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哄我

代課時無聊，我給網戀對象發消息。
【今天太陽好大啊，哦對了說到大，你那裏……】
【其實我覺得這個梗很生硬。】
【哦對了，說到硬……】
【唉，就是套公式罷了。】
【哦對了，說到套……】
周圍同學突然發出曖昧的笑聲。
我一抬頭，投屏上赫然是我發的消息！
還沒反應過來，那個清冷禁慾的老師站在我身側，慢條斯理地回：
【太陽很大，我在上課，乖。】
然後，他拿出點名冊，看向我：
「夏顏？」
我一陣心虛。
這是ţũ̂ₔ我代課的名字啊！

-1-
月底沒錢，接了個代課的業務。
怒賺三十元。
單主說老師很兇很嚴格，點兩次名，讓我務必等下課再走。
她直接全款，我又怎能辜負她的信任！
我早早坐在了教室裏。
可當老師踏進來的那一刻，我愣了一瞬。
「你們老師這麼帥的啊，喫這麼好！」
潔白的襯衣，袖子挽到手肘，小臂肌肉線條流利，手背鼓起的青筋往上蔓延。
手腕上是一條細細銀鏈，性感又澀情！
旁邊的同學也愣了一下。
「我不道啊，我們老師不長這樣。」
我扭頭：「啊？」
臺上傳來男人清潤低沉的嗓音：
「我叫陸聞，陳老師生病了，我來給他代兩天課。」
同學們一下激動起來。
「陸聞！是老師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個天才師弟！」
「據說他當年專業第一，還是校草，讀博時好多教授爭相要他。」
「好帥好帥，想要微信。」
我也附和：「這麼天才就算了，還長得這麼好看！
「簡直長在了我的審美點上啊，那臉，那手，那身材！」
講臺上，陸聞打開電腦準備投屏，一舉一動賞心悅目。
在他抬眼的時候，大家自覺安靜下來。
課我聽不懂，但人真的很好看啊！
托腮看了半天，突然點人回答問題，我立即低頭，假裝忙碌。
祝言啊祝言，剋制一點，你可是有對象的人！
我悄悄拿出手機，腦子想和閨蜜分享一下，手卻習慣性地打開了某書。
映入眼簾的帖子就是：
【雨下得好大，哦對了說到大……】
評論區一溜煙地「哦對了」。
心念一動，我打開了網戀對象的聊天框。
啪啪輸入：
【今天太陽好大，哦對了，說到大，你那裏……】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秒回。
我補救：
【其實我覺得這個梗很生硬。】
【哦對了，說到硬……】
再補救：
【唉，就是套公式罷了。】
【哦對了，說到套……】
救不了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周圍同學突然發出曖昧的笑聲。
我一抬頭。
只見投屏上，唰唰唰跳出幾條消息。
頭像，內容，和我剛發的一模一樣！
我腦子空白了一瞬。
直到旁邊同學捅了捅我，我才驚覺，陸聞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後面！
窗外的風吹進來，將他身上清雅的竹子香味送到我鼻尖。
我有一瞬的恍惚。
網戀對象好像說過，他新買了一款竹子味的香水，他很喜歡。
我搜了，很貴，沒買。
所以，陸聞就是我那沒見過照片的網戀對象？！
在我驚詫的目光中，陸聞好似嘆了一口氣，隨後拿出手機。
慢條斯理地回覆。
下一秒，我的手機，和講臺上的投屏，同步收到了網戀對象的回覆。
【太陽很大，我在上課，乖。】
光是看文字都感受到了寵溺。
實則……陸聞看我的眼神也充滿了寵溺。
他不拿出點名冊的話，就更好了。
「夏顏？」
我心一梗，顫巍巍舉手。
「到。」
陸聞挑了下眉，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我該怎麼告訴他，這是我代課的名字……

-2-
我和陸聞是在遊戲裏認識的。
他當時壓力大，打遊戲發泄，結果遇到人機隊友，不出所料的逆風了。
他開麥指揮，情緒不太好，連帶着語氣也有點兇。
我可太喫這一套了！
我就喜歡兇兇的，感覺很……
逆風翻盤後，我立馬加了好友。
舔了好幾個月才把人追到手。
一開始我們都用遊戲名稱呼對方，後來習慣了，在一起也忘了交換真名。
加上我深知網戀不能爆照的原理，一直沒問他要過照片，秉承着頭像啥樣他啥樣的原則。
