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高中同學聚會上,我素顏出席,全身上下加起來不超過三百塊,懷中抱了個孩子。
而曾經被我甩了的窮小子前男友,如今成了某某集團老總,西裝革履,正坐在我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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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丟下才三歲的女兒外出旅遊去了。
我媽提前聽見風聲,跑得比誰都快。
等我反應過來,這三歲的外甥女已經被送到我的單身小公寓,我睜開眼睛,和她面面相覷。
美其名曰:我在家工作,帶個小孩也不礙事。
三歲的小孩狗都嫌棄。
小外甥女長了張漂亮的小臉,卻是個小惡魔,每天晚上把我鬧得睡不着覺。
殺人不過頭點地,她不用刀殺我,細水長流在我耳邊「唱歌」。
凌晨五點半,我朦朧睡眼起來給她衝奶粉,做米糊喫,然後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
而那場該死的同學會,下午六點正好開始。
高中畢業已經十年,班上同學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況且同學會,除了看看老師,就是互相攀比。
你比我的奢侈品包包,我比你的豪車。
無聊又無趣。
一羣人在那邊炫耀工作,攀比收入,要說什麼同學情意,估計就是找人引薦,推舉不成器的老公。
我在化妝臺上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最後放棄了。
拿出小外甥女糟蹋過的一件純棉白 t,一條灰色長褲,素顏霜都懶得塗,頂着黑眼圈就出了門。
對了,我還帶上了我年僅三歲的外甥女。
交一個人的錢,喫兩個人的飯,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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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包廂,就看到不經意間放在桌上品牌名朝外的奢侈品包包、不斷拉襯衫露出一角若隱若現的百萬表。
我走進那一刻,桌上已經開始喫飯的衆人都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試圖從我這張臉上挖掘出從前的模樣來。
「蕭蕭,你終於來了țū⁸,快來這邊坐!」
打破沉默的是一個漂亮的女生,她殷勤地替我拉開凳子。
我抱着八爪魚一樣纏在身上的外甥女,坦然自若地走了過去。
一落座,隔壁桌上便響起了竊竊私語。
「這是你女兒嗎?長得真可愛,眼睛特別像你。」
小傢伙窩裏橫,在家欺負所有會呼吸的動物,在外頭見到這些個陌生人,反倒不敢出聲了,縮在我懷中,老實得很。
「對。」
見我承認,她笑容更甚。
「這麼早就結婚啦,你老公不在家嗎,怎麼不幫你帶帶孩子?」
我舉起筷子夾了一塊龍蝦肉,毫不在乎地說,
「離婚了,孩子剛滿月就在外頭鬼混,打官司打了一年。」
說完這話,我感覺邊上的人凳子都離我遠了些。
他們側過頭,開始談論某某股票,某某銀行,根本沒人下筷子。
我轉着菜,把想喫的喫了個遍。
剛上了道獅子頭,這家酒店的獅子頭一向是我的最愛,可還沒等我的手觸到那轉盤,邊上黑裙子的姑娘手疾眼快,將獅子頭轉到了對面。
「陳述,我記得你從前挺愛喫獅子頭,這家做的還不錯,嚐嚐?」
這名字實在太耳熟,耳熟到周圍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下來,我只抓住了這個名字。
我戳着碗裏的基圍蝦,慢慢抬頭,看見了那個高中時候被我「始亂終棄」的前男友。
他和從前穿着白襯衫的青澀模樣完全不同了。
陳述穿了件黑色西裝,正經得像是剛從公司會議上趕過來。
這幾年我也隱隱有聽我爸說起新的互聯網公司和陳述這個人,但都沒當回事。
沒想到有一天,窮小子真能一步步走到這個位置。
「不用了。」
陳述手指修長,放在轉盤上的模樣極爲賞心悅目。
——直到那盤獅子頭準確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才從他手上收回視線。
大概那個黑裙子女孩沒想到陳述會這樣做,我也沒想到。
不過我臉皮厚,夾了一個就開始喫。
「對了,蕭蕭——之前你們倆還是小情侶呢,原來都愛喫獅子頭啊。」
我用筷子戳住獅子頭,將它送入口中,假裝沒聽見黑裙子女孩說的話。
喜歡喫獅子頭的從來不是陳述,一直是我。
他從前去食堂買的獅子頭都是給我的,因爲獅子頭受大家歡迎,食堂限購了,而我一頓能喫好幾個,就拜託男朋友幫我帶一個。
陳述回了什麼我沒放在心上,因爲懷中的小祖宗開始鬧了。
我手忙腳亂地從揹包中取出奶瓶,拜託服務員帶我去接水的地方。
回來的時候,小祖宗儼然沒有老實在位置上等我。
「她在這兒呢蕭蕭!」
「你女兒真可愛啊。」
我拿着奶瓶,繞着桌子轉了半圈,最後看見了抱着別人大腿,一張圓臉放在人家膝蓋上的小外甥女。
我露出一個尷尬的笑,抬起頭,看見了被小祖宗抱住大腿的對象——我的前男友。
真會給我找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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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趙默笙,陳述也絕對不會是何以琛。
當年的分手,所有人都以爲是我甩了陳述,但那句分手是陳述提的。
爲了給自己留點臉,Ţū́ₐ我不好意思說是自己被分手了,就默許了這種流言。
現在想來還挺可笑,這臉皮有什麼好要的?
