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未眠

我跟了沈晝十年。
把他最愛的梔子花紋在鎖骨。
他終於鬆口娶我,卻在外面養了個 18 歲的小姑娘。
結婚前,他縱容女生的分手倒計時。
陪她蹦極,滑雪,去冰島看極光。
可他不知道,我活不久了。
我訂了出國的機票,捐了他全部家底,洗掉了紋身。
他算着婚期的每一天,我都在計劃着離開他。

-1-
確診胃癌那天,沈晝養在外面的小姑娘主動找上了我。
「我知道自己是小三。」
小姑娘開口就真誠的可怕。
她咬咬脣,「姐姐,我知道你們快結婚了,但是——」
「沈晝已經不愛你了。」
「我跟了他一年,我們睡過七十八次,五十三次在酒店,二十一次在我家。」
「還有四次是在你們家,在你們的牀上。」
她直白地望向我,「如果沈晝還愛你,就根本不會有我的存在。」
我聽的好笑。
點了根菸,隔着煙霧看她,「還有什麼?繼續。」
於是她掏出手機,給我播放了一條視頻。
視頻角度隱晦,像是偷拍。
女生窩在沈晝懷裏哭,「就算你要爲了負責任娶她,能不能別不要我?」
沈晝推開她,甩出一張銀行卡,「找個踏實的男人。跟着我也不是什麼好事,太危險。」
「不要!」
她圈着他的腰撒嬌,「我不怕危險。」
「你能不能別不要我?」
「沈晝,我不會成爲你的累贅,絕對不會。」
沈晝愣了下。
目光掃過她的臉,有片刻的失神。
然後親了過去。

-2-
我摁滅了煙。
小姑娘今年剛好十八,滿臉的膠原蛋白,是真的清純。
而且,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她很像我。
很像十八歲那年的唐箏。
「你有句話說的沒錯,如果沈晝還愛我,根本不會有你的存在。」
我起身,其實腹部有點疼,我撐了下桌面,沒表露出來。
「但我勸你也別陷太深,沈晝愛的從不是你,也不是我。」
「他只愛回憶裏的唐箏。」
那個清純,美好,早已死在陪着他上位路上的唐箏。
「等過幾年,他還會遇見新的替身,到時你只會比我更慘。」
其實我騙她的。
我都快死了,她怎麼可能比我更慘。
最多是被沈晝玩膩了,踹了而已。

-3-
我十八歲就跟了沈晝。
我從小沒爹沒媽,拉扯我長大的外婆也在我十五歲時去世。
沈晝就是那時出現的。
他追我追的猛烈。
玩命的砸錢,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我面前。
沈晝長的帥,也給足了我安全感。
我很快淪陷。
十九歲生日那天,他哄着我初嘗禁果。
那一夜。
從痛苦到沉淪。
我與他徹底融爲一體。
第二天,沈晝就帶我去見了那羣兄弟。
我沒接觸過那樣的場面,怯生生扯着沈晝衣角,小聲跟着他叫人。
他們打量我的目光滿是戲謔。
「沈晝,你怎麼找了個小姑娘?」
「太乖了,容易拖累你。」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他們口中的「拖累」意味着什麼。
我忍不住小聲反駁,「不會的。」
「我不會成爲沈晝的累贅。」
一定不會。
可是後來,當我一點點接觸到沈晝的環境,才明白他都過着怎樣的生活。
可謂刀尖舔血。
爲了不拖累沈晝,爲了能站在他身邊,我只能逼着自己融入那樣的環境。
十年時間。
我剪了短髮,染髮,抽菸,紋身。
甚至身上落了數不清的疤。
因爲夠狠,我陪着沈晝爬上了京北地下二把手的位置。
可沈晝似乎並不快樂。
無數個夜晚。
他把我摟在懷裏,手指蹭過我身上的疤,又湊過去吻了吻它們。
「唐箏。」
他把臉埋進我胸口,嘆道,「我還是喜歡當年的你。」
而我總是在愣怔過後,推開他,點一根菸。
笑罵道。
「沈晝,你說這話真他媽沒良心。」

-4-
沈晝回家時已是凌晨。
我躺在牀上,其實並沒有睡着。
只是睜眼望着黑暗。
直到被沈晝扯進懷裏。
「還沒睡?」
他低頭吻我卻落了空。
愣了會,他壓着脾氣抱我,「誰惹你了,我去砍了他,好不好?」
「沈晝。」
「嗯。」
房間黑到我看不清他的臉。
但我能聞到他身上沾的梔子花香。
「分手吧。」
沈晝動作一僵,然後鬆了手,朝旁邊躺過去,「又怎麼了?」
他不耐地按着眉心,「也不是小姑娘了,矯情什麼?」
「分什麼手」,他笑了聲,「唐箏,你不年輕了。誰會娶一個抽菸喝酒紋身,辦事比男人還狠的老婆回家?」
胸口一疼。
我用力按着心口,卻怎麼也壓不住那細密的ŧų¹痛感。
去年手臂縫針,我對麻藥過敏,十二針,生縫,我都咬着牙沒出一聲。
可沈晝幾句藉着酒勁的真心話,卻惹的我紅了眼。
「沈晝」,我忍不住想要問他,「如果我得了絕症,你……」
「唐箏。」
他打斷我的話,眉間隱有不耐,「別再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你要真得絕症了,我陪着你自殺行嗎?」
他按了下眉心,「最近要忙婚禮和生意,我沒那麼多心思哄你,別作。」
說話間,他手機忽然響了。
沈晝煩躁掛斷。
對方卻又打了過來。
往復折ẗṻ₄騰了幾次,沈晝拿着手機下牀,「說。」
女生的哭聲順着聽筒傳來,不太真切。
沈晝罵了聲,「真他媽麻煩。」
嘴上說着麻煩,他卻還是匆匆出了門。
「生意出點問題,我去處理一下。」
「你早點睡,不用等我。」

