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她醜試試?

高二暑假,我鼓起勇氣對暗戀兩年的校草沈尋表白。
沈尋上下打量着我,笑了:「林萊,你能不能照照鏡子。」
因爲這句話,我躲了他一整個暑假。
開學後,我們分到了同桌的位置。
不過是三個人一桌,我坐他和校花中間。
上課時間,他們頻繁傳紙條說悄悄話,我坐中間,被迫幫他們傳紙條。
後來,沈尋給校花傳的紙條上寫着:【我喜歡你。】
我沒來得及交給校花,就被老師沒收了。
老師讀出紙條上的字,嘲諷我:「人家校花這麼漂亮都沒跟沈尋表白,你長這麼磕磣倒是表白了,要不然怎麼說醜人多作怪呢。」
全班鬨堂大笑,沈尋視若無睹,不替我解釋。
我忍着眼淚,孤立無援。
就在這時,我後桌的滬圈少爺懶懶抬起手:
「老師,你誤會了。」
「這是我給林萊寫的紙條。」

-1-
紙條被李老師拿起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快要停止。
李老師拿起那張紙條,不顧我的阻攔,大聲地念了出來:「我喜歡你。」
唸完紙條上的字,他嘲諷地看向我:「人家校花這麼漂亮都沒跟沈尋表白,你長這麼磕磣倒是表白了,要不然怎麼說醜人多作怪呢。」
全班立刻鬨堂大笑起來。
「這麼醜的人原來也會思春啊,校草真倒黴,居然被癩蛤蟆給看上了。」
「當初排座位的時候我就猜到會有今天了,你們看,我說什麼來着!」
「不是吧林萊,有點自知之明吧,校花都沒表白,你倒是表白上了,你家裏沒鏡子嗎?」
我高中身體不好,經常喝藥,導致身體發胖,臉上還頻繁爆痘。
因爲我臉上很多痘痘,再加上我名字裏有個萊字,所以班裏的同學給我起了個綽號,癩蛤蟆。
起初我也阻止過,但他們越叫越歡,我表現得越在乎,就越像小丑。
後來就隨他們去了。
但跟那些起鬨的男生不同,沈尋從來沒有這麼叫過我。
甚至在我因爲滿臉疙瘩被班裏男生嘲笑的時候,他會冷着臉懟回去:「管好你們的嘴。」
也會在遇到難題時請教我,在思路清晰的那一刻真誠地誇我一句:「林萊,你很聰明。」
曾經因爲他的緣故,我以爲我沒有那麼糟糕。
直到表白那天,我用兩年的青春小心翼翼爲自己壘的自信大樓轟然倒塌。
我揪緊衣角,急得手心冒汗:「不是這樣的李老師,這張紙條不是我寫的。」
我下意識看向沈尋。
他對我的境遇視若無睹,正轉着筆,低頭看李老師正在講解的卷子,全程沒抬眸看我一眼,也沒有任何解釋。
曾經高懸天上的驕陽,此刻忽然黯淡無光。
我的臉色變得蒼白。
李老師見狀,看我的眼神更鄙夷了:「怎麼,難道還能是沈尋主動給你寫的紙條嗎?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學生就應該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不要總想着這些情情愛愛的。」
我低頭挨着訓,希望我表現得聽話一點,這件事就能早點揭過。
但號稱「棒打鴛鴦狂魔」的李老師顯然沒打算這麼輕易放過我,勢必要將我當作典型案例狠狠敲打。
他敲了敲沈尋的桌子讓他站起來:「林萊給你寫紙條,你怎麼說。」
ŧṻ₁我希冀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替我解釋一下。
沈尋站起來,漫不經心地看着我:「林萊,好好學習,不要早戀啊,我不喜歡你這樣的。」
班裏的同學又開始起鬨:「呦呦呦,癩蛤蟆被拒絕了。」
我睜大眼睛看着沈尋。
他不鹹不淡說的這句話,帶來的傷害遠比那些人加起來的還要大。
我忍着眼淚,說不出話。
我是淚失禁體質。
我知道,只要我開口了,我的眼淚會立刻決堤。
到時候,我只會更難堪。
我拼命祈禱李老師能放過我。
就在這時,坐在我後桌的遲擾懶懶抬起了手:
「老師,你誤會了,這件事顯然是沈尋同學自作多情了。」
「因爲這張紙條,是我寫給林萊的。」

-2-
遲擾桀驁難馴,是令無數老師頭疼的轉學生。
偏偏成績很好,轉學前在全國物理競賽中都能拿第一,學校把他當香餑餑,他有張揚肆意的資本。
他像是無拘無束的風,吹進了我畏手畏腳的青春。
如果不是因爲他開學揍了一個愛掀人裙底的混混,場面弄得很血腥,以他電影明星一樣的好樣貌,估計能成爲新晉校草。