在一起已經半年，最近他問我有沒有奔現的意向。
我還在猶豫呢！
結果就這麼猝不及防地遇見了！
我看着講臺上的陸聞。
他視線掃過衆人的時候，會在我身上多停留片刻。
眼神柔軟，嘴角不自覺彎起。
我心裏也一軟，像被泡在蜜罐裏一般。
不問名字是真忘了。
不爆照一是怕他長得醜，二是我對自己不自信。
可現在，所有顧慮都被打破。
他長得是真好看啊。
而且對我，好像也很滿意。
光顧着看陸聞，以至於他說了什麼我壓根沒聽進去，只依稀聽到了個課代表。
好像是佈置小組作業。
「課代表？」
陸聞拔高聲音。
旁邊的同學再次捅我腰子，小聲提醒：
「夏顏是課代表。」
我立馬回神，瞪大了眼睛。
單主沒告訴我她是課代表啊！
對上陸聞疑惑的視線，我顫巍巍站起來。
「老師，我在。」
連聲音都發着抖。
陸聞咳了一聲，點了下頭。
「下課過來一下，有些細節交代你。」
「好。」
我要怎麼告訴他，我是來代課的。
當代課遇上代課……
那真是完蛋了啊。
課後，大家都走了。
陸聞明顯在等我，慢騰騰地收拾。
我只能硬着頭皮走過去。
陸聞勾脣：「阿言。」
我眨巴眨巴眼睛：「好巧啊。」
他從講臺後走過來，聲音輕緩：
「知道我們同校時，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在學校裏遇見你就好了。」
他在我面前站定，眼底帶着些許忐忑。
「可以告訴我，你現在對我的感覺……怎麼樣？」
我羞澀地別過頭，聲音低低的：
「很喜歡。」
陸聞嘴角勾起好看的笑。
「我也是，很喜歡。」
我心口開始怦怦狂跳，臉上滾燙一片。
陸聞傾身，我們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
我呼吸停滯了一瞬。
聽到他說：「剛剛叫我什麼，老師？」
他故意拉長了聲音，透着曖昧。
我緊張得攥緊了手，心臟恨不得從嗓子眼跳出來一般。
陸聞再度傾身，離我僅有兩釐米。
我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忘了呼吸。
「剛剛不是很大膽嗎，那種話都敢問。
「嗯？」
他尾音上揚，像一把鉤子輕輕鉤住我。
「我……」
我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陸聞笑彎了眼睛，聲音壓低：
「與其問我，不如……
「你親自來探索。」
他拉住我的手。
我腦子「轟」的一聲，空白一片。
和陸聞網戀後，我知道他表面正經，實際特別悶騷。
我屬於口嗨類型，他卻是實踐派，我口嗨的下一秒他已經行動上了，常常讓我措手不及。
可現在是在教室啊！
我猛地推開陸聞。
「不可以！」
陸聞往後踉蹌了兩步，愉悅的笑聲從胸腔裏溢出。
「想什麼呢，這裏是教室。」
「？？？」
這人怎麼還倒打一耙！
陸聞重新過來拉住我的手，說：「上次不是說了有傢俬房菜很好喫，帶你去喫。」
我眨眨眼。
他拉我手是這個想法？
我不信。
「沒騙你。」
陸聞彈了下我的額頭，搖頭嘆氣的。
「有些人啊，小腦袋瓜全是顏色。」
眼裏帶着揶揄的笑。
我氣得跺腳：「陸聞！」
後者從善如流：「我錯了，我補償，乖乖不生氣了好不好？」
「……」

-3-
私房菜館裏，陸聞把菜單遞給我。
「喜歡喫什麼隨便點。」
我看着上面的價格，不自覺抿了抿脣。
此前我便知道，陸聞很優秀，家境很好。
而我……
不想被陸聞看出來，我點了兩道價格中間的，把菜單推了回去。
「我點好了。」
陸聞看了一眼，默默把那兩道菜記下，隨後點了兩道其他的菜和飲料，服務員便把菜單拿走了。
氣氛一時沉默下來。
我猶豫要不要這個時候和陸聞坦白我是代課的，他知道了會不會覺得我……
恰好單主給我發消息。
【我同學說你被代課老師留下了，沒事吧？】
我猶豫了一瞬，回覆：
【沒事，沒露餡。
【以後需要代課還找我哈。】
心裏的詭異在作祟，我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和陸聞的關係。
單主回：【真的嗎！
【對不起啊，之前沒告訴你我是課代表，我知道陳老師生病請假了，所以才大膽找你代課的，但我沒想到新老師會留你。