-5-
我和沈晝的婚禮定在了下月初三。
婚禮從簡。
我沒和沈晝說過我的病。
晚期,基本治不好了。
我也沒告訴過沈晝,我壓根不會嫁給他。
我能接受沈晝的一切。
唯獨接受不了背叛。
想想他把別的女人抱進懷裏,親吻着她的眉眼,在她身上尋找我年輕時的影子,我就覺着胃裏一陣翻湧。
噁心不已。
我十八歲跟了沈晝,到現在整十年。
如今,醫生說我也就剩半年可活。
這麼算來,我在他身上浪費了小半輩子。
剩下這麼點日子。
我只想做唐箏。
我定了出國的機票,想趁我還有力氣,去看看這個我熱愛,卻從未去看過的世界。
而機票也定在了下月初三。

-6-
清早,我在日曆上劃掉了一天。
距離出國,還剩十天。
身後響起開門聲。
沈晝裹着一身風雪進門,褪了外套,走過來抱我。
他還是不喜歡我的短髮。
視線隨着我落在日曆上,沈晝看着重重圈起的下月初三,笑了聲,輕輕捏着我的臉,「迫不及待想要嫁給我了?」
他數了下,「還有十天。」
他把臉埋在我脖頸,「這兩天我抽空陪你把頭髮染回黑色,再接個長髮?」
「婚禮上一定很美。」
「不用。」
我面無表情的看着日曆,「沒幾天了。」
「短髮也挺好的。」
沈晝默了好一會,「嗯。」
他鬆開手,拎起搭在椅上的外套,「婚禮事多,老三那邊昨天剛被砸了場子,我最近忙,先不回來了。」
沈晝說話時盯着我看。
像是等着我服軟。
等我說好,你陪我去染髮吧,去接回長髮吧。
可我只是淡漠地回望着他。
「去吧。」
「反正,就剩十天了。」
沈晝沒說話,轉身邁入夜色裏。
再沒回頭。

-7-
距離婚禮還有七天時。
我去了城郊一家紋身店。
老闆娘三十來歲,保養的很好,但滿眼滄桑。
她看我一眼,
「紋什麼?」
我擼起袖,指着腕骨處的 sz,又露出鎖骨下方的梔子花。
「都洗掉。」
老闆娘看了眼,「洗掉會很疼,而且,會留疤。」
我笑笑,「不怕。」
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疼。
至於留疤——
我渾身上下那麼多疤,也不差這兩處。
更何況,說不定再過半年,這副身子就成一抔灰了。
老闆娘和我閒談,「分手了?」
我笑,「嗯,快了。」
「還有七天。」
老闆娘嘖了聲,「這麼有儀式感,分手還有倒計時?」
許是店裏太安靜,也或許是和老闆娘投緣,不Ṱű̂⁴知怎麼,我看她第一眼就覺着,我們像是一路人。
我和她聊起了過去。
當初,沈晝追我時,我給了他一個期限。
三百天。
如果他能堅持下來,我就跟他。
於是,沈晝每天早上出現在我面前,都會算着日子。
「倒計時一百七十九天。」
「唐箏,還有九十六天,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還剩一天了,準女友。」
……
當初風雨無阻堅持三百天把我追到手的男生。
卻在後來的十年裏。
漸漸生厭。
和老闆娘聊的很合,洗掉紋身時,我給她提起那兩處的寓意。
腕骨處的 sz,是我和沈晝在一起一年時紋的。
那時我被他仇家綁架,用來威脅他。
沈晝爲了救我只身赴約。
明知是死的局,他卻去的毫不猶豫。
那次,他險些被人砍死。
他出院時,我去了趟紋身店,在腕骨處紋了他名字的縮寫。
那時我天真的想。
這輩子我就認定沈晝了。
可當晚,當我獻寶般把尚還發紅的手腕遞到沈晝面前時,他卻愣住了。
沒有我想象中的感動。
他皺着眉,先問了我爲什麼,又問我疼不疼。
最後,他把我抱進懷裏,「以後別做了,我不喜歡。」
「不喜歡你傷害自己。」
「你這樣就很好,不需要改變,我很喜歡乾乾淨淨的,完美無瑕的唐箏。」
那時年紀小,只當他是心疼我。
卻不曾想,實際上沈晝已經說了心裏話。
而胸口那朵梔子花,是在沈晝發誓,說二十八歲那年一定娶我時紋的。
沈晝最愛梔子花,愛它純白無瑕。
所以我把它紋在了胸口。
等着沈晝娶我。
如今,沈晝終於在我二十八歲這年定下婚期,他正在計劃着七天後的婚禮。
我卻在計劃着如何離開他。
雖說這幅身子已殘敗不堪,但我還是不想在離開時,身上留有與他有關的烙印。
我指着另一側鎖骨下方,告訴老闆娘。
「在這邊紋一朵凌霄花。」
沈晝愛梔子花。
而我偏愛凌霄花。
他要我純白無瑕。
可我人生僅剩的這段日子,偏要自己做傲於高牆的凌霄花。

-8-
從紋身店出來,已是傍晚。
我和老闆娘很是投緣,彼此留了聯繫方式,加了微信。
回家時,路過一個售賣棉花糖的小攤。
我忍不住停下腳步。
上次喫似乎還是小時候,那時外婆還沒去世,會在我被棉花糖饞的走不動路時,掏出身上所有零錢給我買。
她總是看着我喫完,最後又笑罵一句「饞丫頭。」
外婆總是喜歡看着我笑。
笑的那張蒼老的面孔,皺紋愈發深邃。
寒風拂過,將記憶吹散。
我走到攤前,買了一個兔子圖案的棉花糖。
很甜。
和記憶中一樣的甜膩。
路過街角,聽見一個小女孩高聲問着,「媽媽你看,那個阿姨好酷啊!但她爲什麼會喫棉花糖?」
「那不是小孩子喫的東西嗎?」
媽媽笑着解釋,「誰說棉花糖只能小孩子喫?大家都可以,喫點甜食,人會變得更幸福。」
我踩着高跟鞋走過。
又聽見小女孩稚嫩的童音,「可是,阿姨喫了那麼甜的棉花糖,爲什麼好像一點也不開心?」
「媽媽,阿姨看着好孤獨啊……」
聲音漸遠。
回家時,棉花糖喫光了,只剩滿手的黏膩。
我進門洗了手。
便接到了沈晝的電話。
他像是喝醉了。
「唐箏。」
「你說。」
他在電話那頭笑了笑,「還有七天,你就要嫁給我了。」
「明天,我帶你去選婚紗?」
「你定就好,你知道我尺碼的。」
沈晝沉默了會。
我隱約聽見,電話那端傳來女生撒嬌的聲音,「阿晝,我陪你去試婚紗吧,你不想看看我穿婚紗的樣子嗎?」