於是我厚着臉皮,抱起了粘在陳述腿上的外甥女。
「要叫叔叔哦。」
我將外甥女抱在懷中,對陳述笑得燦爛。
這頓飯不知道別人喫得如何,我反正是喫爽了,還給小祖宗餵了幾隻蛋餃。
出門的時候,大家又開始演戲。
你「不小心」拿出價值百萬的車鑰匙,我老公戴着塊名錶來接我。
我牽着小祖宗的手,打了個哈欠。
「有人來接你嗎蕭蕭,不然坐我的車?」
還是那個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我對她稍微有了點印象,應該是從前班裏的語文課代表。
「有啊。」
估計沒想到我這個回答,她微愣了一下,
「那就好,我還想如果沒人來,我就送你回家。你現在還住在西城嗎?」
十年前西城是財富的象徵,現在北城崛起,更繁華,我自然搬到了北城。
我搖搖頭,謝過了她的好意。
可隨着同學一個個離開,慢慢門口只剩下我和小祖宗兩個人。
家裏司機顧叔叔去接爸爸了,手機約的出租車司機又被堵在了半路上。
我慢慢蹲下來,託着腮幫子等着。
一件西裝外套裹挾着溫熱的氣息蓋在了我身上。
我一回頭,看見了陳述。
「我送你們回去。」
「不用了,真的有人來接我。」
我哪敢上陳述的車,於是將打車頁面亮給他看。
「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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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我還是牽着小祖宗上了陳述的車。
出租車司機因爲超時太久,自己取消了訂單,我不得已坐上了陳述的順風車。
十年過去,陳述還是老樣子,甚至比當年更帥了幾分,劍眉星目,再看一眼還是會心動的程度。
路上兩人都沒出聲,最後陳述的車停在我的單身小公寓前。
「你住在這兒?」
「前夫淨身出戶,留下的。」
我順嘴一說,說完又有點後悔,透過後視鏡去看他的表情。
陳述卻是笑着的,反問我,
「蕭蕭,你知道你撒謊時候的小動作是什麼嗎?」
我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小動作是什麼。
不過陳述這樣揭穿了我,我臉上燒得慌,心想,豈不是從我上桌的第一句話開始,他就知道我在騙人了?