【新老師現在肯定記得你，我回去就穿幫了，所以能麻煩你再幫我代幾節課嗎？
【這個課不多的，一週就四節，陳老師下星期回來我就自己來了，求求了求求了。】
我一時有些無語。
一週四節還不多嗎？
而且我也有自己的課要上。
單主怕我生氣，繼續發：
【代課費我給你提到四十五一節可以嗎，連帶今天的也算。】
四十五一節，四節就是一百八。
我可恥地心動了。
月底真的太缺錢了。
【你把課表給我看看，我看和我的課撞不撞。】
單主把課表發了過來。
我看了看。
許是天意。
這四節課沒一節和我的課是撞的。
既然如此……
【好吧，但你一星期不上課沒問題嗎？】
【我請我同學幫我把課上的內容錄下來了，我在宿舍補一樣的，真的太謝謝你了。】
緊接着，她把錢轉了過來。
【我先給你結賬，真的麻煩你了，新老師可能你得幫忙應付一下。】
我悄悄看了一眼對面的陸聞。
【嗯。】
陸聞突然出聲：「手機比我好玩嗎？」
我手一抖。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故作鎮定地放下手機，我咳了兩聲，問：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你會怎樣？」
陸聞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看是哪種騙，小打小鬧算情趣，嚴重的話……」
我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揪緊衣服，追問：
「嚴重會怎樣？」
陸聞眯了眯眼睛：「嚴重的話，我就不理你了，除非你哄哄我。」
「要怎麼哄？」
陸聞看着我，慢慢正經起來：「你騙我了？」
我避開他的視線，心裏已經開始忐忑了。
陸聞見狀，反過來寬慰我：「哄我很簡單，說你喜歡我，愛我，非我不可。然後親我，抱我，我就不生氣了。
「如果真有那天，那就等到事情發生的那天再說，現在沒必要爲沒發生的事憂心。
「我今天很開心，我希望你也是。」
我悶悶點頭，朝他勉強笑了下。
我想，我不是個合格的女朋友。
爲了一百八欺騙隱瞞他。
恰好服務員開始上菜，陸聞轉移話題。
「來，先喫飯。
「好喫嗎？」
我點頭。
飯很好喫，是我心裏有鬼。

-4-
天色漸晚，陸聞要送我回宿舍，我拒絕了。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麼抗拒啊，不會是有別的情哥哥在宿舍樓下等你吧？」
我一驚，立即搖Ṱúₒ頭：「沒有！」
怕他不信，我抓住他的手按在心口，發誓：
「只有你一個。
「只喜歡你一個。」
陸聞定定地看着我，彎了彎眼睛。
「好，我知道了。」
他抽回手，揉了下我的頭髮。
「我相信你。
「但下次，不許這樣了。」
陸聞停頓了一下，呼吸加重了些許。
目光逐漸變得黏稠。
我後知後覺，剛剛的舉動有些出格，臉也開始泛紅。
「那個，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陸聞點頭：「嗯，到宿舍給我發個消息。」
我扭頭匆匆跑進校門，心口怦怦。
回宿舍後給陸聞發了消息，他問我要了我的課表，說好安排時間約會。
我靈機一動，既然單主的那四節課和我的沒撞在一起，那我就把那四節 P 在我的課表上。
簡直完美。
陸聞看後，發來感慨：
「你的課程很滿啊。」
隨後疑問：「怎麼有些課跟我的課……不相關？」
我心裏「咯噔」一下，打哈哈。
「我不知道啊，課表就是這樣排的，那個你想怎麼約會啊？」
話題轉移得很生硬。
好在陸聞沒有在意。
「祕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太晚了，快睡吧，明天早八。」
「好，晚安。」
「晚安。」
躺在牀上，我卻睡不着。
翻來覆去的。
直到室友問我：「祝言，你幹嘛呢，牀上長跳蚤了？」
「對不起啊，有點失眠。」
室友安慰我：「還在爲兼職的事擔心？哎呀我跟你說，身體最重要，醫生是不是讓你這兩天去複查，你去沒？」
我頓了頓：「我過兩天去。」
「放寬心，船到橋頭自然直，沒事的。」
「嗯，謝謝。」
我望着牀頂。
真的會沒事嗎？