-9-
良久。
沈晝聲音沙啞,「好。」
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應我,還是在應身旁的女生。
一覺醒來。
我在日曆上重重劃掉昨天的日期。
還剩六天。
今天,我要去看一場演唱會。
換了衣服,洗漱,化妝。
身體有點不舒服,哪哪都疼,但還能撐。
穿衣鏡裏女人穿着沈晝最討厭的短裙,露出纖細的四肢,笑容平靜,終於能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難看傷疤和解。
右側鎖骨下方。
一朵凌霄花綻放。
演唱會萬人空巷。
我跟着人羣用力哼唱:
「我驕傲的破壞,我痛恨的平凡,纔想起那些是我最愛。」
許是太過投入,一首歌結束,才後知後覺體內的疼痛。
我按着座位強撐。
忽然。
面前遞來一盒牛奶。
胃裏刀割般的疼,我抬頭,看見一張年輕且陌生的臉。
男生穿着奶白色羽絨服,朝我笑笑,「胃疼嗎?牛奶是熱的,可以給你。」
我接過,掌心的溫熱驅散了一些寒意。
「謝謝。」
恰逢等歌間隙,男生搖搖頭,「沒事,我女朋友很喜歡幫助別人,如果她知道我把牛奶給了你,會很開心。」
我看向他身旁空着的座位。
「她有事沒能來看演唱會嗎?」
男生笑笑,眼底卻瞬間落了一場雪。
「她去世了。」
「我是替她來看這場演唱會的。」
剛喝下的牛奶如鯁在喉。
「抱歉。」
「沒事。」
音樂聲再起,所有人都熱切地看向舞臺。
就要抽取幸運觀衆了。
大屏幕上飛速閃過一排排觀衆的面孔。
畫面暫停的那一刻。
我竟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攝像似乎把我和男孩子當成了一對,周圍有人喊着讓我們接吻。
男生連忙從懷裏掏出照片,用力地舉向鏡頭。
那是他的女孩。
話筒被塞進我手裏,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最後,也只是看着臺上喜歡了多年的歌手輕聲說道:「希望有越來越多的人看見你們,喜歡你們。」
「希望你們越來越好。」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就祝在場的諸位——」
「都能長命百歲吧。」
周圍有人在笑,可能不明白我的祝願爲什麼這麼平凡空泛。
鏡頭很快切走。
下首歌旋律響起的那一刻,我看見身旁的男生輕輕撫摸着照片上女孩的輪廓。
紅着眼,很小聲地說。
「祝我的歲歲也長命百歲。」
那一刻。
不知道爲什麼。
我也忽然很想哭。

-10-
演唱會結束。
我強撐着回家。
早上忘了關窗,屋裏冷的刺骨。
關了窗,卸了妝,我把自己扔到牀上。
切進某短視頻平臺隨手刷了刷,卻被推送了一條可能認識人的新視頻。
對方 ID 是「宋貞」。
視頻裏,小姑娘換上了潔白婚紗,被她挽着的男人臉部打了馬賽克。
她眼神青澀,卻又藏着勃勃野心。
「倒計時 6 天,我的男朋友就要娶別人啦!」
「短暫的再擁有你幾天,多希望這一刻能成爲永遠。」
鏡頭中,沈晝輕輕摟着女生的腰。
動作溫柔。

-11-
倒計時五天。
我今天精神還算不錯。
起了早,去做了件大事。
把沈晝存在我這裏的所有家底,全部捐了。
八位數,一分不剩。
沈晝在感情上背叛了我,生活裏倒是沒什麼保留,這些年他掙的錢幾乎都轉給了我,自己只留些日常花銷。
末了,我留了沈晝的名字。
畢竟捐的是他的錢,也算給他積些陰德。
至於我的存款,我捐了一半,剩了一半留着花。
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是件無比痛苦的事。
所以我更要留好後路,不能讓自己再經歷更痛苦的事——
人還沒死,錢先花光了。
然而。
剛走出慈善機構的大門,我竟毫無預兆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已經躺在了病牀上。
護士說,她們用我的手機給緊急聯繫人打了很多通電話,但都無人接通。
我的緊急聯繫人,只有沈晝一個。
「抱歉,我等會去樓下繳費。」
醫生沉着臉勸我住院,「如果再不接受治療,可能撐不過半年。」
我笑着反問他,「如果治療呢?」
「病情發展如何我不能保證,但我能保證,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都會盡力醫治。」
其實就是治了也希望渺茫。
「謝謝醫生。」
「還是麻煩幫我辦一下出院吧。」
剛出辦公室,沈晝的電話打了過來。
「剛剛在忙,沒聽到。」
「怎麼了?」
我看着走廊另一端的熟悉人影,「沒事,手機丟了,好心路人幫忙撥了緊急聯繫人。」
「沒事就好,馬上婚禮了,有沒有什麼需要的?」
「沒有。」
又是一陣沉默。
那邊傳來宋貞不悅的撒嬌聲,「快點,冰淇淋都化了。」
沈晝開口,「有事隨時打給我。」
電話掛斷,我皺眉看着不遠處的熟人。
紋身店的老闆娘。
她正彎腰撿起被路過小朋友撞掉的假髮。
一抬頭,剛好和我四目相對。
「是你?」她顯然也認出了我。
她將戴歪了的假髮撥正,「上次沒跟你說,其實咱倆差不多,都是個短命鬼。」
「那天,我原本打算關店的」,她笑笑,「你是我職業生涯的最後一位顧客。」
「什麼病?」
「白血病。」
她滿不在意的笑笑,「沒的治了。」
我們並肩出了醫院,我摸出煙來分了她一根,在寒風中艱難地替彼此點了煙。
對視一眼。
我們忽然笑了。
真他媽是兩個倒黴蛋。
我們笑着,看煙霧散在風裏,就像,我們即將到來的結局。

