萬將軍赫赫威名,沒想到竟愚昧至此,還不如鄉野老嫗,傳出去可真是讓人貽笑大方了!」
萬荀被年輕的皇后這般冷嘲熱諷,大失顏面。
皇后又揮了揮手,奶媽將寧寧抱了上來。
「將軍瞧瞧,甘棠姑娘受太子妃所託,待端和如珠似寶,日夜守護,將她養得這樣好,你竟然還懷疑她?」
來之前,我特意差人給寧寧做了一頂形似將軍之冠的軟帽。
此時的寧寧,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挺着身子伸手去抓萬荀冠上的紅纓,好似個威風凜凜的小將軍。
萬荀越看越覺得,寧寧這不怒自威的相貌氣質,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樣。
趙元銘那什麼巫蠱之術、血脈之疑,簡直放屁!
而挑撥離間的趙元銘,還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拿根草棍瞧撥弄着地上的陰蛇。ťűₓ
「不可能啊,這蛇肯定有問題,怎麼可能還活着呢,是不是喝的血不夠多?
「來人,給我按住那賤婢,讓蛇再咬!脖頸、胸口、大腿,咬遍了全身才能見效!」
我咬牙冷笑:
「太子這麼想置我於死地,無非就是想掩蓋自己當初殘害太子妃娘娘的事實吧!
「太子妃爲你生育致身子虛空,可你那時還只想着納妾,這才氣得她一病不起,最後血崩而死,這可是闔府衆人都看着的事實!」
萬荀思及自己慘死的愛女,再也壓不住噴湧而出的怒火。
他抓起地上的趙元銘,亮出蒲扇般大掌,鉚足了勁,對着他的臉頰噼裏啪啦,狠狠甩了十餘個響亮的耳光。
隨後,拎起地上的蛇,對着趙元銘面門懟了上去!
「這麼喜歡讓蛇咬,自己嚐嚐滋味!」
那蛇本就受了挑釁,呲牙就對着趙元銘臉上的肉,猛然咬下……

-33-
驗血之事,有驚無險地過了。
寧寧順利繼位,皇后被尊爲太皇太后,遵先帝遺詔代爲輔政。
而我,作爲前太子唯一有名分的妾室,亦是登上了太后之位。
這場紛爭中,唯一不幸死去的,是我的親哥。
我那唯一的血脈至親啊,竟然在入宮那日喫多了酒,不小心跌入了太液池,沒了性命。
被找到時,他脖頸上被湖中利石割了個血洞,渾身的鮮血都流乾了。
那湖裏的綠石,正是當年趙元銘獻給先皇的壽禮。
我自然要把這事算在他的頭上。
萬荀那日拿蛇咬遍了趙元銘全身,直喂得那陰蛇肚腹滾圓。
隨後將他扔給了我,任憑處置。
我可不會讓他那麼輕易就死去。
而是將他關在了曾經的太子府,拴在臭不可聞的尿桶旁。
他每日的喫食,都由從前府裏的下人供給。
涼拌生蚯蚓、蟑螂煎餅、癩蛤蟆刺身、活蜈蚣蘸醬……
人人都挖空了心思,每天變着花樣想出他們心中最令人作嘔的可怖菜餚,掰開嘴逼他喫個一乾二淨。
當年他們受過的罪,勢必要讓趙元銘,一滴不剩地,全都還回來。
這天,同我一起送去一碟蒸臭蟲的,正是從前專門侍奉太子府的那位老太醫。
趙元銘一見他,異常激動地猛撲過去。
「就是你這個老東西和賤婢勾結!騙我說她會什麼巫蠱之術,叫我去萬荀面前告發,害我落得如此下場!
「我命你現在立馬放開我!不然等我起復,我殺你全家!」
他一邊叫罵一邊向前猛衝,可鎖着他的鐵鏈,卻將他狠狠拽回到尿桶旁。
老太醫佝僂着腰,一口濃痰吐在他臉上。
「呸,無情無義的狗東西,我從你尚在襁褓就替你看病,多少次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你卻動不動以我全家性命威脅,你現在還不如一條狗,我難道還會怕你?」
孫太醫對着趙元銘字字帶刀地一番羞辱怒罵,直累得氣喘吁吁。
我連忙叫人把他攙下去歇息。
送走了他,我轉身一臉坦然地望着趙元銘:
「你確實冤枉孫太醫了,他說得沒錯,我真的會巫蠱術。」
趙元銘神情怔住, 繼而滿臉得意地大笑:「哈哈哈, 本宮果然料事如神, 早就猜到你是會邪術的妖女,來人,快來人,我有要事要稟告萬將軍!」
我動作誇張地捂住嘴:
「哎呀, 糟糕!怎麼不小心把我的祕密說出來了呢?」
隨後嘴角露出一個陰詭笑意:
「知道了我祕密的人, 恐怕, 就不能讓他再活着了呢?」
我打開房門,屋外傳來一羣豬此起彼伏的哼哧聲。
這些豬, 從數日前起, Ţů₉就沒給過一點喫食, 個個餓紅了眼。
它們被趙元熙訓得奇特。
喫人時先喫四肢,再從軀幹周邊, 逐漸喫到肚肺心肝。
趙元熙會活着,保持清醒地,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 被一口一口吞食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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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蕭索秋日來臨的時候, 爲國爲民鞠躬盡瘁二十年的太皇太后, 積勞成疾, 倒在了書桌上。
病榻前,她按住了我想要爲她施蠱延命的雙手。
「甘棠,我命數已盡, 不必強留。
「江山百姓交付給寧寧, 我很放心。
「這些年我們走的路極其不易,卻亙古絕今,能有你這樣的夥伴,我這一輩子, 值得了。」
綏和二十年,丹陽城古井坊閒漢甘源和槐樹村民婦方二妞的女兒,端和帝趙方寧, 登上了親政的寶座。
她不似人們心目中的皇室女子那樣高貴嫺雅、纖弱美麗。
在朝堂上,她時而叉腰怒罵翫忽職守的官員。
時而撫掌大笑,嘉獎克己奉公之能臣。
她選拔賢能,只看能力, 毫不在乎性別、出身。
她精力旺盛, 日理萬機, 夙興夜寐, 從不知疲倦爲何物。
田間地頭、市井巷尾,是她最愛去的地方,只因爲在這裏, 才能聽見百姓們最真實的需求。
有人嫌她粗鄙, 有人敬她仁愛,有人諷她放誕,有人喜她可親。
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她與先太皇太后並肩, 都是世間最了不起的女子。
嫂嫂,你看見了嗎?
若你看見如今的寧寧,一定會像從前一樣。
叉腰大笑、聲動四方!
好不快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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