可是天意，從不站我這邊。

-5-
我自小就知道，凡事必須靠自己爭。
爸媽重男輕女，我永遠是被忽略的那個。
我和我弟差三歲，我高考，他中考，我媽卻把全部心力都放在他身上，全然不顧我。
我英語成績不理想，想報一個輔導班，快速提升一下。
我爸媽不同意，卻扭頭給我弟報了更貴的鋼琴課。
家裏明明不困難。
可我卻是最困難的那個。
就連上大學的機會，都是我爭來的。
明明我的成績能報省外更好的大學，他們卻想讓我報省內的，方便我週末回家輔導我弟。
我怕他們篡改我的志願，偷偷改了密碼。
然後，被好一頓罵。
他們揚言，只要我敢去省外，他們就斷了我的生活費，連學費都不會給我。
最後，我是拿着這些年攢的壓歲錢來學校報到的。
剛好夠一年的學費。
他們說不給我生活費，是真的不給，直接把我拉黑了，讓我自生自滅。
大一開始我就半工半讀，外婆心疼我，偶爾接濟一下我。
可小老太太在鄉下，哪有什麼錢啊。
每次打到我卡里的錢，都有零有整。
就這樣一直到大二。
前段時間我剛把學費交上，就突然病了。
去醫院看了，醫生說我體質很差，有很多毛病，甚至還說我有精神類疾病。
我頭一次覺得外婆說得沒錯，醫院就是爲了掙錢，胡說八道。
我知道我身體有毛病，但我不覺得我有精神病。
醫生卻笑眯眯的：「沒事，人活着都有點病，我先給你開點藥，你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下週來複查。」
我拿了藥回了學校，下午剛好有個搖奶茶的兼職，我去了。
結果搖到一半，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可把店長嚇壞了。
我也怕死，後面幾天就沒去幹兼職了，在學校裏找了代課的活，輕鬆。
室友看我累死累活的，給我提過建議，讓我好好學習，拿助學金。
可是……
我每天要上課，要兼職填飽肚子，我已經沒有時間，更沒有那個精力去好好學習了，我現在能保持在中游水平，已經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大學裏優秀的人很多很多，助學金輪不到我。
我只祈求能順利畢業，然後找個能養活自己的工作。
這些事，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我不敢把自卑露於人前。
我裝得很開朗。
只有偶爾和陸聞聊天時，才透露出一些負面情緒。
他接納了我的負面情緒，並給予了反饋和意見。
這也是我能堅持追他好幾個月的原因。
他太完美了，太令我向往了。
我爲數不多的空閒時間，都在圍着他轉。
但我沒想到，真的會有追到他的那天。
就好像，天上的月亮爲我低頭了。
就好像，天平悄悄往我偏了一偏。
如果可以，再多偏愛我一點吧。
我很需要。

-6-
第二天早八，我沒什麼精神。
昨晚失眠了。
勉強聽完課，匆匆趕去下一個教室。
下午還得代一節陸聞的課。
看自己臉色太難看，怕陸聞嫌，我想喫了午飯就回宿舍休息一會兒的。
但沒想到，下課時陸聞竟在教室外等我。
他倚在欄杆處，髮絲被微風吹動，氣質出衆，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匆匆退回教室，拿出手機，看了看一臉菜色的自己。
天有點塌。
要知道陸聞會來找我，我就早起半個小時化妝了。
都怪他不把行程告訴我！
我緊急找關係比較好的同學借了口紅，用手指抹了點，點在脣上和臉頰，讓臉色不至於太難看。
然後，打起精神，揚起笑容。
陸聞看到我時，抬腳向我走過來，我立即給了他一個眼神，然後匆匆越過他跑開。
陸聞頓了頓，落後我一些過來。
直到到了人少的地方，我才停下，轉身等陸聞過來。
他表情有些委屈。
「爲什麼？
「我拿不出手嗎？」
我搖頭，解釋道：「你代課也țṻ⁺算是老師，被同學看見了影響不好。」
「真的？」
「真的！」
我主動挽住他的手臂：「和我一起去食堂喫飯好不好，我好餓啊，今天起晚了都沒喫早餐。」
陸聞重新展露笑容：「好。」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我沒想到，四個食堂，我特意避開了遇到熟人的可能，選了個基本沒去過的又貴的食堂，卻還是遇到了一個同學。