-12-
我改簽了機票。
不再出國。
和秦沅一同定了飛往雲南的機票。
我的身體也已經撐不住飛往大西洋的航程了。
可能是註定,這輩子就沒有去看那洋風景的命。
我們兩個短命鬼一拍即合,都想去看看洱海。
昨晚,宋貞又發了新的視頻。
「倒計時 5 天,謝謝你肯忍着恐懼,陪我蹦極。」
「我也愛你。」
視頻裏,沈晝和她綁了安全繩,站在百米高臺,相擁着縱身躍下。
因爲恐高,他身子略微僵硬。
卻還是在躍下的那一刻高聲喊着。
「我愛你!」
「貞貞。」
只是,細細聽去,最後那兩字發音並不是貞。
而是箏。

-13-
距離婚禮還有四天。
秦沅問我還有什麼想做的,我想了想,讓她陪我去見一個人。
路上,秦沅問我,「她是你的朋友嗎?」
我搖頭,「恰恰相反,她算是我的……死對頭吧。」
秦沅挑挑眉,卻也沒問。
路上還陪我去花店訂了束鮮花。
林靜是東區幾條街最猛的女人。
一人掌管着七八家酒吧,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夠狠。
我倆明爭暗鬥了幾年。
誰都沒討什麼便宜。
我帶着秦沅一進酒吧就被攔了下來。
「唐箏?」
她被人叫出來,皺眉看我,「你又來做什麼?」
「來罵你,老女人。」
她瞬間變了臉色。
接着破口大罵。
就這麼陪着她罵了半小時。
我心情舒暢。
順手抄起旁邊的酒喝了一口,再想喝第二口,卻被秦沅攔了下來。
「嚐個味就行了。」
我無奈作罷。
朝着林靜擺擺手,「行了,走了。」
「你以後也少打打殺殺的,早點安定下來。」
「不然以後哪來精力找弟弟。」
我已經走出酒吧,還能聽見林靜錯愕問着身邊人,「靠,她幹什麼來了?就爲了來罵我半小時?」
「不是,她有病吧?」
我回頭,剛巧看見她踢了身旁的小弟一腳,「我剛纔沒罵輸吧?剛纔沒太發揮好。」
我笑了聲,出門。
可能是將死的緣故,看多年來的死對頭竟也覺着可愛。
回家路上,手機忽然震動。
林靜給我拍了一束玫瑰花,「你送的??」
「嗯。」
對方沉默了近兩分鐘,接着,消息源源不斷髮來。
林靜:「你給我送花啥意思?」
「小姑娘才喜歡鮮花,老孃會稀罕這些?」
「你他媽不會在花裏藏炸藥了吧?」
「唐箏,別以爲送了束花就能緩和關係。」
「這纔不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花。」
「花還挺好看……謝了。」
「下次一起喫飯。」
我看着手機,笑了笑,緩慢地打字回她:
「嗯,有機會的。」 

-14-
晚上,宋貞又更新了視頻。
「還有 4 天了,捨不得……」
「一起滑雪,很喜歡你保護我的樣子,很像我爸爸。」
視頻裏。
宋貞摔倒在雪地裏,高處有人滑下,沈晝撲過去用身體護住了她。
幾天下來,視頻已經有了些熱度,下面很多人追更。
【啊啊啊爲什麼,爲什麼相愛的人要分開?】
【男生的肢體語言明明都是愛她的,爲什麼要娶別人?是被家裏逼的嗎?】
【天啊,感覺女生一直在忍着眼淚。】
【不是,你們磕 cp 都不過腦嗎?都要結婚了還和前女友玩什麼分手倒計時,渣男賤女鎖死吧,別去禍害人家新娘。】
評論區爭議一片。
但更多的,是等着看她們四天後如何收場的喫瓜羣衆。
我沒什麼耐心看他們纏綿,滑過視頻。
順手給下一條扭着公狗腰的弟弟點了個贊。

-15-
還剩三天。
我請兄弟們喫了頓飯。
大家不明所以,只當是我的婚前單身夜。
一瓶又一瓶的酒見了底,氣氛卻愈發熱絡。
大家聊着這些年。
有人提起了我和沈晝。
「其實二哥特別愛你,真的。」
說話之人瘦的快脫相,卻綽號小魁。
「有次二哥喝醉哭了好久,說他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你。他說,有時候甚至不敢回家,因爲害怕看見你,怕自己想起來……是他把你害成了這樣。」
他嘆,「但是……但是,我想了好久,還是應該告訴你。」
「唐姐,二哥在外面養了個小姑娘,他……」
旁邊有人踹了他一腳,「操,喝多少啊?」
「嫂子,小魁喝多了,我先帶他回去,你們喝……」
小魁被人帶走了。
大家都沒信他的話,只當他是喝多了胡說。
桌上七嘴八舌,都在議論沈晝有多愛我。
更有人藉着酒勁給沈晝打了電話。
「有事?說。」
沈晝的聲音外放,簡短有力,尾調卻微微上揚。
我眉心一顫。
我再清楚不過,那是沈晝剛剛發泄情慾後的語調。
「唐姐請我們喫飯,大家都很久沒見你了」,衆人跟着起鬨,「二哥,你這會忙嗎?過來一起喝酒唄。」
沈晝默了兩秒。
「我這邊有事,你們喝。」
「照顧好唐箏。」
「都他媽少喝點,散場時找兩個兄弟把唐箏安全送回家,聽見沒?」
電話掛斷後,兄弟們紛紛感慨,「唐姐,你看,二哥多惦記你啊。」
「我們這羣單身狗天天喫狗糧啊!」
我沒說話。
喝了一口果汁。
果汁是常溫的,但喝下肚還是覺着腹部隱痛。
我沒帶止疼藥。
實在難捱,我出去外面透透氣。
出門才發現下雪了。
倚着路燈,我竟鬼使神差地翻開了宋貞的短視頻。
許是剛剛聽了太多沈晝,這一刻,我忽然迫切的想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五分鐘前,宋貞剛更新了視頻。
他和她並肩,頭頂極光絢爛。
「分手倒計時三天啦!爲了滿足我的願望,他帶我連夜飛往冰島看了極光。」
「極光很美,但是不及他。」
「可是怎麼辦呢,他馬上就不屬於我啦……算了,上天你別管我,先讓他幸福吧。」
「我沒關係。」
短短五分鐘,視頻點贊數已近千,並還有上漲的趨勢。
【哭死,上天你別管我,先讓他們幸福吧。】
【頭一次這麼討厭正房,不是,新娘子是救了他全家的命嗎?】
【無語,一對件貨,評論區還有一羣戀愛腦。(家人朋友復活甲已買,前置後置已壞,尿是啞光,家裏沒有鏡子,罵我前記得出示雙親死亡證明。)】
我怔怔看着視頻裏的極光,美的炫目。
忽然想起 19 歲那年,我窩在沈晝懷裏羨慕地看着電視,「沈晝,以後你掙了錢,也帶我去看極光好不好?」
「好。」
「以後一定陪你去。」
有雪飄落在我睫毛上,將視線模糊。
我眨了眨眼,雪花融化。
可和他手牽手看極光的那個女生。
並不是 Ṫúₙ19 歲的唐箏。

