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三郎

我爺爺救過忠勇侯。
老侯爺讓我在他兩個孫子中選一個。
上一世,我選了陸長淵。
他新婚之夜與心上人私奔。
陸長聿不得不替兄娶我。
每月來我院裏兩日,對我冷淡至極。
這一次,我指着角落裏書生打扮的年輕人:「他呢?不能是他嗎?」
忠勇侯的養子,不起眼的人物。
我記得他後來分出去了。
如果他願意,我們完全可以關起門過小日子。

-1-
樓下花園裏春色明麗。
他們陪在老夫人身邊說話。
老夫人的注意力多在兩個孫輩身上。
偶爾纔會想起陸行止,與他說上兩句。
不參與話題時,陸行止就做傾聽狀。
老侯爺語氣遲疑:「他父親是老夫的部下,死前託孤,老夫擔心他族人欺他年幼,故而收爲養子,待他成家後,需改回原先的姓氏,搬出侯府。」
想起上輩子在侯府後院窒息的過往。
一想到不用心懷愧疚,繼續過這望不到盡頭的苦悶日子,我暗暗鬆了口氣。
養子也是一家人,不管以後是否改姓,以前的恩情都在。
「當然,要是他心裏有其他人選,那就算了。」
老侯爺難得猶豫:「容老夫考慮一下。」
我能理解他的擔憂。
畢竟是他欠下的恩情。
確實不好讓別人的兒子來償還。
但是他的孫輩與我不和。
我算是怕了!
好在第二天就有了消息。
老侯爺還蠻高興,把我和陸行止一同叫到書房裏,拿出一對玉佩贈與我們二人:「往後就是一家人了。」
聽完長輩的教誨。
我和陸行止一同離開書房。
往後要和前世叫三叔的人過日子。
還真有點不自在。
偏偏小滿和他的隨從,遠遠墜在我們身後。
也沒人能說句話緩解一下。
我想了想,把準備好的香囊遞給他:「三……三郎用了覺得好用的話,儘管託人傳話給我。」
能辦好的事,我絕對不含糊。
陸行止亦是有所準備:「昨日在庫房裏找了許久,一眼就相中了這個,覺得姑娘應當會喜歡。」
一根金簪,鑲嵌着紅寶石。
確實比玉簪更得我心。
我家祖上是商戶起家,太爺爺那一輩遇上戰亂,受盡苦楚,自此有了不管兒女都得習武的家訓。
玉簪易碎,不如金簪結實。
他應該是特意瞭解過我家的情況。
金銀多少有些俗氣,但鑲嵌了紅寶石,整體工藝更是上乘。
說明他中意這門親事,纔會如此用心。
這一點讓我鬆了口氣。
原來被人在意,心裏竟是如此舒暢。
我不再那麼緊張,對他展顏一笑:「我很喜歡,你不覺得我選你唐突就好?」
他怔住一瞬,眉眼彎起:「謝姑娘很好!」
一句話把我說得臉紅心跳。
夸人不是客套一下嗎?怎麼這麼直白?
我連忙岔開話題:「不用叫我謝姑娘,我名惜玉,小名縈縈。」
他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笑了下:「老侯爺應該有同你說,以後我得認祖歸宗。」
我不明白有什麼好笑,偏頭看他。
「先父也姓陸,正因如此,老侯爺覺得兩家有緣,才收我爲養子。」
我就說前世沒聽說他改姓啊!
想到昨天老侯爺一本正經地說起。
我便忍不住笑出聲。
陸行止咳了咳,學着老侯爺的語氣,拿腔作調地說:「小姑娘一眼就相中了你,連你以後脫離侯府都不介意,老夫氣得都忘了同她說,你改來改去還是得姓陸!」
連老侯爺的小動作都學得惟妙惟肖。
我實在忍不住,笑得捶了他胳膊一下。
他悶哼一聲:「手勁還挺大。」
我那叫一個又羞又臊。
緩了許久,臉上的熱意終於降下來。
不太好意思的問他:「你還好吧?」
「還好。」大概是不確定,他又說:「應該沒有折了。」
我抓住他胳膊捏了捏:「沒事,好着呢!」
嚇死我了,差點以爲輕輕一拳,把未婚夫捶骨折了。
抬眼就見他耳邊微紅。
一雙澄澈見底的眼,安靜的看着我。
我連忙鬆開他的胳膊,偏開視線有點不自在,結果沒忍住笑了一聲,旁邊亦是傳來他沒憋住的笑聲。

-2-
笑鬧一回,與他相處鬆快不少。
一路上我們說了不少話。
我與他說起自己擅長的事。
他與我說起哪條街有什麼好喫的喫食。
一來二去,還算投契。
礙於他下午要去辦事,我與他在路口告別。
以前只覺得三叔性情溫和。
沒想到還這麼有趣。
開心還沒維持多久。
回去的路上就遇上陸長淵。
他似乎等了許久,正在客院外來回踱步,一看到我,便大步走上前來:「謝姑娘,陸某有要事相商,不知方不方便?」
我朝小滿看過去一眼。
小滿在我的示意下退出一段距離。
陸長淵確定她走遠,轉而質問我。
「祖父尋你過去,可是爲了安排你的婚事?」
他怎麼會提前知道?
不對,上輩子的婚事沒有那麼快定下來。
我記得當時選定他之後。
老侯爺還讓我與他相處過一陣。
偏偏他一句反抗的話也不說。
悶不吭聲搞私奔那一套!
「侯爺確實有提起……」
我話還未說完,他急匆匆打斷:「陸某已經有了心上人,還請姑娘別選我!」
看來,他和我一樣。
也重生了!
我哦了一聲,點頭應下:「還當什麼事呢,沒問題!」
他不曾料到我會這麼爽快。
盯着我許久,似乎在辨認這句話的真假。
「看我做什麼?」我摸了摸臉,假意疑惑,心下不免想到前世,他離開侯府與人私奔,日子過得肯定不如現在順心如意。
他父親是侯府世子。
往下一代,侯府的繼承人就是他。
當時,他悔婚一事惹怒老侯爺。
外面議論紛紛,鬧得很是難看。
氣得老侯爺放下狠話:「走了就永遠都別回來!」
自此,他徹底失去了侯府繼承權。
偏偏他父親名下庶子不少,嫡子唯有他一個。
這就導致,大房兩口子生不出嫡次子,以後侯府就只能便宜二房的陸長聿。
一時之間,大房所有人不去責怪陸長淵不懂事,反而全都恨上了我,連個嬤嬤都能給我臉色看。
早知道他有心上人,我哪裏會嫁給他?
要不是我父母不知得罪了誰,死得不明不白。
我也不至於跑來投奔忠勇侯府。
但我實在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外面,只能在他們當中選一個嫁了。
看來他也後悔衝動之下與人私奔,終於知道開尊口,說一句不願意了!
真不知道他們長了嘴幹嘛!
陸長淵回過神來,連忙道謝:「多謝姑娘體諒,此事還望你能保密。」
我笑眯眯地點頭:「好說!」

-3-
隔天,我就從丫鬟的議論中得知。
陸長淵爲了娶心愛的女人,鬧到老侯爺跟前,奈何那姑娘身份實在不夠格,氣得老侯爺打了他一頓。
據說世子夫人在老夫人屋裏哭了許久。
請來老夫人勸說,老侯爺才肯作罷。
丫鬟們只說了一半,其餘的也不知所以然,我聽得抓心撓肺,便讓小滿去打聽一二。
探清楚那姑娘是什麼身份?
爲什麼不夠格?
小滿去廚房轉了一圈,回來告訴我:「聽說那姑娘她爹是個殺豬匠,她常年在攤位前幫忙,打小養成愛錢如命的性子,以摳門出了名,也不知道大公子喜歡她什麼?」
我微微皺眉:「喜歡這種事難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只是把那麼鮮活的人,娶到高門大戶裏來,她真的會習慣嗎?」
小滿年紀小,滿眼天真道:「奴婢不太懂,爲何會不習慣?奴婢在家那會,滿心想着天天喫糖糕,來到姑娘身邊後,喫上了棗糕、如意糕……還有許多許多的糕點,便把糖糕忘到天邊了,這樣的好日子只會覺得過不夠!」
我拿了一塊玫瑰酥堵了這丫頭的嘴。
「哪裏是榮華富貴的日子過不習慣,你個臭丫頭話裏話外都瞧不上她爹是個殺豬匠,旁人的臭嘴只會說得更難聽,她要是天天聽到這些話,心裏哪裏能爽快得起來?」
小滿含着玫瑰酥不敢嚼,乖覺地偷瞧我一眼,低聲認錯:「奴婢錯了,不該胡亂議論他人。」
「知道就好!」我翻着賬本,頗有些置身事外的清閒:「深宅大院耳目衆多,小心隔牆有耳,多聽話少張嘴,以免禍從口出,嘴巴閒着就多喫東西。」
小滿捂嘴點頭,像個小老鼠一樣,悄悄喫着玫瑰酥。
我滿意地笑笑,這丫頭和前世帶來的初一不同,初一性格敏感、膽小,大多心思藏在心裏,爆發出來就容易壞事。
小滿記喫不記打,但爲人機警,慣會交際。
這輩子,我給了初一不少銀錢,讓她早些回家安置,索性不用面對侯府的複雜來往,於她而言也能輕鬆不少。
重生也有重生的好處。
前世我沒來得及帶上家中的財物,連夜潛逃,以至於來到侯府之後,過得極爲窘迫,只能依託他人而活,始終抬不起頭來。

