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命

我是被趕到鄉下的嬌氣包假千金。
從侯府千金淪落爲木匠的大女兒,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爲了重回京城貴人圈,我看上了隔壁的書生。
我踩在梯子上,往牆那邊嬌俏地揮揮帕子。
「喂~聽說你是我的未婚夫?」
赤着膀子砍柴的男人,緩緩轉身看向我。
他冷淡地說道:「我是林皎月的未婚夫。」

-1-
要說我如今最恨的是誰,那必定是林皎月!
她就是搶走我一切的真千金!
我瞪了一眼那個渾身是汗的臭男人,氣得從梯子上摔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扭了腳,一時間竟然站不起身。
我哭着捶着地。
結果手上沾滿了泥土,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我也曾是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怎的就淪落到這個地步呢。
偏偏家裏的雞鴨還來奚落我。
它們圍着我嘰嘰喳喳地叫着!
一邊叫還一邊拉屎!
我氣得拿小石頭砸它們。
它們飛起來啄我,雞毛鴨毛飛得滿天都是!
門口來了好多看熱鬧的小孩兒。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仙女變雞毛女嘍!」
「哈哈哈,她袖子沾上鴨屎啦!」
「哇,她哭起來好漂亮啊。」
在廚房裏忙活的小妹衝出來,抄起邊上的笤帚趕走了雞鴨。
她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和善地說道:「姐姐,爹孃去地裏之前,讓我給你燉雞蛋。剛剛燉好了,你去喫吧。」
我纔不喫什麼臭雞蛋!
我哭得喘不上氣,覺得自己渾身都是臭味兒。
正巧弟弟撿柴回來了。
他擦擦頭上的汗,跑過來小聲說道:「姐姐,爹孃說了,你愛乾淨。我給你燒熱水洗洗。」
妹妹又說:「霆昀哥哥家裏有大木桶,我求他給姐姐用用!」
林皎月未婚夫用過的東西,我纔不要用呢!
我抿着嘴,倔強地說道:「小花,不許你去!」
弟弟擔着柴一路走回來,壓得肩膀都出了紅印子。
我昨日才洗過澡。
若今日再洗,也不知道要害他再砍多少柴。
我擦了擦淚,心想,如今也是活得太窩囊。
連一點柴火都要節省!
林皎月發達了,也不知道來信關心關心她的弟弟妹妹,我倒要替她操心了!
我簡單地梳洗了一下。
在挑選衣裳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被趕到鄉下時,娘沒有剋扣我的東西。
衣裳、首飾都給我帶了不少。
可那些繁複華麗的衣裙,在這裏根本不實用。
我挑了一套簡單的衣裙換上,把裙襬提高了一些。
出門時,弟弟妹妹一愣。
我不自在地說道:「怎麼,不好看嗎?」
妹妹連忙哄着我:「好看呢!姐姐生得跟天仙一樣。」
弟弟也誇讚道:「姐姐穿什麼都好看!」
我摸摸他們兩個的小腦袋,自豪地說道:「你倆也長得不錯,畢竟是我的親弟弟妹妹!將來咱們仨就是青山村最靚麗的風景!」
這話一說出口,我愣住了。
妹妹跟弟弟也愣住了。
他倆紅了眼圈。
我們仨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各自忙活起來。
妹妹先喊道:「該去地裏給爹孃送飯了!」
弟弟跑去拿東西:「我去拿草帽!」
我看了看頭頂的太陽,拿了把傘。

-2-
我從京城裏帶來的東西,足足有十幾箱子。
自然不缺兩把傘。
弟弟妹妹舉着漂亮的小傘,昂首闊步地走在田間地頭。
有小夥伴奚落他們。
「哈哈哈,看林小花跟林大牛作怪!」
「還撐傘哩!跟城裏的公子小姐一樣!」
「太好笑了!」
妹妹跟弟弟被笑得有些不自在。
他們猶猶豫豫的,不想撐着。
我瞪他們一眼:「都撐好了!」
不然回頭曬得頭昏眼花,中暑了可怎麼辦。
大牛一個小男孩兒,黑得只能看出一口白牙了。
小花好一點,也只是好一點!
我可不日日看兩個黑泥鰍!
我看向那些做鬼臉的人,朝他們招招手:「不許笑!過來,給你們糖果喫,幫我們拿點東西。」
他們一窩蜂地跑過來。
離得遠時,這些小黑人還嘻嘻哈哈地笑話我們。
等走近了,竟然都害羞起來。
各自推推對方,矜持地從我手裏拿了一塊糖。
我點點頭,誇他們:「都乖啊,跟小花跟大牛一起撐着傘吧。」
他們便擠成一團,站在了傘下。
一會兒好奇地摸摸傘柄上的墜子。
一會兒又戳戳傘上的繡花。
我帶着小蘿蔔頭們,一路沿着田壟走。
一眼看過去,農忙的人好似一隻只螞蟻。
到了草棚下。
我纔看清楚我爹孃。
他們兩個人彎着腰,汗如雨下。
每一滴汗,都迅速地融入了土地中。
綠色的禾苗被風吹過,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如同一陣陣綠浪。
爹孃聽到弟弟妹妹的呼喊聲。
他們扛着鋤頭走來,臉上是汗水與泥土交織在一起的渾濁色澤。
我忽然聽到妹妹驚呼一聲:「姐姐!你怎的哭了?」
娘已經走過來了。
她放下鋤頭,抬手要給我擦眼淚。
可她看到自己粗糙的手上沾滿了泥污,又慌忙縮回手。
她不安的問道:「你是不是曬得難受?」
我爹也哄着我:「哎呀!不是讓你在家裏喫雞蛋嗎?井裏還冰着西瓜!是不是大牛跟小花給你受氣了?」
我撲到我娘懷裏。
她身上灰撲撲的,卻並不難聞。
我娘猶豫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背,輕聲說:「乖啊,嫣嫣,受了什麼委屈,跟娘說說就好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宮裏提倡節儉。
太后親自在宮裏闢了一塊地,種起了瓜果。
那時,京城人人效仿,也各自在花園中種起了地。
參加秋宴時,大家拿着自己種的瓜果攀比着。
湊在一起時,又聊起誰的鋤頭做得好看,鑲嵌着明珠。
又或者是誰的帽子繡得好看,用的是栩栩如生的蘇繡。
我做了一身俏麗的農婦衣裳,惹得好多人爭先模仿。
大家嬉笑着作詩,詩裏說盡了農桑之苦。
如今看來,那只是一些無病呻吟的東西!
我們哪裏真正見過農人喫苦。
就算效仿農人勞作,也不過是灑下了種子!
偶然提着精緻的花壺澆澆水。
哪裏又曾真正沾染過泥土呢?
我爹孃跟弟弟妹妹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麼。
我娘瞧見蕭霆昀來地裏幫忙,憂愁地說道:「霆昀,你快勸勸吧。也不知怎回事兒,嫣嫣忽然就哭起來了,勸都勸不住。」
蕭霆昀淡漠地說道:「有田種有飯喫,無病無災,這就是好日子,他們不覺得苦。」
我哭着喊道:「就是苦!我就是覺得太苦了!我不要爹孃還有弟弟妹妹過這樣的日子!」

-3-
我在草棚下大哭了一場,反而真正融入了林家。
來家裏這一個多月,我始終不肯出門,抗拒跟他們接觸。
那是因爲剛來時的那個夜晚。
我半夜醒過來,聽到他們四個人在房間裏哭。
我趴在窗戶縫隙。
看到我娘摟着弟弟妹妹。
我爹坐在一旁,也紅了眼睛。
他們在想念林皎月!
