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的三十歲生日,我在衆人面前,被他的白月光親手灌下烈酒。
「她喝醉了纔好玩,你們想看嗎?」
衆人有些擔心:
「顧總,這樣真沒問題嗎?」
顧淮語氣冷漠,「沒關係,反正她有癡呆症。」
「明天一醒,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被他拉着手,像個乖巧的木偶。
因爲不管他怎麼對待我,第二天早上,我都只記得他愛我的樣子。
-1-
顧淮的三十歲生日,請了很多人。
有老同學,也有很多我不認識的。
喫飯的時候,一羣人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顧總,你跟盛夏什麼時候結婚啊?」
盛夏就是我。
我陪着顧淮,從白手起家到功成名就,已經很多年了。
至今還沒有結婚。
「再說吧,不着急。」
顧淮語氣隨意,甚至不願意提及。
因爲他的白月光徐清寧就坐在對面。
她是爲了顧淮,特意從國外回來的。
聽說顧淮已經給她在公司安排了職位。
徐清寧摩挲着紅Ťū́₆酒杯,似乎醉了,「問顧總一個私人問題。你喜歡的人,在不在這兒?」
這話一出,大家都開始起鬨。
顧淮當她的面牽住了我的手,「我愛的人,只有盛夏。」
徐清寧表情一空,有些怔然,旋即苦澀道:「好。」
只有我知道,顧淮捏着我的手,快要捏斷了。
他巴不得徐清寧情緒崩潰,跪在他面前求他複合。
下一局,就輪到了我。
徐清寧好像不甘心,用一雙霧濛濛的眼睛哀求顧淮:
「顧總,就讓她大冒險好不好?」
我難以置信地望着顧淮。
他明知道,大冒險是喝掉一杯 56 度的伏特加烈酒。
可是徐清寧的一句哀求,就可以讓顧淮拋下一切。
「可以。」
徐清寧來了興致,拉開椅子,端着酒杯過來。
「她喝醉了纔好玩,你們想看嗎?」
上學的時候,徐清寧騙我喝酒,喝完扒掉我的衣服,還拍了照片。
這麼多年,我一直記得。
我驚慌失措地拿起包,「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徐清寧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和幾個人合力攥住了我的胳膊。
「盛夏,願賭服輸啊。」
「顧淮,別這樣,我喝不了酒的。」
顧淮就坐在酒桌上,連眼皮都懶得掀。
「你順了她的意,我就跟你結婚。」
徐清寧捏開我的下巴,把一杯烈酒灌了下去。
嗆得我直咳嗽。
周圍的老同學有點擔心:「顧總,這樣真的沒事嗎?」
顧淮淡嘲道,「沒關係,反正她有癡呆症。」
「明天一醒,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被嗆得直咳嗽,緩過勁來,狠狠甩了顧淮一巴掌。
四周都靜了。
顧淮的臉色浮現出一道紅紅的巴掌印兒。
徐清寧驚呼一聲,正要撲過來。
顧淮冷着臉推開她,「沒事,習慣了。」
-2-
其實,今天早上我才知道自己病了。
顧淮過生日,我興高采烈做生日蛋糕的時候,他搶過我手中的材料,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別做了,我不喜歡喫。」
明明他以前很喜歡的。
我小心翼翼地追問:「顧淮,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低着頭,把領帶交到我手裏,「夏夏,幫我打個領帶吧。」
話還沒說完,我竟然失禁了。
客廳裏被我弄得狼狽不堪。
身下滴滴答答的液體讓我有瞬間的愣神。
我這是……怎麼了?
顧淮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間緊繃。
最後他也只是蹲下身子,一言不發地收拾地板。
全程沒有說一句話。
我手足無措地跟在他後面,有些彷徨:「顧淮,我……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他去洗手間洗了很多遍手,才說:「你病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壓抑不住的厭惡。
我想,如果不是我陪他喫了這麼多年的苦,顧淮應該是很想跟我分手的。
顧淮去上班後,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接受自己病了這個事實。
心裏忐忑,中午那會兒,我跑去公司找顧淮。
卻在他公司樓下看見了徐清寧。
她像是摔倒過,一身的泥土,肩上披着顧淮昂貴的外套。
看向顧淮的眼睛裏,是眷戀不捨。
顧淮故作冷漠,卻在徐清寧低下頭的瞬間,沉默地望着她出神。
再然後,就發生了今晚的事情。
-3-
聚會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
顧淮冷不丁通知我:
「過幾天徐來家裏看你,乖一點,別跟她吵。」
短短一天,我接受了太多東西,情緒瀕臨崩潰。
「爲什麼要來看我?是看我什麼時候死嗎?」
「盛夏,別亂發脾氣。」
「我知道!我病了!不管你怎麼對待我,第二天我都會統統忘掉,一覺睡醒,我還會像從前一樣愛你,是不是?」
「顧淮,受折磨的是我啊,我爲什麼不能發脾氣呢?」
「如果她敢來家裏,我就殺了她。」
顧淮摸着我的後頸,微微用力,迫使我抬頭跟他對視。
眼神溫柔,笑着說:
「盛夏,我可以隨便你鬧,但是,這是我們兩個的事,不要傷到別人。好嗎?」
他心疼了是嗎?
