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煙

太子快死了,國師選中了我家女兒去陪葬。
得知消息後,父母幫着阿姐和我的未婚夫連夜私奔。
所有人都嘆我可憐,命不由己。
我卻歡喜極了。
因爲這每一步,都是我算計好的。
偏心的父母、狠毒的阿姐以及負心的未婚夫,終究都只是我爬上權力巔峯的墊腳石罷了。

-1-
父母偏心阿姐,我一直知道的。
兩歲那年,阿姐生了重病,得用同胞姊妹的血入藥才能根治。
於是,我出生了。
可阿姐並不喜歡我,在她眼裏,我只是個藥引子罷了。
一個藥引子,喫喝用度決不能比過她。
於是她鉸碎了我的新衣裳,搶了親戚送我的金鎖,打死了我最喜歡的小狗。
我曾經很喜歡騎馬,我喜歡馬背上無拘無束的感覺。可她哭着去找父親:「二妹明知我體弱無法騎馬,還要如此刺激我。」
自那以後,父親再也不許我騎馬。
在他心裏,阿姐永遠是對的。
而我,永遠是不配和阿姐相比較的。
他爲阿姐取名周玉竹。
卻懶得細細思索我的名字,只爲我取名「翠翠」。
十歲那年,我第一次去求他,求他爲我改名。
他一巴掌打在了我右臉:「數你事多。」
自那時起,我便萌生了離開周府的想法。

-2-
這個想法我等了四年多,直到譚靖出現。
他是父親的學生,父親總說他有狀元之才。
我看得出,他喜歡抬首低眉皆有韻味的周玉竹。
沒有幾個男人不喜歡她,畢竟她是父母用金玉捧出來的嬌小姐,能吟詩作賦,會琴棋書畫,就連待人接物時的笑,都恰到好處。
相反,我從未跟着父親讀過書,笑不掩齒,行如疾風。
這樣的我,很難被譚靖喜歡。
不過他是否喜歡我,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要讓周玉竹以爲,他喜歡我。

-3-
從父親身上,我看得出他喜歡被女人崇拜着的感覺。
譚靖能和他相合到住進周府,想來和他脾性也一樣。
我在譚靖的必經之路上捧着書念,他過來時我蹙着眉頭裝不懂。
「二姑娘,可有難處?」
我笑着指了一句:「這兒我不懂,父親公務繁忙,阿姐身體又不好,我也不知該問誰。」
譚靖細心地替我做了解答。
我滿臉崇拜地看着他:「譚公子真是博學多知,難怪父親總說你有狀元之才,將來或能入閣拜相。
「以後我念書再有不懂的地方,還能問你嗎?」
譚靖點點頭:「當然可以。」
自那以後,我便每日纏着他。
時間久了,下人之間關於我和他的流言,便傳到了周玉竹那兒。

-4-
燕兒給我學周玉竹:「不過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蠢丫頭,那譚公子還真能喜歡她不成?也不嫌害臊,黏着人家。」
我和燕兒一起嗑瓜子:「不急,再過些日子,她就笑不出來了。」
我每日會帶着自己做的小點心給譚靖,這些小玩意兒不難做,大部分還是燕兒做的。
他勸我別做了,怪累的。
我搖搖頭:「只要譚公子喜歡,算不得什麼。」
可燕兒在一旁多嘴:「姑娘說如今暑熱,爲了讓公子喫好,一早就在廚房忙乎,自己忙到快中暑,還惦記着公子的點心呢。」
譚靖臉上浮現一抹紅暈:「爲了我,二姑娘你費心了。」
我不太滿意,怎麼還叫二姑娘呢。
顯得不夠親近。

-5-
每月十五,父親都會在家辦茶會,和學生們一起談論經文。
周玉竹才女的名聲便是從這兒傳出去的。
她和往常一樣引經據典高談闊論。
我卻沒出席。
燕兒去回稟:「二姑娘中了暑氣,須得緩緩。」
父親罵道:「倒生了一身小姐的病,躲着不想伺候人罷了。」
明明我已經對父親無感了。
卻還是在聽到他這話時,緊緊抓住了被角。
原來,我在他眼裏,真的就是個端茶送水的丫鬟。
不過好在,當晚我收到了譚靖送來的藥。
他認定,我是爲了他才中暑。
心中感動,也摻雜了一絲愧疚。
我沒急着去見他。
而是藉機歇了七八天,才一臉蒼白地出現在了他跟前。