我娘哭着說:「皎月應該到京城了吧,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會不會被欺負。她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拿,抱着我一直哭。可我哪能把她留下啊,她到京城去才能學畫畫啊。」
妹妹抱着一個小玩偶,小臉哭得都腫了,「以前都是姐姐抱着我睡的,沒有她,我都睡不着。」
弟弟低着頭,忽然說道:「咱們去京城!把姐姐換回來吧。」
妹妹也跟着說:「對!換回來!紀嫣寧纔不是我們的姐姐呢!」
我聽到那些話,心裏難過極了。
甚至在心裏想着,我一輩子都不要把他們當家人!
我還記得,離京前一晚,我娘摟着我哭了大半宿。
她哭着說:「嫣嫣,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娘捨不得你!」
我也哽咽地問她:「娘,爲什麼林皎月回來,我就必須走呢?」
我不懂,偌大的紀家難道養不起兩個女兒嗎?
就算林皎月是真千金,我也不會嫉妒她的。
可我娘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抱着我許久許久。
她給我準備了許多銀子。
臨行前,囑託我:「嫣嫣,娘給你的錢你都要藏好了。別讓林家人哄了去。他們要是待你和善,你手縫裏漏出點,哄哄他們。若他們待你不好,你就忍耐一些。往後找個可靠的男人……不,男人也不可靠。」
說到這些,我娘眼裏全是悲涼。
她摸着我的鬢髮,不捨地說道:「我的嫣嫣啊,自小就聰慧懂事。娘相信你,無論何時都能把日子過好的。」
在林家的第一晚,我孤獨極了。
我打開一個箱子,縮在裏面睡了一夜。
不管後來林家人如何討好我,我都充耳不聞。
說起那晚的事情,我又難受又心痛。
我又開始哭個不停!
弟弟妹妹抱着我的腿,大哭着說道:「姐姐,我們錯了!你原諒我們吧!」
爹孃更是紅着眼睛,不停地道着歉。
可我知道,他們擔心林皎月是人之常情。
畢竟林皎月跟他們生活了十六年。
我對於他們來說,只是個外人。
這一個多月來,他們對我的真心,我也看在眼裏。
娘特意買了上好的棉花,給我縫製新被子。
爹花了好多錢買了木材,爲我打造衣櫃。
弟弟妹妹更是想方設法地哄着我。
日久見人心。
所以我今日才願意邁出去,跟他們一起去田地裏送飯。
我娘拉着我的手,心疼地說道:「是我們的錯!往後都是一家人了,咱們好好過日子!家裏雖然比不上京城,可爹孃會盡力的。」
孃的手因爲常年勞作,手指變形。
爹年輕時給人做學徒,受了很多罪,下雨天腰疼得都直不起來。
弟弟妹妹是龍鳳胎。
兩個人都八歲了,還大字不識。
農家人,一年到頭伺候莊稼,又忙又苦。
農閒時,我爹給人做木工,賺來的那點銀錢也只能勉強改善生活。
他們是不會覺得苦的。
可他們也想不到更好的生活辦法,畢竟眼界於此。
我想起蕭霆昀。
聽說他已經考過了鄉試,還中了一品解元。
只是後來他母親重病散盡家財,還欠了一屁股債。
不得已,蕭霆昀纔沒有繼續讀書。
我是有銀錢的。
可我不能就這麼拿錢出來供養蕭霆昀。
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東西。
等蕭霆昀來日發達了,不見得會惦記我的好。
也不見得會心甘情願地提攜我的家人。
我心裏煩悶得很,一時間也沒有很好的主意。
拿錢幫家裏人擺脫暫時的困境簡單。
可銀子總有花完的時候啊。
那時,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夜裏,我娘從隔壁屋走進來。
她坐在牀頭,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睜開眼睛看她。
我娘輕聲說:「嫣嫣,娘知道你在京城過慣了好日子,覺得如今咱家過得太清苦。
「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啊,不用太憂愁了。
「你從京城裏帶來的那些東西,一樣樣都放好了,不要動,都留着給自己做嫁妝。
「咱家對蕭家有恩,霆昀不會輕易跟你退婚的。
「娘心裏是這麼想的,也不知道對不對,你且聽聽。
「我也算是看着霆昀長大的,他是個不錯的孩子。
你呢,不妨先跟他處一處。」
說到這裏,我娘落了淚。
她抬起手背擦擦眼睛,哽咽地說道:「說到底還是家裏拖累了你,娘怕你錯過霆昀以後找不到更好的親事。畢竟咱家條件就這樣。我跟你爹商量過了,把家裏的田賣一半,供霆昀繼續讀書。他是個上進的,將來不愁你的好日子。」
蕭霆昀繼續往上讀書,所耗費的銀錢不菲。
我家裏那幾畝薄田賣了也不夠啊。
我看向我娘,她神情不自在。
我仔細一聽。
怎的隔壁沒有弟弟打呼的聲音!沒有妹妹說夢話的聲音了!
我噌的一下子坐起來,拔高了聲音說道:「他們人呢!」
我娘這才哭着說:「你爹帶他們進城了,打算把他們送到縣老爺家裏做工。籤十年的活契,不愁喫穿,每個月還有銀錢拿。他們去縣老爺家裏過得好日子,是好日子……」
是好日子,我娘又爲何哭成這樣!
給官宦之家做奴婢,哪裏是簡單的事情啊!
我急了,忙拉着我娘吼道:「走多久了啊?快,咱們去追他們!」
我拉着我娘跑出門。
誰知蕭霆昀已經在門口了。
他套着一輛驢車,看我一眼,又飛快地別開眼:「穿好衣裳,上車。」
我低頭一看,發現衣帶竟然散開了!
我趕忙攏住衣裳。
上了車,我忽然想起一事。
「不行!我們不能就這麼去!」

-4-
我曾聽聞榮陽縣令是個好色之徒。
我家真假千金的事情鬧得極大,而我又有第一美人的名頭。
我不信這縣令沒有聽說。
果然,我娘先一步去了縣令府上,才知道我爹跟弟弟妹妹全被扣下了!
我躲在牆角處,看到管家一臉輕浮地笑着:「我家老爺聽說你家大女兒曾是名滿京城的美人,便好心要跟你家結親。誰料想你家男人是個不識趣兒的,竟然大吵大鬧,如今被關在牢裏。若要人,讓女兒來換吧!」
我娘氣得渾身顫抖,卻毫無辦法。
我的心也沉下去,憋屈得很。
從前我貴爲侯府嫡女,儘管貌美,卻不是這種小人可以覬覦的。
一朝淪爲農戶女,連一隻看門狗都能舔着臉調戲我幾句。
我娘強打着精神說道:「如今這種情況,你更不能去了。我跟霆昀想想辦法,嫣嫣,你先躲起來。」
他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我看了一眼蕭霆昀,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別想着去求縣令,或者去求昔日同窗。若他小肚雞腸,隨便找個名頭奪了你的解元之名,你數年苦讀全都白費了。」
蕭霆昀聞言看向我,眼中有些審視之意。
彷彿在說,你這樣的嬌嬌女除了會哭,還能有什麼辦法。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鐲,冷笑一聲:「今日就讓這人見識見識,什麼是鐘鳴鼎食之家養出來的貴女!」
我讓我娘花錢僱了幾個壯漢,又去租了一輛馬車。
車停在縣令家門口。
壯漢直接上去敲門,十分不客氣!