-16-
婚禮前一天。
清早,我接到沈晝的電話。
「明天就是婚禮了」,他語氣略微疲憊,「緊張嗎?」
「還好。」
「最近事多,有沒有想我?」
「還好。」
又是一陣沉默,沈晝低聲道,「知道你最近心裏有氣。明天,婚禮上我給你個驚喜,好不好?」
「嗯。」
電話掛斷,我出門,攔了輛出租車直奔墓園。
我爸,我媽,還有外婆都睡在那裏。
再過不久,那裏也會是我的歸宿。
這樣想想,如果死後能夠和九泉下的親人團聚,那麼死亡似乎也不再是那麼可怕的一件事。
甚至。
還讓我有些期待。
如果外婆見了我,一定會高舉着手追着我打,罵我不聽話,怎麼這麼早就下去陪她。
但她才捨不得真的打我。
她只會象徵性的在我肩上拍一下,然後抱着我問。
「我們箏寶是不是在那邊受委屈啦?」
「生病很疼吧?哪裏疼,外婆給箏寶揉揉。」
「箏寶不怕,外婆帶你回家。」
我帶了外婆最愛喝的竹葉青。
倒了一杯在墓碑前。
「老太太在下面孤不孤單?你兒子在下面有沒有好好孝敬你呀?」
「再等等我。」
「咱們一家馬上就要團聚了。」
墳前絮絮叨叨許久。
我站起身,揉了揉痠麻的雙腿,準備離開。
想了想,又折身回去,「對了,不用再保佑沈晝了。」
「他是個混蛋,也沒有照顧好我。」
「我走了」,我拂去墓碑上的灰塵,「晚點見,老太太。」

-17-
我買了很多很多貓糧。
去見了一隻我餵養很久的流浪貓。
「喵……」
我驚喜的看着面前蹭我褲腿的小貓。
它很高冷,平時從不理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分離,它第一次主動親近我。
它輕輕蹭我的手。
像是在說,能不能別走?
「喫吧,多喫點。」
我揉着它的腦袋,「以後應該是見不到了。」
「這些貓糧夠你喫好久好久。」
這隻小貓曾被人收養過,那家人對它很好,但沒過幾天,它自己又跑了出來,選擇流浪。
它不願被圈養。
臨走前,我點了根菸,低頭看它。
再見了小貓。
祝你一直自由。

-18-
回家路上,聽見有人叫我,「唐箏。」
我一眼認出了對方,「楊林?」
是很多年沒見的老同學。
上學時,全班同學都知道他暗戀我,但他從沒表白過,我也心照不宣的裝作不知道。
「你還記得我?」
他看起來很高興。
我攏了攏短髮,「你沒怎麼變樣子。倒是你,竟還能認的出我。」
「當然了」,他看着我,眼神是那樣明亮,「你和上學時一樣,一點沒變。」
「怎麼會呢?」
笑容忍不住苦澀,「我有時看着自己都陌生。」
陪着沈晝上位的路很難,這些年,我不得不逼着自己一點點融入他們。
直到,面目全非。
林楊似乎並沒有變。
他笑起來時仍然真誠,溫暖,三十來歲的人,身上竟還有種難得的少年感。
他認真的看着我,「怎麼會認不出呢?認一個人要看對方的眼睛,又不是看穿着打扮。」
「唐箏,你沒變,你只是換了個新發型而已,它很適合你。」
短短兩句。
我卻僵在原地。
我沒變,我只是換了個新發型而已。
「謝謝。」
臨別時,他說之後見啊。
我說好。
其實騙了他。
還是別見了。
下次見面我估計都成女鬼了,不太吉利。

-19-
行李早已收拾好。
沈晝送我的禮物,便宜的扔了,貴的掛二手平臺便宜賣了。
沒有了情誼,那些禮物對我而言都不值錢。
我的物品不算多。
甚至一隻行李箱都沒裝滿。
剩下的都燒了。
反正人死了也得燒掉舊物,早燒晚燒都得燒。
天色漸暗時,我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曾被我看作「家」的房子。
當晚。
沈晝住在明天接親的酒店,半夜還給我發了消息。
「明天見。」
「這麼多年,終於娶到你了。」
我沒回消息。
此時。
我已經坐在了機場的候機廳。
和秦沅一起。
我也刷到了宋貞的最後一條視頻。
沈晝這位男主人公終於露臉,他陪着她親手種下一棵樹,又陪她寫了許願瓶。
瓶裏的紙張承載着他們的願望。
鏡頭拉近。
他寫的:小姑娘,一生無虞。
而宋貞寫的是:希望我和沈晝不要分開。
【追了這麼久真的 BE 了,我爆哭。】
【真的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那個不知道是誰的新娘,如果你還有點良心就放棄吧,成全他們不行嗎?】
【mlgb,都拉黑了怎麼還能刷到?再罵一句,一對狗男女!(罵我反彈)】
……
退出視頻。
我拔了電話卡扔進垃圾桶。
與此同時,廣播裏傳來航程提醒。
我和秦沅並肩走向登機口。
沒有回頭。