我把博古架上的陳設摔了七七八八。
滿屋狼藉。
顧淮卻不生氣,「不夠臥室還有,再不濟我還能買。你想砸多少就砸多少。」
他的冷暴力把我逼瘋了。
我把牙齒嵌進顧淮的皮肉裏,咬出了血。
顧淮蹙蹙眉,抱着我走進臥室,低頭在我的耳邊輕聲說:
「小瘋子,今晚乖一些。」
「這個月你已經跟我鬧了十八次分手了,每一次你都不記得。」
「盛夏,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4-
顧淮想錯了。
我一直都是個有毅力的人。
追他的時候,我可以坐地鐵橫跨整座城市。
決定離開的時候,我也可以一整夜不睡。
把他對我做過的事,唸叨一千遍,生怕一覺醒來又忘了。
天矇矇亮的時候,顧淮起牀接了個電話。
是徐清寧打來的。
我知道,這是她在邀請顧淮上班時,順路去她家喫個早飯。
顧淮輕輕穿上衣服,說:「等我。」
門輕輕地關上了。
我睜開眼睛,默默從抽屜裏拿出了攝像機。
把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記下來。
好提醒自己,一定要離開。
過程中,竟然意外翻到之前的視頻。
原來,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發現顧淮出軌了。
我生日那天,顧淮陪着徐清寧去了醫院的婦產科,藥單上開了葉酸,還有一張產檢單。
我們的紀念日,我在顧淮車裏發現了一張五星級餐廳的預定記錄,和兩張私人影院的電影票,電影叫《曖昧》。
就在同一天,我對着鏡頭,紅着眼睛說:「我懷孕了,可是我不想告訴顧淮。」
鏡頭定格在一張 b 超報告單上。
可是昨晚,顧淮爲了討徐清寧的歡心,任由她給我灌酒。
一股銳痛自心尖漸漸散開,逐漸演變爲鑽心的疼。
讓我渾身發抖。
我突然很想很想跟顧淮說個清楚,一刻也不願等。
所以我跑去了他的公司。
推開他辦公室門的瞬間,徐清寧壓抑的哭聲從屋內傳出。
「我後悔了,顧淮。」
顧淮說:「盛夏的病還沒好。」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等了,明明愛的人就在眼前,我卻要忍……」
「閉嘴。」
顧淮突然的冷聲喝止嚇得我一哆嗦,「徐清寧,以後別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祕書跑過來攔住我,「盛小姐,顧總有客人,不方便進去,您還是去外面等等吧。」
「好。」我改了主意,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到大廳。
抽出顧淮送給我的昂貴口紅,開始在佈告欄上塗塗畫畫。
幾分鐘後,祕書尖叫一聲,衝過來抱住我。
「盛小姐,您在幹什麼?」
碩大的公告欄上,他們倆的頭像被我圈了出來。
旁邊用鮮紅的口紅寫了四個字:ťü⁷賤男渣女。
徐清寧剛走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她臉色一白,抽出紙巾瘋狂地擦拭。
「盛夏,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彎起了脣,「你說我要幹什麼?你這個,小,三。」
最後兩個字,我咬牙切齒,刻意說得又慢又重。
徐清寧臉色微變,對周圍人厲聲喝道:
「都愣着幹什麼,趕緊擦掉!」
這裏的人都對她言聽計從,似乎已經默許她的身份了。
徐清寧再次回頭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她頭上熟悉的髮夾。
是我上次留在顧淮辦公室的。
她明顯洗過澡,頭髮還是溼的。
我抬手去扯那枚髮夾。
徐清寧像受了驚似的,尖叫一聲,轉身狠狠推了我一把。
巨大的力道讓我後腰撞在桌子上,連帶着文件夾和打印機都帶到了地上。
我跌坐在一片狼藉裏,蒙了。
幾秒鐘後,隱痛自小腹傳來。
我痛得渾身顫抖,被好心人扶住才勉強站了起來。
一片混亂中。
徐清寧蹙着眉,湊到我耳邊:
「別發瘋,我警告你,我不是小三——」
她牢牢控制住我的手腕,語氣強硬:
「盛夏,現在就跟我道歉,當着全公司同事的面!」
被她的無恥發言氣到渾身發抖時,我忽覺一股熱流從腿間湧出。
而徐清寧突然卻態度一轉,開始哭着大聲求我,
「盛夏,你放過我吧,我求你了……」
「我跟顧總真的清清白白,求你,別再折磨我了。」
身後一隻手在此時緊緊拽住了我的手腕。
巨大的力道把我拽了過去。
顧淮把我狠狠灌在牆上,咬牙切齒地問:「盛夏,我有沒有說過,不許傷害別人?」
這是顧淮第一次對我發火。
徐清寧嗚咽的哭聲像個小貓一樣,委屈至極。
他沉着臉,掃過在場所有人。
「我和徐小姐沒有任何不道德的關係。如果再有人傳謠,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追究他的法律責任。」
你看,他還是急了。
滴答。
一滴血落在了我的腳下。
顧淮的祕書ẗúₓ失聲叫道:「顧總,盛小姐、她、她流血了。」
顧淮低下頭,看見了我腿上蜿蜒的血跡。
他愕然看向我。
我露出個難看的笑,說:「顧淮,徐清寧把我們的孩子弄沒了,你說,她該不該死?」
周圍傳來切切私語。
「她怎麼……」
「是沒憋住嗎?」
我這才發現,原來不僅是血。
血跡混着不明液體,順着我的腿窩,流到了地上。
這大概是我此生,最狼狽的一次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徐清寧一臉慌亂,「剛纔我以爲她要——」
顧淮沒有理她,掏出手帕,蹲下身。
低頭握住了我的腳踝。
「別動,等我擦乾淨。」
很快,他整潔體面的西裝都沾了不少。
握着我腳踝的手,也溼了。
「顧總……」徐清寧開口。
「滾!」
顧淮突然怒吼出聲,把我嚇了一跳,「都他媽滾。」
徐清寧啜泣着,轉身跑了出去。
衆人也慢慢散去。
我站在原地,「顧淮,要是嫌我給你丟人,就直說。」
他低着頭,額角的青筋直跳。
最終也只是說:「夏夏,我們去醫院。」
「那徐清寧呢?」
「你想怎麼辦都好。」
顧淮聲音很輕,似乎累得不願意跟我多說一句話。
「我不想再看到她。」
「好,我讓她走人。」
-5-
從醫院回來後,我跟顧淮陷入了冷戰。
我一遍遍打印的離婚協議,被他面無表情地扔進碎紙機。