門開以後,管家出來,看這架勢立馬笑臉相迎。
蕭霆昀下了車,掀開車簾。
我虛虛地扶着他的手腕,下了馬車。
一下車,那管家就看呆了。
我今日刻意梳妝打扮過,穿着繁複華麗的衣裙,光彩奪目。
有道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
官宦府邸的管事,都是先敬羅衫再看人。
我就是要打扮成讓他高攀不起的模樣!
管家彎着腰,客氣地說道:「不知小姐貴姓?」
我一鞭子甩在他肩上,冷笑一聲:「你還不配知道。」
我將馬鞭丟到他懷裏,傲然說道:「帶我去見你家老爺!我依稀記得他叫什麼王什麼華?」
管家姿態越發恭敬了,「老爺名諱王松華。」
我皺着眉不耐煩地說道:「我管他叫什麼,帶路!」
一路闖到正堂。
榮陽縣令走出來。
不等他說話,我站在堂中冷笑道:「聽說你要納我做妾?」
王松華一聽便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着痕跡地打量我兩眼。
他眉眼精明地笑道:「這位就是林姑娘了吧。」
我坐在主位上,眉眼疏冷地瞧着他:「我爹姓紀,你喊我一聲林姑娘,是什麼道理?」
王松華撫了撫山羊鬍子,又說道:「我依稀記得,你只是個農戶女啊?」
我倆對視着。
我便笑了:「是,我是農戶女。王大人扣下林家人,想納我做妾。如今我人就在這裏了,王大人,你現下便可以心想事成了。」
我說完以後,抬抬手。
手腕上的鐲子泛着冷冷的光。
王松華讚歎道:「好東西,好東西啊!聽聞紀姑娘十歲時與誠王世子訂婚,太后賞了你一支價值連城的鐲子,想必就是這個吧。」
這就從林姑娘變成紀姑娘了?看來這王松華果然是個踩低拜高的小人!
對付這種人,一定要底氣足,姿態高才行。
我冷着臉,一副懶得搭理他的表情。
王松華試探地說道:「聽說那林皎月到了京城以後,出盡醜態,丟了侯府的臉。先是被侯夫人禁足,又丟了跟誠王府的婚約。想來紀姑娘是暫時寄居在此,侯府對您另有打算吧。」
我聽到以後,心裏一驚。
林皎月在京中過得竟然這麼不好嗎?
我娘站在蕭霆昀身邊,臉色更是慘白。
我面上不動聲色,越發不耐煩的瞪着王松華說道:「這些事與你何干!」
我起身就走,毫不留戀。
王松華見我走得這樣乾脆,反而一愣。
我娘扯扯我的袖子。
我裝作厭煩地說道:「你們林家人的死活與我何干!橫豎我也住不久。」
等我們出了門,走了一陣子。
縣令府上的管家急匆匆地追來。
我娘掀開簾子一看,我爹還有弟弟妹妹都來了。
我娘立馬下了車,迎上去。
我沒露臉。
管家恭恭敬敬地說道:「紀姑娘,一場誤會。這些是我家老爺備下的一點薄禮,您看,這事兒就此揭過吧。」
我只是懶懶地冷笑一聲,並沒有言語。
管家把東西放置在馬車上。
我們一家人到了城外,這才把租的車換了,把僱的人遣散了。
坐在回家的驢車上。
弟弟妹妹挨着我,哭了出來。
我娘雙眼放空,顯然有心事。
我爹跟蕭霆昀挨在一起駕車。
他低聲說:「昀哥兒,今日的事情你也瞧見了。嫣嫣這般樣貌,恐遭賊人惦記。若你有心,可否快些同她成婚?好名正言順地護着她。」
之前蕭霆昀言之鑿鑿地說自己是林皎月的未婚夫。
我纔不想因爲避禍而草率的嫁給他。
我開口說道:「爹,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林皎月……她只怕在京城遇上事兒了。」

-5-
我們住在青山村這樣的小地方,消息閉塞。
可王松華對京城局勢必定十分了解,他犯不着在這種小事上撒謊。
他說我娘嫌棄林皎月丟了侯府臉面,甚至嚴懲她。
我是不信的。
我娘纔不是那種人。
她端莊穩重,溫柔大方,是京城人人稱讚的貴夫人。
縱然林皎月自小長在鄉下,不懂禮數,我娘也絕不會苛待她的。
我只是怕林家人聽了縣令那些話,心裏記恨我娘。
沒想到,娘先開口說道:「嫣嫣,我擔心皎月不假,可是也不會貿然猜忌。侯夫人將你養得這樣好,想必絕不會虧待皎月。」
我聽了以後,心裏是無言的感動,緊緊握住她的手。
林皎月在京中到底如何,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而我,也很擔心我娘。
她治家很嚴,可她禁足林皎月的消息竟然能鬧得滿城皆知。
到底發生了什麼?
思來想去。
我下決心說道:「我得回一趟京城。」
青山村距離京城遙遠。
當初我來時,坐馬車足足在路上走了半個月。
爹孃自然不放心我獨自回去。
可現下是農忙時節,田地裏離不開人。
一時間,竟然只能請蕭霆昀陪我走一趟。
蕭霆昀這次倒是答應得爽快。
我心想,他哪裏是想陪我去京城,分明是想看看林皎月吧。
我跟林皎月短暫地見過。
她有一雙沉靜似水的眼眸,漂亮又生動。
聽弟弟妹妹說,她在家時不愛說話,只喜作畫。
性子雖然沉悶,心裏卻極有主意。
家中大小事,爹孃都愛問問她。
唉,我就不一樣了。
自小被我娘嬌養着,十指不沾陽春水。
每日就連穿什麼衣裙,都搖擺不定,拉着我娘問半天。
總之,我跟林皎月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
收拾好東西,蕭霆昀租了一輛馬車來接我。
我也不想欠他的,把銀子還給他。
蕭霆昀看着我手裏的銀子,挑眉說道:「給多了。」
我塞到他手裏,不客氣的說道:「多出來的,就當僱你的工錢。」
蕭霆昀意味深長地說道:「哦,原來是保命錢。那給少了,路上遇到狼窩,第一個把你丟下。」
我聽了,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認識這麼久以來,他跟我講話很少。
好端端的,竟然還講起冷笑話了。
蕭霆昀見我不笑,摸摸鼻子,乾咳一聲繼續駕車。
我坐在邊上,唉聲嘆氣。
他忽然塞了一顆糖給我。
我喫了糖,繼續嘆氣。
蕭霆昀扭頭看我。
我沒好氣地說道:「看什麼看!」
蕭霆昀語氣悠閒地說道:「看仙女嘆氣。」
這話簡直要把我氣笑了!
村裏那些黑乎乎的小蘿蔔頭,一天到晚地在家門口圍觀我。
「哇!仙女哭了!」
「哇,仙女笑了!」
「哇,原來仙女也是要喫飯的!」
蕭霆昀擺明了是在揶揄我。
我心裏藏了許多事情無處可說。
爹孃是老實巴交的農戶人。
弟弟妹妹又還小。
說實話,在青山鎮的這些日子……
我是有些寂寞的。
這些寂寞,對爹孃他們是無從說起的。
誰知去京城的路上淋了一場雨,我竟然病了。
蕭霆昀帶着我在客棧住下。
我看着烏糟糟的客房,不知道多少人睡過的被褥。
悲從心中來,一時間不顧儀態,席地而坐,大哭一場!