-20-
雲南是個很美的地方。
我和秦沅相互攙扶着爬了玉龍雪山。
其實只爬了一半不到。
兩個病秧子,能爬一半體力已到了極限。
但仍然看到了很美的景色。
我們去喫了菌子火鍋。
很鮮美。
但我喫了兩口全都吐了,很浪費。
秦沅喫了很多,她說要替我多喫點。
我們還去騎了大象。
去看了洱海。
洱海很美,美到,我和秦沅甚至衝動的想要並肩投湖自盡。
只是計劃還沒實施,就被旁邊熱心的阿姨攔了下來。
「這是嘎哈啊?」
阿姨操着一口地道的東北話,慌忙攔下我們,「倆小姑娘長的這麼好看,有啥過不去的坎?」
「聽姨一句勸好好活着。活着纔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扯犢子。」
「大姨這有糖,可甜了。聽話,喫了糖開心點,可不敢再想不開了。你們爹媽要是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阿姨很熱心。
我和秦沅乖乖喫了糖,一再保證不會再想不開,阿姨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糖很甜。
甜到,我們忽然沒有了自殺的勇氣。
我們決定聽大姨的。
好好活着吧。
多活一天就賺一天。
不虧。

-21-
聽說。
那天的婚禮上,沈晝快瘋了。
微信上一堆又一堆的消息,我一條也沒看過。
除了林靜的。
她給我發了一段婚禮的視頻。
臺上的沈晝西裝筆挺,神色難得溫柔。
然而。
宴廳大門打開,卻並沒見新娘。
他的笑容難堪的僵掉。
林靜的鏡頭聚焦在他臉上,將他的錯愕,慌亂與恐懼全部抓拍。
「唐箏呢?」
他在臺上大吼,「她人呢?」
「把她給我找回來!」
他幾乎發動了所有弟兄去找我。
可是,一無所獲。
有人壯着膽問他,「二哥,是不是……你和那小姑娘的視頻被嫂子刷到了?」 
他身形一滯。
「什麼視頻?」
「視頻不是都打碼了嗎?」
有人翻出宋貞最後一條視頻遞給他,「我們也是昨天刷到的,前面視頻都打碼了,但是昨天的沒有……」
沈晝搶過手機,臉色驟白,「操!」
手機被砸的稀碎。
視頻結束,林靜緊接着發來消息:「真行啊你,不聲不響玩了個大的。」
「在哪呢?」
「你跟老孃說實話,你他媽不會是得絕症了吧?」
我沒有回覆她。
這人,猜的還真準。
林靜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她大概猜到了什麼,也不管我會不會回覆她,又給我發了不少視頻。
賓客散去。
沈晝紅着眼砸了宴廳。
屏幕砸碎了。
桌子掀了。
男人發了瘋般,直至脫力,最後蹲在舞臺邊緣,垂着頭。
像是在哭。
視頻裏,林靜的聲音絲毫不加掩飾,「以前還覺着你看男人的眼光不錯。」
「現在再看……」
「唐箏,他可真是你這輩子都拿不出手的前任。」

-22-
我和秦沅在洱海邊租了一間房子。
還找了個住家的阿姨。
每天負責打掃衛生,一日三餐。
阿姨是本地人,有點胖,但很和藹,做事麻利極了。
她總是絮叨着我們倆都太瘦了,看的人心疼,然後每天費盡心思的研究菜譜做給我們喫。
今天做東坡肉。
明天學雪綿豆沙。
其實我已經什麼都喫不進去了。
但不忍心拂了阿姨的心意,每次還是強撐着喫兩口。
然後去廁所吐很久。
鏡子裏的女人越發瘦削,臉頰已經微微凹陷,倒是顯得眼睛很大。
「秦沅」,我叫她過來,「你看,我現在是不是很有骨感美?」
她往我身邊一站。
也瘦的厲害。
她笑,「我也差不多,咱倆像是一對白骨精。」

-23-
我刷到了沈晝的短視頻。
他一向討厭露臉。
這次卻小心地看向鏡頭,「箏箏,如果你能看見這條視頻,別划走好嗎?」
男人面容憔悴,鬍子拉碴,眼裏滿是紅血絲。
再沒了過去的意氣風發。
「你在哪裏?讓我過去找你好不好?」
「我這輩子只有兩件最後悔的事。」
「一件,是找了個很像你的女生,放縱情慾。」
「我從沒愛過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我都把她當成 18 歲那年的你。」
「另一件。」
「是當年不該把你拖下水。」
他紅着眼,竭力剋制,卻還是忍不住語調發顫。
「這些年,我一直恨自己沒能保護好你。」
「我……」
我實在不想再聽,划走了視頻。
秦沅在旁邊聽的反胃,反覆和我確認,「你不會心軟原諒他吧?」
「當然不會。」
我隨手划着視頻,「除非他跟着我去死。」
騙她的。
就算沈晝跟着我去死。
我也不會原諒他。
他太髒了。