他甚至不許我出門。
用他的話說,我連個親人都沒,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人,離了他壓根活不了。
他真是冷漠得可怕,既討厭我,又要裝出跟我恩愛的樣子。
每天準時回家,跟我一起喫飯。
這天回來的時候,我發現他無名指上戴了個戒指。
是我最討厭的款式。
卻是徐清寧最喜歡的。
「你能不能摘下來?真的很噁心。」
顧淮一頓,放下碗,一言不發地把戒指摘下來,放進了口袋。
卻不肯丟。
我卻再也喫不下去了,放下碗離開了餐桌。
「盛夏,我們結婚吧。」
顧淮突然從後面叫住我。
放在以前,我會很高興。
可我知道,這絕不是他的真心話。
現在是顧淮公司上市的關鍵時期,最怕鬧出醜聞。
他想跟我結婚,絕不是浪子回頭,良心發現。
我回頭嘲諷他:「跟你結婚,幫你穩定人心,成功上市,再跟徐清寧百年好合嗎?」
「顧淮,你做夢。」
我沒想到,顧淮對我的報復,來得這樣快。
中午睡醒的時候,我聽到了樓下嘈雜的動靜。
推開門走出去,發現家裏進來了很多陌生人。
徐清寧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她抱臂坐在餐廳的椅子上,穿着我的拖鞋,正指揮人搬東西。
儼然女主人的架勢。
「那個牀,還有被褥,衣櫃裏的衣服,都扔掉。」
自從孩子沒了後,一直緊閉的嬰兒房,現在被打開了。
我精心準備的東西,都被扔了出去。
「你們在幹什麼?」
徐清寧聽見我的聲音,仰起頭,突然勾起一抹笑。
「你醒啦?」
「顧淮讓我叫人把這間嬰兒房拆掉,重新裝修。」
「省得你看了傷心。」
「哦對了,這間屋子空出來,還能住人。我以後就可以住在這兒了。」
大腦一陣嗡鳴,我只感覺心跳加快,血液瞬間湧上頭頂。
顧淮信誓旦旦答應我,不會讓徐清寧出現在我面前。
如今,她卻要住到家裏來了。
我赤腳踩着狼藉的地面小跑到樓下,看到了被拆得四分五裂的嬰兒牀。
裏面橫七豎八堆着,顧淮曾經陪我逛商場,我們一起給孩子挑選的小衣服,小鞋子。
而牀上掛着的,我花了三個月給孩子繡的平安符,卻不見了。
「平安符呢?」
徐清寧聳了聳肩,「看它不順眼,隨手扔了。」
「扔哪了?」
「外面花園吧,或者泳池裏,無關緊張的玩意兒,這我哪想得起呢……」
「找不回平安符,你和顧淮就都去死。」
我狠狠推開她湊過來的身影,顧不上穿鞋,頭也不回地朝花園跑去。
徐清寧站在窗口,對着我冷嘲熱諷。
「盛夏,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你還配得上顧淮嗎?」
「他的公司馬上就要上市了,堂堂上市公司總裁,出入各種高端場所,需要的是一個得體溫柔的妻子。可你是癡呆啊,你除了當衆尿失禁,還會幹什麼?」
「算我求你了,別用你陪他喫苦的情分綁架顧淮了。」
「你要多少錢,我跟顧淮都給你,只求你放過他,好嗎?」
「你看看你現在這樣,有什麼資格要求他一直喜歡你?」
臨近黃昏,我跪在花園雜草叢生的灌木叢裏,到ṭṻⁱ處摸索,對徐清寧的挑釁視若無睹。
一身白睡衣弄得髒兮兮的。
小腿和腳也被劃傷了。
灌木叢裏找不到,就轉身,去游泳池找。
起身的時候,突然撞進一個懷抱。
顧淮緊緊抱住我,聲音冷淡清肅,「怎麼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
我轉身狠狠拽住他的衣服,厲聲質問:
「顧淮,我纔剛流產,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拆掉嬰兒房?」
天邊接連傳來幾道悶雷,要下雨了。
空氣悶得人心慌。
顧淮抬手摸了摸我的臉,別過臉心虛地不敢直視我:「孩子沒了,房間留着只會讓你傷心。」
徐清寧突然跑過來,開始哭,「顧總,她好像很討厭我。看我的眼神怪嚇人的……」
顧淮沒有回答,但視線牢牢粘在她身上。
我不願再看他們眼神互訴深情,猛地推開顧淮,扭頭朝着泳池走去。
「夏夏,那邊危險……」
顧淮拽住我的手腕,企圖把我拽住。
一股無名的怒火騰地燃起來,我狠狠咬在他手腕上,聽見顧淮發出一聲悶哼。
他沒動,也沒有鬆手。
血腥氣慢慢滲出來。
一場雨終於破開雲層,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水面上泛起了漣漪。
徐清寧故作焦急地追過來,幫我打着傘,「你聽顧總的話,進去好不好?着涼的話,會尿褲子的吧……」
話落,她挑釁般看着我。
爲贏得了顧淮的信任,沾沾自喜。
雨越下越大,身後泳池的水已經溢出來了。
黝黑的池水少了燈光的照明,像一頭野獸的血盆大口。
我突然抓緊徐清寧的頭髮,往泳池裏摁去。
「盛夏!」
顧淮怒喝一聲,蹲下身用力拽我。
沒拽動。
因爲我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徐清寧身上。
徐清寧整個人就泡在泳池裏,黑髮漂浮,劇烈掙扎。
不大一會兒,就掙扎不動了。
我脫了力,鬆開她。
徐清寧像條瀕死的狗,趴在泳池邊上。
顧淮臉色慘白,把徐清寧撈起來。
他坐在岸邊,讓她靠在自己懷裏,用力拍着背,語氣急切,「吐出來,吐出來就好了。」
他手都在抖,語無倫次。
徐清寧眼睛都沒睜開,就開始嗚嗚咽咽的哭。
「別讓我看見她……我不要……」
顧淮的眼睛裏藏着怒火,「盛夏,回ṱũ̂₍去!」
轉而又安撫般輕拍徐清寧:「我送你去醫院。」
「還能說話是嗎?」
我又朝着徐清寧狠狠撲過去。
「盛夏!」
顧淮攔住了我的胳膊,護在徐清寧身前。
下一秒。
撲通一聲。
我失去重心,被顧淮推進了幽深的池水中。
池水從四面八方朝我湧來。
淹沒了我的五官。
沉入水底前,我看到了顧淮幽冷的目光。
因爲我傷害了徐清寧,所以他對我動手了。
-6-
護士跟我說,這是我今年第 8 次住院了。
由於落了水,我的身體變得很虛弱,頻繁地縮在被子裏,燒得打擺子。
每天打退燒針的時候,都很疼。
可是我沒有人可以抱怨。
我不知道顧淮跟醫生和護士說了什麼,好像所有人都默認,我是他的妻子。
真噁心。
護工跟我說話的時候,顧淮剛好打電話進來。
她替我摁下了免提鍵,放在了我耳朵邊。
「夏夏。」顧淮的聲音嘶啞,「老實喫飯,不然我會親自看着你喫。」
我一抬頭,發現他正站在玻璃窗外看着我。
威脅我是嗎?