-6-
我許是病得糊塗了。
竟然拉着蕭霆昀將心頭的委屈全都說了一遍。
我茫然又難受地說道:「我不是嫌棄林家窮苦,可我真的好難適應。從前在侯府時,單單伺候我的貼身丫頭就有四個。每晚睡前,都有人把被褥用香薰一遍。晨起時早膳就有四道菜,午膳更是精緻,廚子爲了討喜,甚至會做一些有說頭的新奇菜色。苦夏時,家裏有用不完的冰供應着。我偶爾會在摘星樓上小睡,從窗戶望出去,瞧見紅花柳綠,十分愜意。」
當時只道是尋常。
哪知道,那樣的日子已經離我太遙遠了。
如今在青山村,每日飯菜有肉就算是頂好的。
弟弟妹妹喫得香,爹孃也是用心做。
我就算難以下嚥也得裝作有胃口,怕讓爹孃寒心。
雞鴨每天嘰嘰喳喳亂叫,我連讀書的心都靜不下來。
更何況,爹孃要忙於勞作。
難道我真的能讓年幼的弟弟妹妹整日伺候我喫喝嗎?
我只能強忍着不適,去廚房裏學着燒火、做飯。
想到這些。
我伸出雙手去,哭得越發厲害了:「蕭霆昀,你可知道,從前我沐浴時要滴百花香露,肌膚養得又潤又白。丫鬟們還會給我塗抹香膏,那麼一小瓶就要幾十兩銀子。我的手,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旁人見了都誇我生的是富貴命。算命的曾言,我生來就是富貴命,一生順遂。都是騙人的!」
蕭霆昀拿出乾淨的手帕遞給我。
我扯過去擦了擦眼淚。
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靠在他懷裏了。
我推了他一把,氣道:「還有你!也是個討厭鬼!你比誠王世子倒是長得俊俏,可惜是個悶葫蘆!我去跟你搭話,你竟然黑着一張臉跟我說,你是林皎月的未婚夫。你以爲我稀罕你呢!」這話,不知道哪裏有問題。
蕭霆昀竟然笑起來。
他這人,平素裏不愛笑的。
這一笑,顯得他容貌越發出衆。
蕭霆昀替我撫了撫鬢髮間的朱釵,哄着我說道:「哭夠了,便起身吧。」
我嫌棄地看了看牀榻,不願意去躺着。
蕭霆昀把上面的被褥全都掀掉,然後用布擦了一遍,鋪上了他的衣裳。
他又去打了一盆溫水來,讓我梳洗一番。
我躺在他衣裳上,枕着他的包袱。
這人是個愛乾淨的,衣裳聞起來都是皁角的清香。
我側着身,瞧見他忙進忙出的。
又是給我端茶倒水,又是給我拿點心的。
我身子發熱,頭也發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耳邊響起蕭霆昀的聲音。
聽起來竟然溫柔極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靠在他的肩頭。
我鼻子一酸,抬手軟乎乎地捶着他胸口:「你是我的誰啊!憑什麼摟着我。」
蕭霆昀捏着勺子餵我喝藥,語氣含笑地說道:「我是大小姐的奴僕。」
那藥苦得很,喝得我直皺眉。
蕭霆昀塞給我一口蜜餞。
這味兒喫着還算正宗,不像青山村貨郎賣的便宜貨。
門被敲響,老闆娘來送飯菜。
她瞧我們一眼便笑道:「小娘子真是好福氣啊,你相公真疼你。騎了半個時辰的馬去城裏給你抓藥、買蜜餞。」
我垂着眼簾,沒搭話。
哼,這點小殷勤算什麼。
喫完藥以後。
蕭霆昀又餵我喝了一碗粥。
我胃口不好,靠在牀榻上蔫蔫的不想動彈。
蕭霆昀竟然從懷裏拿出一盒子香膏,遞給我。
我聞了聞那香味,心裏知道這東西只怕要花蕭霆昀不少銀子。
我沒去接,伸出手,輕聲說:「你不是我的奴僕嗎?伺候本小姐。」
蕭霆昀卻沒動靜,直直地看着我,目光灼熱。
我惱羞成怒,推搡他:「不給塗算了!」
蕭霆昀捏住我的指尖,將香膏塗抹在我手背上,一點一點地抹勻了。
時間彷彿慢極了。
他的手指有些粗糙,摩挲得我的手背發熱,心口也跳得厲害。
我抬眸,仔細描繪着蕭霆昀的眉眼。
這幾個月,只要我在家幹活,他就像聞着味似的就來了。
他在屋檐下給我擺放桌子,放上茶水點心。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買的,東西算不上很好,卻也能入口。
蕭霆昀也不說什麼討好我的話。
自己悶悶的去砍柴燒水,點竈做飯。
前些時候,竟然還坐在院子裏給我洗衣裳。
做完這些活,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我疑心他從前也是這麼對林皎月的。
妹妹卻搖頭說:「從前霆昀哥哥不怎麼來我們家呢,跟姐姐也只是偶爾說話。」
我聽了,這才眉眼舒展開。
心裏那股子酸味,也散了。
夜裏,蕭霆昀就睡在我牀榻邊上。
他在屋裏留了一盞燈。
室內一片寂靜。
蕭霆昀背對着我,許是睡熟了。
我輕聲問:「蕭霆昀,你是誰的未婚夫?」
本以爲蕭霆昀已經睡着了。
沒想到他翻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先是嚇一跳,而後臉熱得厲害。
我立刻躲避似的翻過身,對着牆不肯看他。
蕭霆昀卻不肯放過我。
他竟然坐在牀榻邊上,指尖輕輕點了點我的肩膀。
他戳我一下,我往裏面挪一下。
到最後,聽到蕭霆昀悶笑一聲:「嫣嫣,你在面壁思過嗎?」
我惱羞成怒,噌的一下子坐起來,瞪着他說道:「誰許你這麼喚我名字的!」
蕭霆昀一臉縱容地瞧着我。
我頭一次見他這個模樣,好似在看什麼稀世珍寶。
我別開臉,不去回應他眼中的情意。
是的,情意。
我不是傻子。
蕭霆昀對我獻殷勤,我全看在眼裏。
可我不想回應。
在青山村的那些苦日子,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去京城幫爹孃看望林皎月是真。
爲自己謀個出路,也是真。
蕭霆昀彷彿察覺到了什麼。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在我臉頰劃過。
我這才察覺到,自己竟然落了淚。
蕭霆昀沉默半晌,語氣含着幾分苦澀地說道:「嫣嫣,從前我覺得功名利祿無非是夢幻泡影。我幼時在京城長大,看着我娘在花團錦簇的生活中耗得油盡燈枯。所以我……」
蕭霆昀說到這裏,門忽然被人撞開。
有個人風塵僕僕地走進來。
他一進門,便朝我衝過來。
他將蕭霆昀推開,摟住我,紅着眼眶說道:「阿鸞,看到你的信時,我恨自己回來太晚!是我的錯,那時不該與你賭氣,跑到江南去。害得你流落在外,受了這麼多苦。」
阿鸞,是我的小字。
只有最親密的幾人,纔會這樣喚我。
來的人正是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誠王世子李承煜。
蕭霆昀緊握着雙手,想要衝過來,卻被侍衛擋住。
我們的視線碰撞在一起。
沒等我反應過來。
李承煜朝着門口喊道:「青霜呢!還沒跟上嗎!走得太慢了!」
我聽到這個名字,往外看。
青霜跑進來,見到我以後。
她撲通跪在牀前,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們兩兩相望,全都哭得說不出話來。
我將她拽進懷裏。
青霜緊抱着我:「小姐,小姐你受苦了!」

-7-
跟青霜重逢,我又喝過藥,一時間病得稀裏糊塗。