「媽媽。」
懷裏的幼崽突然喊了一聲,她扒拉着我的領口,手腳動來動去。
我好不容易擒住了她,靈機一動,
「她才三歲,她怎麼會騙人呢?」
「寶寶叫我什麼,再叫一聲?」
我揉了一把小祖宗的頭髮,心滿意足地又聽她叫了一聲媽媽。
對不起啦姐!你這孩子就暫時借我一用。
再度抬起頭的時候,陳述的表情冷了下來,像是蒙上了一層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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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外甥女,目送着陳述沉默地駕車離開。
小崽子還在懷中亂動,而我親姐姐秦瑟的車正停在不遠處。
她是看見了自己媽媽的車纔開始喊媽媽的。
我一把她放到地上,她就小ẗúₙ跑着朝秦瑟那邊過去。
這小崽子養不熟,我陪了她那麼久都沒聽見她喊過我一聲,倒是拋下她旅遊去的媽媽,喊得親熱。
「你見過了?」
秦瑟還戴着副墨鏡,抱起女兒朝我走來。
我一頭霧水,壓根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麼。
「陳述啊,你提前見了,人怎麼樣?」
「什麼跟什麼……」
「前段時間咱爸公司和陳述他們有個合作項目,我聽爸說想把你介紹給他呢。不過聽說他之前高中談過一個,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至今沒找對象,你也老大不小了,試試?」
我如遭雷擊,試試就逝世啊。
合着我在陳述那邊離異帶一娃的形象,一開始就被他看穿了?
我的情況,早就被我那大嘴巴子的爸全說出去了。
「同學聚會?你們還是高中同學啊,那他那個白月光你認識嗎?」
我顫抖着咧開一個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你?」
秦瑟皺着眉頭上下打量我這身打扮,
「那他眼光還挺別緻。」
要不要這樣說你親妹妹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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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無效,十年高中同學聚會結束的第三天,我就被送到了陳述面前。
出門前秦瑟千叮嚀萬囑咐,非要我化一個美美的妝再出門。
「你這眼妝濃得呀,知不知道什麼叫白月光?」
秦瑟把我一番收拾,化了個清麗脫俗的素顏妝,拉我上車親自送去,
「這是咱爸的合作對象,我看你也挺喜歡他的,至少這回給我老老實實地待着!」
目的地是城北的一家咖啡店,秦瑟把我送到後生怕我跑了,剛關上車門便揚長而去。
我待在原地吸了兩口尾氣,微微瞪大眼睛回頭,和透過玻璃看我的陳述撞了個正着。
陳述從前不是個話多的人,現在也不是。
以前我把他當訴說心事的垃圾桶,可現在我哪裏來的膽子將陳總當垃圾桶?
在家裏當自由插畫師多年,我的社交能力彷彿退化了不少,也不敢厚着臉皮像那天在同學聚會上那樣胡言亂語。
「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他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沒有沒有。」
我趕忙擺擺手,「就是太久沒見面了,不知道說什麼。」
「談談你那個可惡的前夫?」
我茫然地抬起頭,正好抓住陳述嘴角那一抹還沒來得及散去的笑意。
「就是在外頭鬼混,最後淨身出戶的那個。」
「這、這有什麼好談的。」
我結結巴巴地端起杯子,猛地灌了一口冰水,腦子卻是清醒了不少。
陳述喊來服務員,將我的冰水換成了溫熱的。
高中時候我胃就很脆弱,稍稍喫多了就會難受,健胃消食片當糖豆嚼。
偏偏我又愛喫辣的,愛喫冷的,陳述就成了管着我的那個,一日三餐都陪着我喫,變着法給我找好喫又健康的食物。
現在想來,那時候陳述對我還挺好的,雖然是早戀,可兩個人還算合拍。
我至今都沒想明白,陳述爲什麼會和我說分手。
正在神遊天外,服務員端上了咖啡和點心。
咖啡沒有我的份,點心倒是全擺在了我面前。
我挑了一個淺藍色的馬卡龍,驚奇地發現味道居然和多年前喫到的一樣。