我拿起盒飯,當着他的面,整個扔進了垃圾桶,說:「顧淮,你怎麼不去死?」
他臉色掛着病態的蒼白,聽見我說話,倒是沒什麼反應。
「是嗎?」他輕輕笑着,「那我就只好,天天看着你喫了。」
病情穩定後,我從重症監護室出來,轉到了 VIP 病房。
自此,徹底落入了顧淮的控制。
他每天都會來看我,還會說:「夏夏,你要把身體養好。」
看着電視上他公司即將上市的新聞,我大概能預知到自己的結局。
就是在幫助他穩定輿論成功上市後,被送進精神病院。
「喫蘋果。」
顧淮把裝着小塊的碗放在我面前。
趁他伸手的功夫,我低頭咬住了他的手腕。
還是上次的地方。
傷口還沒癒合,又被我咬破了。
直到嚐到血腥味兒,才心滿意足地鬆開。
顧淮眼都不眨,「下次咬另一邊吧,總咬一個地方,會留疤。」
昨天,我還試過用牙籤扎他的傷口,和用調料包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所以今天,牙籤和調料包,都不見了。
「顧淮,你真該把賤人刻在臉上。」
我突然被顧淮固定住後勃頸,吻上來。
他吻得又兇又狠,還咬破了我的脣。
見我像看仇人一樣盯着他,他眉開眼笑:
「我不奢望你愛我,你只要還記得我就好了。」
他的觸碰讓我覺得噁心。
我給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偏了頭,輕聲問:「消氣了嗎?」
我勾起脣角,「還沒有,除非你溺死在游泳池裏。」
說完,我調低了空調溫度,縮進被子裏,只露出兩個眼睛看着他。
原本生病的顧淮,因爲吹了冷風,脣色更加蒼白。
「再等一等,護士掛完水我就走。」
等結束的時候,已經一個小時後了。
顧淮凍得臉色青紫,咳嗽得更厲害了。
從那之後,他消失了好幾天。
期間,我接到了徐清寧打來的電話。
她氣得聲音發抖:「你能不能別再折磨顧淮了?他都病了,高燒不退——」
我這才知道,他真的在那個雨夜,跳進了泳池,找孩子的護身符。
「跟我有關係嗎?但凡你可以,他公司的上市儀式都不會求到我身上。可惜,你這樣的小三,實在拿不出手。」
徐清寧氣得摔了電話。
我滿心盼着顧淮病死,然而事與願違。
顧淮還活着,半個月後給我辦了出院。
-7-
十二月份,顧淮的公司上市前,他把我帶走了。
飛機在傍晚時分抵達香港。
車水馬龍的街頭,他牽着我,招搖過市。
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給我買那麼多東西。
帽子,衣服,包包。
最好看的,就穿在我身上,多了的,就被他提在手裏。
「別臭着臉,笑一笑。」
顧淮似乎很開心,捏了捏我的腮,給我戴了個毛絨帽子。
「真好看。」
當年創業初期,我曾經陪着顧淮來過一次香港。
那時候我們還沒什麼錢,住不起一晚四位數的酒店,也喫不起一頓三位數的飯。
顧淮拉着我,走在維多利亞港邊,望着被富人包下的整座遊輪,沉默了很久。
如今,他跟我說,「夏夏,我包下了整個遊輪,你想看夜景嗎?」
我插兜站在港口邊,頂着一坨可愛粉狐狸頭的絨線帽,冷淡地說:「隨便。」
顧淮笑了笑,「好,就當陪我。」
明天他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今晚他一定春風得意。
入夜後的維多利亞港盛大又絢麗。
我站在遊輪的甲板上,吹着風,身後樂隊彈奏的音樂在夜空下回響。
顧淮遞給我一杯熱牛奶,「進去坐會兒吧,外面冷。」
我站着沒動。
「夏夏,別站太遠,不安全。」
顧淮把我拉過去,把我被風吹亂的頭髮紮好,塞進暖呼呼的絨線帽裏。
我盯着幽深的海面,突然問他:「如果我從這裏跳下去會怎麼樣?」
「你公司的上市儀式,會被迫中斷的吧?」
顧淮動作頓住,隨後彎腰抱住了我。
「夏夏,」他的味道順着風,將我徹底包裹,「如果是這樣,我會跟你一起死。」
我笑了,「你說什麼呢,明天是你的大日子,我不會跳下去的。」
顧淮也被我逗笑了,「那麼我們就進去吧,裏面有你最喜歡的鋼琴演奏。」
我任由他牽住我的手,在很多人的目送中,走到了中央的聚光燈下。
流暢的鋼琴曲響起。
顧淮一如當年,風度翩翩。
他低頭吻在了我的額頭上,「夏夏,十週年快樂。」
原來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
「有驚喜嗎?」
顧淮挽着我的手,「有的,不過要明晚。」
我說:「顧淮,我也有個驚喜要送給你。」
顧淮黑色的眸子定在我身上,「真的嗎?」
「嗯。」
有時候我覺得顧淮很可笑。
年少至今,早已物是人非,何必要強求做一對貌合神離的表面夫妻呢?
顧淮的手機響起。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我笑着說:「你去接吧,別耽誤正事。」
顧淮吻了吻我的額頭,拿起電話朝不遠處走去。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我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轉身朝着艙外走去。
淒冷的風吹過了紙醉金迷的維多利亞港。
我來到護欄前,脫掉了他送我的高跟鞋,整齊地擺在旁邊。
冰冷從腳底心鑽入。
不遠處,是顧淮打電話的聲音:「放心,等我回去,就結婚。」
你看,他自始至終,都在爲他和徐清寧的未來做打算。
天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雨了。
我摘掉帽子,摸了摸,朝着黑暗扔了下去。
看着它,勾在船身上,隨着海浪翻滾漂浮。
我轉身走到了船艙一側的窗戶下,裹好了羽絨服。
手機屏幕上,是我發出的報警短信。
顧淮,綁架了我。
今夜過後,他將身敗名裂。
幾分鐘後,顧淮突然衝到了甲板上。
「請問有人看到我太太嗎?」
他抓住了路過的船員,聲音突然變得慌亂起來。
身後跟出來一大幫人,烏央烏央的,用不太流暢的普通話說:「是走出來了……」
我坐着沒動,縮在角落裏,看着他們熱火朝天地找人。
顧淮看到了我脫在甲板上的鞋,臉色瞬間慘白。
有人指着海面,「我見過她的帽子,在下面。」
顧淮突然瘋了般開始脫衣服,被周圍人攔住了。
「顧先生,我們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吧。」
顧淮開始咆哮,「她是我太太!除了我,誰還會真心救她!」
「你們放開我!我去找她!」
衆人抱住了他的腰,硬拖回來。
「冷靜!一定要冷靜。太黑了,跳下去找不到的。」
顧淮眼眶都紅了,近乎哀求,「我可以,我可以找到,我求你們放開我……」
我看着顧淮在衆人面前演戲,嘲諷地笑了。
怎麼從來沒發現顧淮演技這麼好?