當時就暈過去了。
再醒來時,竟然已經到了京城。
住在誠王府,好似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衣食無憂,婢女成羣。
青霜輕聲說:「小姐,自你走後,夫人將我們四個貼身丫鬟都遣散了。我捨不得小姐,便去找世子,求世子爺帶我來找您。」
我聽到這裏,微微皺眉,又問起林皎月的情況。
青霜聲音越發低了:「月小姐回到侯府以後,被兩個庶出的小姐捉弄,惹了好大的笑話。本來要把她的名字記在宗譜上,可是侯爺嫌她丟人,就把這事兒擱置了。」
這樣說來,林皎月還不算是真正的侯府嫡女呢。
我驚訝道:「我娘竟然沒教導她嗎?」
青霜也疑惑地說道:「我看夫人待月小姐很冷淡呢,讓她住在偏僻的風荷苑,只派了一個嬤嬤伺候她,平日裏也並不見月小姐。」
我娘不是那樣苛刻的性子,這其中必有我不知道的隱情。
我爹是個浪蕩風流的性格,府中有五個姨娘,平日裏爭鬥不休。
可她們都聰明得很,從不觸犯我娘。
如今庶女們竟然都欺負到林皎月頭上了。
可見我娘疏遠林皎月,人人都看在眼裏。
青霜又說道:「您回京前,世子爺親自登門,退了跟月小姐的婚事,鬧得人盡皆知,月小姐在京城的名聲……」
青霜抬頭往遠處一看,沒再說下去。
王妃身邊的陳嬤嬤帶着一羣人浩浩蕩蕩地來了。
她見了我便笑道:「許久不見,小姐生得越發嬌美了,難怪世子爺念念不忘,跟王妃鬧翻了天也要出城去尋您。」
這話說得實在不客氣,彷彿將我視作煙花之地的戲子。
我不傻,自然聽出其中的意思了。
從前王妃見了我,總是和藹又疼惜的模樣,唸叨着讓我早日嫁進來。
如今我失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住到王府,她避而不見,竟然還派一個嬤嬤來羞辱我。
我卻知道,我是不能惱的。
李承煜未必不知道陳嬤嬤來,可他卻躲起來了。
我自小便知道他是個軟泥性子,事事由王妃做主。
聽青霜說,李承煜從江南迴來以後,看到我的信就要去找我。
是王妃攔下他,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拖了這麼些日子纔去尋我。
見到陳嬤嬤這番做派,我隱約猜到幾分。
李承煜是聽了王妃的話,想磋磨一下我的銳氣,好拿捏我。
我看着丫鬟們拿着的那些金銀首飾、布匹綢緞。
我暗暗掐自己一把,哭道:「我自知如今的身份配不上世子爺,不必王妃爲難,我自己走便是。」
陳嬤嬤嘆道:「姑娘是個聰慧人。」
我跟青霜兩個人空手而來,出去時卻每個人揹着兩個包袱,手裏還抱着許多東西。
出了王府,我就瞧見蕭霆昀站在不遠處。
他鬍子拉碴的,憔悴了很多。
蕭霆昀瞧見我,愣了愣。
我沒好氣地喊道:「愣着做什麼!搭把手拿東西啊!我手都酸了!」

-8-
我心甘情願地跟李承煜回王府,正是爲了拿到這些錢財。
我太瞭解王妃的性子了,她是個高傲強勢的。
從前她礙於我的身份,李承煜癡迷於我,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如今我只是個農戶女,她斷不會容忍李承煜娶我做正妻。
所以爲了打發我走,肯定會用盡手段。
我晃了晃手裏的金鐲子,美滋滋地笑道:「瞧見了沒!王妃出手就是大方,這麼大的金鐲子,壓得我手腕子都抬不起來了。」
青霜卻在一邊紅着眼睛說道:「小姐,你從前可是最嫌棄這些金銀首飾了,覺得俗氣。」
我把那鐲子戴到青霜手腕上,認真地說道:「青霜,我如今只是個農戶女,不是侯府千金了。你呢,往後不嫌棄的話,喊我一聲姐姐。從前的日子,咱們都忘了吧。」
這話是安慰青霜,也是在說給我聽。
青霜五歲時,被兄長賣到侯府去,自幼給我作伴。
她早已無家可去。
聽了我的話,她含着淚點點頭,輕輕地喊了我一聲姐姐。
蕭霆昀梳洗過後,換了一身衣裳回來。
我看他一眼,揶揄道:「莫不是我在王府住了三日,你就在外面守了三日?」
沒想到蕭霆昀還真就點點頭,嗓音沙啞地說道:「嗯,一刻不曾離開。」
我聽了,罵他一句:「傻子,萬一我捨不得榮華富貴,一定要嫁給李承煜呢。」
蕭霆昀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也只能怪自己沒本事,留不住你。」
我發現他這人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緊緊地盯着我,讓人喘不過氣。
青霜目光在我倆之間掃量一下,找了個藉口出去了。
我低頭翻看着匣子裏的首飾,認真地說道:「回去以後,我打算在青州置辦宅子,採買幾個僕人。然後送小花跟大牛去讀書。爹孃呢,若是願意,就開個小鋪子做生意,把村裏的田地租出去。我呢,開一間店,專程教人如何穿衣打扮。我畢竟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聲,只要傳揚出去搞些噱頭,肯定會有人上門的。」
蕭霆昀靜靜地聽着,便問道:「那你如何安排我呢?」
我睨他一眼,哼道:「我爲何要安排你。」
蕭霆昀的眼裏卻多了些委屈。
這男人,這麼多面孔呢!
他的手隔着衣裳觸碰到我的手腕,見我不躲避,又笑起來。
蕭霆昀又說:「我還給你鞍前馬後地做奴僕,好不好?」
他這一句好不好,嗓音又低又柔,直直地就撞到了我心頭上。
我推他的手道:「纔不要呢,我豈不是還得養你!」
蕭霆昀卻抓緊我不放,喉結滾動一下才緩緩說道:「上次李承煜忽然衝進來,有些話我沒有說完。嫣嫣,我娘是明儀公主,當今太后義女,皇上的義妹。」
我眨了眨眼,心裏震驚極了。
明儀公主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是名震天下的武將,鎮守西北十餘年。
只是傳聞明儀公主早已薨逝,許多年不曾出現了。
可我沒聽說,明儀公主有個兒子啊。
我疑惑地看着蕭霆昀。
蕭霆昀用力捏着我的手,輕聲說:「沒人知道我娘在京城生活了十年,她有時住在宮裏,有時住在家中。而我自幼住在平康巷,只當自己沒有父親。後來我娘生了一場大病,帶我離開京城。我們四處遊玩,路過清水村時,她病重,便住了下來。」
我仔細地看着蕭霆昀的面容,忽然發現一個事情。
我初見他時,便覺得他跟李承煜長得有三分相像。
這麼一看,他長得分明像皇上!
我還記得,幼時我娘跟我說過一樁皇家祕聞。
二十年前,皇上忽然大肆封賞了一位皇貴妃。
無人知其面貌如何,只知道極得盛寵。
皇上爲了皇貴妃,甚至將六宮嬪妃都冷落下來。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朝野震盪。
聽說太后親自出面賜死了皇貴妃,宮中再無波瀾。
蕭霆昀在我耳邊輕聲說:「我娘沒有死,她只是假死擺脫那人的眼線。這事兒,你知曉便是。嫣嫣,我是有銀錢的。放心吧,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這不是他會不會讓我過上好日子的事情吧。
我看着他,心情複雜地小聲問:「你該不會想着要回去爭奪大位吧?」
我可不想陪着蕭霆昀去闖!