而我們高中沒畢業,那家甜品做得極好的店鋪就搬遷了。
如今喫到原來那個味道,我詫異地看向了陳述。
「還是原來的師傅。」
陳述看我的時候表情很專注,裏面只容得下我一人。
「我找了他很久,還是找到了。」
他總是將所有事情輕描淡寫說出來,我點過這裏幾乎每家店的外賣,都沒有再找到這個味道的馬卡龍。
陳述可能花了好幾年時間,才找到藏在這家小咖啡店的師傅。
「蕭蕭,十年了,你喜歡它們沒變過,我喜歡你也沒變過。」
「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叼着塊淡黃色的馬卡龍,愣愣地看着他。
透過陳述的眼睛,好像看見了當年那個穿着最普通的白襯衫,還是閃耀到我心裏的陳述。
「那當初……你爲什麼要和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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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陳述這個名字,我還是在閨蜜口中聽到的,數學好到一塌糊塗的學霸。
我自從考上這個重高後就開始擺爛,不上不下在年級中流徘徊。
第一次和陳述說話是因爲……我想抄他的數學作業。
他沒有拒絕,給我抄了。
可是後來成了他女朋友後,他卻變了態度,轉而給我講Ṭŭ̀ₒ題。
我磕磕碰碰上了個本地的一本,想來還有陳述一份功勞。
我頗有自知之明,不算個大美女,打扮打扮倒也看得過去。
陳述的作業往往被提前預訂,那天我趕在課代表收作業前纔拿到手,分秒必爭地抄着作業,翻着他整潔乾淨的本子,不自覺發出了一聲感嘆,
「陳述,你要是當我男朋友就好țų₎了……」
「行。」
我後面半句「那我就可以第一個抄你作業了」硬生生被嚥了回去。
從這天起,做夢一般的,陳述就這樣成了我男朋友。
回憶裏他永遠是耐心的樣子,在食堂排着長長的隊伍、一遍又一遍地給我講題。
因此那天在走廊上,他逆着光說分手的時候,我愣了好久,手心裏緊捏着送給他的小禮物。
如今再次遇見他,這個十年都沒得到解答的問題,再一次浮現出來。
到底爲什麼?
「因爲你不喜歡我。」
陳述將那一小塊切好的蛋糕推到我面前。
「不夠喜歡我。」
我的小叉子精準地捕獲了那一顆草莓,想起自己開玩笑一般的告白來。
十年明明那麼久,可和陳述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歷歷在目。
「你喜歡學校左街的那家水果撈,每天都要喫食堂的獅子頭,喜歡喫辣喝冷的但是胃不好……我知道也許你和我在一起是一時興起,但我真的陷進去了。」
「我羨慕每一個和你大聲說話,大笑的人。我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我也能變成這樣,就能和你走近一點了。」
「你和我告白的那天,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一天。」
「原來上天也能聽見我的許願,真的把我最愛的那個女孩送到我面前來了。」
陳述一字一句說完,原本還有點底氣的我全部泄氣了。
如果當初陳述當面質問我到底喜不喜歡他,我也只能帶着懊悔地告訴他,我確實不夠喜歡他。
是一句玩笑話,卻被一個人視若珍寶,高興了那麼久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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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述把我送回了小公寓,下車前他問我是不是換了手機號。
「對,畢業後去看過畫展,不小心被偷了。」
我有些緊張地屏住呼吸,看見他彷彿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我以爲這麼多年,你一直不想見我。」
「沒有不想見你。」
我的聲音很輕,可還是被陳述抓住了。
「那就下次再見?蕭蕭。」
他的話帶點笑意,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着了陳述的套了。
平時聰明機智反應快的腦袋,一到陳述面前就成了一潭死水,一步一步被他牽着走。