-6-
只是,我依舊沒和他說話。
我捧着詩集去找了他的同窗。
「遺憾錯過上次茶會,聽說公子拔得頭籌?不知公子可會解這兩句詩?」
我雖不如周玉竹有才華,卻生得比她更美,因此這些公子哥們也願意搭理我。
譚靖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來,我只當沒看到。
終於,我要走時他忍不住了:
「翠翠,你身體好點了嗎?」
別人叫我二姑娘。
他叫我翠翠。
以此來彰顯他與旁人的不同。
我微微行禮:「謝譚公子掛心,好多了。」說完我抬腿就走。
他追了出來:「那你爲何不理我?」
我低頭不語,眼淚在眼眶打轉。
他有些急:「到底怎麼了?」
我就是不說。
不過沒關係,有燕兒在,她會說:
「姑娘被大姑娘訓斥了,說她整日煩擾公子,將來公子若考不上狀元,便是咱們姑娘的錯。」
譚靖的臉色更難看了。
周玉竹對他愛答不理,竟還要管他和別人說了幾句話做了什麼事。
「公子也知道,姑娘在府裏本就活得艱難,老爺不疼,夫人也不惦記,大姑娘更是處處爲難。唯有公子願意對姑娘好,可如今……」
不等燕兒說完,我拉着她走了。
這些就夠了。
足夠譚靖怨恨周玉竹,也足夠他開始心疼我。
雖然這份心疼摻雜了一些男人那微薄的臉面。

-7-
過了兩日,我和燕兒正在院裏乘涼喫西瓜時,譚靖託人送來了幾本冊子。
都是他親手謄寫的詩集,一些難點還在旁邊做了標註。
「往後有不會的,只管問我。」
我帶着譚靖的詩集去湖邊看,路過周玉竹院子時不小心丟了詩集。
沒幾天,她便拿着詩集陰陽怪氣地去問譚靖:「父親總說你有才能,可若你的才能都浪費在這種地方,你的前程又該如何?」
沒幾個男人喜歡被女人拿捏着約束着。
聽說譚靖沒給她好臉色,周玉竹是哭着跑回去的。
燕兒高興極了,只是還沒高興太久,母親就一臉陰鬱地來了。
她指着我劈頭蓋臉地一頓罵:「我們周家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與外男書信往來,整日死纏爛打,怎麼,你嫁不出去了上趕着賤賣自己嗎?」
我按住了氣得發抖的燕兒,沒說話,靜靜聽着。
我知道,周玉竹受了氣定會去找母親。
只是,到底我沒料到母親真會罵得這麼難聽。
她似乎忘了,我也和周玉竹一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可從小,她未曾抱過我,從未問過我喜歡喫什麼、喜歡做什麼。
周玉竹愛喫雞腿,所有的雞腿便都是她的,哪怕她不喫的,我也輪不着。
小時候我偷偷拿了個雞腿,剛喫了一口就被母親打了一巴掌。
她罵我不知廉恥偷東西。
「你姐姐身子弱,需要進補,你卻連一個雞腿都要和她搶。」
從那以後,我看到雞腿就厭惡,就噁心,就會渾身不適。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這些年,周玉竹的身體已經好了。
可是一直給她割血入藥的我呢?
沒人關心我,沒人在意我,沒人知道我已經開始討厭雞腿了。

-8-
母親罵夠了,甩了袖子走了。
屋裏剩下的幾本詩集也被她拿去燒了。
燕兒抱着我直哭:「姑娘沒事兒,沒事兒,燕兒給你謄寫詩集,燕兒給你做炸魚喫,燕兒陪着你。」
我咬着牙把眼淚吞了下去。
沒事兒,什麼父親母親,我雖姓周,但我早就是個孤兒了。
我爲燕兒擦乾眼淚,兩人紅着眼圈對視,隨即笑了起來:「好歹咱們目的達到了。」
我根本不稀罕譚靖的詩集,我也不稀罕他的關懷和照顧。
可我需要他的心疼。
他的心疼,能讓周玉竹發瘋。
她也沒那麼喜歡譚靖,可她看不慣從前捧着她的譚靖,如今對我上心。
她更看不慣,未來或許能中狀元的公子,與我這麼好。
她會想方設法地得到譚靖。
一如從前她撕爛我的衣裳砸了我的金鎖一般。
只要我得到的比她好,她一定會搶了去。
我會在及笄禮那日,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讓她身敗名裂。
我倒要看看,向來愛她如命的父母,會怎樣。