-24-
沈晝的視頻爆火。
他和宋貞很快被罵上了熱搜。
一時間成爲了渣男賤女的代名詞。
【還以爲是被有錢有勢的新娘逼婚,才弄這麼一出分手倒計時,結果是倆件貨湊一對了。】
【新娘付出的十年算什麼?我那些天掉的眼淚又算什麼?】
【當小三當到這種地步,觸景生情你就佔了倆字。】
【女生是我初中同學,上學時就頂着那張清純的臉裝無辜,背地裏搶人男朋友,霸凌女同學,惡臭至極。】
【hhh 討厭的狗男女終於翻車了,爽!(這次沒人罵我了吧??)】
很快。
宋貞的底細被人扒的一清二楚。
她上學時的那些事也在評論區傳的沸沸揚揚,不斷有當年的同學下場撕她。
宋貞和沈晝的照片被做成各種表情包。
每個表情包都罵的很髒。
甚至衍生出了新梗。
「做人別太宋貞。」
相較於沈晝的勢力,她只是個沒背景的小姑娘,地址很輕易被扒出來,附近的熱心網友便開始每天堵她家門。
她住一樓。
每天夜裏窗戶都會被人砸一通。
只要出門,就會有人罵她小三,婊子。
有人往她屋裏砸臭雞蛋,門上潑油漆。
全家人都淪爲了笑柄。
聽說,宋貞得了抑鬱症,每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一遍又一遍的看着網上的惡評,常常崩潰大哭,然後尖叫着摔東西。
沈晝甩了她。
因爲那條露臉的視頻,聽說還動手打了她,下手不輕。
小姑娘是被人抬着回家的。
網上流傳。
宋貞後來精神徹底出了問題,每天在房間裏哭哭笑笑,抱着一個巨大的熊玩偶叫「阿晝」。
兩個月後。
被父母送進了精神病院。
有人在精神病院門口抓拍,視頻裏,宋貞再沒了過去清純的模樣,頭髮凌亂,瘋瘋癲癲。
瘦的幾乎脫了相,看誰都是一臉惶恐的樣子。
網友對於這個結局很滿意。
【爽了,活該!】
【坐等渣男結局,憑什麼男的美美隱身?】
【聽說渣男是混的,那就祝他被亂刀砍死吧!】

-25-
我可能確實是個倒黴的。
醫生說我還能活半年。
但是,才過了兩個月,我的身體就陡然垮了下去。
和秦沅騎過大象的第二天。
我沒能起的來牀。
明明我們說好都不治了。
可秦沅還是紅着眼把我送去了醫院。
她還是慌了。
搶救室裏待了一遭。
我出去就看見了雙眼通紅的秦沅。
她罵。
「你他媽嚇死我了。」
她顫抖着想要去摸煙,反應過來這是在醫院,又作罷。
病房裏。
我們對視了半晌,都笑了。
人怎麼這麼複雜呢。
兩個自認爲灑脫,做好準備笑對死亡的女人,卻在死亡真正來臨時,又退縮了。
誰也做不到真正的灑脫。
卻也擰不過命運。
秦沅摸着我鎖骨處那朵凌霄花,明明在笑,眼淚卻掉個不停。
「這可是我最後一幅作品。」
「你這麼快就要把它帶走,混蛋。」
「也好」,她笑,「先走的人不操心。放心,我會把你骨灰帶回去,葬在外婆的墳後面。」
秦沅替我將碎髮掖去耳後。
「讓你們團聚,好不好?」
「還有。」
「你在下面等等我,咱倆結伴投個胎。」