剛進家門,我就收到了來自陳述的好友驗證,頭像還是多年前那個,我拍的水族館裏的小企鵝。
這張手機卡還是我帶他去辦理的,沒想到他還用着。
心裏有點發癢,我躺在牀上,把臉埋進被子裏翻了個身,剛通過驗證,他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週六去看畫展嗎蕭蕭,是你喜歡的那位畫師。」
「不去。」
這算是再次見面以來我第一次拒絕他,不過我另有打算。
是在看到陳述頭像那一刻突然浮現出來的想法,我想再走一次曾經走過的路,看看我這一次我會不會真的喜歡他。
「我想去水族館,去看那隻小企鵝。」
「好。」
對面的陳述秒回,言簡意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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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水族館的那天,我按照自己的風格認真打扮了一番,出門的時候又變了卦,換了條不常穿的淡黃色裙子。
打開車門那一刻,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述穿了件卡其色的風衣,和我不約而同選擇了和從前相似的衣服。
時間好像倒退到幾年前,歲月從未留下痕跡。
水族館還是原來那個水族館,企鵝倒是多了不少,我找來找去,都沒找到那隻白色毛髮拼起來是個愛心的那隻。
「在這。」
陳述朝我一歪頭,我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終於找到了那隻高齡企鵝爺爺。
「企鵝是怎麼走的?」
一羣小朋友排得整齊舉着紅旗,跟在老師身後。
老師一說完,立刻有小朋友站出來,雙手貼着身體,五指併攏向外裝成企鵝翅膀,朝前左一搖右一晃學起來。
學得很像,還挺可愛,很快就得到了老師的誇獎。
我收回目光,一個冰淇淋就在這時遞到我面前。
陳述咳了一聲,對上我疑惑的目光,
「今天可以喫一個。」
我舉着冰淇淋,看着裏面喫魚的企鵝爺爺,突然有了惡作劇的想法。
「企鵝是怎麼走的?」
陳述不愧是學霸,反應很快,他雙手裝作翅膀,也學着企鵝的樣子左右搖晃着上前。
沒幾步就到了我跟前。
我喫着冰淇淋,看着滑稽的一幕笑得東倒西歪。
這個動作小朋友做很可愛,陳述這個一米八幾的成年人做就很好笑了。
「秦老師爲什麼不誇我?」
陳述嘴角微微向下,彎腰抬頭看我。
「你超棒!」
我舉起沾了點冰淇淋的手,給他點了個贊。
陳述熟練地掏出餐巾紙給我擦掉,然後順勢牽住了我的手。
被他握住手放進口袋那一刻,我心漏跳了半拍。
啊啊啊啊啊十年前我在水族館做什麼,我當時居然在拍企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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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沒說什麼曖昧的話,但出發前的氣氛和回來的氣氛顯然不一樣了。
我坐在副駕駛上,第一次發現回家的路那麼短,馬上就要和陳述分開了。
「在想什麼?」
注意到我時不時看向窗外,紅燈的時候陳述終於開口問我了。
「這條路要是長一點就好了。」
我下意識地感嘆。
「爲什麼?」
陳述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麼,偏要等一個明確的回答。
「這樣我就可以和你多待一會兒了。」
我託着腮幫子,手上掛了一條企鵝手鍊,陳述買的。
「我很榮幸。」
很榮幸的陳述第二天又榮幸地約到了我。
這次不是去玩,是去他的公司。
不過他來接我前遇到了個臨時的會議,我又不是沒車,乾脆自己開車去了他的公司。
停車場裏遇到了那天同學聚會上穿着黑色裙子的課代表,她身後還跟着個微胖的男人。
「蕭蕭?」
我在同學聚會上胡言亂語,就沒想到還能再遇見他們。
「你今天穿得真漂亮,我差點沒認出來。」
我也差點沒認出她來,略帶尷尬地將自己的香奶奶包包藏到背後。
「你也很漂亮。」
我揚起一個微笑。
「陳述公司現在發展那麼好,我老公在相關領域也研究了幾年,特地推薦兩人認識一下,他也挺想留在這兒發展的。你呢,寶寶不在家嗎,也來找陳述?」