-4-
今生賭了一把。
一邊做好連夜潛逃的準備。
一邊寫信給忠勇侯府。
幸好賭對了!
侯府果然派人來接我!
我投其所好,以感謝老侯爺的名義,大度地捐贈了不少財物,成全兩家由救命之恩延續下的美名。
借勢打發了不少心懷鬼胎的下人。
他們就算是有怨言,也不敢說我不好。
否則民衆的口水就能淹死他們。
侯府家僕上報後,我的行爲果然贏得老侯爺的另眼相待。
在聽完我對家裏一些事的複述後。
他對我爹孃的死感到惋惜。
與我分析其中的疑點。
還安排人去連州探查真相。
前世我不敢奢求侯府爲了我的那點猜測,去追尋不一定有結果的Ṭŭ̀₉真相,本想嫁入侯府成爲一家人後再來提及。
誰曾想,結親結成仇,剛提一句父母的死,就被老夫人定性爲給家裏招禍,自此不敢再說,只好自己偷摸着查。
可惜我的能力有限,再加上時間過去太久,始終沒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不知現在是否有結果了?
沒想到該有的消息還沒到。
不該來的卻來了。
在屋外候着的初夏進來回稟。
「老夫人身邊的翠雲姐姐來了,說是要請姑娘過去說說話。」
我合上賬本起身:「你先招待翠雲姐姐喫口茶,我馬上就來。」
幸好我時刻準備,不需要換衣裳也能出門。
要知道這闔府上下,誰來請都沒什麼事,唯獨老侯爺夫婦,每次請我過去,都是有不小的事要說。
小滿藉着爲我整理妝發,附過來悄聲耳語:「該不會是因爲大公子鬧事,讓她們注意到您了吧?」
除了這事,我也想不到有什麼其他原因。
上一世,他們怪我選擇陸長淵,逼得他逃婚鬧出醜聞。
認定是我害了他的前途,對我始終看不慣。
這一次,陸行淵爲了那女子反抗家人。
總和我沒什麼相關了吧?
我撫了撫耳璫:「去瞧瞧就知道了。」
許是我出來的速度還算快,老夫人身邊的翠雲對我的態度尤爲好。
一路上說笑着來到榮安堂外。
丫鬟挑簾,賠笑道:「謝姑娘請!」
前世,我在老夫人跟前可沒這待遇啊。
想到此處,我悄悄深吸一口氣,展開笑顏走了進去。

-5-
「誒,正說着就來了。」世子夫人眉開眼笑地招呼:「好孩子,走近一些瞧瞧。」
我上前屈膝見禮,任由她上下打量。
世子夫人拉着我的手,衝老夫人感嘆:「多好的一個孩子,這爹孃怎麼就捨得留下她一人。」
我適時流露出低落的神情。
世子夫人的母親與老夫人是手帕交。
老夫人對她比旁人多了幾分包容,聞言打量我兩眼:「今日喊你過來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老夫人您說。」我還挺好奇,她們找我打算說什麼?
「前陣子得知你家人出事,侯爺心裏很不好受,擔心你一個女兒家受人欺負,便來與我商量,打算讓你在侯府的兩個孫兒裏挑一個成中意的定下親事,不知你是什麼想法?」
她眼裏含笑,好似鼓勵一般。
從未體會過老夫人的笑臉相待,看得我心裏直犯嘀咕,與其猜來猜去,不如探一探她們什麼意思。
「這件事啊!」我坦然地笑起來:「已經選好了。」
世子夫人沉不住,焦急地詢問:「選好了?選了誰?」
我沒有隱瞞:「我選了三叔。」
「哪來的三叔?」世子夫人愣住,隨即想起陸行止,臉色不大好:「怎麼選了他,不是說讓你在兩人當中選一個嗎?老三不是我們陸家的兒孫,他是父親的養子,往後是要回到他本家的。」
老夫人掃了世子夫人一眼。
世子夫人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乾笑着端起茶飲了兩口。
老夫人神色不變,溫和地問我:「可是那兩個孩子私下找你,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不然怎麼沒選上他們?」
我慌忙擺手:「沒有的事,他們都很好!」
「只是我娘曾說,男女婚嫁講究門當戶對,夠不上的位置非要爬上去坐,不僅坐得不舒坦,還會惹得旁人嫉妒,況且我性格粗糙,不大習慣高門大戶的規矩。」
說完我憨聲笑了下。
雙手不太自在地絞在一起。
左右看了看,生怕她們不高興。
老夫人見我一臉惶恐,語氣反而堅定下來:
「你不用怕他們說三道四,侯府受的恩情,哪有讓旁人家孩子報恩的,這事還未有定論,我去與侯爺說上一說,到時候你們先相處一陣,再做決定也不遲!」
還真是想讓我嫁給陸長淵啊!
我心裏滿是不屑,面上熟練的露出慌張的模樣來:「老夫人,縈縈知道你是爲我好,但我和三叔……」
意識到三叔這個稱呼不太合適。
我捂着嘴,羞赧的改口:「我和三郎已經交換信物了,老侯爺還送了一對玉佩。」
說着我不經意地觸碰髮間的紅寶石蝴蝶簪。
低下頭紅了臉,小女兒家的心思一覽無餘。
覺得陸長淵喜歡的女子身份上不了檯面。
也明白陸長淵爲心上人頂撞長輩消息捂不住,故而不敢胡亂與旁人結親。
生怕結親結成仇,害了別人家姑娘不說,還招人家記恨,便想到了我。
一來我無依無靠好控制。
二來報恩的名聲也好聽。
能借此壓着陸長淵低頭,到時候退一步,給他納個妾,也不算什麼事。
老夫人嘆氣:「也罷,既然你願意嫁給老三,那就不用挑其他人了。」
世子夫人實在不甘心,勉強地笑了下:「有一點你想錯了,惦記老三的姑娘可不少呢!」
這句話讓我不自覺提起精神。
是暗諷我配不上陸行止?
還是有其他用意?
還是說她打算從中作梗,攪黃我的親事?
也對,還沒嫁過去,一切就還有運作的餘地,萬一世子夫人暗地裏派人離間陸行止和我的關係,我豈不是白用功了!

-6-
要是他們使點醃髒手段。
我一個外人根本防不勝防。
不對……我想岔了!
世子夫人的目的,是給陸長淵找個合適的妻子。
我只是其中一個選擇。
不代表她沒有其他法子!
她打心底希望陸長淵好,肯定不會把不光彩的手段往我身上使。
我對她而言太不可控了!
一旦我想不開一頭撞死,陸長淵就毀了。
所以,但凡她要使點不乾不淨的法子,一定會找個自己人來配合。
想明白後,我靦腆地笑起來:「她們愛惦記就惦記吧,不安分地往屋裏一抬,也不是養不起。」
男人嘛,不聽話的拴起來也不聽話。
如果陸行止腦子不清楚。
我正好及時止損,換一個新郎。
……
事實果然如我猜測的那樣。
先是趙家來信,趙五公子要成婚。
陸長淵隨父母去外祖家喫酒。
這一趟回來,兩家居然開始交換庚帖。
「據說,大公子和他母親吵了一架,但是隔了一天,兩家突然就開始商議婚事了,女方是趙家旁支的表小姐,比大公子還大上一歲。」
小滿坐在桌前喫湯圓,一口塞了兩個,說起這事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她已經和廚房的人混得很熟。
一有風吹草動,就能第一時間獲悉消息。
「慢點喫,沒人和你搶!」
我問她:「比陸長淵大一歲,以前可是被耽誤了?」
「聽說是定親的男方死了,不過我還打聽到一件事。」小滿嚥下嘴裏的湯圓:「和趙姑娘定親的男子,是她繼母那邊的親戚。」
一聽這話,我來了精神:「看來趙姑娘在家裏不太好過。」
俗話說,有了後孃就有後爹。
「那可不,她親孃身體不好,沒能給她留下個兄弟就撒手人寰,她爹又是個沒主見的,一來二去,她在家裏連一件新衣都穿不上。」