當年要不是我爹非要讓我跟李承煜定親,甚至把我娘支出去,悄悄定下婚事。
我絕不可能嫁到誠王府去。
皇家人,個個薄情,簡直是龍潭虎穴,??闖不得。
進去就是屍骨無存。
青霜推門進來,急匆匆地喊道:「反了!大小姐,反了反了!」
我登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護住蕭霆昀,花容失色地說道:「沒反!他沒有反!」
青霜跺跺腳說道:「小姐,我是說誠王謀反,侯府受到牽連,被抄家了!」

-9-
我那個缺心眼的爹竟然參與了誠王謀反!
難怪他不惜跟我娘大吵一架,也要讓我跟李承煜定親。
我趕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官兵押着家眷往外走。
幾個姨娘哭哭啼啼的,庶妹們也嚇得臉色慘白。
我娘走在最前面,容色雖然有些憔悴,可依舊端莊大方。
我被攔在外面,喊道:「娘!娘!」
我娘聽到我的聲音,朝我看過來,瞬間就紅了眼睛。
她仔仔細細看我兩眼,又哭又笑:「黑了,卻也精神了。」
我眼淚一下子落下來,「娘,我會想法子救你的!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官兵們將她們帶走,我沒來得及跟我娘再多說幾句。
我一扭頭,看見林皎月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
她望着我娘消失的方向,呆呆地失了神。
林皎月看見我,又看看蕭霆昀。
她彷彿找到主心骨了,幾步走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帶着她回了客棧。
林皎月這才說道:「我這幾個月在京城,娘待我極爲冷淡。前些日子,更是將我跟鄭嬤嬤趕到了京郊的莊子上。今日,我瞧見鄭嬤嬤悄悄哭。又在包袱裏發現好多銀票、地契,追問之下,才知道緣由。」
原來,我娘早就發現我爹參與謀反的事情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家裏的銀錢一一轉移。
而後又製造出一個真假千金的名頭,將我從族譜除名,讓我遠離禍事。
等風平浪靜以後。
鄭嬤嬤就會按照我孃的吩咐,帶着林皎月悄悄去青山村找我。
我得知真相以後,看着鄭嬤嬤問道:「所以,我是孃的女兒,對不對?」
鄭嬤嬤愛憐地看着我說道:「自然是的!當初夫人在莊子上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小姐。出不了錯的。」
林皎月把那些銀錢都給我,咬了咬脣說道:「紀姐姐,咱們得想法子救救娘……救救夫人。」
林皎月在京城這幾個月,雖然明面上被我娘冷待。
可鄭嬤嬤日日守着她,沒讓她真正受到委屈。
她跟着鄭嬤嬤讀書作畫,學了不少東西。
如今知道我孃的良苦用心,林皎月也是真心爲我娘着急。
我怔怔的說道:「在青山村時,我就聽娘說起,你愛作畫。鄭嬤嬤年輕時是有名的大家,曾在宮中爲各個娘娘繪像,你如今也算嬤嬤半個徒弟了。就算將來回到青山村,憑藉這門手藝,也能過得不錯。」
林皎月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我這才主意到,自己竟然還下意識的喊林家人做娘。
林皎月眼淚落個不停,哽咽地說道:「爹孃願意配合夫人演這一出真假千金的戲,其實是爲了我的前途。他們知道我自幼喜歡作畫,可家裏供不起我,一直心存愧疚。」
父母哪裏能認錯自己的孩子啊!
當初林家夫妻是在侯府的莊子裏做過幾年活兒。
這事兒若是要查,也有個說頭。
我跟林皎月也的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只是林皎月滿月以後,林家夫妻不願意她留在莊子裏做個小奴婢。
便帶着積攢下的銀錢,回了老家青山村。
鄭嬤嬤說清原委,嘆道:「都是慈母之心!」
蕭霆昀見我哭個不停,倒了茶給我,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
他低聲說道:「放心,我會將你母親救出來的。」
我忙攔住他,搖頭說道:「你別去!」
若蕭霆昀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去摻和謀反的事情中,必有大患。
我將那些銀錢積攢到一起,下定決心說道:「皎月,嬤嬤,咱們去大理寺一趟!」

-10-
朝廷有一條律法,還是明儀公主立下的。
家中男人犯事,不牽連女眷。
只要有人願意出錢贖買,便可免除女眷之罪。
一個月以後,我爹被判流放千里。
我娘從牢獄之中放了出來。
五個姨娘呢,沒有生養孩子的回了孃家。
生養了兩個庶妹的,跟我們告別一番,也各自走了。
我也沒有強求,她們從前要麼出身小富之家,要麼也是官宦之後,各有各的前途。
我娘精神尚可,有我出錢打點,她沒有遭罪。
我娘一瞧見我,就抬手在我胳膊上打了一下。
她哭道:「你這個傻孩子!你自小錦衣玉食地長大,沒有受過半分苦楚。我費心給你留下那麼多銀錢,就是怕將來侯府落魄,你受委屈。如今倒好,你反而散盡家財,救下我這個無用之人。」
我緊緊抱住我娘,啜泣地說道:「銀子沒了可以再賺,可是娘只有一個!」
鄭嬤嬤在一旁擦擦眼淚,安慰道:「夫人,小姐長大了,能獨擋一面了。」
我娘鬆開我,又好仔細地看了我好久,點頭道:「是長大了,在外面喫了不少苦吧。」
她拉着我的手,看了看,又止不住地落淚。
蕭霆昀上前彬彬有禮地說道:「夫人,嫣嫣,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看夫人累了,咱們先去客棧休憩一番,如何?」
我娘聽到蕭霆昀這樣喚我名字,皺着眉看他幾眼。
林皎月察覺到氣氛異常,挽着我孃的胳膊說道:「娘,這是我在清水村的鄰居。他去年高中解元,平日裏除了讀書,還幫我爹孃打理莊稼,是個勤奮能幹的。」
我娘眉頭鬆動了一些,也沒再說什麼。
回了客棧,鄭嬤嬤伺候我娘梳洗。
我跟蕭霆昀站在門外。
我拉着他小聲說道:「剛剛我沒有替你說話,是怕我娘覺得我胳膊肘往外拐,外向了。我不想傷了她的心。」
蕭霆昀看着我,輕聲嘆息:「嫣嫣,在你面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無用的男人,任何事情都幫不上忙。」
倒也不是全然無用吧。
我想起蕭霆昀之前的話,清清嗓子問他:「你先前說自己有銀子,會讓我過上好日子的。那你說個數,我聽聽到底有多少銀子。」
蕭霆昀一聽,眼裏那點愁緒就散了,盯着我笑。
我推他,急道:「快說!我沒跟你開玩笑!」
今非昔比!
我自己可以將就,卻不能讓我娘也將就吧!