有個男生立刻嘲笑起來:「不是吧遲擾,你喜歡癩蛤蟆!」
遲擾斜睨了他一眼:「她如果是癩蛤蟆,那你是什麼,河童?」
那男生齜着的大牙立刻收回去了。
李老師重重地敲了敲黑板:「給我安靜,遲擾,你在亂說什麼?」
遲擾攤了攤手,無辜地望着他:「我沒亂說,她成績好,我喜歡她,有什麼問題嗎?」
李老師氣得不行:「下課你們兩個都來我辦公室!」

-2-
下課後,我們一起去了辦公室,一起寫了檢討。
回教室時,李老師已經調換了座位。
我仍是跟校花許靜怡坐一起,不過原本沈尋坐的位置換成了被遲擾嘲諷是河童的男生。
遲擾被調到了最後一排。
他也沒坐,因爲最後一節課他要去學校開的物理競賽班,所以拎着書包,嚼着薄荷糖,走了。
我沒有來得及謝謝他替我解圍。
換完座位後,許靜怡趴在桌子上,哭了。
漂亮的女生哭起來總是惹人憐惜的。
沒過多久,她的身邊就圍上了一圈朋友。
真好啊,她不用忍着眼淚,哭了就會有很多人哄。
我原以爲許靜怡是喜歡沈尋的。
畢竟他們天天傳紙條。
但是在她朋友七嘴八舌的安慰下,我慢慢拼湊出她哭泣的原因。
她喜歡新轉來的遲擾。
遲擾是滬圈少爺,家世優渥,初中時他們曾經同校。
遲擾卻替我說話,扯謊說那張紙條是他寫的。
現在又被調到了離她很遠的位置。
許靜怡身邊的小姐妹們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別難過了靜怡,遲擾肯定不喜歡林萊的。」
「是啊是啊,他只是單純人好,替林萊解個圍而已,你不要當真。」
「你這麼漂亮,遲擾肯定更喜歡你啊。」
許靜怡仍是哭:「我知道,可是他好不容易離我這麼近的,現在他坐那麼遠,我好難過啊。」
看着被朋友們圍着安慰的許靜怡,我忽然有些羨慕。
有些人的青春被偏愛着。
有些人的青春卻一地雞毛。
我下意識感到內疚。
如果不是因爲我,他們就不會坐那麼遠了。
許靜怡這麼漂亮,遲擾肯定也會喜歡她吧。
可與此同時,我心底又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在替我爭辯。
這不是我的錯。
我不應該因爲有人替我解圍而感到內疚的。

-3-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到的時候,教室裏空無一人。
我坐下來複習昨晚的錯題。
就在這時,一根泛着涼意的棒棒糖貼在我臉上。
「給你的。」
我抬起眼,正對上遲擾那雙帶着笑的眼睛。
很漂亮的棒棒糖,晶瑩剔透的草莓形狀。
我沒好意思接:「昨天,謝謝你,對不起,給你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我忍不住問:「你……後悔幫我嗎?」
遲擾看了我一眼:「是有點後悔。」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心想果然如此。
遲擾將棒棒糖放進我手裏,笑了笑:「要是沒承認的話,說不定就是你跟我當同桌了。」
他撂下這句話,兀自走到了最後排,不再說話。
我對他說的話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遲擾想跟我坐一起,討論我最拿手的數學題嗎?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我拿着那根棒棒糖發呆。
就在這時,我看見不知什麼時候到教室的沈尋,倚着門,冷冷地盯着我手裏的棒棒糖,不知看了多久。
我如夢初醒,將棒棒糖放進我的筆袋裏,沒有喫。
沈尋冷着臉從我旁邊走過。
第三節課下課,大家都有點餓。
我看着筆袋裏的草莓棒棒糖,想喫,又沒捨得。
許靜怡一下課就沒什麼精神地趴在桌子上,她朋友問怎麼了,她說:「低血糖,頭暈。」
沈尋從她身邊經過,看向我:「你不是有根糖,給她吧。」
我愣住了,下意識護住我的筆袋:「不行,這是別人送我的。」
沈尋蹙了蹙眉,壓低聲音:「林萊,聽話。」
不等我拒絕,他從我的筆袋裏拿出那根草莓棒棒糖,遞給了許靜怡,垂眸看了我一眼:「她低血糖犯了,你別這麼自私。」
許靜怡拆開透明紙包裝,對沈尋說了一聲:「謝謝。」