她笑着向我打招呼：「哎，祝……」
我急急打斷她：「你也在這兒喫飯啊，要一起嗎？」
她看了我兩眼，又看了看陸聞，笑道：
「我纔不當電燈泡呢，就是第一次見你來這個食堂，打個招呼。」
瞬間，我有種被扒光了扔大街上的窘迫感。
但我裝得很好，依舊笑着。
「嚐嚐鮮嘛，你常來，有沒有推薦的菜啊？」
她給我介紹了幾個窗口，隨後去用餐了。
我深呼吸了一下，才轉身看向陸聞。
「走，今天我請你。」
好在陸聞沒有看出什麼異常，欣然答應了。
這一頓飯，把我昨天剛收的一百八又收回去了。
我努力表現得沒有異常，可心思卻已經不在陸聞身上。
面前突然多了一塊魚肉，挑好刺的。
我抬眼，看向陸聞。
他慢條斯理地把餐盤裏剩餘的魚刺挑完，夾給我。
「看我幹什麼，喫飯啊。」
「都給我了，你不喫？」
陸聞搖頭：「我不喜歡喫魚。」
我驟然想起，昨天喫飯我點了一條魚。
有些倉皇地垂下眼簾，鼻頭泛酸。
陸聞失笑：「挑個魚刺感動成這樣啊，乖乖也太感性了吧。」
我吸了吸鼻子，哼了一聲。
悄悄把悸動藏在心底。
「這麼感動的話，那就全喫完，不能辜負我的心意哦。」
我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怕聲音裏的哽咽藏不住。
喫着喫着，陸聞「嘖」了一聲，語氣隨意：
「難怪人這麼少，味道一般。
「下次我們換個地方。」
我沒有接話。
甚至不敢看他。
味道其實很好。
是他想換個地方。
這一瞬間我感覺陸聞已經看破我的虛僞了。
他沒有搶着付錢，是在維護我的自尊。
因爲他昨天請了我幾千塊的私房菜。
我想，他或許都喫不慣食堂。

-7-
從食堂裏出來，陸聞要送我回宿舍。
可我不想回去。
「不是要約會嗎？」
我不想讓他看穿我的窘迫，我又想和他多待一會兒。
彆扭又奇怪。
陸聞失笑：「約會不急於一時。
「下午還有課，午睡有助於下午聽課，我到時會提問你哦。」
我一驚。
「啊？」
我可什麼都不會啊！
陸聞但笑不語，只是看着我。
我立即想出一個招。
回宿舍惡補一下他的課。
雖然沒什麼用，但求個心理安慰。
「那我走了。」
「我送你。」
把我送到宿舍樓下，陸聞才轉身離開。
我扭頭跑上樓，打算求助單主。
沒辦法，宿舍大家專業都一樣。
剛想給單主發消息，陸聞的消息先一步來了。
【逗你玩的，不提問你，好好補個覺。】
【你臉色很差，我很心疼。】
我所有動作僵住，呆呆地看着這兩條消息。
眼淚不自覺掉下來。
怎麼擦也擦不完。
手機再次響起：
【現在，上牀，睡覺。】
【好。】
我爬上牀，手機放在枕頭邊，提示音調大，隨後閉眼，滿腦子都是陸聞。
就這樣想着他，逐漸進入夢鄉。
再醒來時，是被陸聞的提示音吵醒的。
【還有二十分鐘上課了，該起牀了。】
我特意把提示音調大，就是怕睡着了錯過他的消息。
現在卻成了我的鬧鐘。
【起了。】
陸聞：【真乖，我在教室等你。】
下午上課時，陸聞沒有提問我。
但課後，給我發了一個文檔。
【這是我整理的要點，你看看，有不懂的問我。】
看着 300MB 的文檔，我一時頓住。
抖着手點開。
文檔很詳細，易懂，看得出整理的人花了心思。
可對我，沒用。
我不是這個專業。
此刻我突然很後悔騙了陸聞。
心口悶悶地難受。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和他坦白。
或許如他說的那樣哄哄他，他就原諒我了。
這個念頭愈發強烈。
但我知道，上頭的時候不能做任何決定。
事後會後悔。
我關了和陸聞的聊天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了許久，我決定，等把課代完，就和他坦白。
如果現在坦白，單主也會受到影響。
我都收了人家的錢了。
至於後面，我就不管了。
我只收了四節課的錢。
只答應她代到下週。
深吸了一口氣，我打開單主的對話框，把陸聞整理的文檔發給了她。
【老師整理發給我的，你發給同學們吧。】
與其讓文檔在我這裏積灰，不如給真正需要的人。
沒一會兒，單主回我：
【臥槽，這麼詳細！陸老師這麼好！
【不對啊，大家說陸聞比陳老師還嚴格啊，這個文檔詳細又費事，你怎麼拿到的？