-7-
「看來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希望她以後不會後悔。」
「姑娘,奴婢不太明白,這能有什麼好後悔的,侯府的日子我看還挺好過的。」
小滿年紀小,難免天真。
未免她不夠穩重,我樂得與她多說一些。
「趙姑娘遵從世子夫人的意思,逼得陸長淵不得不娶她,往後自然也會被陸長淵厭棄,夫妻有沒有感情無所謂,可要是明顯不和,底下的人看在眼裏,她怕是得不到太多的尊重。」
小滿一臉疑惑:「不至於吧,既然她是爲世子夫人做事,世子夫人不就是她的靠山嗎?」
我聽得笑出了聲:「你這孩子心態。」
可笑完又止不住嘆息。
「你不如猜一猜,你爲何能打探到這些消息?」
不等她回話,我便與她細細說起侯府下人當中的一些門道。
「陸長淵的隨從,是世子夫人身邊的老嬤嬤的孫兒,身爲趙家家生子,發生這樣的事,他們肯定知情。」
「嫁人的門道就在於此,世子夫人身邊的下人也會和侯府的下人結親,以此來建立可靠的關係。」
「你在廚房裏混跡這麼久也該知道,能說上話的,往往都是和主子身邊的人沾親帶故。」
「上行下效,必然是上頭的人瞧不上趙姑娘,底下的人才敢議論。」
「況且做母親的總是爲兒女好,母子之間也不該有隔夜仇,那麼這氣該往哪兒出呢?」
小滿恍然大悟的同時,又有點被嚇到了:「趙姑娘在家不受寵,往後只能依託侯府,可不就是最好的出氣筒麼!
說完她就捂住嘴,左右看看還不夠,跑去窗戶邊上探頭往外瞧,生怕被別人聽了去。
說到底還是陸長淵沒用。
他該不會以爲我還會看上他吧?
不然幹嘛跑去老侯爺跟前逞能?
重活一回,怎麼還是如此愚蠢莽撞!
難道就沒有從我身上學到一點經驗嗎?
老侯爺能讓救命恩人的孫女,在自家孫輩中選一個成婚。
可見是個有恩必報之人。
甭管什麼殺豬匠的女兒,只要這個人救過陸長淵,又或者救過陸長淵的親人,嫁給他又有何難?

-8-
不怪老侯爺如此生氣。
長子在官場混不明白,還心眼小,嫉妒自家兄弟,惹得次子寒了心。
長孫看似一表人才,幼年時長輩太過寵溺,生怕磕着碰着。
以至於長大後,遇到事只會仰仗長輩的疼寵,梗着脖子逼長輩退讓,一點都不知道變通。
這樣的人進入官場也是要喫虧。
正當我琢磨着侯府上下的問題。
初夏走了進來:「姑娘,二公子找您。」
我頓住片刻,差點沒想起來二公子是誰:「他怎麼來尋我了?有說什麼事嗎?」
「什麼也沒說,人在外面等着呢!」
直接找上門來?
陸長聿不是這麼不着調的人啊?
我有點遲疑,到底還是鼓起勇氣出去了。
和陸長淵不同。
陸長聿和我做了多年夫妻。
如果……他也重生了。
我沒把握能騙過他。
懷揣着不安走出房間。
一眼就看到站在天井邊上的陸長聿。
這裏是卡點
他捏着魚食往荷葉缸裏扔。
即便前世他每月來我院裏的次數很少。
可多年積攢下來。
我對他也有不少觀察成果。
他看似隨和好說話,實則冷淡、心氣高。
不僅是來我院裏不多,其他女人院裏他也鮮少踏足。
比起女人他更喜歡官場上的是是非非。
和性子急的陸長淵不同。
他心思深重,沒什麼人情味。
對我有着明顯的不喜。
我曾試圖緩解我們之間的關係。
他拒絕了我的所有示好:「你處處討好我不就是爲了讓下人尊敬你,如果你本身沒有管理下人的能耐,何必攀上你不該攀的位置?」
當時他閒適地靠在窗邊看棋譜。
說話時頭也沒抬。
和他現在逗魚解悶的姿態一模一樣。
他拍了拍手,側身看過來的眼神不溫不火:「謝妹妹住得可還習慣?」
不同於前世的稱呼。
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
出乎意料,心裏沒有太多緊張。
我含笑點頭:「挺好,大家都很和善。」
就在我以爲他要繼續寒暄幾句。
他單刀直入地問我:「聽說祖父讓你在我們堂兄弟二人裏,挑一個作爲你的夫婿?」
我點頭:「確有其事。」
話說到這份上,他的來意逐漸清晰。
「謝妹妹初來乍到不知內情,其實我堂兄早已心有所屬。」
他說話點到爲止。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展顏一笑:「多謝提醒,我定不會棒打鴛鴦,還望他能達成所願。」
「至於我。」他語氣微頓:「也不太適合謝妹妹。」

-9-
他終於引出了前來尋我的真正目的。
我覺得有點好笑,連聲應下:「我明白了,這件事上,絕不會讓二位爲難。」
不管是面對陸長淵還是陸長聿。
我都表露出如出一轍的爽快。
「實話總是難聽,謝妹妹能聽進去是好事,畢竟嫁人對你而言是一輩子的事,不小心選錯了人,這輩子就毀了。」
或許是因爲我答應得太快。
導致他對我不太信任,還在勸說。
既然如此,我不妨表現一番。
「二哥哥能來與我說這番話,可見是真把我當妹妹,對此,惜玉打心裏感激。」
見他只是笑笑,顯然不信我所言。
我多少有些無奈。
不經意瞥見魚缸裏兩尾鯉魚正爭奪着魚食,前世的我和它們又有什麼區別呢?
困在看不見的魚缸裏,囿於見聞。
即便有了躍出魚缸的閱歷。
我的心依舊困在看不見的牢籠裏。
說話做事,始終帶着上輩子養成的圓滑。
對別人尚能開朗大方。
對上陸長聿始終藏着掖着。
好像……在擔心他會用挑剔的語氣嘲諷我。
客套委婉的話,無法說服陸長聿。
他爲了防備我,一定會把部分目光放在我身上,時間久了,不利於我辦事。
「我確實想和陸家結親。」
我一開口,他便皺眉看了過來。
有些話只有開頭那一句很困難。
一旦開始,心裏的擔子就落了下來。
「我父母死得不明不白,看不見的危險,讓我每天都很惶恐。」
「一夕之間沒了依靠,幾十年的忠僕偷拿庫房的東西去典當,我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我要防備他狗急跳牆,呼籲其他人一起背叛我。」
「那陣子,我看誰都覺得對方心裏藏奸,誰也不敢相信。」
「夜裏睡前,常覺得一閉眼就會醒不過來,心裏焦灼便難以安眠,一直到了侯府,方能安穩入睡。」
「所以嫁入侯府,對我而言,再好不過。」
陸長聿眉間鬆緩,似有些動容:「那你怎麼願意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機會?」
生性多疑的人果然不好打發。
「二哥哥既然已經表明態度,我還死皮賴臉扒着不放,只會惹人生厭,這和我的目的相悖,我是想融入侯府,可不是來結仇的。」
年紀小,滿心迷茫,只知道往安全的地方躲,分不清自己真正的需求。
年歲漸長,回頭望去。
終於看明白當時心底的渴求。
我所求不過是一個心安。
還未學會獨立的我,被迫失去住所。
與其說我想嫁給他們,不如說我想獲得老侯爺的庇護。

-10-
不知道陸長聿信了沒有。
但他臨走前一改往日作風,溫聲安撫我。
「妹妹只管把侯府當成自己家,不用擔心外頭的事,祖父已經派人去了連州,早晚能查明真相。」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
我收起惶恐不安的神情。
不禁想到:原來他沒有我想象的那麼敏銳,根本沒發現我也重生了。
回到屋裏,我接過初夏端來的茶,問她:「老鍾Ṭṻ⁽可有消息?」
她一一回稟:「武館已經選好地方,只是咱們外來人難免受欺負,高於兩成的價纔拿下場地,連州帶來的茶葉倒是挺好賣,但鍾叔只賣出少許就沒有賣了。」
我滿意道:「物以稀爲貴,老鍾做得不錯,剩餘的可以用來走人情。」
想起陸長聿,我到底有點不放心。
「近幾日,你和老鍾來往莫要太頻繁,免得被侯府的人注意到了。」
初夏不解:「姑娘爲何不借用侯府的名義,那樣不是更好辦事嗎?鏢行還遲遲定不下地方,天子腳下的生意可不太好做。」
我瞥了她一眼:「是老鍾讓你來問我的?」
顯然沒料到我會猜到。
初夏連忙低下頭:「姑娘……」
「不妨事,有問題就該問。」
他們有疑問,知道來打探是好事。
我放下茶盞,把不敢起身的初夏扶起來:「處處依賴旁人,只會越來越沒有主見,有法子解決的都不算事。」
「如果我處處依靠侯府,還要老鍾做什麼?
「侯府如果派人來指點,我們又能回饋什麼?
「告訴老鍾,覺得勞累就多提拔幾個年輕人來使喚。
「我爹孃突然出事,他也該明白靠山山會倒。
「我們來上京安家,不是暫住,暫住能找親戚幫個忙,長住怎麼好意思天天找親戚要這個要哪個,情分是會越用越少的。
「不僅是我要融入當地,你們也要融入當地。
「你們跟着我背井離鄉來到此處,我不會虧待你們的,在這裏,往後你們兒女若是想要有什麼發展,不比在連州容易得多麼。
「遇到做不了主的事,再來找我。
「安置產業需要很長時間,不急於一時。」
這話不僅是提點老鍾,也是提醒我自己。
爹孃在世時教過我許多能耐。
前世我靠學會的能力。
帶着丫鬟逃離連州,找上忠勇侯府。
可惜到了忠勇侯府之後。
老侯爺的庇護、安排,使我依賴成習慣。
導致我在陸長淵逃婚後昏了頭,習慣性聽從老侯爺的安排嫁給陸長聿,完全沒有意識到,我應該拒絕這個荒唐的主意。
陸長淵的逃婚烏龍。
導致我擔心別人議論,不敢出門。
與人接觸少了,越來越不知道怎麼說話。
不僅喪失處理事務的能力。
連說話都變得遲鈍含糊,腦子也像漿糊一樣不靈光。
能力荒廢,變相加深我對侯府的依賴。
不過我不會嫌棄過去的自己。
我的人生不是循序漸進,中間缺了一環。
重要的一環,讓我無法意識到。
父母已死,我就是謝家家主,應該自己給自己做主,而不是完全聽從老侯爺的安排。