遲擾拎着書包從我身邊走過,看了看許靜怡喫着他送給我的棒棒糖,一句話沒說,走了。
許靜怡咬碎那根棒棒糖咀嚼時,我感覺心裏的某處,好像在慢慢裂開。
這是我第一百次讓出原本屬於我的東西了。
第二天,我又很早到教室,希望能碰見遲擾,跟他解釋昨天那根棒棒糖的事。
門口傳來腳步聲,我抬起眼,進來的卻是沈尋。
他將同樣的草莓棒棒糖放在我桌上,說:「還你的。」
我說:「我不要。」
他皺了皺眉:「遲擾給你的你就要?」
他不容拒絕地將那根糖遞給我。
而我,轉身將它丟進了垃圾桶。
沈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林萊,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能把我的糖送給別人,我爲什麼不能把你的糖丟進垃圾桶?」
他咬咬牙:「隨便你。」
那一天,遲擾來得特別晚。
我一整天都沒能跟他說上話。
這學期,我們的晚自習從九點延長到十點。
ťůₒ
晚自習下課,已經過了十點,很多大人擠在門口接。
晚上女孩子一個人回家,確實有點不安全。
但是我父母工作忙,不可能來接我。
沈尋走在我身旁:「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家跟我家一個方向。
我搖頭:「不了。」
然後,快步甩開他。
跑到路口,我看見遲擾推着自行車往家走。
有車,但沒騎。
像是故意等着誰。
我鼓起勇氣追上去:「遲擾,那根棒棒糖,我不是故意的。」
但我突然又停住了腳步。
許靜怡這麼漂亮,比起我,遲擾應該是更願意把糖給她喫吧。
我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以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班裏有男生喜歡我同桌,所以給我塞好喫的,故意接近我,讓我幫他追我同桌。
我忽然後悔說那句話了。
遲擾慢慢轉過頭:
「知道了,原諒你了。」
路燈下,他的眸子燦若星辰:「一起回家?」
那一刻,我嘈雜的心忽然安靜下來。
風吹在臉上,涼涼的。
走到櫥窗,他忽然對我說:「等Ŧû₅我一下。」
我站在原地等他。
櫥窗裏都是漂亮到扎眼的衣服。
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五分鐘後,遲擾跑過來,將草莓棒棒糖塞進我的手裏:
「這次要保護好了。」
棒棒糖很輕,握在手裏,卻沉甸甸的,很甜,很踏實。
從那天起,我們就開始熟悉起來。
每天早上,他都會給我帶一顆糖。
課間,我們在一起討論題目。
晚上,遲擾推着自行車,跟我一起吹着晚風回家。
他生日那天,我用攢了很久的錢送他一塊手錶。
他戴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再沒有摘下。

-4-
臨近期中考,週五下午,我們早早放了學。
回家路上,我們邊走邊抽背彼此英語單詞。
走到那晚經過的櫥窗,我被一件百合褶皺裙吸引了眼球。
不貴,但很漂亮。
但我看了幾眼,還是走開了。
遲擾注意到了:「不好看嗎?」
我說:「好看,但,算了。」
遲擾靠近我:「爲什麼?」
我沉默了一會:「我長得醜。」
遲擾停了下來,微微俯下身,撩開我的劉海:「胡說,明明很可愛。」
我自然不會當真:「少安慰我了。」
我們在岔路口分道揚鑣。
回到家,我翻開課本開始溫書。
我的手機收到了遲擾發來的消息:【下來。】
我走下去,遲擾拿出一個袋子:「送你的禮物。」
袋子裏,裝着我剛剛看中的裙子。
我問:「爲什麼?」
他說:「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
我知道遲擾的生日,是因爲他很受歡迎,他的生日日期,會從老師,路過的同學,甚至家長的口中不經意聽到。ṭū́₃
可我這樣的人,能有兩三個人記得,已彌足珍貴。
遲擾笑了笑:「填資料表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的身份證號,記住了你的生日。