「顧先生,您一定要冷靜,我們幫你報警。」
顧淮癱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大哥見他停止了掙扎,鬆了手,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下一秒,顧淮翻過了欄杆。
撲通的入水聲擊不透夜的厚重。
我茫然地站起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風吹過了空曠的甲板。
顧淮不見了蹤影。
-8-
我最終在遊輪一側的雜物間門口被人找到了。
打撈隊打撈了一整夜,發現了泡在海里的顧淮,緊急送進了附近的醫院。
「盛小姐,您先生目前仍在搶救中,關於您對他的指控,恐怕得等他脫離生命危險後才能查證。不過您放心,我們同事會全程保護您。」
警察局裏,我看着新聞上對這場事故播報,過了很久,才說:「他明知道跳下去會死,爲什麼要跳啊?」
女警一臉茫然,「或許因爲您是他的妻子?」
我不置可否,「治療的事,不要找我,他有個情人,叫徐清寧。你們可以聯繫她。」
隔了一天,女警來找我。
「盛小姐,我們沒有在顧先生的手機裏,找到徐女士的任何聯繫方式。請問您方便提供一下嗎?」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
顧淮把她保護得很好,我們連聯繫方式都沒有。
「可是據我們所知,顧先ṱṻ⁶生除了您,沒有任何親人了。」
我煩躁地回答道,「怎麼可能,你們去他公司問啊,找他的祕書,他會告訴你徐清寧的聯繫方式。」
「盛小姐,您患有阿爾茲海默,您的主治醫師告訴我們,您從很久之前,就固執地認爲顧先生出軌一位叫徐清寧的女士。而且不止一次做出過攻擊人的事情。很可惜,她是虛構的,根本不存在。」
我一臉茫然地聽着她的話,突然笑了,「顧淮爲了保護她,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
女警蹙着眉,一臉嚴肅,「我不是在跟您開玩笑,顧先生沒有親人了。他是否需要繼續搶救,需要您來決定。」
「夠了,」我站起身,情緒有些激動,「如果你今天把我叫來,是爲了這件事,那麼我告訴你,我希望顧淮去死。」
女警嘆了口氣,遞給我一部手機,「顧先生的東西,暫時由您保管吧,如果後續您有需要,可以隨時聯繫我。」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上下着雨。
空氣中又冷又潮。
我圍着圍巾,在街頭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下來。
翻出了顧淮的手機。
摁亮屏幕,出現了指紋解鎖,我把拇指摁了上去。
竟然解鎖成功了。
我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在他的手機上留下的指紋。
顧淮的手機屏幕上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 APP,通訊錄裏有上百個聯繫人。
我把徐清寧的名字輸進去,沒有搜到。
我又換了好多種搜索方式,一無所獲。
我閉了閉眼,竟然想不起徐清寧的臉。
直到我翻到了一個私密相冊。
界面上跳出了對話框,要我輸入密碼。
我下意識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碼解開的那一刻,我心裏一空。
映入眼簾的,是一段又一段的 VCR。
血液開始上湧,衝擊着耳膜,一下又一下。
我點開了第一個。
是 2015 年的秋天。
視頻自動播放。
快樂洋溢的聲音從喇叭裏揚出來。
「顧淮,三週年快樂!恭喜我順利畢業,恭喜顧淮成功創辦公司!」
我瞬間聽出了自己的聲音。
拍這段 VCR 的,竟然是我。
然而這一段,我已經不記得了。
燭光裏,年輕了很多的顧淮抬起眼睛,盯着鏡頭看。
鏡頭裏溢出一聲咯咯的笑,「你看我幹什麼?」
「你喜歡城南還是城北?」
「什麼?」
「我要買房子了,挑個你喜歡的地方,我們安家。」
視頻裏的我尖叫一聲,跳過去撲在顧淮身上。
摟着他的脖子親吻。
在晦暗的看不見的角落,顧淮的耳根,悄悄地紅了。
第二段視頻,是 2016 年春。
顧淮喝醉了酒。
我很興奮,把攝像機懟在他的臉上。
「今天我們來採訪一下顧總,是跟哪位喝到這麼晚呀?」
顧淮閉着眼睛,拉住了我的手,摁在胸口。
嘟噥了一句什麼。
「嗯,你說什麼?」
我沒聽清,拿着相機靠近。
「二十萬……我賺到了二十萬。」
「把盛夏喊來,盯着他,結尾款。」
我饒有興味地用頭髮絲兒去戳他的脣和眼睫毛,「憑什麼盛夏去盯?你給盛夏什麼好處?」
顧淮嘟噥,「打她賬戶上。」
說完,視頻鏡頭一陣翻轉。
掉在地上,對着垃圾桶。
顧淮的頭就插在垃圾桶裏,嘔吐聲清晰地傳來。
鏡頭外的地方,我手忙腳亂地喊,「你撐一撐,我送你去醫院!」
……
一百多條視頻,見證了我們的過去。
從顧淮最初創辦公司,到一天天做大。
我們的拍攝背景,也從廉價出租屋,換成了公寓,和大別墅。
其中,從來沒有一個視頻提到過徐清寧的名字。
天漸漸黑了,街頭亮起了霓虹燈。
我覺得有點冷,裹緊了圍巾,點開了下一條視頻。
2018 年。
這次的視頻,是我和顧淮一起坐在鏡頭前。
我笑得很燦爛。
顧淮卻沉着臉。
從我們的穿着來看,確實富裕了很多。
我懟了懟顧淮,笑着說:「幹嘛呀,笑一笑呀!」
顧淮垂下眼睛,認真看着我,摸了摸我的頭。
我重新看回鏡頭,笑着笑着,眼眶就有些紅了。
「我……今天確診了阿爾茲海默。」
「以前一直以爲是記性不好,沒想到這樣的病,竟然發生在我這個年輕人身上。」
「醫生說,如果控制得好,病情會進展的慢一點。」
「我想分手,顧淮不讓。」
顧淮抱着我,固執地說:「我們不會分開的。」
「你應該清楚,我會忘掉所有的東西,包括你。」
「也會大吵大叫,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
「顧淮,你事業有成,往後的人生,不該有我這樣一位妻子。」
顧淮哽了哽,「如果有一天你忘掉了一切,那痛苦的也絕對不是你。盛夏,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拋下你,我們結婚吧,就今天。」
我笑眯眯地說:「我把戶口本藏起來啦,如果有一天,我能把病治好,就告訴你藏在哪裏,我們去領證。」
「我等不了。」顧淮眼睛溼了,哀求道,「就今天好不好?」
我親在了他的脣上,「乖,聽我的話,等我的病不再嚴重,我就跟你結婚。」
後面的視頻,突然換了顧淮去拍。
我成了鏡頭前的主角。
我扎着圍裙,在麪包爐前,洋洋得意地展示廚藝。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我問。
顧淮偷偷擰掉了我忘記關上的燃氣竈。
「檸檬。」
我哼着小調,「那我們就做檸檬,哎呀,那首歌后面的歌詞是什麼來着?」
顧淮就哼着小調,跟我一起唱。
昏暗的房間裏,我窩在沙發上,默默流淚。
電視上,放着已經演完的電影。
顧淮笑了,「你哭什麼呀?」
我捏着紙巾,「太感人了,如果電影院排了片,我們一定要去電影院看一次。」
「好。」
「那一定記好了,是英文版的《曖昧》,不是韓國版的……」
「好。」
鏡頭再一轉,廚房的操作檯被弄得一片狼藉。
我扎着圍裙,一臉茫然,「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
顧淮偷偷把油漆扔掉,說,「對不起,今天忘買材料了,我們出去喫好不好?」