-9-
再見譚靖時,我瘦了許多。
他滿眼心疼:「我都聽說了,實在太可恨了,他們怎麼能這樣待你。
「翠翠你放心,待到來日我高中,定會帶你離開這裏。」
我哭紅了眼:「有譚公子這話,往後的日子再難熬,我也能過下去。」
這話順着風,也就刮進了周玉竹耳朵裏。
聽說周玉竹氣得砸了好幾個琉璃瓶:「就她?憑什麼?她也配等譚靖高中?」
自那以後,周玉竹便成了從前的我。
總是等在譚靖的必經之路上。
可譚靖心裏憋着對她的怨氣,從未正眼瞧過她。
周玉竹有些慌,或許是真怕譚靖會娶我,於是趕在我及笄前,去求了父親。
她說,是我從她身邊搶走了譚靖。
父母都信了。
他們來找我,讓我把譚靖還給周玉竹。
「她是你的姐姐啊,爲什麼你總是見不得她好?」
我冷眼看着他們:「怎麼,如今你們不說女子男子私訂終身,是敗壞家風的事兒了?」
母親有些錯愕。
父親冷哼一聲ťū⁽:「這些年我白養你了,竟敢和父母頂嘴。」
於是我被罰禁足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聽說父親數次撮合譚靖和周玉竹,並對譚靖許諾,若與周玉竹成親,往後周府的家產有他一半。

-10-
按照我的計劃,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
我要在及笄禮時,撕破周玉竹僞裝的面具,拆穿他們二人無媒無聘私通往來的事實,我要讓向來號稱清流讀書人家的周家,從此抬不起頭。
周玉竹的名聲若毀了,以後能娶她的唯有譚靖。可譚靖我瞧得很清楚,學識雖有,卻不堪大用。
可還未等到及笄禮,便傳來消息——
太子江晏病重,命不久矣。
可如今東宮內宅無主。
皇帝不忍心兒子孤零零地去,命國師觀天象,選出最適宜做太子妃的人,好在黃泉路那頭能陪着太子。
國師算過後,唯有我家的嫡女合適。
聽到這消息後,整個周家亂成一團。
我知道,父母肯定不會讓周玉竹去,那是他們的命根子,怎麼捨得。

-11-
我約了譚靖在湖邊見面。
「公子從前說日後娶我,可否求公子現在便提親,救我於水火。」
譚靖面露難色。
「聖上雖未明說要我去,但若公子帶我走,我們遠走高飛,屆時父親可以對外說我們早有婚約,只能由姐姐嫁入東宮。如此便能萬無一失,躲過這一劫。」
譚靖說讓我給他點時間,仔細考量。
當晚,他帶着周玉竹,乘着父親備好的馬車,連夜離開了京城。
其實周玉竹可以不走,畢竟聖上沒有點名要哪個女兒。
可我給她提供了看似更周密的法子,她自然得搶了去。
看着抹淚的父母,我的心口一陣疼。
從前口口聲聲說着我不知廉恥。
如今竟能幫周玉竹私奔。
同樣是女兒,爲何待我遠不及她?

-12-
周玉竹走了,宮裏人來傳聖旨時,只有我跪在地上接旨。
父親笑得一臉諂媚:「能嫁給太子,是我們周家的福氣啊。」
我卻在傳旨公公要離開時問道:「既是福氣,父親爲何要連夜將阿姐送走?
「翠翠自知資質平平,配不上太子,本想着若是阿姐那般才學驚豔之人,與太子定是絕配……」
我這話聲音不大。
可所有人都聽到了。
公公的腳步頓了頓,頭也沒回地走了。
誰嫁看似都一樣,可父親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性質可就變了。
父親滿臉惶恐,隨即又狠狠看向我,不等他開口,我先說道:「父親,如今我已是接了聖旨的太子妃。三天後我就要嫁進東宮了,不管是爲着什麼,到底從此以後,我是皇家的人了。」
父親聞言,高高揚起的巴掌無奈地落下。
皇權大於一切。
他不敢再像從前那般肆意罵我打我。
但仍在我回屋前冷笑了一聲:「我的好女兒,好好享受你的好日子吧,只怕往後也沒幾日了。」
我實在不懂。
究ṱü⁵竟是怎樣的恨意,能讓一個父親在這裏看戲一般嘲諷女兒即將陪葬活不了幾日?
不過現在思索這些已經毫無意義。
我得好好盤算,到了東宮後如何保命。