「你穿上它,一定很漂亮。」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於是那個週末,我鬼使神差地走進理髮店,剪掉了我厚重的劉海。
我還是有痘痘,但好像這麼打扮,是漂亮了一點。
其實我小時候很好看,人人都誇我像個白玉糰子,鹿眼圓潤,鼻子嘴巴小巧精緻。
後來心臟查出問題,初三的那個暑假做了手術,之後喫了兩年藥,或許是受藥物影響,臉上開始不斷長痘,身體也開始發胖。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漸漸開始不愛打扮,丟掉了我的少女心。
週一那天,我摘了度數不深的眼鏡,頭髮梳得很認真,額前的碎髮用髮卡卡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我很期待見到遲擾。
到學校時,遲擾還沒來。
我攤開題冊準備複習。
就在這時,我聽見教室外面傳來聲音:
「靜怡,你今天身上這件裙子真漂亮。」
「是嗎,是沈尋送我的。」
許靜怡從教室外面走了進來。
她身上穿着的,是跟我一模一樣的裙子。

-5-
許靜怡空氣劉海,頭髮蓬鬆,皮膚白得發光,配上這件裙子,漂亮得像小公主。
只要對比了就會發現,這套裙子穿在她身上,比穿在我身上合適多了。
當許靜怡走進教室時,她目光怪異地落在我身上。
班裏的其他人起初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當她坐在我旁邊的時候,我的男同桌帶頭咋咋呼呼叫喚起來:
「林萊,許靜怡身上這件裙子是沈尋買的,你怎麼能當學人精呢!」
其他人也紛紛發現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幾分怪異和嘲諷。
「是啊,又不是穿上校草給校花買的同款裙子,你就是校花了,而且……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尷尬,要是我,肯定打死都不會穿這套裙子的。」
「跟校花穿同款裙子,這……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
「我就跟你們說她喜歡沈尋吧!今天可算是露餡了。」
「你們不知道吧,林萊以前可舔沈尋了,沈尋的早餐她買,沈尋打籃球她送水,沈尋回家她跟在他後面,每天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啊?林萊嗎?她能不能照照鏡子,反正我要是長她這樣,肯定不好意思賴在人家沈尋身邊的。」
不知爲什麼,對好看的男生有過好感,對我們醜人來說,就像是犯了什麼彌天大罪。
會招來很多很多惡意。
甚至他們不會稍微動腦筋想一想,明明我比許靜怡更早到,我根本不知道她今天穿了什麼衣服。
如果我早知道,我肯定也是打死都不會穿的。
醜人的自尊當然是不算自尊的。
只是他們隨口可開的玩笑。
調劑生活的樂子。
就在我漲紅着臉想反駁的時候,許靜怡開口道:「好了,不要說了,撞衫了不是很正常嘛。」
她一副大度的樣子:「林萊,不要放在心上,我一點都不介意的。」
她這麼說後,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這句話聽着哪裏怪怪的,可我說不出來。
但我知道,那一整天,我都過得侷促不安。
我的後背被無數尖銳的目光戳弄着,我感覺自己快要被扒光了。
我甚至想隨便找個什麼藉口請假,把身上這件衣服給換了。
那天上午,遲擾都沒有出現。
到了飯點,我沒去食堂。
平常爲了省出更多的時間學習,我都是在學校午休的。
沈尋也沒有去,留在教室啃麪包。
在我做題時,他將一杯酸奶放在我的桌子上:「喝點酸奶吧,你這樣學身體喫不消。」
我不明白,明明之前對我說過這麼過分的話,卻又要在這種細微的小事上關心我。
我推開他的酸奶:「我不要。」
沈尋蹙了蹙眉:「你今天是特意爲了遲擾穿這件裙子的嗎?」
我看向他:「跟你有什麼關係?」
沈尋長久地注視着我,忽然開口道:「林萊,算我求你,不要喜歡他了。
「就算你精心打扮,他也看不見,他這幾天去參加全國物理競賽了,只要能拿第一,他就能保送清華。