「可是你生日哎,你不喜歡喫蛋糕嗎?」
他親了親我,「喫蛋糕會發胖,你應該不會喜歡一個胖顧淮。」
我想了想,跟着他穿上衣服,出門的時候還嘟噥:「其實胖胖的顧淮也蠻可愛。」
再後來,視頻就開始變得簡短。
有時候我會在鏡頭裏,突然地失禁。
顧淮會放下攝像機,跑過去熟練地給我清理。
「顧淮,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也沒有給我添麻煩。」
慢慢地,我開始變得喜怒無常。
上一秒,還在跟顧淮好好講話。
下一秒,我便會突然朝他扔東西。
有個視頻裏,我朝着進門的女人破口大罵。
她捂着頭,驚慌地喊:「夏夏,我是徐霜啊,是你最好的朋友,求你了,別這樣對我。」
我把小蛋糕往她臉上砸,「顧淮,帶着你的情人滾!」
幾分鐘後,視頻裏傳來我壓抑的哭聲。
「顧淮,求求你,我們分手好不好,我不想像個瘋子一樣,對你發脾氣。」
「沒關係……我不介意,夏夏,我真的不介意。」
「下次,能不能告訴我,我癡呆了,生病了,如果我知道,一定會剋制的。」
「好。」
再後來,視頻變成了顧淮一個人的獨白。
「盛夏今年是第三次住院了。」
「她開始討厭我了。」
「她會把我身邊所有人的女性,當作徐清寧去攻擊和討厭,最近她小脾氣有點大,因爲她覺得自己懷孕了。醫生建議我把她送去療養院。可是我捨不得。」
「我跟她說了很多遍,我愛她,可她總是不記得。」
顧淮眼眶紅了,他低着頭,穩定了一下情緒。
「就……暫時先休息一段時間吧,陪一陪她,慢慢來,會好起來的。」
下一段,出現了很多人。
我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前不久,顧淮的生日宴。
「顧總,你和盛夏什麼時候結婚?」
顧淮看了我一眼,有些失落,「不着急,再說吧。」
「等她身體養一養,我們可能要出國辦婚禮。」
後來,酒桌上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對面的女人摁住了圓桌,直勾勾盯着顧淮。
「顧總,問你個私人問題,你喜歡的人,在不在這兒?」
全場開始起鬨。
「顧總,想好再回答,徐霜可是孃家人!得罪盛夏閨蜜可是要倒黴的。」
顧淮握住了我的手,「我愛的人,只有盛夏。」
徐霜眼睛有些溼潤,「好,希望你說到做到。」
輪到我的時候,徐霜輕聲問我:「夏夏,時間到了,我們把中藥喝了好不好?」
對面的我,低着頭,呆呆的,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徐霜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換了個說辭:「夏夏,你不是喜歡喝酒嗎?我們喝酒好不好?」
我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看着她。
徐霜彷彿受到了鼓舞,長舒一口氣,端起中藥,走過來。
「喝酒很好玩的,夏夏,我們試一試……」
我驚慌失措地拿起包,「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大家一臉茫然地盯着我。
徐霜捉住我,捧着我的臉,輕聲哄道:「乖乖張嘴,就一下好不好?」
我開始劇烈掙扎,好幾次差點打翻了藥碗。
顧淮聽着我的哭聲,抿着脣,手背青筋畢露。
「夏夏,聽她的話,喝完藥,我們就結婚。」
徐霜藉着巧勁兒,連哄帶騙,給我灌了進去。
她手背上,出現了幾條被我抓出來的血痕。
「今天先這樣,明天再想別的辦法吧。」
「顧總,這樣真的沒事嗎?」
大家擔憂地問。
顧淮苦笑道,「沒關係,反正明天一醒,她就記不得了。」
雨點敲擊遮雨棚,我仰着頭,傻傻地望着天空。
腦海裏竟然拼湊不出徐清寧的樣子。
我在自己的手機裏,找到了徐霜的名字。
打開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
「霜霜,顧淮的生日要到了,我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你打算怎麼做?」
「請他的朋友來聚一聚吧,你是暖場王,準備幾個有意思的問題。」
「哈哈哈,懂你的意思,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問顧淮愛不愛你是吧?姐妹兒辦事,你放心。」
……
2022 年的年末,我一個人在香港的街頭,哭得不能自已。
-9-
隔着一間玻璃窗,我看見了身上插滿管子的顧淮。
「繳費了嗎?」
面對醫生的詢問,我有些無助,「對不起,我不記得銀行卡密碼了。」
「再去試一試。您先生命懸一線,是最需要您的時候,如果一直欠費,我們很多藥都開不出來。」
「好。」
我沒有多少現金,也沒有住的地方,在繳費窗口徘徊了一整天,密碼輸錯了一遍又一遍。
窗口的工作人員說:「這位小姐,能不能不要擾亂醫療秩序?」
傍晚的時候,我用僅剩的零錢,買了兩個麪包。
站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
不厭其煩地重複着,「給顧淮喫。」
路過的醫生和護士步履匆匆。
有個護士急切地把我拽到旁邊,「你是不是又忘了,現在要去繳費!不是買麪包!」
見我一臉茫然,她無奈嘆了口氣,離開了。
我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手裏的麪包掉了一地。
我突然就哭了出來。
像個廢人一樣。
面前的門打開了。
一個護士蹲在我面前,遞給我一個玩偶,「你先生醒了,他要我把這個給你。還告訴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哭,晚點會有人來接你去酒店。」
我握着玩偶,只記住了一句話,「顧淮醒了。」
我在重症監護室門口等了好多天。
誰叫也不肯走。
困了,就縮在走廊的小墊子上,睡一覺。
醒了,就靠醫生塞給我的食物,填一填肚子。
也不知道是多少天之後,顧淮被人推了出來。
我拎着玩偶,站在他牀邊。
顧淮瘦了很多,看見我,嘆了口氣,「怕什麼來什麼,我不在,他們都欺負你了是不是?」
我哭出聲,「他們不讓我給你買麪包。」
「別哭了,」顧淮拉住了我的手,「哭得我心疼。」
我陪着顧淮進了普通病房。
緊緊拉着他的手,一步也不肯離開。
陌生人進來的時候,我就會嚇得縮在角落裏,渾身發抖。
後來顧淮就不讓人進來了。
有時他會撐着身體,去門口。
隔着顧淮寬鬆的病號服,我看見了很多疤痕。
掐的、咬的、砸的……
有些還是青紫的,有的剛剛癒合。
我跟在他後面,輕輕把手搭在他脖子上,感受到他的僵硬和緊張。
「我以前,是不是打過你?」
顧淮慢慢放鬆下來,拉好衣服,「沒有的事。」
「你很乖,從不會給我添麻煩。」
我蔫噠噠地說:「我騙你從遊輪上跳下去,害你的公司沒能上市。」
「不是這樣的,你記錯了,好好睡一覺,會好起來的。」
我窩在他的身邊,沉沉睡去。
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
夢裏我記起了徐霜的樣子,她在辦公室裏,哭着跟顧淮吵。
「我後悔了,當初就不該讓盛夏待在你身邊!我要帶她出國,找最好的醫生!」
「你以爲我沒有試過嗎?」
「試過爲什麼還不好!我要瘋了,她每天都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明明愛的人就在眼前,我卻要忍着,連句話都不能跟盛夏說!顧淮,你以爲只有你愛她嗎?我也是!」
「閉嘴!」