-13-
大婚這日,所有賓客都同情地看着我。
唯獨父母。
宮裏送來的珍貴珠寶古籍字畫及數不清的田產莊子,迷暈了他們的眼。
我看得出父親是滿意的,大概他也沒想到,這個他們從不在意的二女兒,除了做藥引子,居然還能換取這麼多錢財。
踏出家門那一刻,我是高興的。
自從那場馬球會周玉竹去告父親不許我再騎馬後,我連周府都沒再出過。
我第一次體會到掙脫束縛的感覺。
哪怕前方的路通往黃泉地府,我依然因爲這片刻的自由而感到幸福。
坐在馬車上,我仔細端詳着自己身上穿的嫁衣,做工考究,綴滿了珍珠和金絲,是我從前做夢也不敢想的。
我就是這麼現實又俗氣的一個人。
只因大婚當日,穿了平生最好看貴重的一身衣裳,而高興了一路。

-14-
拜堂入門,皆由我一人完成,江晏病重,下不了牀。
我被送入的洞房,亦是平日江晏養病的臥房。
我端坐在牀邊,身後是輕緩的呼吸聲,外面是賓客們的喧鬧聲。
確認屋裏再沒其他人之後,我掀起蓋頭,就看到了牀裏側躺着的男子。
臉色蒼白無半點血色,眉頭緊蹙,時不時輕咳兩聲。
雖睡着了,卻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明明是這場婚禮的主角,卻又彷彿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直到夜深,他依舊昏睡着。
我拉開被子,在他身旁悄聲躺下,累了一天很快我就睡着了。
醒來時,他依舊閉着眼。
好像並不知道昨天的熱鬧,也不明白今日熱鬧散盡後的蕭條。

-15-
今日是回門的日子,按照太子妃回門的規矩,沿Ţũ₁途要佈施百姓,也要讓百姓們一睹容顏。
轎輦從東宮出去時,我嘴角還掛着笑。
但很快,我就發現了自己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本是喜事,可每個人都沉着臉。
對啊,太子病危,我身爲太子妃,怎能笑得出來。
想起昨日太子虛弱的模樣,又想到自己以後未必能逃脫得了陪葬的命運,我悲從中來。
越想越難過,幾乎一路哭着回去。
當着宮裏的嬤嬤,父母假惺惺地安撫了我一番。
而後母親將我帶回臥房,仔細問了太子的情況。
我以爲她是良心發現關心我。
誰料竟還是爲了周玉竹。
「太子究竟怎麼樣?要是真活不了幾日,得趕緊讓你姐姐和譚靖成親,萬一行國喪,誰也說不準有多少變動。」
我的心,徹底死了。
「母親,您只在意姐姐能否順利成親,可曾想過,太子死了,女兒是要陪葬的?」
母親愣了愣,沒說話。
「這麼多年,你們讓往東,我從來沒有往西,我向來乖順聽話,可始終得不到你和父親的疼愛,哪怕一絲絲的關懷,你們也不曾給過我。
「或許我是你們抱養來的棄嬰?我若是你親生的,又爲何待我殘忍無情?」
母親撇過臉去。
許久,才囁嚅道:「當然,當然都是一樣的疼愛,只是你姐姐小時候喫過苦……」
我打斷了她的話:「她也只是喫了三年的苦,我生下後,她得了藥便好了。可我呢?我喫了十五年的苦,母親只當看不到。
「從今往後,我是死,是活,過得好,過得壞,都與周家無關。我也會去回稟太子和皇上,往後只當我是個孤兒便好。
「你們想扒在我身上吸血沾着皇親國戚的光,做夢。」

-16-
我成爲太子妃的第五日,江晏終於醒了。
夜半,我感覺似乎有人在給我蓋被子,我抓住那人的手呢喃:「燕兒,快去歇着,不用管我。」
那隻手觸感冰涼,不是燕兒。
我瞬間清醒過來,扭頭看去,是江晏。
他手肘撐着枕頭側躺着,另一隻手正被我緊緊抓着。
我連忙翻身下牀跪在地上:「臣女翠翠,拜見太子殿下。」
țûₒ
他的聲音很輕柔:「起來吧,是孤不好,夜深了還吵醒了你。」
我爬回到牀上,鑽進被窩裏看他:「殿下可好些了?」
他笑着給我掖了掖被角:「好多了。」
我突然鼻頭一酸,有點想哭。
我長這麼大,除了燕兒,再沒人幫我蓋過被子。
我記得那晚,我和江晏說了許多話,說到我迷迷糊糊睡着。
醒來時,他已經不在身側了。
燕兒守在我身旁滿臉喜色:「姑娘,太子醒了,在書房。特別叮囑我們,說你昨晚沒睡好,不許吵到你。」
說着,燕兒的眼淚止不住地掉。
「咱們姑娘,終於有人疼了。」