「你的成績,衝一衝也頂多上覆旦,清華是根本沒戲的。
「林萊,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放下酸奶,走了。
他走之後,我看着那杯酸奶,想着他說的那些話,多刷了兩套卷子。
那天下午值日,我在教室門口掃地時,許靜怡不小心將拖把水潑到了我身上。
我的衣服立刻溼透了,也髒了,不再白淨。
她對我連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發火,沈尋卻保護般擋在許靜怡面前,拉我進教室,用外套幫我擦溼掉的裙子。
他一邊擦,一邊說:「不要怪許靜怡了,她不是故意的。Ṫų₊反正你也不適合這件裙子,以後別穿了,等放學的時候,我去給你買一件新的。」
就在這時,教室後面的凳子被遲擾踹翻:「誰說她不適合,你瞧不起誰呢。」
許靜怡攔住盛怒的遲擾:「阿擾,你別生氣了,沈尋他沒別的意思,只是林萊身上的這件衣服碰巧跟沈尋給我買的撞衫了而已。」
遲擾嗤笑一聲,看向沈尋:「怎麼,你也買了這件裙子,學人精啊?」
聽他這麼說,沈尋和許靜怡立刻變了臉色。
許靜怡看向我:「阿擾,林萊身上的這件衣服,是你買的?」
遲擾沒有理她,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腕:「走,衣服都溼透了,回家換衣服。」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坐他的自行車後車座。
風吹過我的臉,我的淚水忽然止不住地流,溼溼地粘在臉上,很難看,很狼狽。
那一刻我甚至在想,爲什麼許靜怡連哭的時候都比別人好看呢。
我很難受,我知道我很難受。
我咬着脣,沒漏出一點哭聲。
只慶幸,那一天,遲擾沒有回頭,留住了我最後一點自尊。
車速很快,遲擾說:「抱緊我,別掉下去。」
我耗盡勇氣,也只敢拉住他的外套。
回到家,我換下了那件百合褶皺裙,重新換回了樸素的打扮。
厚重的黑框眼鏡,沉悶的深色外套。
灰撲撲的,是我十七歲的底色。

-6-
元旦前ẗųₖ一晚,我媽邀請沈尋跟他媽媽來我家喫火鍋。
我家跟沈尋的家庭差不多,爸爸都去外地出差了,她倆買菜經常遇到,一來二去,成爲了朋友。
沈尋剛進門,遞給我一個毛茸茸的白色圍巾:「禮物。」
我沒接。
手機忽然收到一個消息。
遲擾發來的。
【你來瞧瞧我唄,我一個人在家孤苦伶仃。】
那天過後,我跟遲擾就不頻繁聯繫了。
我經常藉口學習忙,不跟他說話。
沈尋有句話說對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像個縮頭烏龜,胡亂找了個藉口:【我在外地,不能過去。】
他下一句就是:【我發燒了。】
我沉默一會,從衣架上拿起棉襖。
我媽問我:「這個時間去哪裏。」
我走到門口穿好鞋:「去同學家。」
沈尋攔住我:「你是不是去見遲擾。」
我沒有否認。
他卻忽然拉住我的手,姿態卑微:「求你,別去。」
我推開了他的手。
遲擾住江景房。
門開了,屋內一片漆黑。
他低聲笑了笑:「不是說在外地嗎?」
「對不起。」
「爲什麼躲我?」
我沉默。
他打開了屋裏的燈。
天花板上的燈一個一個亮起。
我看清了屋裏的海報上的影后,有些意外:「你也喜歡她?」
遲擾失笑:「與其說喜歡,不如說……」
他看向我:「你喜歡她?」
我用力點點頭。
遲擾慢慢靠近:「那如果,我能讓你見到她,你能不能滿足我一個願望。」
被蠱惑般地,我說了聲:「好啊。」
距離我不到一步之遙,他慢慢俯下身,很近很近,近到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幾乎要碰到我的嘴脣。
他靠得太近,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我害怕地揪緊了衣服,被他逼得靠在桌子上,不知所措。
他溫熱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笑得有點壞。
「害怕我,爲什麼不躲?」
「躲了你會不開心。」
「這樣啊,原來是怕我不開心,可萬一我要對你做什麼不好的事呢。」
「你不會的。」
「或許會呢?