語文課代表不愧是語文課代表,藏在她背後那個唯唯諾諾估計剛失業的男人,在她口中變成了香餑餑。
「我也挺想留在這兒發展的,能給孩子找個後爸。」
有些話脫口而出的時候確實沒帶腦子,對上課代表震驚的表情,我只能禮貌地笑笑道別。
剛出停車場,我就見到了等在門口的陳述。
「人家總裁文裏,女主第一次進公司,都是坐着私人電梯上去,然後女配就會說,那可是總裁才能坐的電梯。」
陳述自然地牽過了我的手,朝着裏面走去。
「總裁沒有私人電梯,秦小姐還願意當女主嗎?」
說不喜歡是假的。
白天我和陳述見面約會,晚上做夢就會夢見從前和他一起的日子。
越回味越心動,只恨自己當初是個榆木腦袋,沒開情竅。
我用小指勾了一下陳述的掌心,「看你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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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述還有工作沒忙完,真的總裁不會像小說裏那樣空閒,整天圍着女主轉。
我坐在他的辦公室裏打貪喫蛇,桌上擺滿了小點心,還有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
今天的蛇格外聽話,我開着加速一路喫喫喫,將自己喫得碩大,最後卻敗在了一條瘦弱的小蛇身上。
不經意間一抬頭,我注意到了掛在牆壁上的一幅插畫。
越看越眼熟,我乾脆湊過去仔細打量,是一隻貓貓在玩線團,將自己四隻爪子都纏住了,生動可愛,而右下角簽着名,是我的筆名。
我恍然大悟,這應該是我大學的時候賣出去的第一幅插畫。
不到一千塊錢,在我的餘額裏可以說是微不足道,可我在家庭羣裏炫耀了很久。
沒想到再次看見這幅畫,是在陳述的辦公室。
我走出辦公室,走廊上也掛着一副畫,還是我的畫。
這是我小有名氣的時候的作品,那時順着潮流搞了個小拍賣,最後這幅畫收益幾萬。
就在賣出這幅畫之後,我買了一個小公寓,開始過我快樂的單身生活。
原來看似沒有陳述的十年,他一直悄悄地陪在我的身邊。
「無聊了?」
陳述揉了下眉心,應該是剛從辦公室裏出來。
「這些都是我的畫。」
我含着眼淚,指着掛在牆上的一副。
「總裁的公司,當然只能掛女主的畫。」
陳述側頭一笑,「我有一副更喜歡的,你要不要看?」
不等我回復,陳述牽住了我的手,將我拉進了辦公室。
抽屜被打開,用精美的相框裱着一張脆弱的草稿紙。
十幾個函數在草稿紙上跳舞,還貼心地畫上了表情和動作。
這是我十年前的「著作」,陳述給我佈置了作業,我完不成,就在草稿紙上畫畫,結果被發現沒收了。
上面的褶皺被撫平,被珍藏,成了另一個人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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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陳述準備了個禮物。
很多年前陳述和我說分手之前,我第一次學做羊毛氈。
先是簡單的胡蘿蔔,後來慢慢進化成了小動物,打算送給他的那隻羊毛氈小企鵝,我做了整整三天,還因爲太過於心急把手紮了一下。
不過這份禮物最後沒送出去,小企鵝被我緊緊捏在手心裏,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掉了只翅膀,一隻眼睛也不翼而飛。
那天之後,我將所有材料塞進了抽屜深處,再也沒拿出來過。
現在我又想起這件事,對當年沒送出去的禮物還是耿耿於懷。
於是我重新買了材料,再次開始學。
只能說這不難,也不簡單,斷斷續續做了幾天才完成。
教程裏的企鵝呆頭呆腦,胖胖的,看起來很可愛,我的企鵝卻是瘦瘦的,還穿了件小西裝,白色的毛毛是一個倒了的愛心。
做的時候滿滿是動力,要送出去的那天我卻不好意思起來。
看我扭扭捏捏了半天,陳述放下手中的文件,
「有話想對我說?」
「沒有。」
我搖搖頭,手指緊張地攥着衣角。
「那就是有東西要給我。」
陳述的語氣太過於篤定,讓我懷疑是不是哪裏出了紕漏被他發現了端倪。
「你怎麼知道?」
「被我騙到了。」
他難得露出了個得逞的笑來,有點猖狂。
「好吧,是你問我纔要送給你的。」
我拿出那個小小的羊毛氈企鵝。
「像我。」
陳述認真地點點頭,仔細端詳了一把小企鵝。