-17-
幾天後,江晏說要送我一份大禮。
他屏退左右後,便有幾人從屋頂躍下,手裏提着兩個麻袋。
竟是被捆綁的周玉竹和譚靖。
兩人都閉着眼一臉慘白,似乎暈了過去。
「你想怎麼處置他們?」江晏柔聲問道。
我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怎麼會?」
江晏冷笑道:「周侍郎倒是會疼女兒,也罷,還好你嫁過來了。
「他們二人背叛了你,你想如何處置他們?」
我更詫異了。
江晏怎麼會知道?
他大概看明白了我在想什麼,微微一笑:「孤是太子。」
我瞬間渾身一僵。
是啊,他是太子啊,在周府有個眼線簡直太容易了。
「殿下以爲如何處置合適?」我反問道ŧû³。
那日我說給傳旨公公的話,看來傳到了太子耳朵裏。
「放了他們。」江晏說得很篤定。
「既如此,那臣妾也認爲,放了他們最合適。」

-18-
這一晚,我睡得很安穩。
前幾日江晏雖然醒了,但胃口極差。
飯桌上,所有菜幾乎都是我的,他只喝清粥,卻也只能喝半碗。
我有些急。
喫不進去,身體怎麼能好?
身體不好,真要死了,我可是要陪葬的。我倒是不怕死,只是我想多過兩天好日子。
爲了讓江晏有胃口,我親自下廚,每日換着花樣爲他做飯。
可他依舊喫不進去。
濃藥一碗接一碗地喝,身體卻越來越消瘦。
終於,在今天,我會做的最後一道菜他也喫不進去後,我崩潰了。
眼淚一顆顆掉進了剛燉好的鮮鴨煲裏。
他想安慰我幾句,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晚上傳我進書房,我見到了周玉竹和譚靖。
他說要放了他們。
我知道,他還能活很久。
纔會放了他們,等着日後慢慢折磨。

-19-
我開始明白,嫁到東宮,是既定的棋局。
而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既然是棋子,那我就做到最好,等到這盤棋結束後,我也能博個好前程。
翌日,我早早起牀,召集了內宅所有奴僕。
將其中一半遣散出宮,正屋裏貼身伺候的,只留了從小跟着江晏的幾人。
江晏大概率在裝病。
宮裏人多眼雜,很容易露餡。
且將人遣散出去,只會讓盯着東宮的人以爲,東宮大勢已去。
江晏起牀時,我已經把衆人的差事重新劃分。
屋裏沒了貼身丫鬟,我便親自去服侍他穿衣梳洗。
「那樣糊塗的周侍郎,竟能養出你這麼聰慧的女兒。」江晏第一次喝完了整碗粥,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後讚道。
我笑着給他又盛了碗粥:「別的臣妾不懂,臣妾只想讓殿下能好好喫頓飯。」
江晏喝完粥,突然道:「我想喫那道鮮鴨煲。」
「好。」
往後在我跟前,江晏不用裝病了。