顧淮冷下臉,「徐霜,以後別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後來,我在佈告欄前瘋狂地塗畫。
徐霜衝向我的時候,臉都綠了。
她擋着我的臉,朝着周圍是人怒喝:「滾,拍什麼拍!當心我告你們!」
「夏夏,這裏是顧淮的公司,我們回家說好不好?」
我不僅沒聽進去,反而伸手去推她。
「你個小三,你去死吧。」
徐霜抓住我作惡的手,氣瘋了,「別發瘋,我不是小三,盛夏,現在就跟我道歉!」
我吐了她一口,「你做夢!如果下次你再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殺了你。」
徐霜臉色瞬間慘白,她被氣哭了,「盛夏,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了。」
顧淮下來的時候,我正扯着徐霜的頭髮廝打。
她還要護着我,以免我跌倒。
可是我還是倒了。
擦破了皮。
流了血。
也失禁了。
那天,我說了很多邏輯不通的瘋話,傷害了我的親人和朋友。
顧淮和徐霜吵了很大的一架,他用衣服給我包好,帶去了醫院。
我從夢裏醒來,病房裏靜悄悄的,只有顧淮在背對着我,打電話。
「我的妻子是病人,如果不是你那天說話那麼隨意,她不會把你推到水裏。」
「我只是開玩笑呀……」
聽筒裏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顧淮聲音冰冷,「當着我妻子的面,說她是個拖累,你管這叫開玩笑?如果不是別墅裏的監控,我根本不知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女人開始尖叫:「我是她姐姐,我說她幾句怎麼了?」
「你還有個做姐姐的樣子?你們盛家是不是覺得,盛夏病了,我就會喜歡你?別做夢了。我現在無比後悔,讓你去安撫她的情緒。你對我妻子做出的那些事,不可原諒。」
「你就不怕我告她,把她關進精神病院?」
顧淮嗤笑一聲,「你不是活得好好的?我給了你最好的治療,讓你活蹦亂跳,編排盛夏的不是,而不是當個水鬼,該燒高香。我永遠不可能讓盛夏背上人命,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我做的。」
我光着腳,站在地上,喊了他一聲:「顧淮。」
顧淮說話聲一頓,默默掛掉了電話。
再回頭,神情溫和。
「怎麼了?」
我終於明白,那些混沌的日子裏,顧淮對我百般強調,不要傷害別人,是爲什麼。
「那天在別墅裏,跟我說話的,是她嗎?」
顧淮朝我伸伸手,抱住了我。
「是。」
「我差點溺死她。」
「沒關係,她死不了。不過就衝她把你推進水裏,我不會放過她。」
他輕輕嘆了口氣,「醫生說,拆掉嬰兒房,可以避免繼續刺激你,所以才請了你姐姐來,幫忙安撫你的情緒,我沒想到,她有自己的打算。」
生病後,我家人和朋友,都放棄我了。
只有顧淮還沒放棄。
我靠在顧淮的肩膀上,輕聲說:「我想家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10-
從香港回來後,我總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望着窗外發呆。
由於顧淮大病了一場,公司現在一團亂。
他忙得腳不沾地。
家裏請了護工,顧淮不在的時候,就看着我。
我翻出了顧淮口袋裏的電影票,是兩張《曖昧》。
原來,他是要跟我一起去看的。
可惜,那天我情緒不好,對着顧淮發了脾氣,沒去成。
還有那張 B 超報告單,顯示一切正常。
我沒有懷孕,卻因爲臆想,一次次折騰顧淮,置辦嬰兒房,去醫院開葉酸。
他們都說,顧淮已經沒有親人了。
我是他唯一的親人。
可是我卻給他添了很多麻煩。
「夏夏,在看什麼?」
2 月份了,外面是接連不斷的雪。
前幾天,窗前的松樹都被壓斷了。
顧淮下了班,身上還帶着雪水的味道。
有點涼。
我提起了手裏織了一半的毛衣,「我在想,冬季過去前,你還能不能穿上。」
「不着急,」顧淮挨着我,在窗邊坐下來,「明年總能穿上的。」
我湊過去,輕輕吻了他。
無意中摸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顧淮一縮,正要摘下來,被我制止。
「我記得它。」我展開了他的手,打量着這個醜醜的戒指,「我畫的設計稿。」
「是。」
顧淮垂着眼,從懷裏掏出了另一枚鑲了鑽石的,「他們是一對。」
「可是上次我罵它噁心。」
「沒關係,如果你不喜歡,我就藏起來,等下次你喜歡了,我再戴。」
我伸出無名指,「給我戴上吧,我很喜歡。」
剩下的日子,我好像真的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顧淮會跟我湊在一起,看過去的照片。
帶着我,去重溫我們的過去。
他不厭其煩地在我的殘破記憶裏縫縫補補,拼湊出我們的曾經。
期間,我接到了姐姐的電話,她哭着求我:「盛夏,讓顧淮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知道顧淮對她做了什麼,能令她這麼惶恐不安。
這樣的恐慌情緒影響了我,導致我不小心又弄傷了顧淮。
等緩過神,我就把她拉黑了。
春天的時候,顧淮帶着我去看了櫻花。
天氣暖洋洋的,我發脾氣的日子也越來越少。
顧淮每次都笑着誇我:「夏夏真厲害,你真的好了很多。」
可是我知道,脾氣變好,是因爲,我已經記不住太多東西了。
連爲什麼要生氣都不記得了。
紀念日那天早上,我起牀,跟在顧淮屁股後面,短短的十分鐘,我問了五遍:「你是誰?」
顧淮的表情都要維持不住了,笑得很難看。
「夏夏,我是你的老公,顧淮。」
我開始頻繁地忘記自己要去哪。
經常醒來,發現自己在警察局。
顧淮一臉焦急地從某個重要會議上趕來,緊緊抱着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護工走了一批又一批。
因爲我只聽顧淮的話。
他們害怕我,也看不住我。
醫生建議顧淮把我送去療養院。
一個有門禁,有監控,專業人士很多,能看管起我來的地方。
顧淮拒絕了,「我寧願把她帶在身邊,也不會讓她去沒有我的地方,擔驚受怕。」
後來,他開始帶着我去公司。
開會的時候,我就坐在他身邊,玩拼積木。
某天上廁所的時候,我聽見他們在聚衆嘲笑顧淮。
「那麼大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每天跟養智障一樣,領着女朋友來上班,笑死了。」
「說不定是作秀呢,股價穩定,才能養活咱們啊。」
「那我要祈禱老闆和老闆娘天長地久。」
「哈哈哈哈,我看到她尿失禁了,顧總還蹲下給她擦呢,好惡心。」
我在廁所裏,等到他們人都走光了,才走出來。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襯衣從裙子裏翻出來,半身裙的拉鍊錯了位,我想整理,卻怎麼都弄不好。
我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11-
盛夏前幾天受了涼,生病了。
怎麼都不願意跟顧淮一起去公司。
他臨時叫了護工來看着她,打算臨時去公司處理好事務,就趕回來陪她。
早上臨走的時候,盛夏跑過來親他。
還收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她說要一起送去清洗。
顧淮答應盛夏,回來的時候,要給她帶一家開在郊區的蛋糕店賣的小蛋糕。
白天公司出了一些亂子,顧淮被絆住了腳。