一想到我娘要去村裏拾柴燒飯,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
我倒也想過跟我娘去江南外祖父家。
可是舅舅嫉恨當年外祖父給了娘好多嫁妝。
自從外祖父去世後,這些年跟我娘早已斷了來往。
所以去了也只是白受氣。
我們還不如就按照我從前的想法,去青州定居。
一大家子要想過得舒坦,是少不了銀錢的。
門打開,鄭嬤嬤看着蕭霆昀說道:「蕭公子,我家夫人有請。」
我娘沒喊我,也不知道要跟蕭霆昀聊什麼。
林皎月喊我去喝茶喫點心。
我剛坐下,林皎月便急忙問起清水村的事情。
我安慰她:「家中一切都好,就是爹孃還有小花跟大牛惦記你呢。當時也是意外得知你在京中過得不好,我纔到京城來打探消息的。」
林皎月感激地說道:「謝謝姐姐。」
我端起杯子,盯着裏面的茶葉,裝作輕描淡寫地問道:「當然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跟蕭霆昀從前的事情。只不過咱們現在也算是姐妹了,你要想說,我也可以聽聽。」
林皎月眉眼含笑地說道:「姐姐願意聽我發發牢騷,那我自然高興的。我跟霆昀哥訂婚的事情,其實是他哄着他孃親的。」
經過她這麼一說,我才知道。
原來當年蕭霆昀是爲了讓他娘安心離開,纔跟皎月定的親事。
我心裏大概想明白了,估計是蕭霆昀的娘要遠走他鄉,避人耳目。
可她又放心不下蕭霆昀。
於是蕭霆昀便找藉口說喜歡上了鄰居家的皎月,想自己安定下來,這才讓他娘安心離開。
好吧,他倆真的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我心想,還好蕭霆昀沒有誆騙我,否則我定要讓他知道厲害!

-11-
三個月後。
我跟娘帶着鄭嬤嬤還有青霜在青州定居下來,置辦了一間三進的宅子。
雖然比不上從前的侯府,但是也夠我們住了。
而蕭霆昀把隔壁的宅子買了下來。
一大早,林皎月就起來了。
她在院子裏不停地張望着。
直到門口出現兩個嘰嘰喳喳的聲音。
小花跟大牛兩個人,也不知道在吵鬧什麼。
他們揹着兩個小包袱走進來,撲到林皎月懷裏。
我便佯裝生氣:「怎的,有了皎月,就忘記我了。」
他們又忙過來抱抱我。
小花將手裏的花送給我,甜甜地說道:「大姐,這是路上給你摘的。」
我瞧見大牛塞給林皎月一個果子。
他說:「小花給大姐摘花,我給二姐摘果子。」
我跟林皎月相視一笑。
如今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
蕭霆昀幫着林家爹孃把東西搬進來。
當初剛回青州時,就讓他們搬到城裏來住。
可是林家爹孃說種地也講究個善始善終,非要等秋收之後才肯來。
他們還是有些侷促,覺得佔了我家的便宜。
我走上前去,拉住他們二老的手說道:「阿爹,阿孃。我跟娘初來青州,人生地不熟的。若咱們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省得旁人欺負我們是一家子女人,上門找麻煩。」
林阿爹便立刻說道:「嫣嫣,你放心,我就住在外院,定會夜夜把門守好的。」
阿孃也安慰我:「是了,嫣嫣!你王叔家的兒子就在青州縣衙當差呢,咱們回頭帶着禮物去認認門,有熟人在,不會輕易被人欺負的。」
我給林皎月使了個眼色。
林皎月便走上前來說道:「爹、娘,去看看你們的臥房。」
他們走後,小花跟大牛兩個人自覺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一抬頭,瞧見我娘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我提着裙襬跑過去,抱住她,撒嬌道:「娘,你看我這事兒做得如何?」
我娘笑嘆道:「我的阿鸞果真長大了,有個當家人的模樣了。」
我驕傲地說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女兒。」
蕭霆昀搬完東西,磨磨唧唧地沒走,不停地看我。
我纔不要理他呢!
昨日跟他去遊湖。
這人在無人處浪蕩得很!
我想起那事兒,還覺得嘴巴痛呢。
我娘推了推我:「去吧,不是早就跟霆昀約好要出去看鋪子嗎?」
我這纔不情不願地說道:「娘,我還沒嫁呢!你倒把我往外推。」
蕭霆昀走過來,恭恭敬敬地說道:「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阿鸞的。」
我悄悄踩他一腳,瞪他,纔不讓你這麼叫。

-12-
我跟蕭霆昀看了一上午的鋪面,走得我腳都酸了。
蕭霆昀在酒樓找了一間包廂。
一進門,他就把我按在軟榻上。
他蹲下去幫我脫了鞋襪,給我按摩着腳心。
我踢他胸口,「這要是讓我娘知道了,定不會再讓你進我家大門半步。」
蕭霆昀抬頭看我,笑着說道:「那咱們可得仔細些,不能讓你娘發現。」
這話,我怎麼聽着不對勁呢。
我哎呀一聲,羞惱道:「咱們是寫了婚書的正經未婚夫妻,又不是什麼野鴛鴦!你這話講的,好是奇怪。」
蕭霆昀便笑得更厲害了,「你也知道是正經未婚夫妻,可昨日遊湖時,我才親了你一下,你就把我脖子撓破了。」
我嘟嘟嘴,嬌嗔道:「你一句話也不說,忽然就親上來,我嚇到了嘛!再說,後來……」
後來不也任由他抱着,親了許久嗎?
蕭霆昀給我按摩好腳,洗淨手,又給我倒茶喝。
我才懶得抬手呢。
他喂到我嘴邊,好脾氣地說道:「好阿鸞,下次親你之前,我一定先問一聲。」
又說這樣輕浮的話!
我在他手臂上重重打了一下!
從前跟他不熟悉時,總覺得他這人冷清寡淡,不愛言語。
如今才知道他是個悶騷的,私下裏說起情話,時常讓我面紅耳赤。
蕭霆昀將杯子裏的剩茶一飲而盡。
他又點了些飯菜,伺候我用飯。
我瞧着桌上那些菜,算得上精緻了。
蕭霆昀跟我說起鋪子的事情。
我憂愁地說道:「你可千萬別在我娘面前說漏嘴啊,否則她要是知曉如今我事事都花你的銀錢,肯定會生氣的。」
買宅子、日常用度,都是蕭霆昀給的銀錢。
他是個富裕的,把大半身家給了我。
我算算,夠我們揮霍半生了。
我都是瞞着我孃的,騙她說是當初她給我的銀錢沒花完。
蕭霆昀點頭應下,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說道:「你若是置辦鋪子,那麼大一筆開銷,瞞不住你孃的。要我說,你早點嫁給我,便能名正言順地花錢了,也省得爲了瞞着你娘,這個捨不得買,那個捨不得用的。」
怎麼聊什麼都能聊到嫁他的話題上!
總是明裏暗裏地催我。
我不甘願地說道:「嫁是要嫁的,但是咱們要說好了。你之前給我的那些銀錢,我要寫在嫁妝單子上的,就算將來和離,我也能把那些錢帶走。」
蕭霆昀臉色沉了沉,悶聲說道:「不會。」
我揚起眉毛,氣呼呼地喊道:「蕭霆昀!你若是不答應這一點!我是不會嫁給你的!你娶了我這樣天仙似的美人,溫柔賢淑,貞靜聰慧,竟然還捨不得那些銀錢!」
蕭霆昀抓住我的手,在嘴邊啄了啄,「不會和離,這輩子都不會。」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呢。
當年我娘帶了江南首富的半幅身家,嫁給我爹,將當時已經破落的侯府撐起來。
我爹也是山盟海誓的,結果後來還不是納了那麼多妾室。
我雖然喜歡蕭霆昀,卻不會被他那些情話迷惑住。
只要把銀錢抓在手裏,愛時,好好相愛。
不愛時一拍兩散就得了。
我忽然想起一事,質問他:「當初我剛到清水村時,路過的雞鴨都要被我迷暈了。你是怎麼回事兒?站在門口看我一眼,砰地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我那時剛下馬車,記得清楚極了。
蕭霆昀耳根紅了。
他清清嗓子,無奈地說道:「我也被迷暈了,怕自己看你入迷,這才把門關上的。」
這話倒不似作假。
我哼了一聲,得意道:「算你有眼光,得到我的芳心,你偷着樂吧。」
蕭霆昀詫異道:「你怎的知道我半夜都睡不着,翻來覆去地在被窩裏笑。」
對上他的眼神,我就他又在說一些浪蕩話調戲我!