-11-
夏天很短,轉眼就到了秋天。
我沒想到,時隔多年,會在別人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
老夫人六十壽。
我見到了陸長淵的未婚妻趙姑娘。
她穿金戴銀,衣着富貴。
可太好的顏色。
反而襯得她發黃的皮膚不大好看。
長期遭受繼母的磋磨。
她過於消瘦,身姿不夠曼妙。
加上沒能得到很好的教養。
規矩方面透着剛訓練過的生硬。
侯府的客人,非富即貴。
客人們各自有各自的圈子。
她的存在太過突兀。
突兀的就像是當初的我。
那時,我逃難到侯府,一路上喫了不少苦,曬得黢黑,許久才捂白一點。
即便如此,我和一羣嬌生慣養的小姑娘站在一起,還是顯得太過醜陋。
這些人,打小就養成衡量別人價值的本能。
正式被老夫人介紹給外人之後。
我成了不識好歹的癩蛤蟆。
衆多惡意,在我脆弱時期朝我湧來。
擊潰了我最後一點防線,讓我很長時間都抬不起頭。
在他們看來,我爺爺能救下老侯爺已經是天大的好事。
我挾恩圖報,品行有缺。
過往的經歷湧上心頭,那些曾落在我身上的惡意,像是完成使命交替一樣,轉落在趙姑娘身上。
「忠勇侯府怎麼想的,世子夫人就是趙家女,怎麼還讓陸長淵娶趙家女?」
「總不能是覺得她可憐吧?」
「前陣子趙家有喜事,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
「噓,別亂說!」
我坐在比較偏的位置。
正好把這些議論都聽個正着。
老夫人笑着和趙姑娘說話。
趙姑娘面上有些許不自在。
聽說她性格還算潑辣,可這會兒表現得異常靦腆,不過能瞧得出她是真的高興。
敏感的她已經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冷眼。
不過她不在乎。
曾經的她,連向老夫人問安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老夫人笑吟吟地同她講話。
讓她成爲當下的焦點。
莫大的殊榮令她感到得意。
得到別人所得不到的一切,使她自以爲是地仰起頭,目光偶爾傾斜,像是在享受別人的嫉妒。
得意的模樣竟……有些惹人生厭。
「可笑!」有人笑起來。
她們舉起團扇遮住臉,竊竊私語:「她看起來像是辦了壞事還討巧賣乖的蠢狗。」
這一瞬間,我頭皮發麻。
原來我曾經也是這麼可憐又可恨。
我那時也安慰自己,她們都是嫉妒。
可後來我明白,作爲當地人,她們對侯府更加了解。
陸長淵的背景是個不錯的資源。
所以他的所作所爲是有人關注的,他與什麼人來往,性格如何,都有人在打聽。
他在侯府裏鬧出的事,早就有消息傳出。
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份地位。
我和趙姑娘都一樣,還是配不上。
他們議論紛紛只是因爲瞧不上我們。
好在身份尊貴的秦王妃開了口。
「長幼有序,長淵定下來了,那他三叔應該也有着落了吧?」
聽到有人提起陸行止,我立馬甩開亂七八糟的思緒。
唯有在意纔會問及。
難道陸行止的婚事,秦王妃有意摻和?
還未等我想明白,老夫人招呼我過去說話。
起身走到老夫人身邊的這段路。
猶如一條荊棘之路。
平整的地面有點刺撓意味。
趙姑娘體驗過的冷眼,轉落在我身上。
當我下意識在意旁人的眼光,想要去看清他們是不是滿臉興味,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時候。
我竭力剋制住了這份衝動,抬眼對上老夫人虛僞的笑容。
這個笑容我前世經常看見。
心跳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揣摩自己哪裏得罪了老夫人。
心思流轉間,突然朝世子夫人掃去一眼。
果不其然,她臉上的冷笑還未收回。
一切不明朗的念頭,瞬間通達。
看來,她們還是恨上我了。

-12-
正要收回視線,站在世子夫人身旁的趙姑娘皺起眉,毫無掩飾的嫌惡,從她眸中傾瀉而出。
不是,她怨恨我什麼?
搶風頭嗎?
不對,我忽然想到陸長淵!
他該不會爲了保護心愛之人。
把我推出去頂包吧?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
他總是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一時間,我驚覺四面八方都是坑。
一個不注意就會踩進坑裏。
秦王妃是個體面人。
她打量我一眼:「長得真不錯,叫什麼名字?」
我恭恭敬敬地見禮,「小女姓謝名惜玉。」
「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祖籍在連州,剛來上京沒多久。」
一來二去,等她摸清我的來路。
便不再和我說話了。
反倒是她身邊的姑娘,目光時不時與我的視線撞到一起,像是故意的一樣,朝我露出氣哄哄的樣子。
怪可愛的,像小狗。
看來她就是秦王妃在意陸行止的原因了。
老夫人笑了下:「你們年輕人去玩吧!」
這話聽着倒像是你們可以私下較量一樣。
宴席還未正式開始。
壽星發話,我們便三三兩兩散開。
接下來是夫人們之間的話題。
不適合我們這羣未婚女子在側。
我走之前臨時起意,朝秦王妃身側的姑娘望去一眼,挑釁地笑了下。
這就像是甩下一個鉤子。
走出沒多遠,身後果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謝惜玉,你站住!」
少女的呵斥,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
見我停下腳步轉過身。
她忍不住埋怨:「你懂不懂規矩,走那麼快乾嘛?」
我老神在在的掃視一圈,發現她丫鬟沒跟上來,膽子也肥了起來:「不走快點,我怕你咬我啊!」
她瞪大眼:「你罵誰是狗?」
反正沒人,我更加肆無忌憚:「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喜歡三爺!剛剛就一直瞪我。」
她喉嚨裏像卡了麪糰一樣噎住,慌張地四下張望。
不等她鬆口氣,我幽幽道:「現在知道害怕了?你會鳧水嗎?如果我這個時候把你推下去,你會不會死掉呀?」
大概是周圍太安靜了,真把她嚇到了,她全然沒注意到,我的語氣猶如在哄三歲小孩。
她語氣起伏不定:「我父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你敢對我動手,你全家的腦袋都不夠掉的!」
我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掩嘴輕輕嘆了口氣:「我家裏……只剩下我了,沒了家人才來投奔侯府的。」
一時之間,愧疚、懊惱,各種情緒在她眼裏劃過。
還真是個孩子氣的姑娘,可惜前世死得早。
她磕巴道:「我找你又不是要欺負你,你識趣一點,離開他!」
「爲什麼?」我面露不解:「交換庚帖前我是問過他的,他說他沒有心上人。」
大概是戳中她的痛處。
原本有點手忙腳亂的小郡主。
忽然就端起來了。
她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掃過我一眼:「你懂什麼?看上他的人多了去,憑什麼讓你一個外來孤女佔了去?」