「林萊,不要盲目信任我。我比你大一歲,是個成年人,家裏除了你我之外再無其他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想做什麼都可以,你真的不拒絕?」
我侷促不安地蜷起了手指,茫然地問:「可我不想你討厭我。」
遲擾直起身,滿眼溫柔:「林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人。
「我們擁有自己的思想,所以也必須要擁有,被討厭的勇氣。
「你害怕我不開心,害怕許靜怡不開心,害怕沈尋不開心,可是你爲什麼從來不在乎,你開不開心。
「我希望,下次遇到你討厭的事情時,能勇敢說不。」
他告訴我:「這次比賽,我會拿第一的。
「不是跟你炫耀,我只是想說,我能成功,你也可以。
「你不是誰的綠葉,誰的陪襯,你來這個世界,只爲了成爲你自己。
「多爲自己爭取一點吧,從此以後,你的就是你的,你必須完全而絕對地支持着自己。」
我的眼睫顫了顫。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一直以來,我能讓的就讓了。
小時候玩虹貓藍兔的角色扮演,角色搶到最後只剩下沒人想演的馬三娘,那就是我的角色。
家裏並不窮,但弟弟的新鞋子必須優先買,我想要的髮卡卻一拖再拖。
來家裏玩的鄰居妹妹看中了我心愛的娃娃,我被家人教育,忍着眼淚送給她,一週後卻在門口的垃圾桶看見那個娃娃。
因爲害怕被討厭。
所以一次次委屈自己,將原本屬於我的東西拱手相讓。
所以一次次委屈自己,割捨自己的利益。
遲擾的話,深深觸動了我。
我輕輕說:「好。」
那天,我一直待到晚上十二點。
那天窗外的江邊綻開幾簇很大很繁華的煙花,它們在空中五顏六色地炸開,照亮了十七歲灰撲撲的我。
遲擾在我耳邊說:「林萊,新年快樂。」

-7-
元旦後,學校的光榮榜上張貼了遲Ŧűₚ擾的照片和名字。
早會上,校長公開表揚了遲擾,以全國物理競賽第一的成績保送清華。
鋪天蓋地的掌聲響徹校園。
我比任何人都激動,手ẗű̂ₙ心都拍紅了。
十七歲的我,第一次有了這麼清晰的目標。
我也想去清華。
不是想追隨遲擾。
我只是想聽到,和今天的掌聲同樣熱烈的,屬於我的掌聲。
我比往常更努力地學習。
寒假過去後,我已經停藥很久。
開學的時候,收我寒假作業的班長意外地看着我:「林萊,一個寒假過去,你怎麼漂亮這麼多?」
我摸了摸我的臉。
停藥後,我不再發胖,甚至瘦了很多。
臉上好像也不再長疙瘩,皮膚也變白了不少。
走在路上,偶爾也能聽見很多人誇我漂亮。
之前被遲擾嘲諷河童的男同桌也誇我:「林萊,你現在真是大不一樣了!」
身邊不再有人喊我癩蛤蟆。
也漸漸開始有人對我表白,甚至下課堵在窗戶,只爲看我一眼。
但我也不再在意。
與此同時,我的成績也名列前茅,一次次突破了老師的預期。
老師把我當成衝刺清華的種子選手。
百日誓師會前夕,語文老師選我上去演講。
我寫了很久的演講稿,並且可以熟練地背誦下來。
可是關鍵時刻,班主任卻變卦了。
他說:「許靜怡的形象似乎更好一點,而且有演講經驗,表現力好,百日誓師那天還有很多教育局的領導要來視察,還是讓她上去吧。
「林萊,你稿子寫得不錯,就交給許靜怡吧,讓她趁着這幾天把稿子背熟,在百日誓師之前,你要全力配合她。」
許靜怡站起來,笑容明媚:「放心吧老師,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她對我伸出手:「林萊,把稿子給我吧。」
她的手伸在我面前,所有目光都注視着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就要像往常一樣,逆來順受把我辛辛苦苦寫好背熟的稿子交給她了。