-26-
(秦沅視角)
唐箏死了。
死在了四季如春的昆明。
她一直說我是個很灑脫的人。
她死時我沒有哭。
可是。
當我看着她被推入火化爐。
看見火焰將她吞沒的那一刻。
我忽然崩潰。
那是唐箏啊。
好端端的一個人,前一天還笑呵呵的哄着我喫藥的人,只隔一日,就這麼被推進了烈火中。
等她再出來。
已化爲一抔灰。
裝在那麼小的盒子裏。
家政阿姨哭的很傷心。
她一直在嘀咕,「如果早知道她生了病,我就給她做些清淡的了。」
「是不是應該多給她燉點湯?」
「前兩天早上她穿的衣服太少,我催她穿外套時聲音大了些,你說那孩子會不會覺着我在兇她?」
阿姨哽咽,「她才 28 啊,比我姑娘還小一歲。」
我抱着唐箏的骨灰盒,紅着眼。
她總是覺着,自己沒能按外婆希望的那樣清白的長大。
她不明白。
她是多好的一個人。
纔會讓僅僅相識兩個月的家政阿姨哭到哽咽。
回程的飛機上。
我看着窗外縹緲的雲層,小聲地說。
唐箏,我們回家了。
我把她葬在了她外婆後面的墓地。
有外婆守着她。
遺照是我們提前拍好的。
女生留着短髮,眉眼清澈,看着鏡頭笑的明媚。
我給她墓碑前放了花。
小聲告訴她。
「你一定是這墓園裏最漂亮的女鬼。」
我又給外婆的墳前掃了灰,倒了酒。
「外婆,我把箏箏給您帶來了。」
「您別怪她這麼早下去陪你,她太難熬了,最後的日子,她很疼。」
「她終於不用再忍着疼,大把的喫着止疼藥了。」
……
離開時,天空飄了小雨。
我撐着傘走出墓園,卻迎面遇見一人。
一個,我沒見過真人,但已聽過無數次名字的男人。
沈晝。
我愣了下,裝作不認識離開。
卻被他攔下。
他死死盯着我,聲音沙啞,「我看過你照片,你叫秦沅。」
「我查過機票信息,你和箏箏一起去了雲南。」
「我在那邊找了很多天,都沒找到唐箏。」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身子忽然顫抖Ţü₂了起來,抬眼看向我身後的墓園,「你到這裏來做什麼?」
我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
「來送唐箏最後一程。」
「什麼?」
他踉蹌着後退一步,眼睛瞬間紅了。
「唐箏死了。」
「她就死在我懷裏。」
沈晝整個人僵在原地,傳聞中脾氣暴戾的男人,此刻卻落了淚。
「她……在哪?」
「唐箏不想看你,要哭墳遠點哭,別打擾她和外婆團聚。」
我沒有隱瞞唐ṭū́⁾箏的死。
因爲他肯定會知道。
唐箏的墓碑就在外婆後面,只要他去看望外婆,就一定能看見。
但我要告訴他。
「我問過唐箏會不會原諒你。」
沈晝睫毛顫了顫,面如死灰的等着我的答案。
他那麼瞭解唐箏。
早就能猜到她的回答。
我說,「唐箏說,除非你去死。」
「她死之前洗掉了腕骨上你的名字,洗掉了胸口的梔子花,她最討厭梔子花,她在另一側重新紋了喜歡的凌霄花。」
「她把你送的禮物都扔了,把你的錢捐了,把她所有的物品都燒了。」
「知道爲什麼嗎?」
我緩緩說着,看着沈晝眼底一片死寂,莫名覺着暢快。
「因爲她不想再和你有任何關係。」
「你太髒了,讓她噁心。」
「其實唐箏早就刷到了宋貞的視頻,你陪着小三倒計時分手的每一天,唐箏都知道。」
「你以爲日曆上的倒數日期是她在盼望着,數着日子期待着你們的婚禮?」
我忽然笑了起來。
沈晝垂着眼,眼皮忽然劇烈跳動了起來。
我繼續說道。
「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嫁給你。」
「日曆上的倒計時,是她計算着離開你的日子。」
「一個已經爛到骨子裏的男人,你憑什麼認爲她還想嫁給你?」
男人垂着眼,肩頭徹底垮下。
他哽咽道,「我一直都在怪自己,把唐箏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我知道她是爲了我,那種環境容不得太單純的人,弟兄們也不會跟一個單純不諳世事的嫂子。」
「她從來不是累贅,是我,拖累了她。」
「和宋貞一起,我一直把她當作唐箏,我縱容她,只是想要在某種程度上彌補當年的唐箏。」
我聽不下去,冷笑道:「行了,噁心誰呢?你出軌的時候唐箏可還沒死呢。覺着愧疚你不彌補唐箏,去找個替身彌補?」
「真他媽好笑,苦都是唐箏受的,彌補就換成了替身是吧?」
沈晝沉默着,哽咽着。
「我這輩子,從始至終只愛過唐箏一人。」
「其實」,他語調顫抖,「我那幾天縱容着宋貞,也只是想和過去道別,和過去的唐箏道別。」
「結婚後,我會一心對她,彌補她。我甚至,去做了絕育手術——」
「唐箏前兩年替我擋刀,受過傷,傷到了子宮,醫生說,恐怕很難生育。」
他自嘲般笑笑,「我做了手術,想要婚禮結束後告訴她,我可以一輩子都沒有孩子,只要她就夠了。」
我罵了句噁心。
想想又笑了,「你倒還算做了件人事,你失去了唐箏,也斷子絕孫了,挺好。」
我在雨中,笑着看他的報應。
「聽說你場子基本都丟了?」
「嘖,妻離子散,衆叛親離啊,真慘。」
「對了,唐箏託我告訴你,那些被林靜搶走的場子,都是她在世時暗中幫忙的。」
「她知道你所有弱點。」
「只是唐箏心軟,她不忍心跟了她多年的兄弟們落難,所以和林靜約定好,給每個兄弟都留好了退路, 他們跟着林靜只會發展的更好。」
我笑了起來,「看,唐箏給每個人都想好了退路, 就連她常喂的流浪貓, 她離開前都給附近店家塞了錢幫忙照顧。唯獨除了你, 你知道她有多討厭你了吧?」
雨勢漸大。
將他徹底淋溼。
而我撐着傘離開。
我沒打車。
沿着墓園門外的馬路走着。
腦中混亂,想起很多從前。
有和唐箏一起的, 也有更久遠些的, 唐箏總是說我很灑脫,其實,我也特別依賴過一個人。
但是被辜負了。
後來, 也就慢慢看開了。
唐箏比我幸福些, 她還有疼她的外婆,但我沒有家人。
我從小就是孤兒, 喫百家飯長大。
忽然,思緒被一輛疾馳而過的車子打斷。
黑色路虎穿過雨幕。
重重撞上路邊圍欄。
一聲巨響。
那個尾號 999 的車牌, 我記得,聽唐箏提起過。
是沈晝的車。
我撐着傘,冷眼看着那邊沖天的火光。
可惜,有路過的車輛撥了救護車。
好心的路人司機將沈晝從車裏拖了出來。
我沒再看, 攔下一輛過路的出租車離開了。
因爲我知道。
不論傷勢如何。
沈晝這輩子都活不成了。
……
沈晝果然沒死。
但也生不如死。
最愛的人臨死都不肯見他一面, 兄弟們恨他無情,害死唐箏,棄他而去跟了林靜,場子沒了, 錢也都被捐了。
那場車禍沒能要他的命。
卻要了他一雙腿。
沈晝成了真正的廢人, 他甚至都沒了自殺的勇氣。
我猜。
是因爲沒臉下去見唐箏。
有次替唐箏掃墓時,我在墓園見了他,他Ŧṻ⁺穿着長款的棉服,遮住雙腿, 坐在輪椅上僵硬的, 木訥的, 遠遠望着唐箏的墳墓。
風雪中, 像一副僵硬的雕像。
他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離開,他都沒敢上前一步。
不過,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來給唐箏掃墓了。
從她下葬後, 我的身體也日漸差了起來。
但是。
沒了唐箏,再沒人哄着我喫藥了。
有時,夜裏我會被生生痛醒。
大把的喫下止痛藥, 週而復始。
終於。
在一個落雪天,我的生命迎來了最後時刻。
我躺在病牀上, 視線落在窗外。
枯枝掛了層薄雪,白茫茫一片,樹木像是迎來了新生。
視線漸漸模糊。
我好像看見了唐箏。
她站在雪地裏朝我伸出手。
「走啊秦沅。」
「別怕。」
我閉上眼, 竟真的可以很坦然的接受死亡。
我已經提前替自己準備好了後事, 也買好了墓地。
離唐箏很近。
我隔壁的墓碑是去年剛立的, 遺照上的女生有着圓圓的鵝蛋臉,笑起來左側臉頰有個小梨渦,溫柔美好。
碑上的名字刻着何歲。
歲歲。
很好聽。
我很喜歡這個新鄰居。
意識消散前, 我想,等我到了地ƭŭ̀₈下,還要開一家紋身店。
先給做了女鬼的唐箏紋一朵凌霄花。
因爲。
凌霄花很像她。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