【他有交代你給別人嗎？】
我：【沒有。】
單主：【沒有？
【不會是你獨一份吧，天哪，你都跟陸老師混這麼好了！羨慕嫉妒恨了。
【說點不好聽的，你別介意哈，我聽說你一直在兼職，這個文檔只有你有，你可以悄悄賣給我同學們，賺點外快，這很值錢，一份怎麼也得千八百的。】
這……
有那麼一刻，我狠狠地心動了。
我真的很缺錢。
我下個學期的學費還沒着落。
可是……
這是陸聞的心意啊。
我已經騙了他。
又怎麼能再踐踏他的心意呢。
【你想好了沒，如果你不願意，我就發在同學羣裏了，陸老師不在羣裏，不會暴露你，我也會讓大家守口如瓶。】
我攥緊了手。
【你幫我搭個線，我們三七分。】
【成！】

-8-
陸聞的這個文檔，讓我小賺了一筆。
最起碼我現在有多餘的錢去醫院複查了。
醫生給我開了新的藥，讓我開心一點，有利於身心健康。
可我實在，開心不起來。
內疚讓我在上陸聞的課時，不敢看他，全程低着頭。
煎熬極了。
還有一節。
只有一節，我就能和他坦白。
就能……和他分手了。
我很喜歡他。
可我這樣的人，好似並不合適談戀愛。
或許，不適合和他這樣完美的人談戀愛。
我習慣自卑，內耗。
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無限放大我的敏感。
他要小心翼翼照顧我的自尊。
而我從頭就騙了他。
要是一開始沒接這個代課就好了。
在手機上，在網戀，我還沒那麼害怕，猶豫。
可如今面對面……
陸聞察覺我心不在焉，點了我的名字。
「夏顏。」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他來到我面前，敲了敲我的桌子。
「夏顏。」
我驟然抬頭，有些倉皇。
「陸老師……」
許是我臉色太難看，陸聞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沒休息好嗎？」
我點了下頭：「生病了，沒什麼精神，抱歉。」
陸聞眉頭一皺，只是說：「聽課專心點。」
隨後，重新回了講臺。
我根本聽不懂，又怎麼專心得起來。
下課後，我怕陸聞找我，匆匆趕去了另一個教室。
他看着我的背影，最終沒找來。
等下課回到宿舍，我感覺用盡了所有力氣，好累好累。
原來騙人，這麼累。
還有一天。
只有一天。
就快結束了。
但我沒想到，意外比坦白先來了。
代的最後一節課，臨下課時，突然有人站起來。
「陸老師，聽說你單獨給課代表發了一份學習文檔？
「作爲老師，你怎麼能區別對待！」
我心裏「咯噔」一下，如墜冰窖，整個人都僵住了。
其他人也站起來：「陸老師的那份文檔，是單獨給課代表的，還是讓課代表發給我們大家的？」
陸聞看了我一眼，面色不變。
「怎麼？」
那人義憤填膺：「課代表匿名售賣陸老師的那份文檔，陸老師知道嗎？
「一千二一份，我們只是普通學生，一千二抵我們一個月生活費了！
「什麼時候知識都明碼標價了！」
陸聞眼神一暗，看向我țũ̂₆時，像壓着沉沉烏雲。
我像被掐住脖子，難以呼吸。
陸聞輕飄飄地把電腦合上，掃了一眼站起來的幾個人，問：
「我是你們的老師嗎？」
那幾人愣了一瞬。
只見陸聞繼續說：「我也是個學生，只不過比你們高几屆。
「我學到的東西，憑什麼白白給你們？
「說句不好聽的，將來這個行業裏，我們還可能是競爭對手，我要白白培養我的競爭對手嗎？」
「可你現在站在講臺上，你給我們上課，你就是老師！」
陸聞冷笑：「那你去舉報我啊。」
大學裏，開小竈的情況並不少見。
「這個文檔拿出去都得翻幾倍，你們多少個人，一人幾百幾十也湊不出來嗎，買一份來複印也不可以嗎？我有逼你們每個人都必須買一份嗎？
「是真的沒錢，還是認爲自己品德高尚，不願爲伍？」
那幾個人啞口無言。
沉默了一瞬，突然有人指着我。
「你的文檔是發給她了嗎？
「聽說老師和她走得很țŭₚ近，一起喫飯，送她回宿舍。」
我閉上眼。
該來的，總是要來。
「她根本不是我們課代表夏顏，她甚至不是這個專業的，她就是個代課的！」
陸聞平靜的神色出現一絲波紋，看向我時，眼底帶了驚訝。
我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
「對，我是個代課的。
「陸老師，我騙了你。