-20-
荷花盛開時,江晏帶我去湖心遊船。
我穿着薄紗撐着傘,他卻穿着織了貂毛的薄襖。
我看着他額頭密密的一層汗,心頭一酸,忙低下頭去。
「不用心疼我,做戲給人看罷了。
「身爲一國儲君,若這點苦都喫不得,又怎能肩負得起萬千百姓。」
我忍住淚笑道:「殿下今日有何事要叮囑臣妾?」
江晏突然伸出手,替我拭去眼角的一滴淚道:「孤想讓你永遠留在身邊,你可願意?
「不以皇命爲束縛,不以賜婚爲枷鎖,不需要陪葬,你可願意?」
我有些詫異。
「臣妾雖不知殿下如此在謀劃何事,但身爲大梁子民能幫到殿下臣妾很知足。待到事成,也自知身份才識難以勝任太子妃之位……」
江晏握住我的手,打斷了我的話:
「衆人都道你長姐是才女,可依孤看,你纔是有謀略有胸襟的那人。太子妃,是要與孤一起行於風口浪尖卻能面不改色坦然笑之的人。孤認爲,你可以做到。
「便如你當年降服那匹烈馬時,雖被摔下數次劃破了臉,卻依然在坐穩於馬背上時,笑得恣意又滿足。」
騎馬啊,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自從周玉竹哭着告了父親後,我再也沒有碰過繮繩。
我一直以爲,所有人眼裏我都是那個懦弱無禮的周家次女。
卻不想,還有人記着我肆意快活的一幕。
「只因如此,殿下便選了我?」
江晏點點頭,隨即又搖頭:「不只如此,那日孤見到你把本就不多的月例銀子給了路邊乞討的寡婆孤孫,也看見你讓身旁的小丫鬟靠在自己肩膀打盹,而你卻給她打着扇子。孤見過太多貴女,卻從未有人如你這般。
「自那時起,孤心裏便有了你。」

-21-
我喜歡江晏不藏着掖着的性格。
許是這些年在周府,我習慣了隱藏和僞裝,在面對他坦誠告知時,心裏竟多了一分羨慕。
有底氣的人,纔有資格直面困境。
「國師算命,只是由頭。
「寧王心思不純意圖謀反,周家卻與其勾結,父皇早晚會處決了周家,但孤得救出你。這是第一層。
「其次,人人都知我病重,躲着不願將嫡女嫁進東宮,而你在周家向來不受寵也是人盡皆知,此時周家歡天喜地地將你送進東宮,卻將周玉竹送出京,更加佐證太子病重的傳言。這是第二層。本來我還想着如何讓周玉竹出京,沒想到你已經設計好了。
「孤早已料到,回門那日你父母會向你打探消息,而你早已被他們傷透了心,依照你的性格,定不會透露,可這樣反倒會讓他們相信,孤命不久矣。這是第三層。
「加之你遣散奴僕,更ťů₅是讓寧王興奮不已,如今他已在謀算具體逼宮的日子了。孤需要你幫忙來甕中捉鱉。」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滿腦子都是江晏的這些話。
原來歪打正着地,我竟幫到了江晏。
我因爲第一次被人肯定,而感到興奮。
也越來越期待和江晏一起攜手並進。
我受夠了被困於內宅之中只能望着一畝三分的天空。
我想要做更多事。
哪怕這些事,或許會讓我受傷,會讓我喪命,但我好歹轟轟烈烈活了一場。

-22-
我知道,江晏在等我的答覆。
「殿下,臣妾想助殿下完成大業,臣妾願留在殿下身邊。」
江晏眼眶溼潤,笑着扶我起身。
「往後咱們夫妻之間,不必尊稱。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名字,你可有中意的名字?」
「慕雲。」
這是我想了很多年的名字。
被困在周府的那些年,我最羨慕的,便是頭頂的白雲。
它們能離開周府,到想去的地方。
「好,那便叫慕雲。待到事成,我會讓所有人知道,太子妃,叫慕雲。」

-23-
我開始頻繁地去護國寺。
每次去時都神情緊張,回來時頂着核桃大的腫眼泡。
人人都說太子命數已盡,我慌了,只能來求佛。
母親顯然也聽到了這些傳言,候在了護國寺外等我。
「我的兒,你的命怎麼這麼苦。求佛祖保佑我兒長命。」她跪在蒲團上抹了一把淚乾嚎着。
我低着頭,眼淚一顆顆掉下,砸溼了蒲團下的地毯。
燕兒含淚將我扶起,隨即又對着母親怒斥道:「夫人豬油蒙了心,如今姑娘已是太子妃,如何命苦,這裏是護國寺,夫人也不怕旁人聽了去。」
到了齋房後,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母親哭了起來:「那日我回門,母親說疼我,可到底已經把我送進了東宮,如今太子連日昏迷,太醫說再無回天之力,女兒害怕啊。求母親救救女兒。」
說完我跪在地上,對着她磕頭。
力道大到額頭出血。
母親眼裏有了一絲閃躲:「我的兒,我一介婦人又能如何幫你,你放心,如今你是太子妃,死後殊榮只會更盛,比旁人體面多了。」
說完,她倉皇離開。
燕兒心疼地來爲我擦拭額頭的血跡,被我攔住了。
「讓血再流一會兒。」
在周家這些年,我做戲的功力已經爐火純青。
離開護國寺時,儘管有布幔遮着,但我額前的紅腫,依舊被不少人看了去。
下臺階時,我更是悲痛欲絕到分神,踩空了從臺階上滾落下去。
一羣人驚慌失措地將我送回東宮。
當晚,便傳出消息,太子昏迷不醒,太子妃摔折了腿不良於行。