但那一刻,我看見了晚上熬夜到深夜,在電腦上一個字一個字敲出發言稿的自己。
我看見了趁課餘時間擠進辦公室跟語文老師商量稿子細節的自己。
我看見了能夠在講臺上流利地演講,而將發言稿的每一個字,逐字逐句爛熟於心的自己。
這些畫面,一幀幀在腦海中放大。
我不能辜負我自己。
在稿子抽出來的那一瞬間,我忽然又塞了回去,站起來:「老師,這個稿子我已經背熟了,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篇稿子,我高中前也有很多演講經驗,我不比許靜怡差,我肯定我能做好這次演講。」
班主任愣住了。
幾秒鐘後,教室的最後一排傳來一道掌聲。
遲擾坐在最後一排,鼓着掌,欣慰地看着我。
緊接着,班裏陸陸續續地響起了掌聲。
那一刻,我感覺我的雙手雙腳都在抖。
不是恐懼,是激動。
像囚鳥衝破牢籠。
班主任嘆了口氣:「好吧,你試試吧。」
我無視許靜怡難看的臉色,坐了下來。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人。
我們必須要擁有,被討厭的勇氣。
百日誓師那天,我穿着白淨的裙子站在禮堂的講臺上,舉起右手:「我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於羣峯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
「我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
全校掌聲雷動,學生們的宣誓聲如洪雷:
「高考必勝!」
「高考必勝!」

-8-
百日誓師之後,我的成績依舊穩步上升。
但是許靜怡的成績卻開始不盡如人意。
距離高考三十天的那個晚自習,她因爲周測錯了不少題,撕了卷子趴在桌子上哭了。
但因爲現在是高考前夕,每個人的學習時間緊張,所以再沒有人能騰出精力圍在她身邊哄她。
當利益發生衝突時,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維護自身利益。
高考那天,已經保送清華的遲擾到考場送我。
我進考場的時候,他就像是老父親送女兒一樣:
「你已經很努力了,剩下的就交給命運。」
坐在考場時,我的心跳很快。
但看到第一道題的時候,我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思路越來越清晰。
高考那幾天很熱,但遲擾一直守在外面,等我出考場的時候,再酷酷地衝我招手。
高考結束後,我長舒了一口氣。
高考成績出來那一天,我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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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了 710 分。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遲擾,瘋了一般往他家跑去。
「遲擾,我考上了!我考上了!!我考了 710!」
遲擾也愣了愣,然後大夢初醒一般抱住我:「林萊,你考上了!」
就在我們喜不自勝的時候,我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
這個不是當紅影后,蘇蟬嘛!