「對不起。」
我轉身，羞愧逃走。
我沒有認下賣文檔一事。
陸聞已經替我把這件事認下了，我再站出來，看着像還他清白，實際是將我和他的關係推向風口浪尖。
他可以是爲了錢賣那個文檔。
他的知識值那麼多，有人巴不得他賣。
但不可以是爲了我，認下賣文檔這事。
這是風流韻事，是八卦中心。
八卦最易入人心。
以後一旦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便和我綁在了一起。

-9-
我走後，陳老師和夏顏姍姍來遲。
夏顏搭線賣文檔時，大多數人都是感激。
這個文檔，讓他們受益無窮。
少部分人不恥這個行爲，在羣裏唾罵，甚至組成小團體。
夏顏察覺不對，又聽說他們幾人謀劃着什麼，怕出大事，今天先去醫院找了陳老師，主動坦白了。
陳老師對於她找代課和組合賣文檔提出了嚴厲批評。
然後，和她一起趕回學校。
大家看陳老師來了，都噤聲了。
陸聞面色不善，陳老師急忙安撫他。
「師弟彆氣，彆氣，是他們有眼無珠。」
隨後，他指着那幾個挑事的人。
「我師弟的名字你們沒聽過啊，曾經響徹京大的天才少年，多少人求他一句指導啊，他的學習心得能給你們，你們還不偷着樂！」
「可是陳老師，這不公平！
「知識是無價的，是共享的，不應該摻雜金錢。」
陳老師看向那個人。
「說得好，那共享的知識他不已經在課堂上教給你們了嗎？心得是私人的，人家制作文檔不需要時間不需要精力嗎，人要學會變通。」
「可是……」
陳老師不耐地打斷他：「別可是了，你怎麼不想想爲什麼學校要收學費，老師要拿工資啊，你以後工作白乾沒錢你願意啊？」
衆人沉默下來。
陸聞看向陳老師身後的夏顏，夏顏一陣Ťúₗ心虛。
「對……對不起陸老師，是我的錯，我怕被罰，就求祝言幫我多代了幾節課。
「可不可以……放過我這一次。」
陸聞眼眸沉沉：「她叫祝言？哪個 zhu 哪個 yan？」
「祝福的祝，言語的言。」
陸聞看向陳老師：「抱歉，給師兄添麻煩了。」
陳老師擺手：「不怪你不怪你，你本來不是正經老師，代課就沒錢，是我沒考慮周到。」
這句話，像解釋。
告訴大家，陸聞是無償代課。
「師兄既然已經出院，那我就先走了。」
陳老師擺擺手。
陸聞走後，陳老師看了眼衆人，什麼都沒說。
只有夏顏跟在他身後，等着挨罰。
陳老師問她爲什麼找代課，夏顏哭紅了眼。
「那天我男朋友來找我，我不忍心讓他等。
「我一時糊塗，對不起老師。」
最後，夏顏收到警告處分。
末了陳老師又問：「文檔是你和祝言賣的？」
夏顏哭得更大聲了。
「對不起，老師，我這就把贓款……」
陳老師煩躁地擺手：「陸聞都那麼說了，我不會拆他臺。
「只是好奇，那個祝言，和他什麼關係，能讓他這麼護着。」
「我也不知道……」
「行了，回去吧，以後注意。」
「謝謝老師。」

-10-
代課和賣文檔這事掀起一小波風浪後，趨於平靜。
輔導員找到我，給了我警告。
代課這事，影響很不好。
我誠心認錯，她嘆嘆氣，放我走了。
出門時，我看到陸聞站在不遠處。
心想，和他說清楚，斷了，也好。
我鼓起勇氣走過去。
「陸聞。」
「嗯。」
他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我抿脣，呼出一口氣，剛想說分手。
他突然拿出一個錦盒，遞給我。
「生日快樂，祝言。」
我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說什麼？」
陸聞打開錦盒，裏面是一條低調奢華的項鍊。
是我曾和他提過，喜歡的項鍊。
那時開玩笑說，讓他見了面送我Ṫũ̂₅。
陸聞把項鍊拿出來，重複：
「生日快樂。
「你忘了，今天是你生日。」
他伸手，將項鍊戴在我脖子上，扣好。
「好看。」
我以爲陸聞會生氣，會怪我，不理我。
可我唯獨沒想到，他很平靜，甚至記得我生日，還送了我禮物。
我慌亂地想把項鍊摘下來，他卻按住了我的手。
「很適合，不用摘。」
我再繃不住。
「陸聞，我騙了你。
「你該生氣，該不理我，該和我分手！」
陸聞看着我，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有心理準備。
「賣文檔這事，我不怪你，畢竟那個文檔對你來說沒什麼用，能賣點錢也是好的。」