-24-
消息傳到宮裏,皇后受驚昏厥過去。
聖上強忍着悲痛,卻依舊在第二天早朝時亂了心緒,無端發了脾氣責罰了許多人。
聽聞父親在大殿之上進言:「太子病重,請聖上以社稷爲重,早日過繼宗室子弟,擬定儲君人選。」
燕兒給我揉着腿講着今日朝堂上的事。
「呸,他當真是沒良心,竟不顧自己女兒。」
我無奈地笑道:「一個從不在意的女兒,和若謀反成功潑天的富貴相比,算不得什麼。」
我如今才明瞭,爲何父親在府中養了許多門生,卻從未讓他們參與科考。
原來他竟在策劃着謀反,提前儲備人才。
聖上唯有一子,若太子死了,只能從宗室子弟裏過繼。
他今日做了寧王的棋子,將過繼之事挑了出來。
好爲寧王謀反做鋪墊。
江晏進來時,我和燕兒正在討論此事。
他端起一旁的藥膏,接過燕兒替我敷藥。
「你若還惦記他,可饒他不死。」
我搖搖頭:「不必了,我沒那麼善良心軟。他們死了,我才痛快。
「殿下可覺得我心狠?」
江晏捏了捏我的鼻尖:「還不夠狠,想起他們這些年是如何待你的,凌遲都難解我心頭恨。」
說完又嘆了口氣:「我只心疼你爲了我從那麼高的臺階摔下,心疼你額前這塊疤痕。」
我抬頭望着他笑:「殿下能爲大計籌謀受苦,這一點點小傷,臣妾也受得。」