-13-
「你個土包子不懂,無論什麼地方,青年才俊早早就有人內定。」
「男女婚嫁講究門當戶對,他雖不是高門大戶的兒郎,但他家世清白,品行高潔,又受晉王看重,你呢?你有什麼?」
還真是個小孩子,不知道從誰那裏學了兩句話,便來嚇唬我了。
我朝她走近一步:「我呀,我能幫他擋住你們呀!」
這一次她倒是沒有往後退。
她不解地蹙起眉:「你什麼意思?」
我繞到她身後,抬手搭在她肩膀上:「既然你說他是晉王跟前的紅人,與你結親等同於背靠秦王,誰上位都得稱你父王爲皇叔,你父王是最不能隨意站隊的人,必然不會讓陸行止繼續給晉王辦事,你們看上他也沒用,他註定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或許你可以等二婚?」
她睜大眼眨了又眨,有點說不出憋屈,動作很大地甩開我,滿頭珠釵隨之晃動。
似蝴蝶振翅,漂亮得不像話。
「說話就說話,站這麼近幹嘛!」
「你沒來之前,我父王已經去問過晉王,晉王也是允許的,只差請旨賜婚這個步驟了,要不是你半路截胡,他早就是我的未婚夫了!」
她怒目圓睜:「你必須與他有個了斷,否則我不會……」
「不會放過我?」我嘖嘖兩聲:「你喜歡他,那就把他搶走啊?爲什麼非要來找我?覺得我好欺負?」
她蠻橫冷嗤:「是又怎麼樣,要怪就怪你身份不如我,還搶了我的人,你要是不答應,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難受!」
真是傲嬌得刺眼。
我直勾勾地看着她,直到把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我就該淹死你!」
她愣住,發現周圍始終沒人來。
經過剛剛的調轉,現在我正好堵住來路。
她明顯慌了,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想也不想朝我衝了過來。
看她的架勢,應當是想靠衝撞,把我撞進池子裏。
我腳步輕移,讓開了位置。
撲通,她就這麼直溜溜地跳了下去。
「啊,咕嚕!救我!」
我站在岸邊,望着她沉沉浮浮的掙扎,恍然大悟道:「原來郡主不會鳧水呀!」
張牙舞爪的郡主。
在被我單手提起之後。
終於老實下來了。
ṱú₂她在水裏掙扎時腳踩到淤泥。
小腿上還被水草纏住了。
坐在地上小聲啜泣起來。
她埋怨道:「都怪你!你怎麼這麼壞!我要讓我母親給我做主!」
「我嚇唬你呢,你還當真啦!」我揪住想跑的她:「這麼一身跑出去丟死人了,要去我院裏更衣嗎?」
她哭聲漸弱,但不肯吱聲。
我沒耐心等她回應:「不用就算了,我先走了。」
然後我的裙襬就被髒兮兮的手拽住了。
你看……
馴服狗狗就是這麼容易。

-14-
沖澡的時候。
明月郡主又哭哭啼啼的小聲罵我。
我踹了一下她坐的木凳。
她就不敢吱聲了。
衝得差不多,她泡在桶裏,憤憤的質問我:「你是不是真的想淹死我!」
我怎麼可能承認:「開什麼玩笑,明明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她語塞,轉而蔫蔫道:「我看你人還挺好的,爲什麼非要跟我搶人?」
我順手把自己也沖洗一下:「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沒有跟你搶,是他自己不願意和你們有牽扯,否則不會應下我這門親事。」
擦乾身上的水漬,穿小衣的時候。
她盯着我胳膊看:「爲什麼有這麼多的疤?」
好奇是好事,她是我挑的朋友。
搞定她,等同於搞定這個圈子一大半年輕人。
「連州臨近邊境,常有敵國的人混進山裏安寨紮營,充作匪徒,我爺爺給家裏立下規矩,剿匪是我們謝家的習俗,這疤是我的戰績。」
明月郡主聽得一愣一愣的:「你不是姑娘嗎?」
這讓我想起一直不敢去想的父母,情緒低落不已:「我這一代,只有我一個姑娘,我是要承家業的,往後我的兒女,有一半要隨我姓。」
她回過神來:「我家也只有我一個姑娘。」
我當然知道她家的情況。
秦王子嗣艱難,多年下來只得一個郡主。
「父王想爲我找一個品性不錯、有能力的青年入贅王府,可這樣的人多難找啊!」她趴在浴桶邊緣,略顯幽怨地偷看我一眼。
懶得理她話裏話外的暗示。
「別泡太久,先出來喝碗薑茶,咱們還得回宴上去,免得你母親找過來,到時候我只能老實交代你的所作所爲,你說你母親會不會揍你?」
她連忙起身,我認命過去給她擦乾。
白長這麼大個,連穿衣服都不會。
她身量與我相差無幾。
穿上我的衣物正好合適。
她摸了摸袖口上的特殊花紋:「你們連州的衣衫還怪好看的,你說我適不適合習武?」
初夏給她遞過去一碗薑茶。
她喝一口就皺巴着臉,一副命苦的樣子。
我隨口應答:「沒有人不適合,連病秧子都有養身拳可以學,你想學什麼都可以,包括鳧水。」
不知道她前世是怎麼沒的。
多學點本事傍身,也能防範於未然。
一邊說着話,初夏已經準備好烘頭髮的爐子,等明月郡主喝完薑茶,便給爐子罩上罩子。
把她的頭髮梳散,鋪在上面烘乾。
我忍不住問:「你那丫鬟怎麼沒跟上來?」
她看着天花板,眼珠子滴溜溜的就是不敢看我:「我讓她去喊陸行止來看你的真面目。」
這話讓我忍俊不禁:「那你要失望了,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麼祕密。」
換了衣裙回到宴上,免不了被人抓着詢問。
明月郡主以喝茶不小心灑到衣服上爲理由,搪塞過去了。

-15-
衆人驚奇的目光在我和明月郡主身上來回。
他們估不准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壽宴結束之後,她還佯裝傲慢地同我說:「裙子我就不還了,改日送你一些新料子。」
改日送,說明以後會來往。
一場危機,悄無聲息地沉寂了。
沒人再議論我是否匹配得上陸行止。
也沒人敢尋我麻煩。
只是我和陸行止定親一事,也徹底傳開了。
陸長聿再次找上門來。
他這次有點急切:「謝妹妹,我三叔不適合你,還是儘早退婚吧!」
我茫然反問他:「那誰合適?」
這一次,他來得有點晚。
暮色低垂,燈花還未挑明。
他沉默得有點久。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說:「我可以幫你找,找到個合適的。」
對此,我回以輕嘲:「二哥哥還真把我當成一家人了,那二哥哥可以說一說,三郎哪裏不適合我?」
越來越暗的天色下,視覺無法發揮作用,感知能力會提高。
我能感覺到他在盯着我看。
他反問:「你覺得三叔爲何能獲得晉王的信賴?」
我越過他的肩膀,望着不遠處徐徐走近的光點,心不在焉地問:「爲什麼?三郎不是晉王府的門客嗎?」
不知不覺間,他迫切地靠近一步,俯身在我耳側輕語:「三叔在爲晉王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私底下的髒活都是他在處理。」
這位三叔上輩子實在不起眼。
沒想到居然是個複雜難懂的角色。
我不以爲然:「一碼歸一碼,我感覺三郎還挺好的。」
「他好?」陸長聿似被逗笑了:「他要是想換個夫人,你會被他嚼得骨頭渣都不剩。」
我搖頭:「三郎不是那樣的人。」
大概是我連續否定了他。
他呼吸不受控制的加重,徒然道:「別再叫他三郎!」
「什麼三郎?」
一道溫和的詢問,從陸長聿身後傳來。
空氣隨之一靜。
遠處的那道光點,不知何時已來到近前。
暖黃的燈籠照亮眼前。
能清晰的看到,陸長聿暗沉的臉色。
我繞過他迎了上去:「三郎怎麼來了?」
陸行止提着燈籠:「今天路過金滿堂,看到一個鐲子很適合你。」
明亮的燈籠,照得他眸色熠熠生輝。
他聚焦在我身上的視線輕劃而過,轉停在陸長聿的身上:「長聿怎麼在此,尋縈縈有什麼事嗎?」
呦,平日不是叫我惜玉嗎?
我循着他的視線望去,發現陸長聿在看我:「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他來做什麼,說了些我不太懂的話。」
陸行止不緊不慢吩咐:「天色有些晚了,長聿有什麼事,明日再來吧!」
看着陸行止說話做事的模樣。
我忽然意識到,陸長聿某些時候和陸行止有點像。
只是陸長聿的溫和都是假象,傲慢刻薄纔是他的本色。
陸行止則不然,他的溫和是坦Ṱű⁼然的,有溫度的。
「沒什麼。」陸長聿似有些遲鈍,偏開視線,又沒控制住看向我,「不打擾妹……謝姑娘了。」
顯然他也意識到,我不是他的謝妹妹。
以後我只會是他的三嬸。