結果蕭霆昀特別認真地說道:「那日你踩着梯子站在牆頭喊我,我晚上一直沒睡着。一邊恨自己赤着身體砍柴不體面,一面又惱恨自己張口就說胡話。」
我至今還記得,他沉着臉跟我說自己是林皎月未婚夫的事情呢。
蕭霆昀說起那件事情,語氣含酸:「其實我是聽到了你跟小花講話。」
當時小花提起蕭霆昀,好奇地問我將來是不是會嫁給他。
我那會兒心裏堵着氣,便說道:「我未婚夫是誠王世子李承煜,怎會嫁給一個鄉下的泥腿子!」
蕭霆昀提起往事,眉目黯淡地說道:「我那個時候都琢磨着,殺回京城去爭奪皇……」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別胡說!」
我瞧他實在失落,柔聲說道:「你也別妄自菲薄,你踏踏實實地對我好,比什麼都強。」
蕭霆昀點點頭,認真地說道:「那你早點嫁給我吧,晨起時我幫你穿衣梳頭。你若不想起,我伺候你用飯。就連沐浴都不用你動一根手指,我給你撒花露,塗香膏。我買的那院子也有兩層小樓,夏日我也陪你在上面午睡,栽種上你愛的芙蓉花。保準比你從前那四個貼身丫鬟還把你伺候得好。」
這話,我聽得心動極了!
在家裏,我怕娘發現銀錢的問題,不敢過得奢靡。
若是嫁給蕭霆昀,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我便催他:「那你去找我娘,趕緊商量婚期!」
13 番外
五年後。
林小花如今改名叫林昭華。
她年僅十三,已經打遍武館,同齡無敵。
林昭華個子高,長得壯,臉蛋圓圓。
別人打不過她,便笑話她。
「將來沒人娶你!做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可林昭華纔不把那些話放在眼裏呢。
來接她下學的紀嫣寧聽到了。
她撐着傘走進來,對着大放厥詞的男孩一笑。
「你剛剛對我妹妹說什麼?」
那個男孩臉蹭一下子就紅了!
他支支吾吾地不說話,羞愧得無地自容。
誰不知道林昭華有兩個大名鼎鼎的姐姐。
大姐姐開了一間成衣鋪子。
整個青州的女人都以穿【寧記成衣】爲榮。
而且老闆紀嫣寧長得花容月貌,堪比天仙。
去年燈會,她穿着自家裁製的衣裳。
挑着一盞宮燈站在明月樓,風吹過,飄然似仙。
好多人都看花了眼,直呼仙女下凡。
怪他嘴欠,非要說酸話。
他悶聲說道:「對不住!」
便灰溜溜地跑開了。
幾個女孩子哈哈大笑起來。
林昭華驕傲地跑到姐姐身邊,挽住香香的姐姐。
紀嫣寧拿出手帕,嫌棄地給她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林昭華知道大姐最是嬌氣。
天熱,能出門接她就不錯了,趕緊狗腿子似的扶她上了馬車。
路上,紀嫣寧說道:「今日你二姐就從京中回來了,她此次打敗一衆畫師, 被選中進京爲太后作畫, 也算是從此混出名堂了, 咱們得好好給她慶祝一番。」
林昭華想起二姐學畫的勤奮勁兒,心裏由衷地爲二姐高興。
馬車到了家門口。
林昭華跳下去, 想把大姐抱起來。
結果蕭霆昀已經出來了。
她撇撇嘴,成親五年了,還這樣黏糊。
就是看不得姐夫這個獻殷勤的勁兒。
她裝沒看見,抱着大姐香香軟軟的身體, 還挑釁似的在大姐臉上親了一口。
當時就看到姐夫不動聲色地抬手在大姐臉上蹭蹭。
紀嫣寧沒好氣地說道:「蕭霆昀, 少作妖!」
蕭霆昀被夫人瞪一眼, 心裏舒坦了。
他哄道:「熱到了吧, 給你冰鎮了綠豆湯,快進去喝一口。」
林昭華先歡呼一聲,一溜煙地跑了進去。
進門以後, 瞧見林大牛赤着上身, 站在院子裏洗頭髮。
林昭華大叫一聲, 一腳把他踹在水盆裏:「哥!我們一家子女眷, 你能不能注意點!」
林大牛嘿嘿一笑, 他也就是趁着大姐出門了, 纔敢這麼放肆。
如今他也改了名字, 叫林山嶽,不過家裏人還是習慣喊他大牛。
林大牛如今算算也十三歲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木藝上天賦異稟。
早年跟着林阿爹學學,如今林阿爹已經無甚可教的了。
等林皎月回來,林大牛就打算去京城拜師學藝了。
鄭嬤嬤從廚房端着菜出來。
青霜在飯廳擺碗筷。
林阿爹跟林阿孃在廚房忙忙碌碌的。
家裏若說誰閒着呢。
那就是從前的侯夫人,如今的陳掌櫃。
陳啓蘭看着一院子人忙忙碌碌的, 她也不急着去盤賬了。
如今家裏在青州開了三家鋪子。
林家夫妻管着一間飯鋪。
林皎月開着一間書畫鋪子。
紀嫣寧則是掌管着成衣鋪。
只是他們一個個的, 都沒有管賬的本事。
還得陳啓蘭出馬, 爲他們算賬,做個總掌櫃。
陳啓蘭倒是覺得, 如今這日子過得比從前在侯府時有滋味多了。
她一抬眼。
瞧見女兒被蕭霆昀抱進來。
對上她的眼神。
女兒便先告狀, 跑過來嬌嬌地說道:「娘, 是蕭霆昀非要抱我的!」
自家生的姑娘,哪裏能不知道,是個嬌氣的。
能懶則懶。
雖然經歷了家裏的變故,成長了許多。
可一旦有人寵着,那真是懶得骨頭都軟了。
蕭霆昀端來綠豆水,就差喂到紀嫣寧嘴邊了。
可她娘就在身邊,紀嫣寧不敢作妖, 自己端過來喝了幾口。
門外傳來動靜。
一抬眼, 林皎月回來了!
紀嫣寧便急急地喊道:「小花, 大牛!快點給你二姐放鞭炮, 好好喜慶一下!」
院子裏噼裏啪啦地響起炮仗聲。
林皎月瞧見大姐被炮竹炸得捂着耳朵, 姐夫把她摟在懷裏。
小花跟大牛站在牆頭給她撒花瓣, 一看就知道是大姐的主意。
爹孃從廚房出來, 臉上笑盈盈的。
鄭嬤嬤跟青霜也出來看炮仗。
陳阿孃朝她笑了笑。
林皎月便覺得, 在京城裏那些明爭暗鬥啊,一下子就遠了。
吾心歸處便是家。
真好啊。
紀嫣寧靠在蕭霆昀懷裏,心裏也在想。
真好啊。
雖然遭逢大變, 可是多了好多家人,可見福禍相依。
別人說得對呢。
她紀嫣寧,就是生來好命。
——完結——
(已完結):YXXB5Gy31J92zkC990MWXs9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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