-25-
太子病入膏肓,聖上傷心到無法上朝。
爲求佛祖庇佑,我住到了護國寺內,每日喫齋唸佛。
八月十五這晚,我正跪在佛前誦經,燕兒趴在我耳邊輕語:「太子薨逝,聖上決定祕不發喪。」
我連夜乘馬車回京,卻中了寧王的埋伏,馬在半山腰失控,連人帶車滾落山崖。
另一邊,宮裏的侍衛都被調遣去守護東宮,宮內疏於防守,寧王帶着叛軍殺入皇宮,將聖上和皇后圍困於金鑾殿上。
寧王坐在馬上大笑:「太子已死,聖上還要瞞多久?聖上這是對天下臣民的不負責,我身爲聖上的親弟弟,自然該繼承血脈,推翻昏君。」
可大殿內無人應他。
就在寧王下令要攻進大殿時,自大殿屋頂射出一支箭,直穿寧王胸口。
「傳言不可信,皇叔往後莫要人云亦云了。」江晏的聲音自屋頂傳下,他手裏拿着彎弓,身後Ţű̂ₛ站了一排弓箭手,冷冷看着從馬上捂着胸口倒下的寧王。
手一揮,長箭如雨般落下。
寧王的副將眼見已無迴路,只能拼死一戰,下令道:「兄弟們別怕,他們勢單力薄,咱們攻上大殿活捉昏君。」
只是話音剛落,叛軍末尾的兵將紛紛倒下。
我騎着馬帶着城外的大軍衝進宮門,與江晏裏應外合,將叛軍全部拿下。
翻下懸崖的馬車裏並沒人。
我早已從小路下山,拿着兵符調動了大軍。
寧王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有這膽量,更沒算到江晏會如此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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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與寧王有勾結的人,統統被處置,只留下了周家,圈禁在周府內。
聖上准許我最後再去看他們一眼。
如今周府內,只有父親、母親、周玉竹和譚靖,個個戴着鐐銬被看守着。
周玉竹似乎是瘋了,惡狠狠地瞪着父親嘶吼:「我好端端的人生,被你給毀了。
「若不是你,我如今該是貴夫人,過着頂富貴的日子。」
瞥眼看到我站在門前,又冷笑一聲看着我:「呸,周翠翠你個下賤胚子,你還敢來看我?怎麼,你以爲你比我高貴?你個娼婦生的小娼婦,早就該把你賣到青樓,讓你萬人騎千人罵。」
我看向母親,她也同樣惡狠狠地看着我。
周玉竹罵我是娼婦生的,她竟不氣。
燕兒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個婆子上前將周玉竹按住。
「說,太子妃的生母究竟是誰?」
周玉竹不說話,燕兒點了點頭,那婆子一掌打在她臉上,力道極大,疼得周玉竹差點昏過去。
「繼續打。」燕兒吩咐道。
又讓人抬了軟椅過來扶我坐下:「太子妃莫急,如今他們的命盡握在您手上,想怎麼折磨他們聖上都是准許的,不怕問不出來。」
周玉竹被打得沒了聲音暈了過去。
兩個婆子又將母親按住,還不等打她,她便磕着頭全說了。
「我生下玉竹後她身子弱,有道士說要用有血緣關係的姊妹的血入藥,才能根治她的弱症。那時我身體也不好,無法再生育,你父親便買了個清白人家的孤女,生下了你。
「生下你後,你親孃便去世了。彼時你父親正值考覈期,馬上就能升遷入京了,不得不瞞下你娘去世的事,只能對外說你是我生的,是我們周家的嫡次女。」
難怪,這麼多年,我從未在她身上感受到母愛。
「燕兒,掌嘴。」
周夫人慌了:「我可什麼都說了啊。」
我冷笑道:「我娘若正常死了,又何必瞞着,既爲了父親升官而瞞着,可見死得不尋常。」
周夫人抬眼看了父親一眼,不敢說話。
我看着父親,笑得很溫和:「父親若說了,我還能饒你寶貝女兒周玉竹一條活路,若不說嘛,她倒是有幾分姿色……」
大約是明白自己終歸一死了,想保住周玉竹,父親嘆了口氣,和盤托出。
「你娘貌美,被借住在府上的寧王相中了,爲了拉攏寧王,我讓你娘去伺候他……誰料寧王下手沒輕重,你娘便死在了牀上……這事傳出去,有損寧王和我們周家名聲,只能瞞下來,將你記入嫡系。」
我一直都知道,父親唯利是圖,自私狠毒。
可我未曾想到,他竟如此無恥骯髒。
他視我娘爲玩物,又怎會善待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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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周夫人,因謀反,被處以死刑。
周玉竹和譚靖不知情,被流放。
聖上不能處決太多人,恐嚇到臣民們。
江晏派了很多人去柳州尋找我孃親的墳墓,他說無論我是嫡是庶,他只認我。
我隨了孃親姓。
如今我叫秦慕雲。
從前我總覺命運不公,如今我感念,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感謝上蒼垂憐,讓我那年在馬球場上被江晏看到。
我在周府謀劃的事情,竟無意中幫到了他。
而他帶我走上這條通往權力頂峯的路上,țū⁷在我不知情時,  我竟親手爲我孃親報了仇。
往後的日子,我有相敬相知之人,有燕兒,我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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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這日,聖上賜我一匹進貢的寶馬。
「別讓太子妃的身份束縛了你,  只要想馳騁在草原上,  晏兒隨時可以陪你一起。」
江晏和我一路騎馬到行宮內。
「還記得我要送給你的大禮嗎?」
和那天一樣,  周玉竹與譚靖被綁在一起,只是這一次,  他們清醒着。
看到我,  周玉竹忙不迭地磕頭:「求太子妃寬恕,饒我們一次。」
譚靖更是失心瘋一般:「翠翠,你忘了,你曾經中意過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
話還未說完,被江晏一腳踹在心窩上。
而後江晏緊緊攬着我:「慕雲,這譚靖若不死,孤絕不能忍。」
我笑道:「殿下的旨意,  你們聽不明白嗎?」
周玉竹和譚靖被帶走了。
周玉竹到死都想不明白,  從前被她隨意拿捏着的我,竟有一日能主宰她的命運。
「這禮物可喜歡?」譚靖摟着我問道。
「喜歡。」
「那今晚,  我能喫到鮮鴨煲嗎?」
「若是騎馬贏了我,便能。」
我和江晏騎着馬追逐,秋風從耳畔拂過。
我想起那日出嫁時,  我爲了那片刻的自由而感到幸福,  哪怕前方是黃泉路。
如今,  我在日頭底下,感受到了極致的自由與快活,  和我所愛之人,  騎着馬一同奔向康莊大道。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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