沒過幾分鐘,我就在朋友圈看見了他發的小企鵝,背景都換成了這隻有些粗糙Ṫű̂₁的羊毛氈小企鵝。
他讓小企鵝端端正正站在辦公桌上,摘了片葉子給它當帽子。
我捂住了臉,這個人怎麼那麼幼稚。
-13-
一週後,我帶陳述去見了我爸媽。
我爸一見到陳述就開始聊工作,停也停不下來。
我媽不相信天上這餡餅能掉到我頭上,偷偷把我拉到廚房,問我什麼迷魂湯那麼好使。
「是你女兒優秀,是你女兒優秀好吧!」
我媽搖搖頭,嘆了口氣,「可憐的陳述,年紀輕輕就瞎了眼。」
「蕭蕭現在可是知名的插畫師,配那個陳述還不是綽綽有餘。」
秦瑟衝我一眨眼,倒是說了句人話。
她把我拉到另外一個角落,張口就問我是不是被脅迫了。
「你們那麼快就在一起?是不是有什麼合同,只是家族聯姻?」
我翻了個白眼,這一個兩個的看的小說比我還多。
「他喜歡我,我喜歡他,就那麼簡單。」
秦瑟捂嘴偷笑了一下。
我回頭,陳述正站在我身後。
這是我第一次明確地說喜歡他。
飯後我和他去散步。
「這週末我要去見你的家長了,我準備了點東西,你再想想你爸媽喜歡什麼?」
陳述認真思考了一下,「你買好就行。」
「那不行,」我停下腳步,「萬一你爸媽不喜歡我怎麼辦?」
「很早很早之前,他們就見過你了,他們很喜歡你。」
「什麼時候?」
「不告訴你。」
「小氣!」
我撒開陳述的手,假裝往前快走了幾步,他很快跟了上來。
帶着熱意的風衣將我整個人都裹了進去。
「我抱住了蕭蕭,這不是一場夢了。」
他湊到我耳邊,輕聲說。
-14-
我和陳述的訂婚宴安排在初春。
原本沒打算通知太多人,自家親戚和朋友來了就行。
不料有人在班級羣發這個了消息,沉寂已久的班級羣瞬間炸開了鍋。
「秦蕭和陳述???真的假的?」
「不是說秦蕭已經結婚了嗎,孩子都三歲了?」
「陳述這是趕着給人去當後爸?」
我早把羣屏蔽了,因此不知道里面的動靜。
倒是高二轉學了的閨蜜給我發來了消息,
「你和陳述的孩子都三歲了?怎麼什麼都沒告訴我?」
……這都從哪傳來的離譜消息。
我和她解釋了一番,她在電話裏大吼一聲,
「這麼久了秦蕭你纔開情竅啊?」
纔開情竅的我當晚做夢就夢見了陳述把我按在桌前,教我寫扭曲的函數。
一晚噩夢,第二天差點陷在被子裏沒起來,鬧鐘兢兢業業響了五遍,我才磨蹭着起來。
迷濛着眼睛刷牙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去領證的日子。
陳述的車已經停在樓下,車上放着我的早飯。
肉包不知道是陳述從哪家店裏挖掘的,皮薄餡大,還不膩歪。
等我喝完了豆漿,補完口紅,他才慢慢啓動。
我抓着安全帶,心跳很快,有些緊張。
「緊張?」
我點點頭。
下一秒陳述的手就抓住了我的,
「我在你旁邊。」
「陳述,我可能沒有你喜歡我那樣喜歡你,但是我想說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啊。」
「不是獅子頭、馬卡龍堆積起來的喜歡,是喜歡你這個人,喜歡你教我題目的樣子,喜歡你學企鵝走路的樣子。」
「這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陳述。」
陳述將車開向了附近的停車場,剛把車停穩,他就解開安全帶抱緊了我。
「從十七歲那年開始,我就在等你的這句話。」
番外
「我跟你講,那個叫陳述的,超級聰明,老師佈置的題目他都會做。」
十七歲的秦蕭牽着閨蜜的手跑去食堂喫,壓根沒聽清楚,
「你說誰,蔣述?這名字還怪有意思的。」
她心裏只想着食堂的獅子頭,生怕晚一步去就搶不到。
沒想到飯後回來,班主任給大家換了座位,秦蕭坐到了陳述的旁邊。
她咬着筆尖,看着一道比一道難的數學題,側頭看到陳述已經寫完合上的作業本,無恥地開了口,
「那個,同學,你的數學作業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秦蕭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明媚真誠。
陳述有一瞬間被晃了神,他將作業本遞給了秦蕭,
心想,要是剛纔字寫得再好看點就好了。
除了借作業本,兩人幾乎沒有其他交集,秦蕭性格開朗,家境富裕,出手也闊綽,下課身邊就圍滿了人,嘰嘰喳喳地在那邊聊天。
陳述不追星,很少看電視,對劇和明星一竅不通。
他坐在邊上安靜地打開習題冊,聽着女孩的笑聲,思緒漸漸飄遠。
是從什麼時候陳述意識到自己喜歡秦蕭的呢,是在一場校運動會上。