「不是，陸聞……」
他伸手，按住我的脣。
「噓，聽我說。
「從那天你說騙我開始，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以爲你不喜歡我，甚至以爲自己被小三了。
「到頭來你只是騙我你是代課的，騙我你不是夏顏。
「沒關係的，阿言。
「代課沒關係，不是夏顏沒關係，只要你是我的阿言，只要你是你，就沒關係。
「我喜Ṱŭ̀ₓ歡的人是阿言，是追了我好幾個月，和我在一起半年多的阿言，你能明白嗎？
「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大事。
「我是有點生氣，但沒到分手的地步。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
「我生氣的話，你就哄哄我。
「怎麼哄我，我教過你的。」
陸聞看着我，眼裏沒有氣惱，憤怒。
有的，只是心疼，和引導。
可我，卻心生退縮。
他那麼好，我那麼不堪。
我配不上啊。
我強忍淚意，後退一步。
陸聞卻追着上前，拽住我。
「阿言，哄哄我。」
他眼睛也紅了。
「哄哄我。」
我心臟像被一隻大手攥緊，生疼。
「陸聞，我配不上你。
「我其實……」
陸聞再次伸手按住我的脣，輕輕搖頭。
「阿言，是我喜歡你，不是你配不上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但是，你不用剖開自己的傷口來推開我，更不用因爲愧疚把你的苦難攤開給我看。
「在你內核沒有足夠強大之前，把這些都藏好，不要告訴任何人, 包括我。
「我很喜歡你，但我保不準將來自己會變成什麼樣，你的坦白或許會在將來傷害到你。
「等你可以接受自己了，你再坦然地告訴我, 我會很高興。
「但你現在只需要知道, 是我喜歡你, 我很喜歡你，我想繼續和你在一起, 就足夠了。」
我的眼淚不停滴在陸聞手上。
他眼神越來越溫柔。
剛剛，我的確想和他坦白，想把自己不堪的那一面展現給他看，讓他知難而退。
如果那樣他依舊堅定地選擇我，我會毫無保留地和他在一起。
可他卻和我說, 不要告訴他，要自己藏好。
他在告訴我, 不要把他當作唯一的寄託。
他在告訴我，我能依靠的, 只有自己。
只有我自己的內心足夠強大, 才能無所畏懼。
「陸聞, 你怎麼那麼好……」
好到我……捨不得也不甘心放手。
陸聞擦掉我的眼淚。
「那你還不願意哄哄我。
「我教過你的。」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我不再顧及, 迫切地吻住他。
「陸聞，我喜歡你, 我愛你, 我非你不可。」
陸聞目光溫柔：「好巧, 我也是。」

-11-
徹底敞開心扉後, 我和陸聞相處愈發自然。
他沒有干涉我的生活。
他亦有自己的生活和學業。
但他對我的幫助，是潤物細無聲的。
我兼職無心課程時, 他會提前看我的課程, 再來教我。
他不會讓我辭了兼職, 不會直接給我錢讓我難堪, 而是託朋友給我介紹更合適的家教, 工作。
他沒有看不起我。
他在一點一點幫我, 讓我變得更好。
我也逐漸正視自己，沒有再自卑內耗。
以前我想的是，我不如其他同學那樣有家裏人兜底, 我不能被他們看穿脆弱。
現在我卻推翻了這一想法。
這個大學是我自己爭來的, 不靠家裏人一分一毫, 我依舊完成了自己的學業, 沒讓自己餓死, 沒讓自己被別人看扁。
我, 可太牛逼了！
不是他們不認我這個女兒。
是我不認他們這對父母。
畢業後, 陸聞問我要不要讀研，他可以資助我。
我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資助。
因爲我將來能回饋給他更好的報酬。
陸聞嘆氣：「我心甘情願, 你不用回報我。」
「我已經接受你的資助了啊。
「如果我一味依附你, 你將來還會愛我嗎？
「如果你會一直愛我, 當初還會對我說那番話嗎？
「就是因爲未來不確定，所以你教我，要自強。
「是你教我的。」
陸聞笑着點頭：「嗯, 我很驕傲。」
我親了他一下。
「我也很驕傲。
「謝謝你，陸聞。」
「不客氣，祝小姐。」
（完）