-16-
他一走,我正要和陸行止說話。
燈籠忽然送到我面前,我下意識接了過來。
他拿出帕子包裹的鐲子:「鐲子試戴一下,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說着,他把鐲子遞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拿,卻被他躲了過去。
他朝我頷首示意:「直接戴吧!」
我沒多想,伸手穿過鐲子。
然後就卡在手掌上了。
他握住我的手,鐲子被他緩緩往裏推送。
手鐲成功滑入。
而我也在往前伸手的時候,不自覺靠近他,手更是不知何時被他拉到近前。
四目相對時,他忽然低下頭,薄脣貼在我的手腕上。
偏他還抬眼觀察我的反應。
我輕咬脣,沒有發出聲音。
他愉悅地笑了起來:「不怕被我嚼得骨頭渣都不剩嗎?」
我瞟向差點手抖扔掉的燈籠,掩飾臉上的滾燙:「沒什麼好怕的。」
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握着我的手沒有鬆開:「聽說明月郡主找你麻煩了?」
我抽出手,用燈籠隔開他的靠近:「不算麻煩,比起她,沒來由惱恨我的老夫人更難相處,我打算搬出去住,不在她們眼前晃。」
別看明月郡主正是隨心所欲的年紀。
實則因爲年輕,對許多事尚有敬畏。
受盡寵愛的她,脾氣看起來刁蠻,其實很好哄,對什麼都很新奇。
老夫人年過半百,用我爺爺的話來說:一隻腳踏進棺材了,你還指望我講道理不成!
陸行止順手接過燈籠:「只怕老侯爺不會讓你出去單住。」
「這有什麼難的,無論是爲我父母安置也好,又或是引出壞人也罷,總有個理由能說服他。」
我朝院裏的初夏招了招手,「把桌角上的盒子拿出來。」
他忍不住笑起來:「又有東西要送我?我渾身上下都掛滿你送的物件了。」
我借燈輝打量他今日的打扮,博帶峨冠,儀表不俗,仍是斯斯文文的模樣。
戴着我挑的玉簪和我做的香囊。
爲了試探他的性格,我畫了不少花樣,找自家繡娘,給他做了許多套秋裝,原以爲他會覺得我管太多,沒想到他直接穿上了。
初夏手捧盒子靠近:「姑娘,可是這個?」
我翻開盒蓋,拿出一隻成色翠綠的玉鐲:「你我算是想到一處去了,不過我這玉鐲不是給你戴着玩,裏面塞了藥,緊要時刻砸斷就能用。」
小半年下來,我與他關係親近許多。
一開始只是裝模作樣地關心他。
時間久了,竟真心實意地把他放在心裏,憂心他的安全,不知不覺養成了習慣。
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會同他處到這個地步。
陸長聿不知,有些事陸行止已經告訴我了,所以他怎麼說,也沒辦法讓我生出多餘的情緒。
今日這禮物,也是擔心他遇到危險準備的。
他伸出手,任由我爲他戴上。
想起他剛纔爲我戴鐲子。
好奇怪,像是完成了什麼儀式一樣。  

-17-
沒等我找上老侯爺。
他先一步讓人喚我過去。
一路上我心裏突突直跳。
能讓老侯爺尋我過去。
只能是我爹孃的事了!
果不其然,我剛進了主院,就看到他在廊下翹首以盼。
他大步朝我走來:「你爹孃的事有消息了!」
「老夫一直以爲你父母是返程路上ẗṻ²遇害,實則不然,他們在回家半道上分成兩路,你爹是在來上京的路上遭人殺害,附近有個樵夫目睹了一切,他日日在官府附近的巷子裏徘徊,想報官又不敢。」
這話說的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所以我爹是想來上京找您幫忙!」
父親果然是遇上事了!以他的能耐處理不了,冒着生命危險往上京來,肯定不是小事!
那人擔心侯府察覺,把他的屍體轉移到我母親身邊,未免有人泄露消息,我母親一行人也慘遭滅口,僞造成山匪報復。
老侯爺等我情緒緩和過來,繼而道:「由此可見,他們出事不是山匪臨時起意,而是有人蓄意謀害。」
「你們謝家最出名的是鏢行,你父親當時去臨近的江州談生意,順便帶你母親回孃家探親,深究下去或許還需要一些時日,你且安心等待。」
與前世不同的希望突然降臨。
埋沒的真相終於要水落石出。
爹孃的魂靈終於能安息。
我情難自禁的抹起眼淚,吸了吸鼻子,二話不說屈膝跪在地上磕頭:「陸爺爺,多謝您!多謝您爲我家人費心!」
老侯爺上前扶起我:「何至於此,你爺爺與老夫親如兄弟,當初他不止救了老夫的性命,更是救了許多連州城的百姓,要不是他派人剿匪,連州城附近不可能那麼清淨,你這丫頭怎地這般見外。」
我擦拭眼淚,哭得一塌糊塗:「一碼歸一碼,總歸我是感激您的!」
正因感激,我不能繼續在侯府住下去。
府上一些人因我而不安生。
我出去住比什麼都好。
一聽我要出去住。
老侯爺神情一下就嚴肅起來,不怒自威:「可是有人說什麼了?」
我抿嘴猶豫:「也不算欺負吧!」
他不悅:「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直說便是了。」
我不得已,只能吐露實情。
「其實定下親事那天,長淵來找過我,說他有心上人,讓我別選他,當時我答應了,後來長聿也來尋我,說他不適合我,還說陸長淵心裏有人了,讓我別結親結成仇。」
一想到告狀會帶來的連鎖反應,我差點沒壓住脣角的弧度,笑出聲來。
「這事本來沒什麼,但他們這樣找上門來,容易讓其他人誤會了,所以我覺得搬出去住,能讓大家都清淨一些。」
搬出去的藉口千千萬。
但我思來想去還是不想放過他們。
老侯爺氣得鬍子抖動:「這兩個混賬東西!」
我怕老人家氣壞身子,急忙安撫:「陸爺爺別生氣,他們二人有話直說,對我而言反而是好事,強扭的瓜不甜,真稀裏糊塗成了婚,反而容易結出怨果。」
說的太過投入,我不禁面露愧色:「是我來得突然,擾亂了大家本該安生的日子……」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結親是老夫的意思。」老侯爺擺擺手,頹然的嘆氣:「這些個不肖子孫,簡直不識好歹,合適的姻緣哪有那麼好找!」
他在書房門口來回踱步。
沒忍住破口大罵:「長淵那小子蠢得像頭山豬,只知道一門心思與老夫對抗,四處橫衝直撞,得罪人不自知。」
「老夫若是看重門第,早就爲他定下親事。」
「忠勇侯府雖底蘊不足,入不了世家法眼,可那稍遜一籌的如過江之卿,何愁找不到匹配的門第。」
「遲遲未定下來,還不是因爲他性情不穩,侯府所需的不是家世優越的主母,而是要一個能提點他,壓制他的賢內助,此人要果敢聰慧,腳踏實地。」
說到此處,他看我一眼:「最好說不通,還能動手打他一頓。」
說罷,他輕吐鼻息,冷哼一聲。
「不怕你笑話,老夫兩個兒子都不太如意,老大心眼小,老二性情涼薄,也怪我那時候一門心思在營裏,常年不着家,等閒下來,他們已經定了性。」
兩個孫兒就不用說了。
完全復刻了兩個兒子。
孫輩他倒是想教導一二,可中間隔着哭鬧叫苦的兒媳,以及另有想法的兒子,到底沒能如願。

-18-
看着面露疲憊的老人。
聽着他滿腔無奈的傾訴。
我不禁放輕語氣:「陸爺爺,兒孫自有兒孫福。」
說這麼多,該不會是想讓我評判一二吧?
不不不,我算什麼小點心。
真說了老侯爺不一定樂意聽。
每個人都看不到自己的缺點,老侯爺也一樣,他習慣了發號施令,他不知一味的安排是沒用的。
當年那個時候,他算是個天才一樣的人物。
天才不僅是能力斐然,對自身的安排也比常人清晰。
大多數人不經歷一些事,是沒辦法體會到他的苦心。
他希望兒孫能少走彎路。
但年輕氣盛,年輕人太傲慢了。
他們認爲同一條路,他們也能走出別樣的風采。
老侯爺擋在前面阻攔他們往坑裏跳。
他們在老侯爺的呵護下,根本看不見前方的大坑,只會覺得他的作爲很沒道理。
一次次被否定,還會讓他們會覺得自己的抱負不被理解。
久而久之就同老侯爺離了心。
徹底背離了老侯爺想要達成的結果。
這些話,我要是和老侯爺年歲相當,與他關係好,說一說還成,可我不是他同輩人,承擔不起出主意帶來的後果。
一旦老侯爺臨時起意,想要鍛鍊他們。
中途出了問題,能怪誰?
他會和老夫人一樣,來責怪我。
儘管嘴裏常罵老夫人她們太寵孩子。
可他又何嘗不寵他們呢?
這也是我必須搬出去的緣故。
因爲我到底是外人。
在侯府裏摻和太多,會遭人恨的。
老侯爺有點失望:「你這丫頭不說實話,可見是涼了心。」
「陸爺爺想岔了,若是見外我又怎麼會向您求助,您予我的恩情,非其他事物所能影響。」
我退後一步,斂衽行禮。
抬眼便見老侯爺怔怔的模樣。
他恍然回神:「可惜了,是他們沒有福分。」
我不禁失笑:「也就陸爺爺覺得我不錯,我只是個尋常人。」
他搖了搖頭,像是想起什麼快活的事,嘿嘿地笑了兩聲。
「你第一次騎馬,第一次獵鹿,第一次斬殺山匪,都是你祖父炫耀的資本,你認爲尋常的事,在旁人眼裏,可是了不得的才能,即便老夫派去的人不及時,你這丫頭肯定也有自保的後手。」
不得不說,這番話對我影響很大。
以往在陸長聿面前,我總覺得自己無知。
在老夫人、世子夫人的指責下。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錯,爲此心裏愧疚不已。
那天在宴會上,再次感受到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怨恨時,我依舊沒能逃脫這種避讓的想法。
仔細琢磨重生後發生的一切。
我有什麼過錯呢?
不大肆宣揚重生是爲了保護自己。
沒有到處說定下婚事。
是爲了避免意外,影響聲譽。
陸長淵和陸長聿一樣是重生者。
他們又不是不能爲自己負責。
他們所作所爲與我有什麼干係?
他們做出的決定,都是性格使然。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也一樣,因爲他們就是這樣的人。
並非命運在把我往老路上推。
而是許多人不曾改變。