等回到家的時候,夕陽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輝。
廚房裏,護工哼着小曲兒,正在給糕點刷雞蛋液。
顧淮問:「盛夏呢?」
「在樓上睡覺。」
顧淮走上樓梯,發現掛在牆上的十字繡香囊不見了。
博古架上,少了個皮圈兒。
他蹙蹙眉,有些匆忙地推開了臥室門。
夕陽隔着一道玻璃,耀武揚威。
空蕩蕩的室內,被褥整齊地鋪在牀上,上面躺着一封信。
顧淮顫抖着,拆了開來。
盛夏的字跡歪歪扭扭的,顏色也不一樣,應該是斷斷續續,寫了很久。
給顧淮的分手信
「顧淮,我始終覺得,2015 年的決定是對的。」
「我問過了醫生,往後清醒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多。雖然我也很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可是我對我們的未來感到恐懼。就像你愛我,見不得我受傷和痛苦一樣,我也一樣愛你,所以希望你的未來,是光明璀璨的。我們一起走過的路,就到此爲止吧。」
「我找了家療養院,能安靜地過完餘生。」
「以前承諾過你,每一年都要給你過生日,也做不到了,往後我未必還會記得,所以提前祝你很多次生日快樂。未來你會重新找到愛你的人,跟她度過餘生。」
「對不起,單方面宣佈分手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可是我清醒的時間不多,一次心軟,可能就會等來對你的傷害。我不願意冒險。顧淮,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夕陽繞過窗戶,沉入了地平線。
光線暗下來。
房間裏的玩偶不見了,盛夏生活過的痕跡,徹底消失了。
顧淮突然捂住臉,失聲痛哭。
春天接近尾聲的時候,盛夏徹底丟下他。
離開了。
-12-
這座海濱城市沒有分明的四季。
海洋吹來的風總țû²是帶着那麼一點點的涼,卻不至於刺骨。
「今天中秋節,你真的沒有親人嗎?」
盛夏正坐在窗前摺紙,背後的護工一邊幫我收拾牀鋪,一邊發牢騷。
「我本來有休假的,要不是你,我就回去了。」
她不太能聽得懂護工偶爾蹦出來的方言。
就連摺紙大賽,也是前幾天,連蒙帶猜,才知曉的。
「喂,別折了,大賽沒人蔘加的。」
護工奪走了盛夏手裏的紙青蛙,丟進垃圾桶。
在最初到來的幾個月,療養院對這位沒有親人,但意識清醒的姑娘,還算客氣。
可是,沒人受得了她陰晴不定的脾氣。
她不愛搭理人,又固執己見。
每天就是縮在屋子裏疊紙青蛙,並扔得到處都是。
護工草草收拾完屋子,就離開了。
今天是中秋節,很多病人的家屬來了,都在食堂。
她要去幫忙。
盛夏在小房間裏,待到一點,餓了。
本能驅使着她走出門,去找廚房,可是在去的路上,她迷了路。
顧淮開着車,千里迢迢趕到這家療養院時,就看到他的盛夏正跌跌撞撞追逐一條被風吹起的絲巾。
旁邊經過的工作人員一臉冷漠。
她追不上,跌倒了。
揹包裏倒出了一堆紙青蛙。
顧淮勒令停車,飛快地朝着盛夏走去。
保安突然長了眼一樣,「這位先生,請問您是——」
顧淮的司機把一張名片甩給了保安,「我家先生是這位姑娘的親人,請儘快通知院長。」
顧淮走到盛夏面前,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盛夏那個灰頭土臉的樣子,簡直在他的心頭上剜。
她一臉茫然地看着顧淮,「你是……」
「我是顧淮。」
這麼好看的一個男人,強顏歡笑的樣子,真的難看。
盛夏有些同情他,把書包整個塞進他懷裏。
顧淮打開,是滿滿一書包的紙青蛙。
「是……送給我的嗎?」
盛夏點頭。
顧淮把小書包背在身上,掏出帕子耐心地給她擦乾淨臉。
盛夏突然開始哭,「餓……」
他就知道,總有人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欺負盛夏。
他難過了,眼淚也忍不住。
「你怎麼哭了啊?」盛夏替顧淮抹了抹眼淚,有些慌亂,「我不餓了,你不要哭……」
顧淮緊緊抱住她,緊繃了很久的情緒終於決堤了。
他真的把盛夏嚇到了。
又哭又笑的,抱着又不撒手。
盛夏覺得,這個人有點瘋病。
一門之隔,顧淮對着院長,發ţũⁱ了好大的火。
盛夏交了錢,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照顧。
只是因爲,她沒有家屬。
顧淮沉着臉打開門的時候,盛夏正抱着玩偶,想逃。
顧淮一把抓住她,嘆了口氣,「不許亂跑。」
在盛夏看來,她好像突然之間,就多了個脾氣很大的男保姆。
不僅長得好看,還會對別人發脾氣。
不過對自己蠻好的。
她開始喜歡他了。
「小青蛙要先折哪裏?」顧淮認真地學。
盛夏認真地教,「要先有一個正方形, 然後再這樣……」
顧淮學得很快,折得也很好。
一個月的量, 他三天就折完了。
盛夏無事可做,沮喪道:「我沒什麼能教你的了,你走吧。」
顧淮不依不饒, 「作爲回報,我可以帶着你出去玩。」
盛夏這個人臉皮薄, 不太懂得拒絕人,尤其是她有點喜歡的人。
在一個暖洋洋的,陽光普照的下午, 顧淮帶着盛夏回家了。
她已經不記得他們的曾經。
看着牆上的合照, 說:「你女朋友可真漂亮。」
顧淮低頭, 在她脣上親了一口,「那是你。」
盛夏紅了臉, 捂着嘴,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隨便……」
顧淮拉着她, 轉遍了家裏的每個角落。
四周貼滿了便利貼,寫滿了他們的故事。
盛夏站在欄杆前讀。
讀着讀着,一種悲傷湧上心頭。
似乎她真的把什麼東西丟掉了。
顧淮從來不強迫她記起什麼, 每天還是會帶着盛夏去公司, 自從那幾個說閒話的員工被開除後, 就沒有人敢編排是非了。
下班的路上,顧淮還是會給盛夏買小蛋糕, 讓她坐在副駕駛,哼着小曲兒,說一些天馬行空的話。
好多人私下裏, 都說顧淮的餘生,看不到亮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 盛夏在,他的每一天都是亮堂堂的。
盛夏的記憶是在某個黃昏被突然翻出來的。
這一天是週五,下班後的車流把寬敞的馬路堵得水泄不通。
紅色剎車燈在夕陽的餘暉裏此起彼伏。
盛夏聽到了一首熟悉的歌, 是電影《曖昧》裏的主題曲。
那段顧淮拎着吉他, 在盛夏的晚風裏, 給她表白的片段突然就湧進了腦海。
她豁然抬頭,看着自己面前不再年輕的男人。
記憶蜂擁而來。
原來,她已經愛了他這麼多年。
「顧淮。」
盛夏輕輕喊了他一聲。
「嗯?」
顧淮只當她又對某個路邊攤感興趣了,視線移過去,對上盛夏那雙明亮溼潤的眼睛,突然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等待多年的愛人, 在這一刻,突然記起了自己。
盛夏笑着流出了眼淚:「謝謝你,在我醒來的這一天, 發現自己還坐在你身邊。」
顧淮把車停在路邊,緊緊抱住盛夏。
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化作淚水, 浸溼了她的領子。
「你說過, 如果想起一切的話,就告訴我你把戶口本藏在了哪裏。」
顧淮聲音嘶啞,「我們結婚,好不好?」
黃昏的餘熱尚未散去, 他們吻在了一起。
經歷了許多個四季輪轉,顧淮終於把盛夏,留在了身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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