她怎麼從海報裏出來了。
遲擾輕咳一聲,對我介紹:「介紹一下,這是我媽媽。」
我結結巴巴地拿出我的本子:「可,可以給我籤個名嗎?」
蘇蟬捏了捏我的臉:「小姑娘長得真可愛。」
那天,蘇蟬阿姨把我帶到房間打扮了一下。
面對鏡子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我自己。
我出來時,遲擾的耳朵紅了。
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家:「那天你對我說過,如果我能帶你見到你的偶像,就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
「我事先說明,這個願望,你可以拒絕,不會強迫你的。」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緊張地扣緊了我的手,嗓音發啞:「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我沒有回答。
遲擾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我忽然踮着腳,蜻蜓點水地吻了吻他的脣。
然後鬆開他的手,紅着臉飛快往家跑去。
只剩下他一個人慾求不滿地待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那年暑假,校長爲了慶祝學校出了兩個清華,在學校門口放了炮。
我跟遲擾的名字在光榮榜上捱得很近很近,有人調侃跟結婚照似的。
許靜怡高考發揮失常,決定復讀。
沈尋發揮一般,985 變 211。
而我給自己的青春,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番外 1
遲擾在小學時就跟林萊認識了。
遲擾出生時是畸形兒,身上長了三隻手臂,多出來的手無法伸展,連接着脆弱的內臟,手術困難。
因爲是早產兒,身體發育不健全,當時不適合做手術,在九歲前,這多長出來的第三隻手臂都保留了下來。
每次住院,所有看見他的孩子看見他都會嚇哭,說他是醜陋的怪物。
他當時的外號是「醜八怪」。
九歲前的遲擾一點也不酷,甚至自卑,敏感,脆弱。
他牴觸外界,不願意跟人接觸。
直到八歲那年,他所在的住院部來了個女孩,叫林萊。
林萊很漂亮,皮膚白得發光,小鹿一樣圓潤的大眼睛, 清透,乾淨, 能一眼望到底。
穿着白裙子, 長髮軟軟地披在身後,像天使一樣。
那時候的他怎麼能想到, 這樣的林萊在高中被人稱作癩蛤蟆,在無盡的惡意中藏匿了她的愛美之心。
住院部的孩子裏,只有林萊願意跟他玩。
遲擾不明白:「你不怕我嗎?」
林萊眨巴眨巴眼睛:「爲什麼要害怕, 我還很羨慕呢,你比我們多一隻手, 寫作業能更快一點。」
遲擾:「……」
只是林萊除了跟他玩,也跟其他孩子玩。
她對每一個人,都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遲擾不想讓她跟別人玩。
他嫉妒每一個可以陪着她奔跑的男孩子,嫉妒得發瘋。
爲了能以最好的樣子待在林萊身邊,他花了九年。
切除手術, 術後恢復,喫最苦的藥,忍着疼痛鍛鍊, 成爲學習最好的人。
當他在拼命努力後, 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資格站在她身邊了。
然後。
終於在某一節課堂上,坐在那個人的後桌,堅定地舉起了手。
承認了他長達十年的暗戀。
番外 2
林萊停在櫥窗前看那件百合褶皺裙的時候, 沈尋看見了。
當時林萊沒有走進店裏, 只看了幾眼就跟着遲擾從櫥窗前離開了。
沈尋走進店裏, 買下了那件衣服。
那天, 他走到林萊家樓下,琢磨該怎麼送出這份禮物。
就在這時, 遲擾也到了樓下。
不知爲何, 沈尋下意識躲了起來。
遲擾笑着給林萊發了消息, 倚在樹下靜靜等她下來。
林萊一路小跑下來後,遲擾將禮物遞了出去:「給你的生日禮物。」
林萊笑起來很好看, 沈尋一直都知道。
眼睛彎彎的, 像月亮。
從前, 林萊只會對自己那樣笑。
現在,卻換成了別人。
沈尋的心裏莫名地煩躁。
他去了許靜怡家,把禮物送給了她。
週一那天,沈尋沒想到,林萊竟然真的穿來了遲擾送給他的那件衣服。
撞衫的時候,他其實是有點竊喜的。
林萊的衣服被弄溼時, 他說這件衣服不適合她, 以後不要穿了。
那不是他的真心話。
只是莫名地,他不想讓林萊繼續穿遲擾送的衣服。
哪怕是以這種傷人的藉口。
其實在那天林萊對他表白之後,整個暑假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時, 他就後悔了。
開學時, 他們坐了同桌,沈尋很開心。
他頻繁跟許靜怡傳紙條,想引起林萊的注意。
但是年輕的他, 太過驕傲,沒勇氣承認。
林萊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張寫着【我喜歡你】的紙條。
是寫給她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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