-19-
「您這麼看好我,我很高興。」
他讓我意識到。
讓我在他孫輩裏挑一個。
並非單純報答我爺爺的恩情。
其中也有對我的肯定。
旁人聽了可能會覺得有點可笑。
長期和陸長聿一起生活。
我一直處於一個被否定的狀態。
這樣的肯定,讓我由內到外都煥發出生機。
直到此刻,我感覺自己真正有了變化,徹底放下了過去。
老侯爺知道勸不住我,便派人去尋合適的宅子,還安排人手保護我。
我們接觸的時日很少,互相之間不太熟悉,但這次,以我爺爺爲話題,說了許多話。
前世我對老侯爺唯有敬畏。
從未見過他這般好說話的模樣。
他真的就像是我爺爺一樣可靠。
難怪我爺爺讓我出事就找老侯爺。
連我父親也是一樣的想法。
本以爲我對陸長淵和陸長聿的報復行爲要失敗了,沒想到隔天就得知兩位少爺惹怒了老侯爺,捱了一頓家法。
陸長淵託人來找我道歉。
倒不是他不想來,而是老侯爺不允許他來,覺得他會把一切都搞砸。
不過無所謂了,老夫人壽宴結束的第二天,我帶了點連州特產,敲響了趙姑娘的房門。
一見面我就上下打量她,極溫柔的對她說:「趙姑娘你受苦了。」
她愣是沒反應過來。
我拉着她的手,笑吟吟的說:「姑娘可知道,侯爺讓我在他孫輩裏挑一個結親。」
趙姑娘眉頭緊皺:「你是來炫耀,還是說後悔了想換人?」
我詫異的搖頭:「當然不是,我是爲長淵感到高興。」
她再次陷入困惑,耐不住脾性的發問:「什麼意思?」
我滿臉無奈地解釋:「長淵果然沒告訴你,他爲了你這個心上人特意來尋我,讓我千萬別選他,你們的婚事來之不易,以後一定要好好的!」
不管是不是陸長淵讓趙姑娘對我心生忌憚。
此事都是因陸長淵而起,我總不能白白喫虧。
我剛說完那番話。
趙姑娘的神情變得很是精彩。
她不經意地打聽,陸長淵說了些什麼。
除了陸長淵的心上人是誰我沒說。
他爲了心上人做了什麼。
我是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還特意提及他反抗家人,捱了打。
處理好這點事,我徹底安下心來,邀上小滿她們一起收拾行囊,準備挑個合適的日子搬出侯府。
陸長聿再次找上門那會,我正在收拾陸行止送我的首飾,還沒多久就一匣子了。
他站在迴廊,眺望着天井裏的那口荷葉缸,連我走到他身邊都沒發現。
秋葉搖搖晃晃的落在水面,引得魚尾甩動,激起一陣波紋。
我不得不主動詢問:「又有什麼事嗎?」
陸長聿的注意力被拉回來,驀地自嘲輕笑:「我該早點想到的,好事不可能只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這樣幸運的事,落在三個人身上。
確實是讓人難以置信。
我雙手攏在袖中:「所以呢?」
關他什麼事?
「你既然帶着記憶,爲什麼還選三叔!」
陸長聿轉過身,壓抑地質問我。
「你有着嫁給我的種種經歷,轉頭嫁給我三叔,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啞然失笑:「你在朝中見識到的奇怪事還少嗎?即便是前世,我要是與你和離了,也照樣能嫁人。」
他深吸口氣,強壓怒意:「可那人不能……」
「怎麼就不能是他了?」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他遲早是要改姓,回到他自己家的,和你又不是血濃於水的親人,以往不見你有多尊敬他,怎麼現在又在意起來了?」
「因爲你是我的妻!」
「你說錯了,如今我們什麼關係也沒有!」
「你簡直不可理喻!」
「事實就是如此,不是你特意找上門來對跟我說,你我不合適嗎?」
我不耐煩地皺起眉。
他燃燒的眸中,盡是難以置信的探尋。
最終,熄了火氣。
「這個階段的你,和我確實不合適,但有前世記憶的你不一樣,那麼多年的相處,你我的默契早已深入骨髓,你是我極爲重要的一部分。」
他眸色泛紅,似要哭出來:「兩次,兩次你都選了別人!」

-20-
我沒想到他會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
他幾次說不出下去,「你在侯府的時候並不高興,所以我回來後,選擇斷了你我的緣分,想讓你往後能沒有負擔的生活。」
他伸手想觸碰我的臉頰:「縈縈,你後來分明也是喜歡我的!」
我們確實有過了一段「琴瑟和鳴」的過往。
那時我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我大多心思都在孩子身上。
他忽然話多了起來,常與我談論外邊的事。
聽得多了我也能應和一二。
可這只是因爲我把落在他身上的關注,轉移到孩子身上之後。
他無法適應這樣的冷待,纔會主動與我交談。
「我不喜歡你。」我自回憶中脫離而出,不顧他煞白的臉色,自顧自道:「你對我挑剔居多,因爲你覺得若不是我,你可以娶到更契合的女子,所以你對我心懷不滿。」
看見不合口味的菜會撂筷子。
覺得我做事不妥當給他丟人,會晾着我,直到我學乖。
我對他發出求助,他會嘲諷我。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所有情緒,身邊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你疏離的行爲,一個蔑視的眼神,無不是在表露出對我的嫌棄,彷彿沾上我就會變得俗氣。」
「你不願意在我身上投入心思。」
「你怪我兩次都沒有選你,可兩次你都對我敬而遠之。」
「我選擇更適合我的人,不是如你所願嗎?」
我用詫異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問:「你到底有什麼好委屈的?」
他幾次張嘴,沒能反駁出一句話,妥協般地說出:「我可以爲你改變。」
我只覺得好笑:「爲我?這也太辛苦了吧!委實沒必要,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什麼關係,被蜜蜂蜇過一次就已經知道後果,我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你可能不太清楚,這或許是你打小就養成的習性,你不僅對我如此,你對陸長淵,對大房的其他人也是嫌棄的,這已經是你的本能,你本能地對旁人挑刺,也就是說你其實是個刻薄的男人。」
每次聽到外人對他的好評。
我就會覺得好笑。
或許外頭的人感受過他的溫和。
但他身邊的其他人,可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待遇,連下人都知道二公子事事講究,不好伺候。

-21-
他並非沒有優點。
只是長期在他身邊生活。
會很難受。
需要事事以他爲先。
可我作爲當家主母,熬走一個又一個壓在頭上的大佛,又要關注許許多多的事,還得揣摩他的心思。
我以爲嫁給他能有個家。
後來發現,我和府上的管事沒什麼區別,始終低他一頭。
他能隨意對我發脾氣,我一旦生氣他就會讓我滾。
他明知道我沒有去處,沒有孃家。
仍舊毫不留情,用這樣的話來刺傷我。
「我對自己的一生滿是遺憾,最遺憾的不是選錯人,而是想給過去的自己一點勇氣。」
勇敢一點,選了誰我都能過得好。
重要的不是嫁給誰,而是我做了什麼。
畏懼,讓我做什麼都畏手畏腳。
陸長聿移開視線,幾經起伏還是沒忍住:「你在怨恨我?可我莫名其妙接手陸長淵的爛攤子,有點怨氣不是情理之中的反應嗎?你不能指望我成爲廟宇裏的佛陀,是人就會有私心。」
我搖頭:「正因爲不怨恨,才能說出口,因爲我只是權衡利弊做出選擇,雖然我有把握,和誰都能過得好,但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陸長淵好把控,陸行止足夠成熟,而你……要求太多了。」
面對他的靠近,我沒有後退。
「其實你嫌棄我也挺正常的,因爲前些日子,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當初也不太討喜,你我能過到那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只是太辛苦了,能有其他選項,爲何不試一試呢?」
這話不僅是對我自己說。
也是勸他別荒廢嶄新的人生。
「你讓我怎麼試?你死的那天,我安排好後事就跟着你來了,你讓我怎麼試?」
他紅着的眼眶,終於落下淚來。
我怔住,想後退卻被他拽住。
「我始終覺得,沒有過往記憶的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那個你。」
「我只喜歡過你,你就是我的遺憾。你嫁給我三叔,那我怎麼辦?」
他的話令我動容,只可惜我對他的心思,早在他一次次冷待下磨滅了。看着他的眼淚,我心裏竟擦不出半點火星子。
人在迫切甩脫一段關係的時候,難免有點狠心。
我面無表情的對他說:「你們兄弟間還是有點類似的地方,那時候你如果不願意,只需要開口說一聲,我就不會嫁給你,你們都沒有拒絕,不是嗎?」
陸長淵知道他的父母不會讓他娶心上人。
所以他沒有拒絕老侯爺的撮合。
只是後來他後悔了,懦弱地跑了。
陸長聿娶我,不過是知道娶我能給他加碼,能讓他獲取爵位。
我抽出被他拽住的手:「只能說有些可惜,我喜歡你的時候,你不喜歡我,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嫌我麻煩嫌我沒用,所以你喜歡我的時候,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這樣的結果,是你我一起促成的,怨不了任何人。」
這一次我沒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對身後的動靜,沒有半點關切。
只是多少還是會難過,但這樣的難過,很快就會被其他事所覆蓋,不會再成爲我心裏過不去的坎。