他報名了三千米長跑,一圈又一圈,瑟瑟的風穿過衣袖。
陳述前面跑得不快,打算蓄力衝最後三圈,身邊一個個選手跑在他前面,他不着急,按照原來的速度跑着。
秦蕭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她在內圈的草地上陪他跑,馬尾辮一甩一甩,
「衝啊陳述!加油加油加油!」
運動會不允許陪跑,她很快被攔了下來。
於是秦蕭跑到了主席臺,借來了話筒念給他的通訊稿。
一圈又一圈,那天陳述第一次沒按照自己的計劃,他衝刺了最後整整四圈。
最後跑到終點,他喘着氣扶着膝蓋抬頭,看見主席臺上的秦蕭高興地跳了起來。
他也無意識地露出了一個笑來。
身邊坐了一位大佬,照理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可秦蕭還是太懶,有些作業臨近要交了才反應過來,只能着急忙慌地抄點答案矇混過關。
陳述的作業剛寫完就被一個又一個同學借走,輪到她時差點來不及寫。
「陳述,你要是當我男朋友就好了……」
「行。」
秦蕭瞪大了眼睛,把後面半句「那我就可以第一個抄你作業了」嚥了回去。
陳述成她男朋友的第二天,她開始沒作業抄了。
不懂的題目陳述一遍又一遍給秦蕭講,直到秦蕭會做爲止。
雖然在學習上花得時間多了點,秦蕭還是挑不出其他毛病的。
十七歲的陳述,已經有一米八的身高,長得也不差,常有暗戀他的女生告白。
秦蕭白撿了個優質男朋友回來,他會給她排隊伍很長的獅子頭,給她準備健胃消食片,認真聽她的胡言亂語,秦蕭花空餘時間畫的插畫,會被他一張一張收好。
「有個男朋友也挺好。」
秦蕭和閨蜜牽着手,感嘆道。
兩人在一起的第二天,陳述就正式告訴了父母。
早戀是件正常的事情,不該當作洪水猛獸。
放學後,陳爸爸陳媽媽蹲在學校附近,看見陳述揹着兩個人的書包出來。
一個馬尾晃來晃去的女孩跟在他身邊,像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那個女孩子,家境不錯吧?」
飯後陳媽媽沒忍住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她看見秦蕭上了輛豪車,光是那一輛車,就能買下陳家這樣的兩套房子。
陳述放下碗筷,「她不會受委屈,我會給她更好的生活。」
這樣甜蜜的「戀愛」持續了一年多,終於陳述也無法自欺欺人地發現,
秦蕭對他不是喜歡,更像是個關係親近些的朋友。
她不會像他一樣患得患失,不會幻想兩個人的未來,她壓根沒明白戀愛和朋友的不同。
挫敗感席捲了全部思維。
那天走廊上,陳述看着秦蕭,話語生澀,
「我們分手吧。」
秦蕭眼睛眨巴一下,終於回味過來,賭氣般回覆,
「分手就分手唄。」
馬尾辮一甩一甩,秦蕭小跑着,離開了陳述的視線。
往後的日子裏,兩人看似像兩條永遠不會交集的平行線。
秦蕭考上了本地還算不錯的大學,在自己喜歡的專業裏發光發亮。
陳述則一刻都不敢鬆懈,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變得足夠有能力去實現自己年少時的諾言。
可那麼長的時間裏,他卻只能像一個無形的影子,用一個社交軟件的小號,悄悄關注他的女孩。
他看着秦蕭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分享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秦蕭的第一副作品,他在網吧待到深ṭũⁱ夜,時間邁過零點的那一刻拍下了剛剛上架的插畫。
秦蕭說想喫高中附近那家甜品店的馬卡龍,他就跑遍了大街小巷,去周邊打聽那位師傅的下落。
在十年高中同學聚會前,陳述已經建立了當地最大的互聯網公司,他有足夠的資本履行當年的諾言。
他變得足夠有能力,再次追求她。
於是陳述熨燙了西裝,挑好了領帶,提前半小時到場。
門被緩緩打開,終於又見面Ṫū́ₓ了。
回憶到此爲止,那個喜歡了十年的女孩,現在穿着婚紗朝他走來。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是他的青春,是鏡花水月中被他抓住的那一輪月亮。
「我願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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