-22-
得知我要搬走,老夫人還有點詫異。
特意喚我過去說話。
「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大概是想起壽宴上的事。
老夫人掩飾性的喝了杯茶。
「沒有,大家都很親和。」我一句不提之前發生過的齷齪,充滿希望的說:「謝家不能斷在我手裏,我爹孃總要有個落腳處,所以就在外頭買了個宅子。」
她放鬆下來,又問了不少問題。
我也一一回答了。
反正我和他們不會長期住一起。
不如大大方方地。
留下個開朗能頂事的好印象。
等時間久了,她們對我的那點不忿,也會淡去,因爲往後還會有更多不如意的人,頂替我的位置,吸引她們的注意。
愛計較的人,總會有計較不完的事。
撇開前世的矛盾,如今的我只會成爲他們人生裏的過眼雲煙。
……
又是一年春。
我父母的死因,終於水落石出。
我丟下手裏的事務,匆匆趕到侯府,正好在門口遇上了陸行止。
他同我一起去了主院。
這一次,大家竟然都在場。
老侯爺招我來到近前,仔細說起前因後果。
「此事牽涉過大,涉及買賣秀女,貪污受賄,他們想借你父親的門路,把截胡的秀女運送出去。」
聽說他們在當地已經經營了許多年。
每隔三年,宮裏派人去往民間選拔秀女。
挑出的姑娘,會有一部分受不了長途跋涉「病死」。
實則是被他們藏了起來,運送到合適的地方進行訓練,經受過磋磨的姑娘徹底認命後,再把她們包裝起來賣出去。
這一查牽連出了許多勾當。
涉事人全都入了大獄。
那些人當中囊括了我的一些親戚。
他們不滿足於賣給當地人。
想把「尤物」賣到外頭去。
但需要一個隱祕的運送路線。
所以他們想到了我父親的鏢行。
「這事可能還有敵國細作的手筆。」老侯爺說完特意囑咐我:「你們二人得提前成婚,免得到時候你舅母狗急跳牆,攀咬到你身上來。」
屋裏很安靜,我怔怔點了點頭。
迎着衆人憐憫的目光,我腦海裏一片空白,耳鳴聲貫穿了靈魂,眼前陣陣發白。
老夫人嘆息:「想哭就哭吧!」
一股熱意湧上眼眶。
我身形不穩,幸而陸行止及時扶住。
我抱住他的胳膊,難過得心口生疼:「我原先只覺得舅母不太喜歡我們,怎麼能這樣,我們傢什麼時候虧待過他們了!」
往日舅舅家有什麼事。
不用他們求上門來。
我爺爺和父親就主動上門了。
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有他們的手筆。
恐怕也是他們提醒,壞人才知道我們家在上京有靠山。
我失聲痛哭,只恨不能手刃仇人。
……
我和陸行止的婚事,匆匆的辦了起來。
好在去年就有在準備,大多該有的都備好了。
Ŧūₔ一場席面辦下來,倒也過得去。
陸行止從酒席上退下來時,新房的紅燭已經點上。
他被人追着灌下不少酒,進屋後就趕走伺候的丫鬟,不許別人碰我,非要慢騰騰地爲我卸鳳冠。
期間,他坐在我身邊,越湊越近。
爲我擦臉的時候,指節沾了我的口脂,稀裏糊塗地往自己嘴邊湊。
我連忙拽住他:「真醉了呀?」
怎麼什麼都想嚐嚐鹹淡?
他悶悶地笑了下,乾脆湊過來親我。
好在他還算守禮。
知道我尚在守孝,淺嘗輒止。

-23-
日子一天天過去。
又是兩年。
老鍾成了別人口中尊敬的鐘大掌櫃。
小滿和初夏亦是成長頗多。
我則是別人口中的謝家家主。
明月郡主常來我府上坐坐,時而說起新納的面首,時而談及她的拳頭有多硬,然後非要挑釁我。
被我打哭也不生氣,還抱着我哀嚎:「他們都抵不過阿玉來得英勇,要是阿玉能嫁給我就好了。」
每當這時候,陸行止會看不過眼,命人把她拖走。
近幾年,老侯爺開了竅。
先是把陸長聿扔去軍營裏,又把陸長淵送去和言官做同僚。
他們都去了自己不擅長的領域。
被迫熬日子。
熬着熬着,等陸長淵終於被允許回到營裏,他突然有了腦子,變得能言善辯起來。
陸長聿回來後,我還見過一回。
很難想象,原先有些刻薄的人。
會變化這麼大。
說不清是哪裏變了。
那雙滿是權衡算計的眼裏,有了難得的爽朗。
陸長淵依舊不喜趙姑娘。
趙姑娘也不在意。
他們之間,明面上還算過得去。
他的心上人沒嫁給他。
這事是他永遠的遺憾。
我遇見過那女子,當時侯府下人說她是殺豬匠的女兒,其實她父親早就發家,只是一些瞧不上他的人,喜歡喊他殺豬佬。
那姑娘得知陸長淵定下親事,便嫁給旁人了。
也不知前世爲什麼和陸長淵私奔了?
至於陸長聿,則是娶了上官的女兒。
很符合他一門心思往上爬的過往印象。
在侯府遇上,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不太親近。
好在他夫人全然不在意,聽說她只管後宅事務。
她說起話來溫聲細語,教訓下人卻格外嚴苛,直到生了孩子,那雙眼裏彷彿纔有了人情味。
她私下與我說過:「真羨慕三叔和三嬸之間的默契,有情人難尋, 大多數男女不過是湊在一起過日子。」
我略感詫異, 哭笑不得:「關起門來還是一樣吵架的。」
她湊過來端詳片刻,隨即抿嘴輕笑:「可三嬸提及三叔, 眼裏的笑滿是溫情。」
我下意識輕撫眼尾,原來幸福和不幸福一樣, 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
……
後來, 老侯爺過世。
事發突然,我們Ṫű̂⁸都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面。
等忙完喪事,老夫人因太過難過臥病在牀。
我前去探望, 她正推拒着不肯喝藥。
見我來了,似乎又覺得不好意思,端起藥一口悶了。
喝得急,咳嗽不止。
我熟練遞上帕子, 沙啞開口:「老夫人,節哀。」
她靠在牀頭,渾身上下散發着腐朽的氣息:「他給你們倆留了點東西。」
有些話一提起, 眼淚也跟着出來了。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他總是這樣,什麼都操心。」
我以前以爲老夫人不喜歡我, 是因爲我哪裏做得不夠好。
後來發現, 她只是不想老侯爺大包大攬, 什麼麻煩事都惹上身。
對陸行止是這樣, 對我也是這樣。
她是朱門大戶出來的貴女。
與老侯爺的行事作風不同。
可和我們一樣, 她不討厭老侯爺這樣的人。
沒有誰會厭惡一個赤忱的好人。
老侯爺是許多人心裏的支柱。
他一走,老夫人的精神氣也被抽走了。
老夫人心中鬱結,病情越來越嚴重。
渾渾噩噩間,她偶爾清醒在人羣中看到我,側靠在枕邊落淚:「有你們記住他, 挺好。」
那一瞬, 我哭得很傷心。
時間的流逝太快了。
我們都知道, 她撐不了多久了。
她到底沒能長留。
擋在前面的兩位倒下。
大房和二房的兩位老爺, 反而緩和了關係。
好像一夕之間,他們失去了任性的資格。
過往的較量,沒有見證的長輩,便沒有了意義。
陸行止ŧṻ¹一直都很忙, 但每次空閒下來回家, 總會給我帶點東西, 有時候是一束野花,有時候是些許奇怪的喫食。
我們也會吵架, 他一氣之下就跑去謝家。
在老侯爺的安排下。
陸行止的宅子就買在謝家隔壁。
他每次受到委屈, 就要去找我爹孃的牌位訴苦。
我受到委屈就找他爹孃的牌位訴苦。
其實,陸長聿在我婚後第二年來找過我。
他問我:「你過得還好嗎?」
當時我正因爲陸行止遇險沒告訴我的事發飆。
要不是發現他裝藥的玉鐲不見了。
我還沒法子發現他差點沒能回來。
許是得知我離開陸家, 跑去謝家住上好一陣。
陸長聿沒按耐住尋了過來。
聞言, 我對着隔壁大聲喊:「不好, 一點都不好!早知道就不嫁給他了!」
陸行止在牆頭那邊冒頭:「好縈縈,別生氣,再也沒有下次了, 」
我不知道陸長聿什麼時候走的。
也不在意他什麼時候走的。
只知道,我不希望陸行止受到傷害。
我和他都是彼此最親近的人。
所以我們都格外珍惜對方。
縱是攜手共度白頭,猶嫌百年太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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